他起身准备离开，坐在炕沿上的惠英婕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轻咬嘴唇，起身准备跟出去。

“站住！”刘大爷依旧霸气十足，一声断喝让不解风情的他停下脚步，惠英婕也顺势止住脚步。他回头望着这位山东倔老头，问道：“大爷，您还有事？”

“送小英回家。她一个女孩子走夜路，你放心吗？再说你们都是同学，现在社会治安这么差，你不怕她被坏人打劫？”刘大爷语气严肃。

“那就在您这儿住一宿吧。和小花住一起又不是没地方。过来时奶奶再三嘱咐我，让我早点回去。她说我最近忒招邪，一出门准没好事。想想我最近的遭遇，您老觉得是不是这么个理？”齐晓天试图推辞。

“哪那么多废话，你快去快回就没事了。”刘大爷不容置疑。

惠英婕见他推辞，心里一阵失落。其实今天她是算计好时间来的，还暗中让小花喊他来，目的就是制造机会让他送自己回家。齐晓天虽然对惠英婕印象不错——小丫头外表呆萌可爱，个子不高，但胸怀宽广，长相清纯。但他更了解，这货有点虎了吧唧，盖因为家里六个哥哥只有她一个女孩，从小在全家人的万般宠爱下，养成了怼天怼地怼空气，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刘大爷已经发话，他也不好再拒绝，只能无奈表态：“大爷，您老别急，我去送。能有机会和这么漂亮的美女同行，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得嘞，惠大小姐，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咱走着！”

惠英婕本以为没希望了，刚才见他起身出门，心都凉透了。没想到他突然又答应了，还夸自己是美女！本已渐冷的心瞬间重新燃起温暖的火苗，没明白鸡鸭与送她回家的关系。脸上泛起红霞，她转身对小花眨眨眼，又对刘大爷说声再见，欢快地跑出门，抢先一步走在前面。

两人离开后，小花撇撇嘴：“什么人哪！利用我们接近天哥。”刘大爷没接女儿的话，只是呵呵一笑：“惠丫头心眼挺多，比你强多了，一天就知道傻玩傻乐。”――

出门时天还没完全黑，六月份的太阳落山时间大约在七点多，现在快八点了，天还有一点亮光。齐晓天心里有事，想快点把惠英婕送回家，然后赶紧回来。

出门后，惠英婕反倒不着急了，在他身后不紧不慢地跟着，走了一会儿，她在后面嘟囔：“你慢点，不愿意送我就回去！走这么快干嘛？不知道我个矮腿短吗！”

“咱俩半斤八两，我也不高。你不是着急回家吗？赶紧把你送回去，我回家还有事。”齐晓天回答。

“什么事？去找王芷婷？”惠英婕故意问。

“黑灯瞎火的找她干什么？大哥因为我的事从外地赶回来了，放学回来刚见面还没来得及说句话，他明天就回去。我得赶紧回去趁他没走，管他要点钱。”齐晓天解释。

惠英婕听了，撅起小嘴嘟囔了一句：“跟自己哥哥有什么好聊的，我和我家几个哥哥就没话。”――

很快，两人来到一个岔路口。左边是一条大路，离她家稍远，但人来人往比较安全；右侧是一条山边小路，离她家近，但那座山是坟场，上百年来当地的死人都埋在那里，叫大西沟坟场。平时白天路过都有些渗人，更别说晚上了。

大西沟坟场上空，每天都有成群的乌鸦盘旋，当地人传说每一只乌鸦就代表一个逝去的灵魂。离坟场不远是屠宰场，供应当地三十多万人的新鲜肉类。这里白天路过都让人感到阴森诡异，更别提晚上了。

当他看到惠英婕直奔小路时，一把拉住她：“干什么！走这条路？”

“对呀！这里走比较近，我着急回家，咱就从这走。”惠英婕坚持。

“好吧！算你狠。”齐晓天不再说话，心想：看你能整出什么幺蛾子。哥们在山洞里和死人为伴都不怕，还怕你个乱坟岗子？

惠英婕的胆量明显没她嘴硬，路过屠宰场时，听到里面传来猪临死时绝望的哀嚎声，她立刻搂住齐晓天的胳膊，把一堆肉团紧紧贴靠在他身上。

齐晓天不是柳下惠，伸手揽住她的香肩，就这样抱着她往前走。过了屠宰场，就到了坟场的山根底下。此时天已经全黑了，借着星光还能看清那条贴着山脚的小路――

两人正走着，突然，前面不远处的山坡松林中窜出四个人影。星光下，齐晓天看清其中两人手里拿着刀，他自嘲一笑：“看来晚上还真不能乱说话。”

此时，惠英婕已经吓傻了，双手紧紧抱住他，身体颤抖，牙齿打颤，说话结结巴巴：“怎……怎么办？真遇见劫道的了。”

“你有钱吗？”齐晓天问。

“没、没有。阿不！有。”

“有多少？”

“五……五元。”

“哼，还真不少，我兜里平时最多就几毛钱。你说咱俩都没钱，他们劫什么？”

“劫什么？”

“有你在，当然是劫色了，而且是劫你的色。妹子，坚强些，哥给你壮胆，别怕。他们劫你色时，哥在一旁吓唬他们，让他们以后再也无法与女人做那啥！”齐晓天调侃道。

“去你的，啥时候了，赶紧跑呀？还在这耍嘴皮子！”惠英婕急得直跺脚――

此时，对面四人已经靠近。看样子都是十七八岁的青年，其实他自己也不大，才十六岁，但哥们有一颗二十四岁的心。看得出来劫匪也是麻杆打狼两头怕，其中一个劫匪拿手电筒的手都直颤，却还在努努力稳住把光打在他眼睛上，磕磕巴巴地说：“此……山是……我们开，此……树是我们栽。要……打此路过，留下买路财。听好了，我只说一次，把兜里的钱都拿出来，我们不打死你俩。敢不拿出来，男的腿打折，女的拉进树林先奸后杀管杀不管埋！”

齐晓天用手遮住手电筒的光，调侃道：“我去，还他妈一套一套的，在家没少练习吧？这里的死人不会都是你们埋的吧？”

“少……废话，拿钱！牙缝敢蹦半个不字，一刀一个管杀……啊……不管埋。”劫匪甲威胁道。

“这套嗑这么熟是听《岳飞传》学来的吧！牛皋出去劫道时，每次可都是先拜过祖师爷的。哥几个出门前拜过祖师爷吗？”他继续调侃。

“少……少来这一套，唬……唬谁没文化……化哪？干……干我们这行，哪……哪来的祖师爷？”劫匪甲不屑地出声。

齐晓天扭头对惠英婕说：“看，没文化真可怕。”

“抢劫的也有祖师爷？”惠英婕迷茫地问。

“对，小……子，今天不把话说……说明白了，你……你俩都别想全……全须全尾离开。”劫匪甲再次威胁。

“不懂吧？不懂就该虚心勤学勤问！圣人的教导都就饭吃了，还是给老师啦？孔夫子说过；敏而好学不耻下问。世上各行各业都有祖师爷。比如说木匠，哥几个有谁知道木匠祖师爷是谁？”齐晓天反问。

“我知道，是鲁班。对不？”瘦小的劫匪乙抢答成功，说完还自豪地一甩头。

“看吧！这就是有文化的优点。那太监的祖师爷是谁，你们知道吗？”齐晓天继续问。

“太……太监也有祖师爷！唬……唬谁呢？”劫匪甲表示怀疑不信。

“学习要谦虚诚恳认真，不知道可以提问呀？”齐晓天耐心地“引导”几个不成材学生。

“那你说，太监祖师爷是谁？说不出来，我们就要动手了！”劫匪丁被他绕的有些迷糊，出口威胁。

“文明人不要天天喊打喊杀，没素质！听好了，太监的祖师爷是宋末元初的一个道士，叫丘处机，道号长春真人。至于为什么太监要拜他为祖师爷，其实要拜他弟子尹志平所赐。历史上真正的尹志平是一位德高望重的道士，他在日记中写道……”齐晓天开始讲起丘处机的故事。

“太监的祖师爷是丘处机，根据他徒弟叫尹志平的记载。历史上丘处机曾经历过多次生死考验，比如被石头打断肋骨、为学癸花宝典自己净身，甚至折断胳膊。太监们为了有个靠山，就把他奉为祖师爷。”齐晓天简单解释。

劫匪甲乙丙丁大眼瞪小眼，听得懵懵懂懂，其中一个劫匪问：“这跟我们有啥关系？”

四个劫匪大眼瞪小眼，听得津津有味。其中拿刀的劫匪丁最先反应过来：“你说这些，与我们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这是告诉你们，做哪一行都有祖师爷，你们干劫匪的也有祖师爷，而且名头还很大！”齐晓天一本正经地说。

四个劫匪听说自己也有祖师爷，立刻正经起来，表情肃穆，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其中劫匪甲求知欲极强：“你……你快……快说我……我们祖……祖师爷是……是谁，很……恨……很厉害很……很有……名吗？”

“知道柳下惠吗？就是坐怀不乱那个人。”齐晓天问。

“柳下惠这个名字挺熟悉，但与坐怀不乱有什么关系？”劫匪乙一脸懵逼。

“看吧，要不说多读书才能不当文盲。柳下惠是春秋时期鲁国的大夫，有一年大冬天，他出城办事回来晚了，城门已经关闭。他在城门洞里遇到一个穿得单薄的年轻妇人，为了避免两人都被冻死，他解开棉袍，让妇人坐在怀里，就这样抱着妇人在城门洞坐一夜。后来据那妇人说，他们什么事都没发生。当然，究竟有没有事发生，只有他们自己知道。”齐晓天绘声绘色地讲着。

劫匪们听得入迷，其中一个急切地问：“这跟抢劫的祖师爷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你们劫匪的祖师爷，就是柳下惠的弟弟，柳下跖，后世称之为盗跖。他说过一句流传千古的话：盗亦有道。”齐晓天终于点明主题。

“啥意思？两……个盗啥意思！”劫匪们一脸困惑。

“第一个‘盗’就是你们现在做的‘事业’，强盗的盗；第二个‘道’是讲道理的道。也就是说，做强盗也必须讲道理，明白什么人该抢，什么人不能抢。”齐晓天解释道。

“你给讲一讲，啥意思？”劫匪丙求知欲也提升了。劫匪甲乙丙丁表现出求知欲很迫切的样子，眼光热烈地望着他。惠英婕也忘了被人打劫和回家的事，蹲在地上手捧下巴，眼里全是小星星痴痴地听他胡说八道。

“场景就像现在的一样，盗跖手下一个小喽啰，有天突发奇想问他。

“大锅，盗亦有道否？

盗跖回手赏问话小弟一巴掌；“何业无道可立于世耶！”

意思是说，世上每行每业都有属于本行业存立于世的行为准则。干我们这一行更要守道才能不被官府剿灭。至于盗守什么道？盗跖原话是这样说滴；“夫，妄议室中之货，圣也，进先，勇也！后出，义也！均分，仁也！知可否，智也！”

“简单来说，干强盗这活，能一眼看出值不值得抢，那是盗圣；抢劫时第一个冲进去是勇敢的强盗，断后出来是讲义气的强盗，能把抢到的东西平均分配，是仁义的强盗；能准确预判抢劫会不会失手被抓，是有智慧的强盗。你们觉得自己占了几条？”齐晓天反问。

劫匪们面面相觑，灰心丧气。一个小劫匪说：“抢劫还有这么多说道，不都说抢劫技术含量最低吗？看来做什么都不容易呀！”

“废话，这世上没有容易的事，容易的事一定是你最擅长的事。所以才说：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齐晓天总结道。

一个小劫匪回头问他们的头：“老大，还抢吗？”

“抢个屁！人家都不怕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讲故事，我们上去不是找虐吗？”劫匪丁叹气道。

“哎，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们今天遇见我，算是救了自己一命。国家迟早会大力打击犯罪，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了。”齐晓天苦口婆心地劝道。

劫匪们吓得面色煞白，其中一个劫匪问：“你怎么知道？”

“我有告诉你们的义务吗？别忘了我是你们要抢劫的被害人。”齐晓天捡起地上的一把尖刀，轻轻一弹，刀尖应声而断。他把断掉的刀柄随手甩出，刀柄“嗖”地没入路边一块大石头内。

四个劫匪见状，吓得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齐晓天苦口婆心地劝道：“悬崖勒马还来得及，现在改革开放了，挣钱机会很多，为什么非要干这种有今天没明天的行当！”

“大侠，请收我们为徒！”劫匪们异口同声地说。

“大侠？我还是个宝宝，你们离我远点，快跑！”齐晓天说完，拉着惠英婕转身就跑。

劫匪们起身想追，劫匪丁叹气道：“别追了，人家是高人，看不出来吗？追上去人也看不上咱们。大侠说得对，干点别的吧，别钱没抢到多少，过几年再把命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