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十六章

她有时感觉到对不起刘地,心里又割舍不了顾副市长对她的柔情。她无数次把刘地和他做比较,形象和地位顾副市长占先,即使是那事,刘地完事后不是倒头便睡,就是系好裤子去干别的。顾副市长却会将她拥在怀里,用手替她撩盖住眼眉的散发,月光般柔和的眼睛会注视她。

她焦急地倚靠着门框,从虚掩的门缝里向外窥视,紧张又期待,此刻激动的等待,刺激又快乐。

小路的那一头,出现了她熟悉的身影。她紧张地侧耳倾听着一切响声,当轻微的沙沙声越来越近时,她把后门打开,将脑袋探出门外。他的身影越来越近,她甚至可以听到他走路的喘息声。她微笑着将后门开得更大,身影带着喘息声飘进了屋内。

东方渐渐地出现了曙光,后河边柳树绿荫丛中,鸟儿开始苏醒,叽叽喳喳地欢叫着,梳理着身上的羽毛,晨光里,后河两岸渐渐出现晨跑的人影。明君醒来,悄悄地下床,轻轻撩起窗帘一角,一线光亮透了进来。她心里一惊,猛地转身,推醒了熟睡中的顾副市长。街道上传来汽车行驶声,顾副市长见天色已亮,匆忙地下床,穿好衣服,他搂了搂尚未洗漱的明君,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转身坐在床沿上,抬脚将松散的鞋带系好。

明君胃里突然涌上来酸水,她赶紧用手捂住了嘴巴弯下了腰。

“怎么啦?”他轻轻地询问了一声。

“恐怕有了,昨天就有这种感觉,作呕。”明君娇羞地说。

“谁的?”顾副市长又惊又喜。

“还会谁的?肯定是你的。”明君嗔怪地说。

“这么肯定?”顾副市长微笑着反问。

“刘地是上个月中旬回来的。他回来前两天你来过,你忘了?”明君柔声地对顾副市长说,她的眼里飘过一丝不安。

“不管是谁的,你总会把他生下来的。”顾副市长显得满不在乎,似乎在掩饰着内心的不安。他起身欲走,明君急忙朝他摆了摆手。她轻手轻脚地打开房门,突然从刘军的房内传来响声,好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地上,明君吓得急忙将门关上,略微紧张地看着顾副市长,她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她凝神屏息地竖着耳朵,响声过后,一切依然安静。

“没给他吃药?”顾副市长轻声地问。

“只要你来,我每次都给他吃半粒安定。”明君回。

顾副市长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他凑近明君的耳朵悄悄地说:“孩子大了,半粒安定药效恐怕不够,往后给他吃一粒吧。”

明君轻轻地将门打开,猫行般走到后门,她将耳朵几乎贴在门板上听了会儿,然后慢慢地将门打开,顾副市长侧身出门,头也不回地加快步伐往僻静处走去。

明君将门合上,迈开腿来回走了几趟,故意弄出些声响后,朝刘军的屋子轻轻地喊:“刘军,该醒醒了,一会儿出太阳了。”

刘军正躺在床上,他的衣服早就穿好。昨晚他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从后门传来脚步声。他睁开眼睛,好奇地光着脚悄悄地下床,将卧室的窗帘掀起一角,见外面黑黑的。他生气地将窗帘松开,正想顺便去撒个尿,又听到细微的脚步声在屋内响起。他警惕地轻声走到房门口,蹲下身子,透过门缝往客厅里看,有两个人进了后妈的房间,他的心一下子悬了起来。

难道爸爸深夜回来了?但走在前面的人修长,明显不像爸爸。他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脸庞。他刚看完《水浒传》,想到一定是“西门庆”。刘军攥紧拳头恨恨地盯着堂屋看。右眼酸了便用左眼,不断交替着两眼观看,蹲的时间长了,他觉得腿发麻,外面依然死一般寂静。

刘军手扶着墙壁,麻木的双腿在缓缓地恢复知觉。他蹑手蹑脚地回到了床上,竖起耳朵倾听着一切响声,除了窗外河滩上青蛙发出的咕咕声外,再无任何声响。

刘军心想,或许是自己眼花看迷糊了。一阵睡意袭来,他将《水浒传》往脚边一扔,倒头睡了起来。

明君见刘军屋内无动静,长长地舒了口气。洗漱完后,她打开火炉子,特地给刘军煮了个鸡蛋,又烧了些水准备给刘军下面条。

“刘军,太阳出来了,该起床吃早饭上学去了。”明君在厨房如往常般地喊着。

东方的天边出现了金色的太阳,被阳光染成七彩的云朵缓缓地飘移着。吱呀一声,刘军睡眼惺忪地从房里走了出来。

明君见刘军这副模样,舒心地笑了起来。

富友走后,金凤带着金二娃住进了英娣家,庄大冬和英娣对金凤安抚有加,兰儿也隔三岔五地来看金凤,这让金凤感觉到心里温暖。在缺衣少食的艰难日子里,庄大冬时常背着渔网去野河塘里抓鱼。捕来的鱼虾被英娣拿来煲汤给金凤补奶水。最让金凤感动的,是庄大冬将自己的寿材让给了富友。

金富友就葬在后山的山坡上,离庄大冬家不远。眼看着清明节就要到来金凤心里一阵阵痛楚。英娣在阳光下坐着,正在用金银箔折叠着元宝。在她身旁的大竹篮里,折叠好的金元宝已经快装满了。庄家村人祭祖一般都赶在清明前夕,金凤抱着二娃,走出房间,见英娣正忙碌着,便搬了张竹椅往英娣身边一坐,也折起了金元宝。英娣冲金凤笑了笑,指了指身旁的竹篮对金凤说,竹篮里的金元宝是给富友的,金凤听了眼睛霎时红了。过了会儿,金凤问:“庄维田去县城了?”英娣抬手指了指后山的山坡说:“维田一早就去了那儿,给富友修坟去了。”

一个外乡人丧夫后,在缺衣少食的现在,能有个温暖的遮风避雨的地方待着,对她来讲是莫大的幸运。富友走了快一年了,金凤也慢慢适应了在英娣家的日子。她一个寡妇,又带着个孩子,也干不了什么活,九里沟离庄家村那么远,她要带着娃儿回家几乎是不现实的。英娣和庄大冬从不对她指手画脚,特别是庄维田,二娃拉屎拉尿换下的脏衣服,自己一个不留意就被庄维田和英娣拿去洗了。尤其是庄维田,去县城时总给她带些好吃的东西。金凤心里明白这家人对自己的关爱是有目的的。

金凤默默起身,抱着二娃进了屋里,她透过挂在墙上的小圆镜子看了看自己的脸。她的脸略微胖了,白了,眼角出现了浅浅的鱼尾纹。她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了会儿,心想,为了让怀中的二娃能平安地成长,不如过些日子和庄维田合床睡吧。

几天前,庄维田趁英娣和庄大冬外出,涨红着脸冷不丁地对她说,他喜欢她。他说自从第一次见到她时就有这种感觉。

对庄维田的表白,金凤并不惊讶。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她是过来人,庄维田一家帮着埋葬了富友后,一直到现在,庄维田一家人对自己这么好,她也觉察到里面的意思。按照老家的风俗,若是自己改嫁给庄维田做老婆,还要再等上个一年半载,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富友。

二娃突然哭了,该喂奶了。金凤熟练地解开上衣纽扣,掏出奶头塞进二娃的嘴里。

庄维田进院了,他肩上扛着把铲子,手上都是泥巴。两条裤腿卷起,湿漉漉的裤腿上和鞋面上沾了许多的草屑和山泥。庄维田放下铲子,他径直进屋见金凤正在喂奶,便弯腰端起脸盆出了院子。

金凤的奶子庄维田已经看得太熟了。金凤喂奶也不避庄维田。她记得,庄维田第一次见她给二娃喂奶时,眼睛睁得很大,脸都红了。

“维田,大清早去哪儿干活了?”英娣明知故问。

“去后山了。把富友的坟修了一下。”庄维田回着娘。

金凤在屋里听得仔细。女人该认命的时候也必须认命了。她觉得,找庄维田给二娃当爹,应该还是靠谱的。她的心里微微激荡起来,脸也觉得发烧。她又回到镜子前,仔细地端详起自己的脸,镜子里的她脸儿通红。

“金凤,照镜子哩,你呀,照不照镜子都好看。”英娣呵呵笑着进屋,见金凤正专注地照着镜子,心里有了些明白。

金凤脸更红了,她转过身,有些害羞地扯了下衣服,稍稍盖住些隆起的奶子。

“金凤啊,维田一大早露水未消,便去了后山给富友修坟。哎,维田对你和孩子,对富友,是上了心的。”英娣心里透亮,她笑着故意诱导着金凤。

金凤脸涨得通红。她明白英娣话中的意思,她不安地撩了下遮在眼眉间的头发,局促地望着英娣。

“哎哟,这满头的黑发里竟然藏着根白发了?”英娣笑着上前,替金凤撩拨着头发。她眯着眼睛,伸出两根指头,小心翼翼地将白发扯下。“金凤,这根头发已经半白半黑了。你呀,在慢慢地变老了。”英娣故意贴近金凤的耳边轻轻地说。

“过段日子,把自己给嫁了吧。”英娣细声细语地劝着金凤,她对正在院子里洗手的庄维田努了努嘴。

好久,金凤涨红着脸,羞涩地说:“等待些日子,金凤依着你便是了。”

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少时,轰隆隆的雷鸣声震撼着大地。不断划过长空的闪电将漆黑的屋子照亮,电闪雷鸣声中,雨像瀑布般向大地倾泻着。

李邱巴从睡梦中惊醒,他努力地睁开眼睛,摸索着点燃了油灯,走近窗户边,看到水花将窗玻璃抹成了水帘。他转身望了眼床上凌乱的被子,几张报纸和学习文件散落在地上。

李邱巴弯腰将报纸和文件一一捡起,轻手轻脚地来到楼下。半仙和邱萍睡得正香,他怕自己发出响声惊醒熟睡中的爹爹和娘。

昨夜,爹爹和娘一直埋汰自己,李邱巴心里觉得烦,尤其是娘,只要一埋汰便没完没了。爹爹唠叨起来他还能接受,娘一唠叨一埋汰,那是眼泪鼻涕一起下来,让他招架不得。

从外地来庄家村的金富友,因为偷了个南瓜蒂,被闻讯赶来的庄家村人吓破了胆,一命呜呼。他那个年轻的婆娘金凤,被兰儿和英娣哄到英娣家居住。

从那天开始,只要李邱巴一回家,秋萍便数落着兰儿和英娣,说她们是别有用心。秋萍对李邱巴愤愤地说,金凤只要住在那儿,早晚是英娣的儿媳妇。娘和爹爹的意思,是让李邱巴抓住这个机会,赶早托个媒人,把金凤尽早弄到自家做儿媳妇。

秋萍埋汰激动时,老泪纵横。从哑巴女说起,说到汤正益的妹妹,又说到现在的金凤。秋萍说金凤怀里抱着个男丁,只要看看金凤的肉屁股和一对大奶子,就知道谁家娶了金凤,不愁人丁不旺。秋萍甚至说,只要邱巴点头,她撕下老脸亲自当媒人,她不怕得罪兰儿和英娣。娘的话说得李邱巴哑口无言。他爹李半仙又是点头,又是晃头,又是叹气,时不时还要帮着秋萍数落几句。

说实话,爹爹和娘的话也有点儿打动李邱巴。那个女人他见过,即使在她丧夫痛哭的时候,邱巴都觉得那女人身上透出成熟和诱惑。自己也快五十岁了,如果真能把那个女人揽进家门,夜夜春宵,自然痛快。邱巴暗自思忖,只要自己打定主意,把她娶进门来,小事一桩。

晚上,李邱巴也动了心思。他思考了大半夜,觉得似乎不妥。他都当了外公,雪花的亲娘又无音信,他想,待自己过些年退休后,去外地打探一下,说

不准还有破镜重圆的一天哩。再说了,自己昨晚上想到的事情中,有比这更让他揪心的。

这些日子,李邱巴时常感觉困惑。他反复揣摩着上级发下来的文件,越琢磨越觉得心里迷茫。在文件中,居然明确指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有的在幕前,有的在幕后”。而且文件明确指出,从中央到地方,层层都有。

李邱巴觉得,在东芦乡他是一把手。他苦思冥想了好一阵,在东芦乡如果存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那会是谁?他把东芦乡每一个乡干部、村干部,内心细细地筛了几遍,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还真是锁定不了谁。窗外依旧风雨声大作。李邱巴泡了杯茶,借着油灯的光亮,又细细地读起了文件。

文件强调不许以任何借口去反对社员群众,严禁打人,防止逼供。李邱巴看到这儿,心里一怔,突然想到了杨伢子。杨伢子好冲动,自从斗地主分田地以来,从镇压反革命到反右斗争,从大炼钢铁到自然灾害这些年,没少打人,没少骂人,没少绑人。看来,他又该给杨伢子提个醒,念念经了。

李邱巴喝了口茶,清香的茶水,似乎让头脑清醒了许多。他猛地站起,内心大惊,这么多天来,他细细筛着谁可能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怎么忘了把自己也筛上一遍呢?他焦虑不安地在厅堂里来回走动,脑海里回忆着当初跟着庄坤林打日本鬼子,到困难时期的百来亩南瓜地,这一路过来,也没有走什么资本主义道路啊。

“轰隆隆——”窗外又响起了一串滚雷。李邱巴恨恨地望着窗外,他想起了木果河,此刻木果河的水一定汹涌高涨着。他甚至想现在的木果河里还会不会有百来斤的大鱼?李邱巴想,那时候生活在无约束而又自由的乡村里,怎么现在反倒没了那么多无拘无束的快乐了?李邱巴此刻格外想念那时候的生活了。

“哗啦啦——”又是一阵倾盆大雨从天而降。李邱巴嘴里冒出一句骂人的话:“娘的,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邱巴,怎么起这么早啊?”楼上传来秋萍的问话声。

李邱巴又望了望窗外的世界,天色在漫天的雨帘里明亮了不少。楼梯传来秋萍的脚步声。

“儿子,什么事闹得你不困觉啊?”秋萍问。

“爹爹马上就要过八十大寿了,儿子想让杨伢子的婆娘和兰儿帮着整两桌菜。”李邱巴笑着回。

“一眨眼的工夫,大娟也走了,庄家村这几年走了不少的老面孔啦。”秋萍黯然神伤地说。

“娘,庄家的神仙酒,埋在院子里哪个地方啊?”

“就在院子那棵梨树身下。你呀,甭动那个念头。你爹爹说,留着让你哪天大喜时喝呐。这酒啊,喝了,世上再没有喽。”

刘地的心里十分苦闷,杨伢子昨天把他从村委赶到庄家牛棚去喂牛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措手不及。刘地本以为沾着庄家村的地利和人缘,有李邱巴看在爹爹和爷爷的面子上,看在自己与杨伢子攀上关系的情分上,他在庄家村也不用干吃苦受累的活儿。不料,杨伢子说翻脸就翻脸,直接把自己撸进了牲口棚。

刘地不怪杨伢子,自从他在报纸上看到一些信息,凭借自己的思考,刘地预感到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席卷全国。他猜想,杨伢子一定为了自保,在政治上尽量撇清与他这个右派分子的瓜葛。他觉得,就凭杨伢子那个脑子,应该是没有这种觉醒,说不定是李邱巴给杨伢子的暗示。

昨天,刘地先后收到家中的两封来信。明君来信告诉他自己怀孕了,这让他很惊喜。他细细回顾了与明君最后一次同房,事后他发现那个安全套是漏气的,这在明君受孕的时间点上还是吻合的。刘地心里很快乐。

另一封来信是儿子刘军写的。信虽不长,但儿子肯定地告诉他,家里可能来了个“西门庆”。他在信中说这是他亲眼看见的。刘地心里的醋瓶子被打翻了,他想起来那个“飞马”牌香烟壳,恨不得马上赶回常州,对明君细细盘问一番。

刘军十二岁了,应该不会说谎。刘地把“飞马”牌香烟壳和刘军的信连贯起来分析,不排除明君可能背叛了自己。假如明君真的背叛了自己,那么,她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背叛自己的?

在他没打成右派前,他和明君的感情还是融洽的。他也没听说过明君在婚前生活作风上的不检点,问题应该出现在他下放到溧水这几年。那么,谁会是那个“西门庆”呢?

菜场的裴书记?刘地自己都觉得好笑,就他那个五短的身材,酱色皮肤和南瓜般的脸,明君再贱也不会睬他。会不会是住在隔壁的亲哥哥刘天?刘地思来想去觉得这种想法太无厘头了。当初要娶明君时,刘天曾反对过。他和明君婚后,刘天为此事都不来串门了。

刘地把思绪定格在顾副市长身上,顾副市长谈吐儒雅,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一种成熟感,他和明君没结婚前,明君常给徐大姐家送菜,她和顾副市长熟悉,而且,菜场主任的位子就是在顾副市长的暗示下得到的。如果他就是儿子信中所说的“西门庆”……刘地突然打了个寒战。

刘地想起来了,在那次研究各类票据发放的会议上,他正是在顾副市长的鼓动下,才说了那么多激进的话,以至于被秋后算账打成了右派分子。本来明君和儿子是要跟自己一起下放到溧水的,正是顾副市长的关照,他们才没有随自己一起下放。难道这一切都是顾副市长的精心谋划?刘地心中似乎豁然开朗,他愤怒了,顷刻间整个人像被打足了气,像个硬邦邦的皮球。

刘地恨不得马上赶到常州,恨不得立刻朝顾副市长那张虚伪的脸上砸上一拳。一阵愤怒过后,刘地渐渐恢复了冷静,毕竟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如果上。“捉贼拿赃,捉奸拿双”,这句话连小孩子都知道。刘地想,只要得空,常回常州走走,搞些突然袭击,真相随着时间总会慢慢浮出水面的。

刘地望着屋外下个不停的秋雨,心烦意乱,他想如果哪天真拿到了铁证该如何解决此事?现在,明君毕竟照料着自己的儿子刘军,顾副市长高高在

上,大权在握。而他又是右派分子,闹腾起来不仅财产房屋要受损失,掀不垮顾副市长的话,他极有可能面临牢狱之灾。瞬间,刘地像被针戳破皮球般,满腔的气愤泄了个精光。

“忍吧。忍字心头有把刀哩。”刘地暗暗地说了句。

刘地捧了些草料放在牛槽里,他想起了庄家。以前他对庄家的了解知之甚少,下放到庄家村后,被尘封湮灭的庄家的往事他才渐渐知道。刘地想到了庄维根,那次对庄维根的虚伪和怠慢,让他内心充满着内疚和不安。

刘地此刻越发挂念起庄维根。

火车厂工房区的马路上天天人流如织。菜市场永远是最热闹的地方。谁家割了肉,谁家买了猪油,左邻右舍都知道,买肉和买猪油的人家,主妇们一定是挎着菜篮子逛遍菜场的角角落落,然后沿着马路慢悠悠地回家。菜篮子里的肉和猪油放在显眼处,不长的一段路,常常要停下来七八次,故意和熟悉的人说上些话。

庄维根和袁依冰与这些居民不熟悉。袁依冰今天喜气洋洋地买了半篮红薯,维根说要亲自动手给一双儿女做红薯饼。维根的家很小,小到只能放下两张床。维根分到房后,亲自动手弄了些石灰水把墙刷白,又去工厂总务科买了两张床铺板,添置了一张旧圆桌和几张方凳子。总务科没有床架子,维根去外面捡了许多红砖,洗净后,垒成了床架。煮红薯的香味和孩子们的欢笑声弥漫在不大的空间内,显得温馨而又幸福。一双儿女不怕生,没两天时间就和左邻右舍的孩子们玩到了一起。

孩子们都转学进了工厂的子弟小学,英群念五年级,转学还算顺利,她应校长的要求跳了个舞。福生办转学手续时,校长非要让福生留一级,生怕丹阳小学的教学水平跟不上这儿。

庄维根赔着笑,缠着校长。校长经不住庄维根的纠缠,听到钢琴声响起二年级的学生们正在唱歌,校长的脸上起了笑容。

“这样吧,二年级的学生正在上音乐课。让你的儿子去唱一下正在教的这首歌,跟得上就不留级,怎么样?”校长望了一眼穿着破旧衣服的福生,有意将了庄维根一军。

庄维根无奈,硬着头皮拉着福生随校长去了音乐教室。漂亮的女教师和学生们见校长进来,停止了歌唱。

“今天教什么歌?”校长微笑着问女教师。

“《踏着烈士的脚印前进》。”女教师恭敬地回。

校长摆摆手,示意学生们坐下,众人的目光齐聚福生的身上。老师和学生们似乎知道,这是个新来的同学。有的学生望着福生穿着的破衣服窃窃地笑着。

“我弹一段,你唱一段,跟着我的琴声,行吗?”女教师严肃地对福生说。

福生丝毫都不胆怯,兴奋地点点头。这首歌在老西门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就教过了,而且自己还上台独唱过。只不过眼前的教室洋气,风琴是黑色锃亮的,老西门小学的风琴又破又旧,老师用脚踩时,风琴吱吱地响,像是要散架。

老师对福生点了个头,熟悉的旋律响起,教室突然安静了。福生赶紧站好身体,伴随着琴声大声地唱了起来。

翻过小山岗,走过青草坪烈士墓前来了红领巾,举手行队礼献上花圈表表心……

福生声情并茂,音准正确,清脆嘹亮的歌声引得老师边弹琴边朝他微笑。

歌声刚停,学生们齐刷刷地鼓起了掌。庄维根乐得直抿嘴。

校长很惊讶,福生的歌声打动了他。他愉快地把福生交给了老师,笑着和庄维根一起出了教室。

此刻,庄维根和袁依冰一起动手,将煮熟的红薯去皮。福生迫不及待地伸手抓了个小红薯,烫得他把红薯从左手抛到右手,逗得全家哈哈大笑。

袁依冰赶紧拿来碗,将红薯放进碗中,笑吟吟地递给福生。她望了眼英群,英群笑着摆手,她想吃爸爸做的红薯饼。

庄维根将红薯去皮,放入铁锅,又放了些水和白面,使劲地揉着。他将红薯揉烂后搓成团,用双手一压,成扁状,他在铁锅壁擦了些猪油,将红薯饼贴在铁锅上。不多久,香喷喷、甜津津的红薯饼端上了桌。一家人喜气洋洋地围坐在一起,喝着稀粥,品尝着红薯饼。

袁依冰心满意足地边吃边笑,苦熬了那么多年,全家人终于在一起了。

“依冰啊,总算有个家了。”庄维根不无感叹地说。

九里沟,舒缓起伏的山坡上,密密麻麻的绿黄色的秸秆和宽大的叶片,被风吹得呼啦啦地直响。秸秆上一个个饱满粗壮的玉米吐着枯萎的红缨迫不及待地想脱去身上松散的外衣。金富贵喜气洋洋地挑着两个大箩筐往玉米地走去。

巧凤喜气洋洋地率领着大娃和二娃尾随金富贵。浓密的玉米地掩藏着喜悦的身影,啧啧的称道声和欢笑声加入了呼啦啦的声响中。

玉米丰收了,大娃和二娃兴奋得直欢呼。大娃十岁了,比二娃长得稍高些;二娃八岁,比大娃长得壮实些。两个孩子像猴子般在玉米地里专挑又大又鼓的玉米掰。他们两手抓住几个玉米,一会儿蹿出玉米地,将玉米扔入箩筐转身又蹿入玉米地深处,寻找更大的玉米棒。

“大娃,二娃,从地边挨着掰,别糟蹋了粮食。”巧凤嗔怪道。

金富贵一声不吭地掰着玉米棒。他的背上背着个背篓,他挨棵逐行地将秸秆上的玉米棒悉数掰下,然后走到地头边,将玉米棒倒入箩筐,不多会儿,箩筐里的玉米棒冒了尖。

金富贵弯腰霍地起身,稳稳地迈开步子向家中挑去。大娃和二娃见状,乐呵呵地跟在金富贵身后。

“去,帮你娘掰,把掰下的玉米棒堆在那儿。”金富贵扭头虎着脸,嘴巴朝玉米地旁的一块平坦地努了一下嘴。

巧凤脸上沾了些碎玉米叶和玉米缨络,她兴奋地将篮中的玉米倒在空地上,望着金富贵挑担的背影,朝着大娃说:“大娃,这几天不要去张大山家找红梅玩耍,多帮你爹爹干些活,那边地里的红薯和大豆赶这几天收哩。”

“嗯,娘,为啥要赶这几天收哩?红薯在地里不长着哩?”大娃口头上应着,心里不快。他答应了红梅,明天带她到山里去抓山螃蟹。

二娃看着巧凤乐得呵呵笑,前几天大娃和他都在红梅家玩耍,他听到大娃说要带她去水沟边抓山螃蟹。他趁着大娃去水沟边撒尿时,笑着对红梅说,前方的树林子里有刺泡,酸酸甜甜好吃得很,说过两天带红梅去采。现在他巴不得大娃脱不了身,他可以带红梅去摘野果子。

“娘,我可以去找红梅玩吗?”见大娃正朝自己瞪眼,二娃幸灾乐祸地问。

“随你,看你在玉米地里像猴子一样乱窜,把玉米棒都糟蹋了。”巧凤没好气地嘀咕着。

“不许你叫娘!她是我娘。”大娃知道二娃要带着红梅钻林子去摘野果子。

二娃人小脾气火暴,见大娃不许他叫巧凤娘,生气地弯腰捡了个玉米棒朝大娃摔去。玉米棒在空中翻着筋斗,砸中了大娃的肚子。大娃虽说个子高,但人斯文,从小就受二娃欺负。他立马转过身拔了根玉米秸秆,挥舞着冲二娃奔来。

二娃不甘示弱,抄手抓起两个玉米棒,嗖嗖地朝大娃砸去。一个玉米棒砸中了冲过来的大娃,大娃捂着脸坐在地上号哭起来。

巧凤急忙钻出玉米地,查看大娃的脸,见大娃脸上有一条红痕,生气地冲着二娃就吼:“二娃,肚子吃撑了吧,把粮食当土疙瘩抛?再有饿肚子的那天娘让你去吃屎。”大娃听娘帮自己,爬起来用手揉了揉被砸中的脸,做着鬼脸

冲二娃吼:“娘让你去吃屎喽!娘让你去吃屎喽!”

二娃见巧凤帮着大娃,委屈地鼓起腮,两个拳头攥得铁紧。他见大娃羞辱他,眼珠子一转,急切地大吼:“你喜欢红梅,害臊了,刮脸喽。”二娃边吼边学着大娃的样子,用手指刮自己的脸。

大娃见二娃挖苦自己,仗着巧凤在身边,挥舞着秸秆向二娃冲来,二娃扭转身逃得飞快。

巧凤追上去拽住大娃:“二娃是你弟弟,你咋当真了?”又大声提醒跑得飞快的二娃,“二娃,当心摔了,记得回来吃午饭啊。”

二娃撒开双腿,往张大山家跑。气呼呼的二娃知道巧凤是大娃的亲娘,他穿的衣服和鞋都是大娃穿过的。他记不清爹爹和娘的模样了。此刻二娃的心里格外想念自己的娘,他知道爹爹带着娘去外面赚大钱去了。

二娃边跑边想,等爹爹和娘在外面赚了大钱回来,一定会给他买许多新衣服。他要穿着新衣服在红梅面前嘚瑟。红梅喜欢和大娃一起玩,不就是因为大娃身上的衣服比自己的衣服好看嘛。

二娃跑得气喘,往草丛旁一屁股坐下,他望着天空飘着的云朵,盼着娘突然从云朵里下来,亲昵地拥着自己。二娃鼻子一酸,哇哇地哭了起来。

前方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二娃一骨碌爬起,好奇地观察着草丛,一只灰色的兔子正瞪着大眼睛、竖着耳朵偷窥着他哩。

二娃捡起块小石子砸向兔子,他不想让兔子看他哭的样子。兔子蹦蹦跳跳,蹿入草丛。二娃开心了,攥着石头追兔子。兔子一跃,跳入了九里沟茂密的树丛。

二娃在树丛边来回寻找着兔子,见树丛内无动静,使劲把手上的石块砸向树丛。

“二娃哥,你在撵啥哩?”红梅在屋前见二娃用石块砸树丛,好奇地问。

“嘘——”二娃故作神秘,他将食指竖对着嘴,引得红梅小跑着过来。

“二娃哥,是不是大野猪?”红梅喘着气,小脸在阳光下显得红通通。

“嗯,嗯。”二娃故弄玄虚。

红梅撒腿就往家里跑:“我去叫爹爹,拿矛来刺野猪。”二娃急了,唰地从地上捡起块石头砸向沟内,树丛里哗啦啦一通声响:“快看,猪猡猡跑了。”

红梅反身急忙跑到二娃身边,盯着响声处看,半晌都没看到大野猪。

“唬人。”红梅喊了声。

“唬你就是小狗。”二娃发誓说。

“你说那边林子里有刺泡,亏我没信你。”红梅噘着小嘴生气地说。

“真的有刺泡,还有山顶红和野葡萄呢。”二娃信誓旦旦地说。红梅听得眼睛发亮,立马让二娃带她去看。两人兴高采烈地拍着手,直奔林子而去。

二娃像兔子般蹦蹦跳跳来到林子边,让红梅在林子边等着,他便一头钻进灌木丛中,过了好久,蓬头垢面地钻了出来。二娃手上捧满了红红的刺泡,喜得红梅急不可待地抓起几粒刺泡就往嘴里塞。

“红梅妹妹,你说是大娃哥好还是我好?”二娃将手中的果子分了一些给红梅,天真地问。

红梅嘻嘻笑着将一粒粒刺泡往嘴里塞,又故意转过脸用鼻子闻了闻二娃的衣袖,“大娃的衣服比你的香。”红梅天真地笑着说。

“等我娘回来,给我买这么多新衣服。”二娃乐呵呵地张开双臂。

“给我买吗?二娃哥。”红梅涨红着脸问。

“嗯。”二娃使劲地点着头。

“那你比大娃哥好。”红梅拍着二娃的马屁,哧哧地笑着。

书评(0)

如何追书:

【友情提示】追书不用愁,免费领取红薯银币!

【安装APP】 戳这里下载客户端,在客户端内搜索:“126929”即可阅读,每日签到领银币,好书免费读!

【百度搜索】 在百度中搜索:红薯中文网,进入网站并搜索本书书号“126929”,即可找到本书。

微信内可长按识别

或在微信公众号里搜索“红薯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