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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顺悟出了胡同口往右一拐,离开了庄雪花的视线,庄雪花急步出了胡同往右边一看,有个卖棉花糖的老头,他的周边围着几个儿童。他们手上拿着零钱,迫切地递给卖糖老头。

庄雪花见儿子贪婪而又好奇地看着飞转的皮带,眼睛盯着像变魔术般出来的棉花糖,一会儿看着卖糖老头用一根棍子在盘子内划划弄弄,棍子上就像被蚕宝宝吐满了白花花的蚕丝,看得顺悟目瞪口呆。

庄雪花见袁顺悟的手不由自主地在摸着口袋。一会儿,顺悟抬眼可怜巴巴地望着庄雪花,也是巧了,庄雪花匆匆出门,忘了带钱。

顺悟见庄雪花没有反应,嘴巴一噘,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看得庄雪花心里一阵心疼。

“儿子,前面十几步远,有个杂货铺,妈妈正好要去给那个婆婆送票,妈妈去问婆婆借些钱吧。”庄雪花笑着哄儿子。

杂货铺的婆婆正在门口做着生意,庄雪花的话传到她的耳朵里。几年了庄雪花是街道的干部,胡同里谁都知道。她做完生意,站在门口叽里呱啦地冲着庄雪花嚷着,引得顺悟停住了脚步,迟疑地望着她。

“婆婆,街道上给你送黄豆票啦。”庄雪花笑着,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票递给婆婆。

婆婆嘴里叽叽哇哇地说着袁顺悟听不懂的话,她的脸上挂着笑容,双手比画着,身体侧移。庄雪花知道,婆婆是要让她进屋坐会儿。

顺悟的心思在棉花糖那儿,见庄雪花没开口,心里一百个不乐意,他上前拽着庄雪花的衣袖,缠着庄雪花去买棉花糖。

婆婆见状,笑着跑到棉花糖摊位上,顺手拿起一根棉花糖,连招呼都没和卖糖老头打一声便递给了袁顺悟。

庄雪花看得出来,卖糖老头和杂货店婆婆熟识。她望了一眼只有门板大小的杂货店,店门口摆着些扫帚、簸箕、拖把,屋内一排架子上放着六七床棉花被。婆婆笑着拉庄雪花入店小坐。

袁顺悟拿着棉花糖舍不得张嘴,他把棉花糖当玩具,一会儿竖着,一会儿当大锤挥舞着,忍不住时用舌头舔舔。

“改日路过时,我来还钱。”庄雪花哈哈地笑着。她拉着顺悟的手,继续往前逛着。只要走过这条不宽的路,往右过一座小石桥,再走不多远就到自家门口,这一趟正好绕了个圈。

第二天,袁唐平一家人起了个早,兴高采烈地吃完早饭,趁着太阳正缓缓升起,一起去公交车站。虽说庄雪花一家人在苏州待了快十年了,除了婷婷外,谁都没去过虎丘。

虎丘山风景名胜区位于苏州古城西北角的虎丘山,有两千五百年的悠久历史。虎丘山上有云岩寺塔、剑池、千人石、真娘墓、断梁殿、憨憨泉、试剑

石、二仙亭等众多古迹。平时婷婷讲到苏州城,讲得最多的就是虎丘山风景区的人和事,庄雪花等人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但不管怎样,百闻不如一见。

虎丘山风景区的大门还没开,庄雪花与苏扬约好,早晨在公园大门口会面。公园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一些外地人,公园两侧的商店已经开门,一些做生意的小商贩早已将铺位摆好,嘴里不停地吆喝叫卖着。

虎丘山风景区的大门内关着浓浓的秋意,山上的树林郁郁葱葱,晨风不断地把桂花和一些不知名的花香送出门外。庄雪花透过大门远眺,虎丘山远处山色迷人,依稀可见柳色映照。虎丘山高处云烟缭绕,台榭高筑,山色秀美,与家乡溧水的山色之美,迥然不同。

大门外面游人开始聚集,喧闹声,嬉笑声不绝于耳。马路边的商贩们,卖书画、匾额、文房四宝的,卖虎丘白云茶的,卖苏州虎须席、蒲席、篾席的更有卖苏州泥塑的。每个摊位前都围着些人,询价的、看热闹的大有人在。

袁顺悟站在卖泥娃娃的摊位前,眼睛好奇地望着一个个五颜六色的泥娃娃,他不时伸出小手抚摸着泥娃娃黑黑的头发。他看上了一个撑着花伞的胖娃娃,支支吾吾地哼着,身体撒娇般扭动着,硬要庄雪花买。

庄雪花不想买,哄着袁顺悟,硬说撑伞的泥娃娃是个老太婆,骗袁顺悟公园内有专门卖小女孩泥娃娃的店。袁顺悟聪明,知道庄雪花骗他,噘着嘴巴就要买,弄得庄雪花左右为难。

婷婷见袁顺悟要买,似乎猜透了袁顺悟的心,冲着庄雪花说:“雪花,你儿子要买这个泥娃娃,他的心思呀,你当妈妈的都不知道。”庄雪花觉得婷婷的话有些莫名其妙,问:“婆婆,顺悟这么小,会有什么心思呀?”

“待会儿齐医生、苏扬一家都来,青青也要来的呀。”

“哎哟,这么小的娃子,哪会有这样的心思?”庄雪花嘴上这么说,眼睛却盯着袁顺悟的脸看,袁顺悟的脸在晨光里显得红红的。

“来了。”袁唐平指着公交车站对大家说。众人顺着袁唐平的指向,见齐医生正扶着齐鲁红,苏扬抱着青青往大门口走来。

“青青妹妹。”袁顺悟开心地喊着,冲齐青奔了过去。小桃红、婷婷等都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

青青见袁顺悟的手上捧着个泥人儿,高兴地挣扎着下地,奔袁顺悟而来俩人开心地手牵着手,走在大马路上。

这时,一阵浓郁的清香传来,一老太太左胳膊上挎个竹篮,篮子里放了小半篮的白兰花,洁白的白兰花上盖了块蓝底花布,右手提着一大堆用麦秆编成的“花茧”,花茧内装着白兰花。小巧玲珑的花茧,引得青青驻足不前。苏扬见女儿喜欢,乐呵呵地买了一个。

青青接过花茧放鼻子上嗅了嗅,随手便将花茧送给了袁顺悟,袁顺悟开心不已,将手中的泥娃娃塞给了青青。青青抱着泥娃娃,顺悟拎着花茧,俩人欢快地跑在大人们前面。

小桃花伴着齐鲁红,慢悠悠地进入了虎丘山风景区。婷婷、庄雪花和苏扬紧紧跟着四处乱跑乱窜的两个小孩子,一路嘻嘻哈哈说个不停。虎丘山的风景清丽可人,千古名山到处生机盎然。偶见高大的石幢矗立于荒烟蔓草中,眺望山上,危塔斜立,山下溪流映带,碧波潺湲,游人络绎不绝。“现在肚皮也吃

得饱了。”齐鲁红笑着对小桃红说。

“不像前两年了,后面该越来越好了。”小桃红笑着回。

“要是粮票不够,我家尚有些积余。你只管开口就是了。”齐鲁红略显兴奋地说。她作为外来落户的苏州市民,今天也是第一次游虎丘,因此看上去兴致盎然。

“不要啦!雪花的爹爹当公社书记,常有东西寄来,这几年都亏了雪花的爹爹。”小桃红笑着对齐鲁红说。

“雪花长得好看,做事又麻利。哎,雪花的爹爹在哪儿当公社书记啊?”

齐鲁红问。

“她的爹爹是个老革命啦,在溧水东芦当书记。要是论资排辈,她爹爹在溧水绝对是前五名。”小桃红见齐鲁红夸赞庄雪花,心中颇为得意。

“溧水?”齐鲁红一愣,脱口追问,“妹子呀,你不是湖南人吗?”

小桃红说话带有湖南口音,让齐鲁红误以为她是湖南人。

“一言难尽啦,姐姐。我们袁家算起来在溧水也是屈指可数的大户人家世代书香门第。喏,到顺悟这一代,已经三代独根了,一家人都把小顺悟当命宝呢。”小桃红叹着气,脸色微微沉重,指着正和齐青手拉手玩着的袁顺悟对齐鲁红说。

“袁家?是清末时期袁枚的家族吗?”齐鲁红脸色突变,惊讶地问着。

“是呀。”小桃红抬头望了望齐鲁红,齐鲁红原本就白皙的脸变得有些惨白。

齐鲁红的身子哆嗦着,她就近往长凳上一坐,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妹妹,你怎么啦?”小桃红不知道齐鲁红为什么突然这副样子。

过了些许时间,齐鲁红的双眼似乎有些湿润,她嚅动着嘴唇慢慢地对小桃红说:“按理推算,往后我不该叫你姐姐了。”

小桃红觉得云里雾里的,爽直地说:“妹子呀,别胡思乱想的。姐姐的年龄比妹妹大不了多少,有什么不可以姐妹相称的!”

婷婷一行人已经走出好远,见小桃红和齐鲁红还没跟上来,婷婷大声喊:“婆婆,走快些呀,顺悟已经爬山了。”

小桃红和齐鲁红这才起身,齐鲁红对小桃红说:“前面着急了,姐姐。我们边走边聊吧。”

婷婷和苏扬停下脚步,在花丛旁等待小桃红和齐鲁红走近。袁顺悟和齐青在柳树下,俩人指着河里游着的鱼蹦蹦跳跳。袁顺悟调皮地捡起块小石子往鱼儿扔去,鱼儿尾巴一甩,在水面搅起一个大水花,不见了影儿。齐青在河畔跑来跑去,寻找着潜入水下的鱼儿。

庄雪花见袁顺悟和齐青在河坡土路上,连忙笑盈盈地走过去,拉着齐青的手,指着缓缓走近的齐鲁红,对齐青说:“你奶奶好像走不动路了,快去搀她呀。”

青青见奶奶真的走路缓缓的,赶紧朝着袁顺悟嚷:“顺悟哥哥,你家太奶奶走不动路啦,我们去搀她们吧。”青青嚷完迎着齐鲁红奔去。袁顺悟一见,也笑着追着青青的脚步前去。

一行人转到虎丘东麓,这儿山光塔影,恬美如画,山上植被茂密,林相丰富。太阳照耀下的虎丘斜塔,群鸟绕塔盘旋,蔚为壮观。

“爬山喽!”袁顺悟兴奋地跺着脚,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往上奔,一会儿奔出去十几步远,急得青青撒开小腿急追。山路上铺着石头台阶,青青一时半会儿爬不上,袁顺悟停下脚步,转身看着青青着急的样子,开怀大笑。

山顶上,众人围着虎丘斜塔,嘴里发出啧啧的赞叹声。眼前的虎丘斜塔历经沧桑,塔身的青砖斑驳陆离,宝塔七级八面,内外两层枋柱半拱,砖身木檐,顶部的飞檐起翘。

齐医生陪着母亲齐鲁红,看着有关虎丘斜塔的介绍。齐鲁红惊讶地对齐医生说:“儿子,这座塔居然比意大利的比萨斜塔还要早二百多年哩。”

小桃红却对齐鲁红说:“妹子,这座宝塔都快倒了,这砖蚀的蚀,锈的锈。

我们又不能登塔,八个塔门都关着哩。我们还是远一点观塔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倒了。”

婷婷在不远处听到小桃红这么议论虎丘塔,觉得丢了苏州人的面子,便几步走到小桃红身边,埋汰道:“婆婆,你不知道就别瞎说啦!这塔建于后周显德六年,一千多年都没倒,别看宝塔斜斜的,再过一千年恐怕也不会倒的。你知道吗,春秋时,吴王夫差的父亲阖闾就葬在这下面哩。”

小桃红见婷婷埋汰自己,脸红了,掩饰着对婷婷的不满,为自己争辩着:“这宝塔斜斜的你说怕人不怕人哩?我又没说这塔马上就倒,不就提心着嘛。

我们溧水有个永寿寺塔,虽然年数没婷婷说得那么远,可比这个塔好看。东南西北有四个门,塔砖上还雕着八个武将,个个威风凛凛,那个塔呀,也是八角形,差不多也这么高,风一吹,每层檐头挂着的风铃,叮当响。”小桃红对齐鲁红他们兴奋地介绍着,她的脸在阳光下越发通红,一双眼睛扑闪着,仿佛又回到初见永寿寺塔时的情景。

婷婷笑着对齐鲁红说:“听说要看虎丘斜塔,我婆婆呀,已经几次给我们唠叨溧水那个宝塔了。您别听我婆婆乱说,那个塔怎么能同这个斜塔相提并论哩,简直不值得一提。”

“婆婆,你少说几句好吗?”婷婷对小桃红说,“溧水的那个塔怎么能同虎丘塔相比,这个斜塔全世界都知道的。”

齐鲁红对小桃红的话却很感兴趣,问小桃红:“姐姐,溧水的那个宝塔现在还在吗?”

“在,现在还在哩。那年县上的赵县长带着人祭祀宝塔,我家袁老爷子给写的祭文,还给宝塔题写了金匾哩。”小桃红哽咽了起来,掏出手帕,拭了下双眼。

齐鲁红身子一颤,哆嗦着问小桃红:“那个赵县长现在还在吗?”

小桃红略为伤感地摇摇头。她望了望婷婷,见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稍稍安心了些。

“好人无长寿啊!赵县长两口子都葬在东芦山哩。”小桃红悲戚戚地说。

齐鲁红身子晃了下,齐医生赶紧扶住母亲。齐医生知道自己的身世,自己从小在国外和母亲相依为命,生父赵林去美国后,也曾来见他们,可母亲见赵林仍旧在梅儿身边,发誓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赵林,才执意带着自己回国的。

苏扬在一旁不明就里,见太阳正正地到了塔顶上方,就说:“时间一晃到了吃中饭的时候了。雪花姐,我们去那边喝白云茶,再弄些小吃尝尝吧。”

庄雪花和苏扬欣然领着一行人往茶室走去。进入茶室,桌椅摆放有序。茶室的外围茶花旺旺地开着,茶室内略显冷清。服务员见一行人入门,脸上笑开了花,热情地上前招呼,众人围聚而坐。

不多会儿,女服务员笑靥如花,左手托着茶盘,把杯中的“白云茶”一一放置在桌上。杯中沉浮的茶叶散发着兰花的香味,色白如玉。

袁顺悟和青青弄了袋瓜子,二人围在大人身旁嗑了起来。只见齐鲁红端起茶杯,招呼着小桃红去了个临窗的地方,在这儿可以看到虎丘宝塔耸立山巅远处岗林起伏,连天的大树郁郁葱葱,山的北边一泓碧水,波光粼粼。敞开的窗外,几大盆盛开的茶花,隐隐约约地透着花香。

小桃红连忙端起茶杯,随着齐鲁红来到窗边。两人面对面坐着,窃窃私语。齐医生担忧地望了眼母亲的背影。

苏扬和庄雪花等人品味着香茶,苏扬无意中瞥了眼前面,见齐鲁红正接过小桃红递过来的花手帕,轻轻地擦着双眼。

“齐伟,你妈今天怎么啦?”苏扬不解地问。

“没什么,可能窗口有风,她那沙眼禁不住风吹哩。”齐伟轻描淡写地掩饰了一句。

“这茶虽香,但不耐久。”袁唐平已经在喝二开茶了。齐伟赶紧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在嘴里细细品味。

“香是香,但比不上你们老家的翠眉茶。”齐伟皱着眉回了一句。

这几天,春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庄慕兰几天没出门了,她手上的牛奶票,已经盖满了红戳,再不去更换要造成牛奶票浪费了。

今年开始,县上为照顾老干部,规定每天可以供应给老干部一瓶牛奶。庄慕兰春节又给黄德胜生了个儿子,黄德胜乐得屁颠屁颠地围着儿子转,把牛奶省给庄慕兰喝。庄慕兰更是像个功臣一样,听着黄德胜话喝奶补奶,走在大街上的神情都与往日不同。不光老西门大街的人,连东门大街一带的人都知道老曾、老范和黄德胜都曾是老红军,能得到县上的特供奶喝。

这几天是汤正益替女儿跑腿去东门牛奶站取牛奶。每取一瓶牛奶,店主会在牛奶领取卡上用比火柴头稍大些的木章往上戳一格。牛奶卡今天到期,需要庄慕兰亲自去换卡交钱。

庄慕兰好不容易盼到天转晴。太阳出来得早,一早就把老西门大街的石板路晒干了。她取了钱连同牛奶卡一同装入衣袋,俯身亲了口熟睡中的小儿子兴冲冲地出门去东门大街的牛奶站。

从西门大街到东大街有四五里地。西门大街的东头与东门大街相连,西门大街全部是历朝历代的石板铺就,街道两旁是民居和小商铺。东门大街路面宽阔,是丹阳唯一具有现代气息的城市主干道。

庄慕兰提着空牛奶瓶,沿西门大街往东门大街逛去。刚到西门小学门口门卫瘦老头笑眯眯地站在石狮旁捧着肚皮晒太阳,见庄慕兰过来,大声招呼:“庄慕兰,去拿牛奶呀?早饭吃了吗?”

“还没呢,你吃了?”庄慕兰笑着回。

“到现在还不吃,太阳快到头顶了,马上又要吃中饭了。”瘦老头哈哈笑着,怕庄慕兰不相信,又大声地补充道,“早饭吃了一个烧饼,一根油条,还吃了碗泡饭。”

庄慕兰笑着朝瘦老头点了几下头,继续沿着石板路往前走,临近古石桥见老浴室门口摆小摊卖香烟的徐老头,正站在河边挥手踢脚地扭动着身体晨练。徐老头扭身之际见庄慕兰走近,赶忙招呼:“你吃了吗?”

“没有哩,也没觉肚子饿。”庄慕兰说完,指着香烟摊边的小板凳,“老徐啊,坐下来歇歇,最近腿还酸痛吗?”

“好多了。今天吃太饱了,坐在小板凳上难受。”徐老头说完居然在河岸上蹦跳开来。庄慕兰一路走心里一路琢磨,怎么街坊们擦肩而过打招呼时,开口都问:“你吃了吗?”

办好换奶的月卡,庄慕兰取了瓶牛奶,左手将牛奶瓶颈卡紧,晃晃悠悠地从东门大街往西门大街回走。她得意地走在石板路上,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这几年黄家人没饿着肚皮,老西门大街的人都知道。

“啪!啪!”从老西门浴室门口传来浴巾抖动的声响。庄慕兰扭头一望丁双喜正将洗好的浴巾往铁丝上挂。她故意干咳了一声,丁双喜闻声扭头见庄慕兰走来,刚想开口打招呼,庄慕兰抢先打起了招呼:“双喜,吃了吗?”

“老早,等到现在哩!”丁双喜的脸上泛着红光,或许是刚从热气腾腾的浴室出来,或许是阳光晒在脸上,或许最近一段日子肚皮真的填饱了。脸色看上去精神了许多,说话的嗓门也回到了从前。

“老黄的牛奶呀?”丁双喜的眼睛盯着庄慕兰手中的牛奶瓶,眼神里透着羡慕。

“老黄不喜欢吃牛奶,天天逼着我吃,说吃奶补奶。”庄慕兰边说边故意挺了挺胸。她那被衣裳包裹着的胸部,两个奶子鼓鼓胀胀的。庄慕兰扭头得意地往回走,暖暖的阳光照得她心里暖洋洋的。

“庄慕兰,慢些走。”丁双喜突然大喊了一声,神神秘秘地向她小跑而来木屐声吧嗒吧嗒直响。

“有件事情不好意思说,巧娣肚皮又大了,营养不够。你帮我对老黄讲一声,批几斤蚕蛹给我家巧娣补补身子。”丁双喜压低嗓门对庄慕兰说。

不保证一定行。我回去问问老黄,一天就那么点东西,应付不过来。”庄慕兰瞬间收回了笑容,一本正经地对丁双喜说。

“想想办法,拜托了。”丁双喜厚着脸皮赔笑,双手抱拳朝庄慕兰拱了拱。

“尽量吧。”

庄慕兰开心地拐进自家胡同口,见从老范家围墙内爬上来的扁豆正趴在墙头探头探脑,长长的藤蔓在微风里优雅地颤动,芃芃的藤蔓上开着许多白花和深红色的花,几只蝴蝶在花枝中飞来飞去。

“庄慕兰,信刚刚给你家送去。”邮递员踩着自行车丁零零地按着铃,对庄慕兰说。

“谢谢了。”庄慕兰侧过身,自行车噌地蹿出胡同口,后座绿色的邮包几乎擦着她的身体而过。她快步往家里走,见汤正益站在院门口,拿着信封看。

“娘,是维根来的吧?”

“除了维根,哪个会给你写信啊。”维根每次来信,汤正益都无比欣喜。

庄慕兰将牛奶交给娘,一把将信封撕开,边往屋里走边看维根的来信,脸上笑容灿烂。

“维根怎么讲?”汤正益迫切想知道儿子来信的内容。

“维根说这次火车厂又要分房子了。他对照分房的条件,能分到的可能性很大。只要房子分到手,户口也可以落下了。”庄慕兰很激动——英群和福生放在她这儿这么多年了,这下可以解脱了,“维根还说,到八月中旬分到房立刻将福生和英群接到常州去!”

汤正益那骨节突出的左手,握着牛奶瓶明显颤抖着。她走向厨房,将热水瓶里的热水倒入小铁锅,把牛奶瓶放进去,热水上扬的水汽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湿润润热乎乎的,她的鼻子有点泛酸。过了会儿,她默默地将牛奶瓶取出递给庄慕兰,转身走到院子里,往竹椅上一坐,闭上眼假装晒太阳,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眼角的皱纹淌了下来。她从衣襟内掏出手帕,轻轻地拭着眼角的泪,心里百感交集。

“奶奶,你怎么哭了?”福生放学早,一蹦一跳回来吃中饭,见汤正益正擦着眼泪,焦急地问。

福生从小到大由奶奶带在身边,每晚和奶奶睡在一张小床铺上。汤正益伸出因做家务而骨节突出的手,将福生拉到身前,细细地盯着福生的脸看。

“姑妈,我姐还没回来啊?”福生取下书包交给奶奶,问正在里屋喝牛奶的庄慕兰。

庄慕兰一仰头喝完了牛奶,将奶瓶往桌上一放,说:“你姐在学校排节目放暑假前县里要会演哩。”庄慕兰懒懒地回了一句,走出里屋,冲着汤正益嚷:“娘,等维根来时,关照维根上街替英群买件白衬衣和蓝裙子,学校规定的演出服装,记住啦。”

汤正益只是点了点头,将手帕悄悄塞回衣襟,对福生说:“肚子饿了吧?奶奶先给你弄些吃的吧。”她起身走向厨房,端出碗筷,准备给福生盛些饭。

“老娘,抗美、抗英、康健、康铃她们几个都还没回来哩,不差这几分钟的时间,饿不死福生的。”庄慕兰没好气地说。

汤正益端碗的手愣在空中,她叹了口气,哄福生:“乖乖,她们马上都回来了啊。”

福生顺从地走向里间。庄慕兰见福生的书包放在院子的竹椅上,皱着眉头,将破了一个洞的书包捡起,拎到屋内往地板上一扔。黄跃进刚睡醒,听到福生放学了,一骨碌从床上爬起,冲福生奔去,他和福生玩得最好。

庄慕兰见宝贝儿子出来,脸上立马笑开了花,伸手拦住奔向福生的儿子。

她顺手拉过一张四方板凳,将板凳移到高大的储物柜旁,麻利地站了上去,从橱顶摸出一把长长的铜钥匙,捅开橱门上挂着的老式铜锁,打开柜门后,从里面搬出一个浅绿色的瓷罐子,小心地放到了八仙桌上。

“跃进,先吃两勺白糖,保肝。”庄慕兰笑吟吟地说。跃进拿着汤勺挖了一大勺,匆忙地塞进嘴里,将勺子一丢,拉着福生要去院子里玩。

“再吃一口。”庄慕兰用勺子急忙挖了一勺白糖追去。

“不吃了,吃不进了!”跃进涨红了脸、鼓着嘴对庄慕兰吼。庄慕兰嘟囔了一句:“哎,好话坏话都听不进。”边说边将白糖重新倒入瓷罐内,桌子上撒

了些许糖珠子。庄慕兰含着勺子爬上四方凳,将瓷罐往柜子里一放,咔嚓一声将铜锁锁上。

“老娘,弄些水给福生洗下手,别把细菌带给跃进。”庄慕兰看了眼正在院子里和福生戏耍的跃进,不无担心地说。

汤正益弯腰取出脸盆,拿起葫芦瓢从缸里舀水。福生眼瞅着庄慕兰往院子里走来,快速地跑向屋内,食指蘸了唾液按着八仙桌上的糖珠,急切地送入嘴中。

院外传来了表姐们的嬉笑声,接着就是庄慕兰的喊声:“老娘,快些盛饭盛菜,心肝们都回来啦。”

汤正益苦笑着,放下水瓢开始张罗饭菜。福生见英群还没回来,急得在里屋大喊:“奶奶,我姐还没回来哩!”

庄慕兰闻听,在院子里回了声:“你姐回来还早哩,这么多人等你姐一个人啊?”

饭菜上了桌,几个孩子一拥而上抢着夹起了菜。一时筷子如雨点,碗里的菜很快露出了碗底。福生着急了,伸手端起菜碗,用筷子往自己碗里扒拉起来。

“老娘,看看你那个没出息的孙子,吃起来跟饿狼一样,好像刚从牢里放出来。”庄慕兰气呼呼地埋汰着,又白了福生一眼。

福生不管,他大口地往嘴里扒拉着饭菜。刚才白砂糖的味道真甜,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呢。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事儿,竟兀自笑起来。

从庄慕兰家出了门,过了窄窄的胡同口左转,有着一条近乎笔直的小路。

小路左侧是范家朱红的大门,再往前是曾家的自留地。自留地用藤状植物三面密密麻麻地围着,连只猫都很难钻进去,植物枝条上开满了紫红色的花朵。再往前走,左侧有一个偌大的院子,里面居住着十几户人家。院子的门却很小勉强可供两人出入。小路由碎青砖和不规则的乱石铺就。再往前走,鲜见人迹,丁双喜的家就在小路尽头几百步开外。

福生上个礼拜去过这儿。他和几个小伙伴结伴去的。钱场长的小儿子钱三是他同学,钱三说,他爸爸常带着民兵到那儿打靶,他随爸爸过来看过打枪的。

小伙伴们听说那儿有个打靶场后,个个兴奋不已,都想去看看打靶场长什么样。福生是小伙伴们的头儿,也是最淘气和最有胆量的一个。福生说去,小伙伴们当然乐得手舞足蹈。

福生率领着几个小伙伴,摸到那地方才知道,四野一片荒凉。杂草遍野灌木丛生。除了丁双喜家附近有大片大片的菜地外,只有一条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土路,蜿蜒伸向前方。福生是头儿,当然硬着头皮走在最前面。土路旁的

杂草东倒西歪,显然是被人踩倒后又生长起来的。再往前走,坑坑洼洼的路面高低起伏,一些野桑树凌乱地生长着,有的桑树长得比房屋都高,上面挂满了微红的桑葚。再往前走,一座巨大的土墙,像老西门入口处的城墙般矗立在眼前。土墙呈斜坡状,在土墙后面生长着密密麻麻的野树,高耸的树梢在风中杂乱地摆动,发出哗啦啦的树叶声响。在离土墙不远处有一条又长又深的土沟黄鼠狼和老鼠时而出现,发出吱吱的声响。

福生有些心虚,觉得头皮发麻。

“上不上?”钱三哆嗦着问福生。

福生是头儿,虽说心里害怕,但嘴巴挺硬。他转身面对小伙伴们一挥手一声“冲啊!”便率先往土墙上爬。土墙坡面大,福生又灵活,咬牙只管往上攀,待爬到土墙顶,透过杂乱的树木和灌木丛一看,前方是一条宽阔的大河。

河滩边的杂树林里遍布着坟墓,吓得福生面如土色,急忙回头招呼小伙伴们可小伙伴们早跑远了,急得福生顺着土坡往下溜,拼命地追赶钱三。

福生心里惦记着那些无人管理的野桑树,更惦记着枝条上的桑葚成熟了没有。去年夏天,他看到学校门口有人提着篮子卖桑葚,紫紫的桑葚让他垂涎三尺,刚才吃饭时他就想起了这事。

福生想,一个人去那儿有点瘆人,拉上钱三去吧,那是个叛徒。福生思来想去,决定拉着表弟跃进一起去,给自己壮个胆。跃进不是钱三,应该不会当叛徒。

好不容易熬到了六月,天热难耐,福生惦记着桑葚,嘴里不由得生出了口水。庄慕兰正在午睡,跃进在房间地板的席条上玩扑克牌,福生探头探脑地悄悄招呼他。黄跃进见福生神神秘秘的样子,手脚并用像猫儿一样爬出了房间。

福生贴近跃进的耳朵,讲述着自己的发现和计划。黄跃进兴奋地点点头。两人悄悄从厨房里提了个小竹篮,蹑手蹑脚地溜出院子,跑跑蹦蹦地出了胡同口。

两人来到野桑树前,灼热的阳光把桑树叶烤得卷起了边。福生指着枝条上紫红的桑葚,得意地对跃进说:“我没有骗你吧?”

福生说完,围着几棵桑树观察起来,他要选一棵容易爬上去、桑葚长得又多的桑树。跃进提着小竹篮,寸步不离地跟着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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