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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金凤在家带着二娃等富友回家,她也听到了大铜锣尖锐的声响。她抱着二娃走出院门,见淡淡的星光下有许多愤怒的人操着家伙往南瓜地方向跑。金凤不管这些事,她心里惦念着富友,只是望着愤怒的人潮笑了笑,反身将院门合上,回到屋里,将房门虚掩着,自己带着二娃先上床睡觉。她心里估摸着富友的板车或许出了故障,或许富友此刻正在板车前修着车子。以往有好几次,她随富友赶县城的集市,在去的路上或回来的山道上都曾发生这种事情。

“该让富友的板车换个车轱辘了。”金凤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想着。

天渐渐地亮了,金凤隐约地听到鼎沸的人声。她揉揉眼睛,见床边没有富友,惊得从床上蹦起,光着脚穿上鞋跑到院外,见人们纷纷往南瓜地跑,她想都没想,也顾不得床上熟睡的二娃,撒开脚丫子往南瓜地跑去。

南瓜地头围满了庄家村人。人们见金凤披头散发地跑来,纷纷闪开道。金凤的心立马紧紧地揪了起来,这是个不好的兆头。

金凤看见了富友。富友佝偻着身子,蜷缩着侧卧在洼地里。他的双手握成了拳头,一脸惊悚地倒在地上,两个眼睛睁得怪大。

“富友啊!”金凤霎时感到天昏地暗,四周的群山在摇晃,周围的人们在摇晃,她一头扑在富友的身上,死命地拉扯着富友的身子,泣不成声地号叫着。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兰儿赶来了,英娣赶来了,庄维田也闻讯从床上爬起,打着赤脚赶来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公社。李邱巴一听庄家村饿死了人,惊得从办公椅上蹦了起来,立马召集了相关人员风风火火地赶来。

杨伢子带着手下也赶来了。杨伢子见李邱巴到来,脸色凝重地迎上前。

“怎么回事?”李邱巴急问。

“外来的人,饿死在那儿了。”杨伢子指着趴在洼地里痛哭号叫的金凤说。

“快把人抬过来。”李邱巴着急地叫着。

杨伢子和几个民兵七手八脚下到洼地,兰儿和英娣等几个妇女劝扶着金凤,金富友被抬放在了土路上。

“昨晚是他偷的南瓜。”围观的人群中有妇女尖叫了起来,众人发现在金富友攥紧的右拳里有南瓜。

杨伢子上前费力地掰开金富友的右拳,一个山核桃大小的南瓜滚到地上。

金凤被兰儿和英娣几个妇女搀架着,她见富友的右拳里真的攥着一个南瓜,伤心地大哭大叫着:“家里还有些吃的呀,我家富友不会偷东西的呀。”

事实面前还要抵赖,人群里有人开口了。

“偷瓜贼,死了活该!”

“作孽啊,南瓜这么小不是饿极了,谁会这样啊。”

庄维田挤开人群,站在金凤身边大声地说:“都不要胡说八道,事情没弄清楚就乱放狗屁。”

庄维田骂完,赤着脚走到南瓜地的旁边来回巡查着。他发现被踩断的几根南瓜藤,几朵南瓜花掉在地上,立马恍然大悟。

“大家看看这脚印,还有被踩断的南瓜藤,这儿,你们看,一定是金富友昨晚从这儿走过,踩断了伸在土路上的南瓜藤,想着这小南瓜长不大了,顺手捡起来了,对不对呀?”庄维田激动地大声喊着。

土路上略显潮湿,沿瓜地边缘有一行脚印,断了瓜秧的南瓜花上还有一个被踩扁的小南瓜。

众人沉默了。空旷的田野上只有金凤的号哭声。李邱巴皱着眉,来回走动着。他走到杨伢子身边,用手指了指大哭中的金凤说:“孤儿寡母,怪可怜的找个棺材把人葬了吧。要是她回去,派人送上车,不回去的话,庄家村要给他们安排好口粮。”

杨伢子点着头,心想上哪儿去找棺材呢。见庄维田打着赤脚帮着金凤讲话,忽然想起庄维田的家里有口棺材,而且庄维田至今都是光棍,他看看哭泣着的金凤,年龄和庄维田般配,又见庄维田卖力地帮金富友洗刷着偷瓜的嫌疑,心里明白了几分。

“庄维田,庄家村人都知道你们庄家有善心,回去跟你爹爹商量下,把你家的棺材捐出来给金富友睡吧。”杨伢子大声地说。

英娣见杨伢子这么说,气不打一处来,怒瞪双眼正想破口大骂,却不料儿子庄维田笑吟吟地接着杨伢子的话开了腔:“杨支书话讲得不假,庄家人历来善良,我不敢打包票,但有六成把握让我爹爹把棺材让出来。”

英娣惊讶地望着儿子,又看看哭泣着的金凤,心里顿时明白了五六分。她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李邱巴回头又看了眼死去的金富友,他的双眼依然瞪得老大。他跨上自行车和随员离去。“不是饿死的,是吓死的。”李邱巴边骑车心里边想着。

金富友的棺材被葬在一个山岗上,在那儿正好可以遥望他的家乡。金凤在兰儿和英娣等妇女们的安排下,住进了英娣家。英娣家房子大,房间也多,英娣也好帮着开导安抚金凤,这让金凤孤单而又破碎的心,有了些许温暖。

秋天的练湖农场美得醉人,笔直的大道似乎看不到尽头,大道两边高高的白杨树直上云霄。微风把树叶吹得哗啦啦响,偶尔有几片树叶被风儿吹得在天空盘旋,缓缓地轻轻地飘落在远处。道路一侧,一方方鱼塘如镜子般折射金色的阳光,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哗啦地直响,更远处一望无际的金色的稻田,与地平线相连。

浓浓的白雾轻轻地飘浮在黄德胜的脸上,他兴冲冲地骑着自行车往场部而去。钱场长昨天打电话告诉他,农场扩大了红薯的种植,围绕练湖四周的滩地试种的红薯,获得了大丰收,他特意安排了一只水泥船,今天要给黄德胜送一船红薯去。

黄德胜当然高兴,家中四个女儿两个儿子,外加维根的两个孩子,个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粮票不够用是不争的事实。而粮店品种单调,有了钱场长送的一船红薯,够全家吃上年把了。

练湖农场归省农业厅直管。钱场长是老革命,又是知识分子,行政十三级,正好纳入高干的级别。在练湖农场,钱场长是绝对的一支笔,谁要想拉些牲口棚里的肥料,没有钱场长点头是不可能办成的。

黄德胜兴奋地踩着自行车,他的口袋里装着庄慕兰给他付红薯的钱,参加革命到新中国成立以来,黄德胜可从来没白吃、白拿老百姓和国家的一针一线。

上周,老西门粮店听说来了一批红薯,尽管一斤粮票才换五斤红薯,但得到了消息的老西门居民们,有的四五点钟便在粮店门口排队,更有聪明而又不愿吃苦排队的人,从外面随便弄块砖或石头往店门口一放,点着前面排队的人数,在砖块或石块上写着自己排在第几位的阿拉伯数字,然后从容地回家,待到粮店快开门时才来。

一路上,黄德胜看到的都是丰收的景象。一大块紧挨着一大块的果园里早起的农场人已经在果林里忙碌。在果林的入口处,几十个大箩筐内已经堆满了金黄色的梨子。黄德胜停下自行车,简单地询问起价格,梨子不卖,那是要运到省城去的。

黄德胜想起来家乡的果园,那时候家乡果园里挂满了各种水果。人们对水果压根儿都不稀罕,特别是柿子、杏子这样的果子,常常烂在树上都没人采。

钱场长在办公室内,他那张老式的办公桌前,围坐着八九个人,操着各种口音。办公楼的空地上,停着一溜的机动车,有吉普、有轿车、有长车,也有带挂斗的拖拉机。

黄德胜刚进门,钱场长就发现了。他起身冲黄德胜笑着,热情地从一大摞发货单中翻找着。他抽出了一张单子让黄德胜签了字,随即带着歉意笑着说:“老黄啊,麻烦你到那边财务室交下钱,你只管回家等着,天黑前准到。”

黄德胜见屋子里坐着许多人,又都不熟悉,笑着接过单子转身去财务室交钱。人未出门,钱场长对坐在屋里的人说开了:“粮食的确紧张啊,只能忙时吃干,闲时喝稀,不闲不忙半干半稀啊。”

庄慕兰得知钱场长批了三吨红薯,黄昏时用船给装过来,心里兴奋极了,她内心盘算着三吨红薯如果用粮票购买,就要一千二百斤粮票,在这饥荒年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她兴奋地搓着手,满院子转悠着,寻找红薯的堆放地。

汤正益说:“红薯无论堆在院子哪个地方,都放不长的,不如多弄些竹竿搭些架子,明天找些人手,把红薯洗洗弄弄,切成块,晒红薯干保险。”

庄慕兰听娘一说,喜笑颜开。她出门直接去老西门卖竹竿的商店,弄了几十根晾衣竿,让竹店直接送到家里。又颠颠地跑到五角场,穿过桑树林,找到了双喜家。推门进去,见丁双喜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他的婆娘左手拎个大竹篮,右手执把菜刀,正准备出门。夫妻俩见庄慕兰来了,连忙殷勤地起身招呼。

“双喜,今天怎么没去浴室?”庄慕兰笑吟吟地问。

“现在不擦背了,擦不动了。”丁双喜没精打采地回。

“巧娣,你拎个竹篮去哪儿?”庄慕兰接着问。

巧娣放下竹篮,把手中的菜刀扬了扬,有些尴尬地笑着说:“桑林旁有块包菜地刚收完包菜,地里还有许多包菜梗,砍了回来剥皮,中间的芯子用盐水泡起来,太阳一晒,好吃得很呐。”

“哎,你怎么今天到这儿来啦?”巧娣问。

庄慕兰有些得意地对丁双喜说:“双喜,我家老黄买了些山芋,太阳落山时要送来。我想把这些山芋削皮切片,晒些山芋干,人手不够,请你去帮个忙哩。”

丁双喜一听,眼睛发亮了。他忽地站起来,问庄慕兰:“山芋皮要吗?”

庄慕兰笑着摇头。丁双喜高兴地一把夺过巧娣手中的菜刀,又将大竹篮拎在手上,开口便说:“巧娣,再去拿那把刨刀,现在就去。”

庄慕兰连连摆着手,对丁双喜笑着说:“不急,船要擦黑才到,到下午五点后你们一起过来吧。”

出了丁双喜家大门,庄慕兰往家中而去。她路过一小巷子,看到修皮鞋的张老汉,二话不说,上前便拍着张老汉的肩膀:“老张,借一个钻鞋底的锥子给我。”

张老汉抬头,见是庄慕兰,也不多语,从身边木头箱子找出一个钻鞋锥子递给她。庄慕兰笑嘻嘻地接过锥子,谢字没说半个,晃悠着回了家。

后面接连十几天,庄慕兰几乎把所有的红薯做成了精致的山芋干,用大竹匾盛着,用鞋底线穿成一串串挂满了几十根竹竿,她心里觉得踏实了许多。有粮票购买细粮,配上这些山芋干,另外那些五花八门的券,再加上德胜隔三岔五地从丝绸厂买回来的蚕蛹,她觉得即便是饥荒年,也能够吃饱肚子了。

人们熬过了难耐的播种季和生长季,终于等到了丰收季,秋天的庄家村五彩斑斓。庄户们几乎倾家出动,大人们快乐地挥舞着镰刀收割着庄稼,小孩子们嬉笑着拎着淘米箩、拎着布袋,在已经收割完毕的农田里捡拾着谷穗。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地时而飞跃在孩子们前头,啄食着掉落地下的谷粒,时而被调皮捣蛋的村童追逐得四下飞散。

刘地在刘家村请了几个刘姓人家的后生帮着他挑担子。村人送了些珍藏的板栗,他又从刘家村弄了些大米和南瓜,喜笑颜开地行走在山路上。从刘家村到庄家村,山路蜿蜒,需绕行四个山头。再从庄家村到县城长途汽车站,又需行走十几里山路。他虽然已经下放到山沟沟里四五年光景,山里的太阳和风已经把他晒吹得形同山人,可毕竟在杨伢子手下听差,也没干过太多的体力活。

刘地脚下的解放鞋与山泥摩擦,发出有节奏的沙沙声。他头戴一顶蓝色布帽,帽子的鸭舌头很长,在山里人眼里并不多见。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中山装,中山装的口袋上别着一支英雄牌钢笔。左手腕上戴着一块让人眼馋的中山牌手表。刘地在刘家村和庄家村村民的眼里,绝对是见过世面的城里人,风头不是杨伢子所能相比的。

四五年没回常州了,刘地的心里无时不惦念妻子明君和儿子刘军。刘军已经七岁了,今年该读小学了吧?明君没有受自己“右派”分子的牵累,仍在光明菜市场当主任。四五年来俩人虽有书信来往,但刘地隐约感到,明君的回信次数减少了,信中对自己的温度也愈来愈低了。

坦率地说,刘地人虽在溧水,但也时不时往家里寄钱寄物。从明君的回信里可以看得出,母子俩的生活还是过得下去的。今天,他趁着空闲,和杨伢子请了个假,回常州家中与明君和儿子团聚。

一路上的风景刘地无心欣赏,他边走边兴高采烈地给刘家村的几个伢子讲述着常州城古老的历史,把几个挑担的伢子听得入迷,十几里的山路不知肩上担子的沉重。

到了庄家村,交通明显方便了些。庄家村有专门跑县城的马车。几个伢子满头大汗地帮着刘地将东西装上马车。刘地挥挥手,马车夫一声吆喝,马儿拉着马车,踏着碎步奔溧水汽车站而去。

从溧水到常州,一路上山路颠簸得厉害,公路破旧不堪,汽车在尘土中穿行。到常州已是日薄西山,天边的一抹晚霞,让刘地备感亲切。他雇了两个挑夫,兴冲冲地往后驳岸去,心里想象着明君看到自己突然出现时,那张漂亮脸蛋上泛起的红霞。

刘地入得家门,天街上已经闪烁了些天灯,儿子刘军正一个人在院子里玩耍,冷不丁出现了三个陌生人,他好奇地迎了上来。刘地掏出钱打发了两个挑夫,乐呵呵地想抱抱儿子。但在刘军的印象中,爸爸白白胖胖,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所以他站着傻笑,犹豫着往后退。

“儿子,叫爹爹!”刘地笑着对刘军说。

“爸爸!”刘军涩涩地叫了声,扑向刘地。刘地乐得一把抱起儿子,亲他的脸蛋。

“你娘呢?”刘地问。

“她要到很晚才回家哩。”刘军回答。

刘地弯下腰,将儿子放下,把带来的东西往家里搬。他打开电灯,灯光照耀着屋内的一切。这些常常出现在自己记忆里的东西霎时出现在眼前,刘地不免百感交集。他走向厨房,暖壶里空空的。他打开炉子,待炉火上来后,换了个蜂窝煤,将水壶打满水,放到火炉上。

刘地打开后门,石条铺就的码头通向河边。沿后门一条一米多宽的土路上,铺着些凌乱的石板,星星点点地伸向前方。

“爸爸,水开了。”儿子刘军欢快地喊着,父子相见不过一瞬,就自然亲热起来了。

“爹爹先烧晚饭,待你娘回来一起吃。”刘地笑着摸了摸儿子的脸说。

“她不是我娘。”刘军淘气地嘟囔了句,两个眼睛闪着些许委屈。

刘地蹲下身,怜爱地望着儿子,叮嘱道:“你娘回来不许这么说啊。”刘军忽地跑开,边闪身边说:“我才没那么傻呢。”

刘地笑着起身去了厨房,他脱下中山装,摘下手表,在厨房里忙碌开来。

明君到家天已经黑了,菜场主任下班通常走得最晚。她要亲自监督各个菜摊收上来的票据,待市里专人下来再集中销毁。市民们买菜大都有规律可循大清早或黄昏时分是菜市场最繁忙、最纷乱的时刻。斤斤计较的人们常常会为缺斤少两的事情闹到她这儿来。她步入院子的一刹那,一股久违的饭菜香味飘来。

她十分好奇地停下脚步,见刘地回来喜出望外,三步并作两步地进了屋子。热腾腾的炒青菜、蒸南瓜和白花花的大米饭已经摆上了桌子,刘地还把悬挂在屋檐下的咸肉割了些,香喷喷的蒸咸肉引诱得刘军不住地咂舌。

“什么时候回来的?”明君欣喜地问,她的眼睛闪烁着惊喜。

“傍晚到的,先吃饭,饿了吧?”

一家人围坐桌子,喜气洋洋地吃开了。明君像招待客人般,不住地往刘地碗中夹着菜。刘军自顾自地夹着咸肉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下个学期儿子就上小学了,已经跟学校教务处打过招呼了。”明君对刘地说。

“工作忙不忙?”刘地关心地询问。

“一天忙到晚,光那几十种票据就把人都弄出神经病来。天天变,东西一会儿有,一会儿没有。那些买到的人欢天喜地地回去,买不到的人指着鼻子骂人,还得去给人赔笑脸,去解释。”明君开始喋喋不休起来,话语中尽是埋怨。

“你一去四五年,我带着你儿子容易吗?家里没个男人,进出门都看人家的白眼。哎,刘地,我问你,这几年你哪儿来的钱往家里寄?”明君从埋怨到诉苦,把刘地听得心酸,她突然话锋一变,问了起来。

刘地似乎早有准备,他淡淡地笑了笑,指了指刘军,对明君说:“儿子在别让他知道。”刘地边说,边往儿子的碗里夹了块南瓜。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问明君:“这些年家里的粮够不够吃?”

明君颇有些得意,指着刘军说:“问问你儿子,哪顿饿了他?菜市场关门后随便扫扫角落,大家也能分一点啊。”

明君说完,起身打开手提包,从里面取出个手袋。“这是今天大家分的大白菜、豆芽、油豆腐,这类东西总会有些损耗,这也是菜场的权利啊。”明君颇有些得意地对刘地说。

晚饭后,明君整理着厨房,她冲着刘地说:“刘地,你让刘军先睡,五斗橱上有茶叶,你喜欢的绿茶。”

刘地心里一阵感激,这几年家里虽然遭了风雨袭击,好在家还在,家里的一切都没变。他冲着明君说:“明君,几年不在常州了,我想去外面走走,正好,晚上也不会遇到熟人。”

刘地说完,冲儿子招招手,示意儿子与自己一起出去。刘军欢快地拉着刘地的手,俩人从后门出去,沿着星星点点的碎石路,往市中心逛去。

此时的街道上路灯闪烁着,自行车和汽车在同一条马路上行驶,一些建筑物的窗口亮着灯光,红太阳商店门口居然点着门灯,炽热的灯光照亮了大门前的行道树,门口行人出入如织,店内一长排的柜台前,几乎围满了顾客。

刘军欢快地蹿入商店,刘地赶紧追随着儿子,在柜台前端详。

“爸爸,快来!”刘军站在烟酒柜台前兴奋地喊着。他用手指着一包香烟对刘地说:“爸爸,这马儿会飞,我有一张烟壳哩!”

“哦,这是飞马牌香烟。哎,儿子,你哪儿来的香烟壳?”刘地随口问了句。

“去年下雪天,我早上醒来时妈妈不在家,我在椅子上看到的,里面还有五根烟哩。”刘军开心地说着。

刘地心里一愣,大清早儿子在自家椅子上发现飞马牌香烟,说明家里有男人来过,或许这男人在自己家里过了夜?刘地展开了他的想象力,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香烟从裤袋里滑了出来,起立时急匆匆的,没注意到香烟掉出。那么,如果往好里想,大清早一个男人来到了自家,他来干什么?而且抽得起飞马牌香烟的男人,一般来说是有一定地位的男人,飞马牌香烟每条十五元哩。

刘地拉着刘军踩着星光回了家,明君已经洗漱干净。浴后的明君在灯光下楚楚动人,她的身材依然保持得很好。胸脯高耸,皮肤白而细腻,身上散发出玫瑰香皂的气味和特有的女人体香。

刘军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惦记着压在枕头底下的香烟壳。烟壳上面的马伸展着翅膀在天空飞奔,长长的棕毛尾巴在风中飘动,马的前蹄蜷缩,一只后腿往后伸展,宽阔的河流和原野被马儿一跃而过。他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要是他能骑在马背上在空中奔跑该多好啊。烟壳还在,刘军安心了,他脱去衣裤,钻进被窝,不多会儿甜甜地做起了

骑马的梦。

刘地去了隔壁,洗澡盆湿漉漉地放在地上,明君刚刚洗完澡。他将水倒入盆内,匆匆地洗完身子,换上干净的内裤,光着膀子就往卧室去。

明君已经躺在床上,她用被子盖住肚子,露出上身和双腿。她的脸明显泛红,眼睛明亮地望着自己,胸脯微微起伏着。

刘地兴奋了,他的身子里涌着一股热流,只觉得下体鼓胀了起来。他转身关上房门,几乎迫不及待地上了床。他伸出左手,把明君拉进怀里。他的双唇刚想压在明君的双唇上,明君却笑着伸出手将刘地推开。

“刘地,你还没回我的话呢?”明君的眼里透着媚意。

“什么话呀?”刘地漫不经心地回。他的手忍不住伸进了被窝,在明君的肚子上抚摸着。

明君欢快地笑着,她凑近刘地的耳朵甜甜地问:“这几年你又没工资,哪来的钱寄家里啊?”

明君柔柔地问着,她开始亲吻刘地的脸,热乎乎而又香香的嘴唇,让刘地的热血燃烧了起来。刘地的脸涨得通红,他伸出粗壮的胳膊,把明君拥入怀里,他的双唇快速地贴上了明君的双唇。明君摇晃着头,摆脱了刘地的纠缠。

她的脸红扑扑的,在灯光下更娇媚。她伸出手堵住刘地凑近的脸,依旧甜甜地问着:“说呀,你哪儿来的钱啊?”

刘地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转过身子,把被子拉过来盖住自己鼓起的下体,喘着粗气说:“反正,反正以前存了些钱,另外爹爹又给了些。”

刘地其实存有私房钱。在工商合营之前,他和爹爹早就将家里的一些黄金和大洋转换成了人民币,明君进门没几年,这样的事情必须瞒着她。

“有多少钱?”明君兴奋了。她把刘地的左手拉了过来,放在自己的胸前。

“也就一两千块钱吧。”刘地随口瞎说。

“这么多钱啊?”明君兴奋地叫了起来,她伸出双臂主动把刘地拥入怀里。

“让我保管。”明君语气轻微,却带着坚定。她睁大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刘地的反应。

“嗯。”刘地笑着,不断地点头。他有些等不及了,体内那股冲动似乎没有先前强烈了。

明君突然起身,光着脚走到五斗橱边上,拉开抽屉,从里面摸出一盒没拆封的避孕套,熟练地撕开盒子,取出了一个放到枕边。

“给你准备的,买了都快半年了。”明君笑呵呵地对刘地说。

刘地忽地心里一凉,自从和明君结婚,几年来,自己从不用那玩意儿,他迅速地想到儿子的话,脸上泛起了疑云。

“你怎么啦?”明君疑惑地问刘地,“不喜欢也得喜欢呀,现在的日子这么难过,再添了人口,要雪上加霜了。”

刘地把疑问忍在心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用来指责明君,尚且现在的他头上正戴着右派分子的帽子哩。

刘地一下子把灯拉了,屋子内黑了下来,他翻身把明君压在身下。

今年的桂花树比往年开得稍晚些,石库门的小院里充溢着沁人肺腑的桂花香味。庄雪花在桂花树的底下铺了两张旧床单,她把随风飘落的桂花收集起来,用一个大玻璃瓶子装上。没多少天,桂花竟装满了两个玻璃瓶,在物质缺乏的年代,这些桂花是非常好的调味品。

庄雪花每天很忙,街道的工作几乎年复一年地重复着同一个模式,配合政府进行一些宣传,调整和摸底工作,代替粮食部门发放一些五花八门的购物票据,对街道管辖范围内的一些孤寡老人、残疾人逐月挨家挨户地送票上门。短短几年时间,庄雪花对街道的工作得心应手,对街道管辖范围内的居民状况已经了如指掌,因此深受街道办事处领导和同事们的赞赏。

庄雪花来自小县城,年轻又有文化,关键是庄雪花腿勤、嘴勤、手勤,这与苏州人相比,显得踏实、诚恳和低调。城里人自小体内就有的优越感,与庄雪花身上的粗犷和淳朴相比,无形中让人对庄雪花产生亲近感。

小桃红自从和齐医生的母亲齐鲁红成了闺蜜,对去教堂产生了兴趣,俩人从无话可说变得无话不说。人也比以往开朗了许多,在小桃红的身上,仿佛又能见到当初那个小桃红的影子了。

婷婷无事可做,每天带着袁顺悟。袁顺悟去学校的接送都是婷婷揽着。婷婷对苏州城熟悉,见过世面,她懂得如何与人为善。齐医生和苏扬的女儿齐青去幼稚园,也是婷婷接送。通常幼稚园开门晚,下班早,齐医生和苏扬起早将女儿先放在婷婷家,由婷婷送去幼稚园,待幼稚园将放学时,婷婷去接齐青回来。这样时间一长,婷婷一家和齐医生家关系如同亲戚一般。齐医生夫妇也常在婷婷处蹭饭。这个不大的院子里,天天充满了生机。

袁唐平自从调到医院总务处,工作也变得忙碌起来。医院上千人,吃喝拉撒,各种福利的发放,易损、易碎、易耗品的采购等工作几乎都压在袁唐平身上。这些工作都要与人打交道,袁唐平的性格在同事们看来,沉稳、可靠,再加上文化水平高,能写会画,威望在医院渐渐立起来。各个科室的名医生袁唐平都熟悉,他的名字不仅在医院上下为人熟知,也传到了苏州城的市面上,找袁唐平办事的人越来越多。

目睹着家中发生的变化,最开心的当属庄雪花。在这个家里她是掌门人全家的粮票由她保管,唐平的工资也上交她这儿。她从小时跟庄家大奶奶一起生活,潜移默化中学到了庄家大奶奶勤俭持家的作风,家里每笔花销都在她的计划中。她把这个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让婆婆婷婷也不得不认可。

明天就是周日,庄雪花一家和苏扬一家相约,去虎丘秋游。她必须把手上的事情赶着今天做完。在古儿胡同和胡尔胡同交叉处有两户残疾人,一户是行动不便中风的老头,另一户是个哑巴。她要将这个月发放的每人半斤黄豆票送过去。

袁顺悟见庄雪花要出门,赶紧从屋里走出来,他要跟着庄雪花去外面转转。雪花当然高兴,一把搀着儿子便出门了。

袁顺悟已经长到庄雪花的胸部高了。二年级的袁顺悟在学校最受语文老师和美术老师的喜欢,袁顺悟从小在袁唐平和庄雪花的辅导下,不仅会背《三字

经》《千字文》,而且能熟读许多唐诗宋词。袁唐平有些绘画、书法的功底,从小就尽量教他,再加上袁顺悟长得活泼、斯文,每个学期都被评为三好学生。

这让庄雪花特别骄傲,对儿子也是百依百顺。

袁顺悟不要庄雪花搀,他对这一带十分熟悉。他知道往前面走一段路,穿过古儿胡同,在拐弯的地方,有个卖棉花糖的小摊,那蓬蓬勃勃毛茸茸一团的棉花糖,他已经馋了好久了。

马路上行人如织,自行车来来往往,一路洒下一串串清脆的铃声。小摊和小商铺沿街都是,庄雪花加快了脚步,不离顺悟咫尺。

“停一下,顺悟。妈妈要去那一家办点事。”庄雪花见顺悟连蹦带跳地只管往胡同里钻,大声喊着。顺悟停下脚步,他手扶着胡同的墙壁,往前张望着他担心卖棉花糖的老头今儿不在。

庄雪花见顺悟听话,便进了一家屋内,不多会儿,庄雪花大声地说着话和相送出门的一个老太婆笑着说着客气话。顺悟见庄雪花出来,急忙往胡同深处奔去,急得庄雪花直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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