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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上个礼拜,兰儿去庄大冬家找英娣,她们要去裁缝铺做衣服。金富友见兰儿外出,急忙关上院门,喊金凤把风,快步进了兰儿的房间。

推开房门,金富友四下观察,见兰儿床尾的棉花被凸起,赶忙上前,撩起一看,里面塞了一包旧衣服。他用手捏了下,包袱里软软的,根本没有什么东西藏着。他将棉被复原后,又围着床铺,边转边看。

床铺下放着一只老旧的木箱,他兴奋地蹲下身子,一使力,将木箱拉到身边。他掀开木箱盖,里面放着几双兰儿平时不穿的皮鞋。金富友非常失望,他合上木箱,重新将木箱推进床下。他起身摸了摸头上出的汗,心虚地四下张望了会儿,便退出兰儿的房间。

金富友下到楼下,失望地朝院子看了看。见金凤紧张万分地趴在院门上透过院门的缝隙朝外窥探着。

大娟在屋内呻吟起来,跟着一股恶臭传了出来。金富友紧张地对金凤喊着:“金凤,老太婆又拉床了。”

金凤反身直奔大娟的屋子,金富友也随金凤进屋。金凤熟练地搬来盆,又端上热水,给大娟擦洗身子。

金富友捂着鼻子,刚想退出,忽见屋子的角落,放着几只旧木盆。木盆的边上有一只旧马桶,马桶的铁箍已经锈迹斑斑,鼓形的桶身裂开了好多口子褚红色的漆皮也斑驳陆离。他掀开马桶盖扫了一眼,一股干臭的霉味呛得他难受,他迅速合上马桶盖。就在一刹那间,他见马桶里有一团破布,心中顿生疑惑,伸手一捏,硬邦邦的,心里不由得大喜。他赶紧一把抓起破布团,打开后,一块拳头大的石头出现在眼前。石头一个斜面被刀割得平平展展,闪着幽幽的白光。

“找到了!”他兴奋地大叫了一声,把金凤吓了一跳。

“看,金凤,这就是玉石。”金富友捧着石头兴奋地喊着。

金凤赶忙过来,伸手摸着光滑如镜的截面,不相信地问金富友:“真是宝贝石头?怎么这么小啊?”

此时的金富友,内心狂跳。他语无伦次地回着金凤:“这就是玉石……石头被割了玉镯了。”金富友摊开左手掌,将石头拿起来,盖住掌心,一股凉凉的感觉让他舒服。

“找到了,终于找到了。”金富友几乎哽咽着说。

“砰砰砰”,院子大门被敲响了,慌得金富友赶紧用布将石头包好,塞入马桶内,又匆匆地将马桶盖合上。

“开门啊,金凤,大白日关着门干啥?”门外兰儿大声地喝问。金富友迅速向金凤递了个眼色,快步奔出屋,跑着将院门打开。

院门刚开,兰儿急不可耐地闯入院内。

“大白天的,为什么关门啊?”兰儿心里觉得奇怪,恼怒地问金富友。兰儿的身边,站着英娣。

金富友略显慌张地回道:“老太婆又拉屎了,我和金凤正帮着弄呢。怕有人闯进来偷东西,才把院门关了。”

英娣一听,笑起来:“庄家村百把年来,没听说过哪家被偷被抢。大白天家里有人还要关门,不是神经病,就是糊涂鬼。”

英娣说完,大大咧咧地随着兰儿去了大娟的屋里。金凤正在给大娟换内衣裤,木盆里放着刚换下的脏衣服。

“金凤,难为你了。”兰儿感激地对金凤说。金凤脸儿通红,心跳如鼓,幸好她正俯身给大娟换着衣裤。

“没事,住久了不就跟一家人一样。”金凤回着兰儿的问话。

兰儿端起木盆转身出了屋子,她来到院子井边,吊起井水,搓洗刚换下的衣裤。她要趁太阳正亮时,将大娟的衣裤晒干。兰儿边搓洗边偷眼看了下院子里的金富友,他的脸红红的,脸上局促不安的神情,让她心里咯噔了一下。

“金富友,你过来。”兰儿喊了声,见金富友走近,冷不丁地问,“你有心事?”

金富友更是心头一慌,毕竟从小到大,他和金凤没有做过偷鸡摸狗的事。

经兰儿一问,他结结巴巴地说:“姐姐哎,在我们老家九里沟,出个门,闪个身,都要关院门。鸡鸣狗盗的事情倒不多,主要是野兽多。到现在还有土匪所以习惯了。”

兰儿一听,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金富友在老家养成了这习惯。她拧着湿衣裤,抖动着往竹竿上一搭,对金富友说:“这庄家村一带,从来就没有土匪,也没有鸡鸣狗盗,找个小偷都难啊。”

金富友想到这儿,总觉得有个疑问没有解开。爹爹金不换有没有到过溧水,有没有与黄秋生照过面?如果真如兰儿和英娣所说,庄家村百把年来都没有出现过盗匪,那么爹爹一定是从甘肃出来后遭遇了不测,而不是在与黄秋生遭遇后决斗中丧生,金富友的心情轻松了些。

玉石就藏在马桶内,可这只是一小块玉石,其他的玉石一定就藏在附近。

他的注意力被兰儿屋子边上的老宅所吸引。老宅既然是黄秋生的,说不定黄秋生死得突然,也可能连兰儿的婆婆,都不清楚玉石的下落。

金富友踮着脚往边上看,只看到老宅对面围墙上长满了草,青藤爬得到处都是。他默默地思索了许久,觉得有个办法可以试一下。只要找到玉石,他立刻带着金凤回九里沟去。

金富友抬眼望了望天空,天空格外湛蓝。太阳正在上升,阳光刺得眼睛都睁不开。洪兰镇今明两天正是庙会,他推出板车,将备好的藤制品装上车子用绳索绑牢。

“金凤,去洪兰庙会。”金富友大声地喊着金凤。

“唉!”金凤开心地从后院出来,手上还提着藤匾。她将藤匾往车上一放金富友拉车,金凤推车,两人沿着阳光铺洒的山路,往洪兰镇去。他们知道这一车物件,要不了多久就会卖空。

“富友,待到夏天,我们回九里沟吧。这两天,我想二娃,想得厉害。”金凤说。

“快了,金凤。我爹爹的下落恐怕打听不到了。可那几块玉石,我猜应该藏在那边上的老屋里。”富友喜滋滋地说。

“老房那么大,又是前院,又是后院。兰儿姐姐又天天待在屋子里,怎么寻?”金凤笑着问富友。

“那半截石头不能拿,拿了就变成偷盗了。只要找到剩下的石头,神不知鬼不觉地往外一搬,嘿嘿嘿……”金富友话没说完,自个儿乐得合不拢嘴。突然,金凤急速地闪过身,蹲在地上呕吐了起来:“富友,停一下,我有了。”金凤喘着气喊着。

金富友一听,急忙停下车,跑到金凤身边,爱怜地搀起金凤。

“金凤,苦了你了。跟着我在外面乱闯,连个安稳日子都没有。”

“没事了。”金凤用手抹了抹嘴,长长地吐了口气,轻声说,“走吧,走吧。”

金富友高兴地拉着车,金凤笑嘻嘻地推着车,两人有说有笑地前行着。

刘地自从拜了杨伢子的码头,深得杨伢子的好感。他手不能提篮,肩不能挑担,农村的活计一窍不通。可刘地经商的头脑,是经过新旧两个社会历练的。他有着敏锐的商业嗅觉,下放没多久,便把庄家村的情况及村委一班人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村委穷得叮当响,就剩下庄家粮库角落里的一些杂粮。

村委几个人都记着工分,丰收时粮食多给一些,歉收时粮食少给一些。生产队平时都是记工分,到年底按收成决定工分的价值。

杨伢子理论上不懂右派左派,他只知道地富反坏。上面叫弄谁,他就去弄谁。刘地一脸卑谦地上他的门,这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他知道刘地一家与庄家有着密切的关系,本来他心里对庄家以前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见。只不过庄慕兰与黄德胜相好,刺痛着他的心。

黄德胜当年是区长,还绑了自己。庄大奶奶又睡了自家爹爹的寿材,这让他觉得怨恨。当年斗庄家,是上面要斗的,而且还是在黄德胜的安排下斗的庄家。他想,他也没有像其他地方斗地主那样,把人绑着吊着打着。因此,对刘地的殷勤奉承,他觉得心里特别的舒畅。

刘地也确实会揣摩杨伢子的心思。杨伢子把刘家村交给他管理,他立马就领会了其中的奥妙。刘家村是爷爷刘生创建的村落,那儿的原住民,都是安徽保界一带的。安徽人刁蛮,但也讲义气。刘家村的人与庄家村的人又不熟悉且山路漫漫,天高皇帝远。要是让杨伢子出面去管理,天天弄一鼻子灰还是小事,惹恼这些刘家村人,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才怪呢。

刘地聪明,他将爹爹刘铜和大伯刘银送回刘家村养老,两个老人都欣然同意。爷爷和奶奶的坟就埋在刘家村,那里有现成的房子,一打扫干干净净的。

再加上那么多熟悉的人和事,浓浓的保界乡音,有着比庄家村更新鲜的空气。

很快,刘家老宅子便成了刘家村村民活动聚集中心。刘地自然而然地成为那里的生产队长。

按照杨伢子的意见,刘地将刘家村的土地资源摸了上来。根据刘地的判断,国家的形势集中好在工业上。工业上的主要标志,就是全民大炼钢铁。

劳动力都去炼钢铁了,有些土地抛荒了。安徽老家听说已经出现粮荒,刘家村人说,老家的许多亲戚都揭不开锅了。近些日子,刘家村人陆续收留了一些从老家来投奔的亲友。

在刘地的建议下,杨伢子欣然接受了将原先庄家的桑树田,让庄家村人自由地耕种南瓜。南瓜归村民所有,但南瓜子必须全部上交村委。由刘地将所有的南瓜子卖到常州去,这样庄家村村委会便有了经济收入。

土地无偿使用,收获的南瓜全部归种植人,村民当然愿意。那百来亩的桑林地,没两天便被分得精光。庄家原先的桑树林,又变成一块一块的田地,绿油油的南瓜苗已经出土,棵棵南瓜苗伸开着四五张绿叶。最中心的南瓜藤上包紧了的南瓜叶正蓄势伸展。

刘地人在庄家村,心却在常州。儿子刘军已经五岁了,该上幼儿园了。老婆明君仍然在菜市场当主任。想到明君,刘地的心忽然抽了一下。

明君是他第二个老婆,当时在自己公司下面一个菜场工作,她在菜摊上卖大白菜。刘军三岁时,他娘得了肝病走了。明君当年正是一个黄花大闺女,常来帮他照料打点家务事。时间一长,刘地喜欢上了明君。这结婚刚两年,他成了右派分子,家里的担子都压在明君的身上,刘地的心里沉甸甸的。

明君长得好看,当营业员时,她的菜摊位总是最早卖完。她的眼睛长得好看,瓜子脸,皮肤也白,坚挺的胸部配上柳条腰。当初自己决定要娶她时,爹爹听了倒蛮喜欢。可大伯刘银却极力反对,说明君出身寒门,人虽长得好看但嘴巴太玲珑,娶回家早晚是个祸害。刘地哪听得进大伯的意见,再说,他都已经跟明君上过床了。

刘地心里有疑惑:常州一个系统有许多右派分子,人家都拖家带口地下放了,为什么明君没有跟自己一起下放?难不成真是明君跟顾副市长家走得近顾副市长格外开恩地留下了明君?也许明君是菜场的主任,才没有被一起下放?这一团团的迷雾,近段时间常常笼罩在他的心里。

刘地有时还想,是不是夫妻两地分居,时间一长,心里想念愈重;想念愈重,心里就会产生疑团?他想,待过段日子,自己脚跟站稳了,回常州一趟看看明君对自己的思念和热情,到时再做判断。

刘地越是不想,心里却怪怪地越不舒服。他稍许理了下头绪,突然心里掠过一丝惊恐。他的心怦怦地跳得厉害。如果真是那样,他不敢再往下想,只觉得心里冰凉。

兰儿见金富友和金凤拉着板车走远,回想着金富友前些日子,在院子里神色慌张的举动,心里忽然起了些疑心。她反身回到大娟的房间,先是站在门口扫视整个房间,一切如故。便回头往院子里又看了一眼,快步走到破旧的马桶前,揭开马桶盖子,伸手入内,捏了下被布包裹着的石头,略略安心了一些。

然后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细细查看起来。

她见床边地板上有被硬物擦过的痕迹,便俯身探望了一下床底,那只装着她年轻时穿过的几双皮鞋的旧木箱仍在。她觉得有些好奇,这只木箱自己久未翻动,床边怎么会有些许硬物移动留下的擦痕呢?

兰儿走到窗前,凝视着被春色染绿的南山。南山郁郁葱葱,那儿有着黄家的祖坟。她想起金富友常去南山砍绿藤,有一次曾无意间问过她,黄秋生的坟墓,三面是不是都砌了石墙?一个外来的手艺人,怎么会关心起黄秋生墓地的情况?

兰儿走下楼,回到院子里,伸手摸了摸晾晒的衣服,太阳光照射在衣服上,隐约可以看到丝丝的热气缭绕。

“唉——”兰儿心里叹了口气,也许金富友砍绿藤时看到了黄秋生的墓碑回来随口问了句。公公坟地四周,也确实长着许多绿藤。

她走到围墙边,见老宅子院内已经杂草遍地,院子一角的梨树枝条长得杂乱无章。由于久未修枝,树的最高处已经超过了屋顶。院子的地上,还留着成熟后掉落枯萎的梨子残骸。

让金富友和金凤住到隔壁老宅去?一个念头在兰儿心里产生。如果把老宅给他们租住,老宅就有了人气,也有人打理院子了。老宅除了一些三文不值两文的破旧家具,也没有什么东西了。老宅又在隔壁,她需要人手帮忙时,只要喊一声。尚且还能继续收些房租,真是一举两得的事,更用不着疑神疑鬼地提防他们。

兰儿的心忽然明朗,就像正中午的太阳。

太阳落山了,兰儿收下了大娟的衣裤。见金富友拉着车,金凤尾随着,正向自家走来。板车上的物件显然卖了些,但不如平时卖得多。

“富友啊,今天怎么还剩下这么多货没卖掉啊?”兰儿问。

金富友和金凤一脸沮丧,待车子入得院内,金凤没精打采地对兰儿说:“姐姐,洪兰庙会上人不多,买东西的人也不多。这生意恐怕难做了。”

金凤说完,从板车上提下几个竹篮,里面装了些蚕豆、板栗之类的东西。

“这都是集市上换来的吗?”兰儿知道,以前金富友去洪兰卖货,乡民们也常有人用粮食换货品。

“哪里呀,都是用钱议价买的,高出粮店好多钱哩。”金富友垂头丧气,说话软绵绵的。

兰儿见状,心里明白了。农村现在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拿庄家村来说好一点儿的人家,烟囱一天只冒两次烟了。她上前安慰着金凤:“妹妹呀,过一阵也许就好。待秋粮下来,日子就好过了。”

金富友见兰儿这么说,似乎有了些底气。他本来就认为,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凭他和金凤的手工技能,养家糊口应该不是难事。

“富友啊,我有个事,想与你和金凤商量。你看啊,隔壁我婆婆的房子空了长久了。我寻思你们租在我的后院,地太小。这筐啊,箩啊,山上砍来的藤条啊一大堆,挤得满满的。我把隔壁的空房租给你们,我这儿缺个人手什么的,只要喊一声就行了。你们看呢?”兰儿真诚地对金富友和金凤说。

金富友一听,喜形于色,立马来了精神。他只要找到剩下来的玉石,马上带着金凤回九里沟去,他甚至反应过来,兰儿肯定不知道黄秋生有几块玉石否则绝不会提出将老房子让给他们住。

金富友眼睛发亮地回着兰儿:“这样好啊,正好金凤怀上了孩子,也可以让金凤安静一段日子了。”

兰儿一听金凤有了,欣喜地走到金凤身边,悄悄地问:“妹妹,多久啦?”

金凤红着脸,羞涩地回:“姐姐,估计也就十天半个月。”

“好啊,生个儿子你们金家就有传承啦。”兰儿兴奋地对金富友说。金凤忍不住对兰儿说:“姐姐,这个是老二,老大是个仔子,叫二娃,由我妯娌给带着呢。”

金凤说完,将车上的粮食往箩里放,将藤箩搬起,招呼着富友往后院走去。

黄秋生的老宅子虽然只有三间居舍,但屋顶的瓦不错。虽历经几十年风雨,竟然一点儿都不漏。屋子的门窗尚能关合,上面沾满了灰尘和蛛网。院子里杂草丛生,院子正中的大树,有半人抱。枝头的叶子长得密密麻麻。靠近墙角处的两棵梨树,个儿蹿得比屋顶都高,杂乱的枝干毫无节制地四下伸展着。

金富友干着打扫屋子的体力活,金凤帮着拧毛巾擦窗户、抹桌子凳子,夫妇俩齐心合力,不到半天时间,屋子里干净了许多。

厨房的灶台上,煤油灯还在,瓶中的煤油早就挥发,里面的灯芯已经变成了暗黄色。灶台里的灰烬像结了一层冰。金凤拿起一根棍子,轻轻搅动了一下,灰烬变成了块状物。

金富友望着被炉灶烟火熏黑的屋梁,黑黝黝的,那是几十年人间烟火留下的生活痕迹,如梦般展现在眼前。在这黑烟油腻的厨房里,该糅合了多少人生苦短,来日无多的喟叹。

这个屋子曾经的主人黄秋生已经作古。如今,身处在他爹爹金不换眼中仇人的屋子里,金富友内心百感交集。可以肯定地说,爹爹当年领着众兄弟出甘肃后,肯定没有到达庄家村。如果爹爹当年到过庄家村,必定与黄秋生有一场厮杀。庄家村的后人们也一定会知道一些以前发生的事情。如果是这样,那么黄秋生与爹爹也只是一些财物上的恩仇,而没有演变为杀父之仇。

想到这儿,金富友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他转身从板车上取下了煤油桶,往煤油灯内注入了些煤油。干涸枯黄的灯芯贪婪地吸吮着注入的煤油。没多久煤油顺着灯芯爬上了油灯顶端微微张合着的嘴巴。他掏出火柴,吱的一声,点亮了油灯。昏暗的灯光闪烁在微黑的厨房内。

“富友,你肯定那宝石会藏在这屋子里?”金凤忐忑不安地问。

金富友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有些拿捏不定。他突然问金凤:“金凤,要是换了你,你会把宝石藏在哪里?”

金凤一愣,笑着指了指屋子四周的石墙:“我呀,就把宝石垒在院墙上。那么多石块,谁知道呀。”

金富友一听,顿觉醍醐灌顶,如茅塞顿开,只觉得周身轻松。他冲着金凤竖着大拇指:“金凤,我琢磨,爹爹的玉石被黄秋生劫了的事,只有那个老太婆知道。我敢料定,老太婆不到死的那天,也不会告诉她媳妇的。只是老太婆已经糊涂了,套不出她的话了。”

“只能瞎子摸大象,一步步来了。待肚子里娃娃生下来,还需一段日子不急,咱们住在这屋子里,可以天天细细地观察了。”金凤红着脸,含情脉脉地对金富友说。

“嗯。”金富友见金凤一往情深地望着自己,不由得心里一阵感动。在九里沟,他与金凤青梅竹马,金凤时时处处顺着自己。他不由得伸出手,摸了摸金凤的脸。

“富友,咱家二娃或许比这灶台都高了。”金凤说着,眼角湿润了。

“你肚子里的是二娃,九里沟的应该管他叫大娃了。”金富友疼爱地对金凤说。

“你咋知道肚子里的一定是个仔呀。说不准,替你生个女娃哩。”金凤娇声地说。

“哎哟,只要是咱金家的根脉,管他男娃女娃呢。”金富友呵呵笑着,手中的油灯在晃。

“金凤,你说是咱九里沟好,还是这儿的庄家村好?”金富友突然问金凤。

金凤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带着哭腔对金富友说:“九里沟好,那儿有咱的二娃。乡亲们也都熟悉。虽说九里沟穷了些,但待着心里舒坦。这儿上无片瓦下无寸地,待着心里不踏实。”

金富友将油灯放在灶台的高处,厨房里一下子亮堂了许多。他在厨房里不断地走动着。他停下脚步,认真注视着金凤的脸。

“是啊,这儿虽然山好水好人也不坏,但毕竟不接地气。待二娃生下来甭管找得到找不到那玉石,咱们一起回家去。”

金凤忍不住,扑在富友的怀里,轻轻地啜泣着。金富友鼻子一酸,两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该生火做饭了。”金凤擦了下眼睛,见金富友正淌着泪,便伸手替富友抹了抹脸说,“富友,我知道你疼我,反正你去哪儿,我跟着去哪儿。”

金凤打了些水,洗刷铁锅。金富友顺手找了把镰刀。镰刀已经锈迹斑斑他拎着镰刀来到院子里,先从大树周围开始割草。

“富友啊,下次去赶集,多带些钱去,家里得备些粮食啊。”金凤在厨房里喊着。

“唉。”金富友应了声。他站起来,往庄家村四周看了看,一些人家的烟囱,也在冒着炊烟。

这段日子,刘地一直在刘家村住着,与刘家村的村民关系熟悉了起来。这儿的村民,其实和庄家村的村民相比较,更显得豪爽大方。

刘地有笼络人心的本事,那张胖胖的脸,见人都堆着笑。说话有礼貌,脑子本来就聪明,加上又是从常州大城市下放的干部,又是刘生的孙子,再加上刘家村不少后生的长辈,都认得刘银和刘铜。因此,自然而然地刘地受到刘家村人的礼遇与尊重。

春天的刘家村美丽至极,刘家村四周的杏树长得比水桶还粗。旺旺的杏花似乎给刘家村四周裹上了彩带,浓浓的花香让刘地陶醉。

昨晚,刘地被刘银、刘铜骂了个狗血喷头,两位老人一会儿站着骂他,一会儿坐着数落他,中心骂题只有一个,不该怠慢庄家的后代庄维根。

在刘地的印象中,庄维根那时候由锡儿姑妈带着,住在他家几天。庄维根和庄慕兰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他隐约知道,姑妈家遭了难,日本人要抓他们,只不过那时候大人们也没对自己讲得太多。毕竟常州城里到处可见日本兵,尚且自己还是个孩子。时间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庄维根突然上门认舅舅,他也感到意外。姑妈一死,两家人毕竟不走动了。

刘银骂得最凶,完全不顾自己爹爹在身边,丝毫都不给他脸面。骂得激动时,刘银拽着他走到大石磨旁,指着盛开的杏花和远处隐约可见的山道说:“人要讲良心。当初,庄家大奶奶就是被这杏花吸引到这儿来的,途中遇到狼,多亏了你姑妈开枪救了她。从那以后,我们一家才有了出头的日子。要不,我们怎么会到常州的?有没有你都不晓得呢。”

爹爹刘铜也气呼呼地走到院子里,戳着他的头愤愤地说:“那个晚上,爹爹和你大伯骑着马,沿着那山道,去庄家报信的。你呀,自从娶了那个卖大白菜的女人就变得六亲不认了。”

刘地昨晚懊悔死了,不该在晚饭后提到庄维根到家来的事情。这不是自讨没趣又挨骂吗?他只能顺从地垂着头,听着。

其实,以前他对姑妈给庄家当小老婆一事颇有想法。明君知道这个事儿就像干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般慌张。千叮咛万嘱咐他,不得对外声张。说让外人知道自家有这样的亲戚,出门不被人家戳脊梁骨才怪呢。

刘地现在想想,觉得亏欠了庄维根的亲情。庄家的根脉上门看舅舅,连饭都没叫他吃一顿。在下放到庄家村的年把中,刘地已经知道了庄家的过去,尤其是自己的表兄庄坤林,在中华民族遭受灾难时挺身抗日的英雄事迹,这让他深受感动,也让他愧疚不已。他突然顿悟,他当经理时,身居要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体会,落难以后,才会有这种感受。

今天,他约了刘家村的刘二保等几个村民,要去山坡上看地块。把刘家村划到庄家村管辖,意味着刘家村的村民每年必须向庄家村村委交一定的公粮。

基本上每人留下约三百斤的口粮,剩余的都必须缴纳。刘家村的村民虽然身处深山,但他们也知道,天下都是共产党的,刘家村不是世外桃源。

刘二保兴冲冲地领着几个村民正等着他,他们手中拿着镐耙锄头,积极性就像正在升起的太阳一样。杨伢子代表村委表态,只要新开辟的山地种上庄稼,公私各半。

山坡上开满了野花,青青的草和灌木丛在春天充满了生气。刘二保来到山坡,一锄头下去挖出一团青草。他伸手抓了把湿润的土放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大声说:“刘地,这儿的土壤长庄稼,你看,这土多肥沃。”刘二保憨厚地笑着。

刘地上前一看,刘二保手中的土已经被握成松松的泥团。刘二保快意地将土往空中一抛,泥土散开,窸窸窣窣地落在青草地上。

“这坡地可以种稻子。”刘地哈哈地笑着,引得身边的村民也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刘地,这山坡地可以种蚕豆、玉米、南瓜、红薯,种稻子蓄不了水。”刘二保开心地说着,刘地脸通红,他对种庄稼知之甚少。

“种南瓜吧,南瓜产量高,你们把瓜子留着,交村上就可以了。”刘地想到了庄家村桑树林刚种了南瓜,大声地对刘二保说。

“嗯,现在种还来得及。”刘二保和村民们商议着。

刘地在常州时负责过采购农副产品。他心中粗略地盘算了一下,一亩地南瓜按三千斤产量计算,平均一个南瓜按十斤左右,一个南瓜大约产六两南瓜子,一亩地南瓜可以生产出约一百八十斤南瓜子。庄家村那百来亩地的南瓜再加上刘家村的南瓜,来年最少可以收获二十吨南瓜子。他心里暗暗欢喜,这么多南瓜子如果运到常州,可是稀缺的抢手货啊。

“就这样吧,大家放开手脚干。杨支书已经讲得很明白了,公社李邱巴书记也支持。”刘地的脸兴奋得通红。

三月的九里沟一派春光。一群群鸟儿掠过村庄,飞往九里沟的深处。鸟群从城市、乡镇往深山中飞来,在大山的森林里,有它们赖以生存的食物。

九里沟的谷底已然春光灿烂,青青的草在阳光下生长,数不尽的野花和藤萝朝气蓬勃地铺满蜿蜒深邃的谷底,清澈的山水在谷底石缝间涓涓地流淌着。

柳絮在微风中飘舞,榆钱挂上了树梢。往年九里沟沟头的榆钱长得满枝细长的枝条上团团簇簇的,今年沟头的榆树枝被人为地折断了,撸去了榆钱剥去了树皮。

饥荒让身在九里沟的人变得惊恐不安。那些尚存体力,能够从几十里路外的城镇走到九里沟一带采摘榆钱的饥民,像饥不择食的饿狼一般,背着五颜六色的袋子,采摘、挖掘一切可以食用的植物。

金富贵弯腰收拾着麻袋,他将几个麻袋往扁担上一捆,竖在土垒的墙壁上。巧凤已经将玉米糊煮好,她特地从锅底捞了两铜勺,递给金富贵。金富贵端过碗,习惯地往靠门口的地上一蹲,感激地看了一眼巧凤,沿着碗边吱溜溜地喝了起来。

大娃和二娃缠着巧凤喊饿。巧凤将铜勺往锅里转了几下,一人盛了一碗往桌上一摆,两个娃儿饿鬼般扑上去,喉咙里发出的灌汤声咕嘟咕嘟直响。

大娃喝完,用食指刮着碗壁,又仰起脖子将碗盖住了脸,接着缓缓滴下的汤汁。二娃学着大娃的样子,将碗几乎扣在了脸上,汤汁黏滑,二娃手没抓稳,碗滑到了地下,二娃的脸上沾了一些玉米糊。巧凤赶忙走过来,用食指替二娃刮着脸上和鼻子上的玉米糊,将玉米糊送进二娃的口里。

金富贵看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起身将碗里的玉米糊倒入铁锅,用铜勺搅了几下,往碗里又舀了半勺,几乎喝得精光。

“富贵,我跟你一起去深山吧?”巧凤说。

“不了,我和张大山讲好了,你尽管放心。”金富贵抹了抹嘴巴说。

“富贵,我那月事好几个月没来了,前些日子三妹跟我讲,她那个也几个月没来了……”巧凤一脸愁容地对金富贵说。

金富贵扭头望着巧凤,心里思忖,昨晚上和巧凤睡觉时他的手就搭在巧凤的肚子上,肚子平坦得很,也没见隆起。

“恶不恶心?”金富贵仍然不放心地问巧凤。巧凤摇着头:“就是觉着头晕这身子跟柳树枝条似的,直不了多久。”巧凤有气无力地说。

“饿的。”金富贵心里暗暗地说。他一把抓起扁担往肩上一扛,冲巧凤说“巧凤,我去张大山家,你要憋得心慌,待会儿多喝些米汤后带着两个娃子一起去,记得把门锁好。日,那几十斤玉米种子差点儿让镇上搜粮队收去。”

金富贵脸露怒气,一甩手,出了院门,奔张大山家。

巧凤见金富贵出了门,便转身去了灶台,她拿起铜勺刮着锅里的玉米糊直接拎着铜勺往嘴巴里送。刮完了锅底,她拿起水壶往锅里倒了些水,用铜勺晃了几晃,给大娃、二娃盛了碗清汤:“喝吧,总比山沟水要有营养。以往开春林子里有鸟儿有乌鸦,今年只见鸟儿不见乌鸦。”巧凤对着两个娃娃唠叨着。

大娃不懂事,喝着清汤问:“娘,乌鸦呱呱飞去哪儿啦?”巧凤阴沉着脸将铜勺往锅盖上一:“那城里有人肉吃,乌鸦都飞城里去了。”

大娃听不懂巧凤的话,茫然地瞪着眼望着巧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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