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吃完,天已经全黑了。繁星闪烁,顺着一排路灯走去,庄维根把李邱巴和杨伢子带往家属区的浴室去洗个澡。
北区家属区的浴室,由五个巨大的圆拱形建筑组成,远看像一朵盛开的梅花。浴室和食堂同属一个建筑群,中间空地上有座锅炉房,专门为食堂和浴室提供蒸汽。浴室内,一长排一长排的更衣柜被分成几百个小格,每个小格子的门上都挂着把带钥匙的小锁。三人脱光衣服,在弥漫的热气中,跳入水池泡了起来。那种被热水浸泡云里雾里的感觉,让李邱巴和杨伢子兴奋不已。
“乡长,这次出来见了大世面了。”杨伢子头上冒着汗,激动又兴奋地说。
李邱巴满脸通红,他把整个身子浸泡在水里,只冒出个头。
“维根,我问你哪,在炼钢车间我怎么没见到柴火和煤炭哩?”池子里人声鼎沸,杨伢子大声地问。
“炼钢不用柴火和煤炭,是烧的气呢,那气一喷烧到两三千度。”庄维根大声地回。
“那炉子怎么都是钢铁的?怎么不用砖砌?”杨伢子满头大汗地追问。
“哎,里面有砖,那是从外国进口的耐火砖,一般的砖一烧就化了。”
“哎,乡长啊,我们参观的那些炉子,不都是用土砖砌的吗?”杨伢子迷惑不解地问李邱巴。
李邱巴其实心中已经有数了。他们看到的炼钢炉和今天看到的炼钢炉,那是天壤之别。一个是农民家中的鸡窝,连日本人的炮楼都不及。那些炉子里炼出来的铁水,不就是小炉匠化出来的水嘛。这儿的炼钢炉又高又大,炼出来的钢水还要化验。就是把整个镇江专区的人财物集中一起,也弄不出半个这样的炉子哩。李邱巴像水牛趴在水塘里一样,痛快地搓擦着身子。
“洗完了到上面来冲一下吧。”庄维根率先爬上池子,在旁边冲洗了起来。
李邱巴和杨伢子也从池子里爬上来。刚走了没几步,两股热水从天而降,把两人吓了一大跳,赶紧闪在一旁。
“维根,我没碰什么东西,上面怎么突然喷水呢?”李邱巴惊奇地问。
庄维根笑了,他拉着李邱巴的手,指着上面的喷头,骄傲地说:“邱巴叔,这里面学问大了。工厂有个大学生,没来多久,捣鼓了个把月,弄出了这么个东西。你一进入水就出来,你一出去,水就停了,水温都是调好的,不冷不热哎。”
李邱巴小心地探过身去,果然一股热水浇了下来。他一缩身,水果然停了。杨伢子见状,也将身子一探,一股热水从头顶浇了下来。
李邱巴和杨伢子哈哈笑着,眉开眼笑地钻进了水流中,兴奋地冲洗了起来。
第二天,李邱巴和杨伢子坐在回溧水的长途车上,两人一路交谈着。李邱巴将庄维根送的两盒常州大麻糕,推给了杨伢子。
“乡长,回去弄不弄那个?”杨伢子看了看满员的长途车,问了半句的话。
李邱巴不睬他,眼睛看着窗外移动的群山,回想着那许多像鸡窝般的土炉子,心里觉得好笑。他想,东芦公社如果一点儿行动都没有,那就做了龟尾巴,对县上也不好交代。他只是不咸不淡地回了句:“咱们公社恐怕弄不起来。
不过,支援些柴火和劳力给需要的地方,还是可以的。”
杨伢子听懂了李邱巴的话,信服地笑了。
刘地怎么也想不明白,在会上就提了些鸡毛蒜皮的意见,稀里糊涂被定了个右派分子,给下放了。他觉得太冤了。
座谈会是由市里专门负责商业的顾副市长负责的。起因原是关于计划经济下,如何保证全市居民们吃豆腐的问题。刚解放时,刘银和刘铜分别将自己手中的公司交给了政府,政府对民族资产阶级采取了“赎买”政策。刘银的公司归属了市物资公司,刘铜的公司归属了市商业公司。刘银老实,顺从政府的安排,每个月领取百把元工资,也用不着去上班。刘铜虽然也领取一份工资,和刘银一起顺从地退位,但提出让儿子刘地顶替自己,刘地被安排当了副经理。
刘地的工作很烦琐,专门管理分发给市民购买副食品的票据。那些五花八门的票据,红红绿绿的,简直要把他弄出神经病。刘地在会议上说了一些自己的观点,他认为粮油肉蛋之类的主要生活保障品除外,像豆腐豆芽蔬菜类的供应,应该放开。一旦凭票供应,反而会造成物资供应的紧张。老百姓不会浪费手中的任何购买票据。放开后,老百姓可能不想吃豆腐了,改为购买豆芽等,这样在物资供应上就有了松弛度。他列举了在国民党统治时期,尽管供应紧张,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弄得神经兮兮的。就是这句话,给刘地带来了灾祸。
但刘地又是幸运的。他被定为右派分子,他的家人却没有受到株连。老婆明君比自己小很多,人如其名,长得小家碧玉。虽说在公司下面的一个菜场当主任,但明君和顾副市长的老婆徐大姐走得近。徐大姐家里需要什么菜,都是明君给送过去的。在顾副市长的照应下,他的家属明君得以幸免。
刘地以前并没有来过溧水。在他的想象中,溧水应该是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他身在庄家村,见自家的房屋,窗明几净,宽大的院落里,竟然还有着几棵茶花树。爹爹悠闲地和刘银下着象棋。庄家村四周的群山层林尽染,山坡上金黄色的树叶和茂密草丛里探头探脑的野花,让他欣喜不已。
“别懊恼,庄家村这个地方挺好。你爷爷奶奶虽说葬在刘家村,刘家村现在也归庄家村管。喏,顺着这后山绕过去,连过四座山,就是刘家村了。”刘银把“兵”往前拱了步,将吃掉的棋子,捏在手掌里,盘转得咔咔作响。
刘铜跷着二郎腿安慰着刘地:“儿子,到哪个山上,砍哪个柴。庄家村山清水秀,人也不坏。你把心沉下来,这里的房子比城里住得安稳。”
刘地长得白白胖胖,养尊处优惯了,他有些担心地对爹爹说:“常州家里有明君撑着,刘军今后的读书,也不用到这儿念。只是乡下的事情,我一点儿也做不来,也不会做啊。”
刘银见刘铜举棋不定,略显兴奋。他望了一眼刘地,悠悠地说了句:“在庄家村,你只要摆平了杨伢子,哦,他是村支书,今后的事情就好办了。全国右派多着呢,宽心些。杨伢子与庄家不和,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说庄家的好,记住了!”
刘地连连应诺。他把“杨伢子”这三个字刻在了心头。他计划,今晚就去杨伢子家拜访一下。
杨伢子和李邱巴回到东芦后,只字不提去常州的所见所闻。一些公社轰轰烈烈地建起了土高炉,收集了大量的废铜烂铁。洪兰镇把一个庙里的大铁钟,砸碎后化成了铁水,敲锣打鼓去了县政府。县政府还专门给他们发了奖状。
洪兰镇的小高炉,是各个公社产量最高的。洪兰镇基础好,位于交通要道口,镇上的存货多。光是废品回收站就有三家。短时间内,将废品站存放的废品集中熔炼,成绩斐然,深得县上和地区领导的赞赏,专门开了庆功表彰大会。一个奖状,有半个门板大,镇长和书记笑哈哈地抬着奖状合影。奖状上写着“男女老幼总动员,钢铁产量翻一番”。
李邱巴和杨伢子坐在台下,洪兰镇大炼钢铁,东芦公社积极支援。他们要人给人,要物给物。光是杨伢子发动民兵们砍的各种歪脖子树,就有千把株。
捆捆扎扎,大车小车地运到洪兰镇。因此,李邱巴所在的东芦公社,也弄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奖状。
李邱巴其实对杨伢子还是比较喜欢的。杨伢子文化水平虽然不高,但能识文断字,头脑比较简单,唯上不唯下。只要给他权力,他会玩命干。刘家村成立村民小组,那个地方山高路远,与安徽接壤。庄家村正好处在刘家村往公社所在地的中间。因此,李邱巴经县上同意后,刘家村划归庄家村村委会管理。
杨伢子激动万分,他认为这是李邱巴对自己的厚爱。因此,凡是李邱巴的意见,他执行起来再苦再累,屁都不放一个。
杨伢子此刻坐在自家院子里,看着满天的星星发愁。他知道刘家村,那里几十户人家,心都比较齐。当年是刘生创建了这个村落,而且大多是安徽保界一带的人。杨伢子从小就知道,保界人既刁又蛮。你去,话说重了,他们会拿着扁担钉耙追得你满山跑。话说轻了,他们只当你在放屁,睬都不睬你。杨伢子手托着腮帮子,苦思冥想怎样才能治理好刘家村。
白天,他和村治保主任去了趟兰儿家,摸清了租房客的大致情况。那对夫妻看上去敦厚老实,特别是他们编的藤制品,又好看又实用。这两人居住在庄家村,他也放心了,只要看看他们的一双手,就知道是贫下中农,阶级兄弟。
临走时,夫妻两人还给他们各送了一只盛米用的藤箩。藤箩精致漂亮,拿回家时,婆娘不住地赞叹,直夸自己能干。婆娘的夸奖,让杨伢子听着舒服。
月亮悠悠地移动着,银色的月光洒在院落,像铺上了一层霜。风轻轻地吹动着院子里的柿子树,树叶簌簌地响着,青里透黄的柿子,挂满了枝头。杨伢子觉得有些夜凉,正欲起身回房,院门敲响了。
“哪个?”杨伢子喊了声。
“杨书记,我是刘生的孙子。我来看您来啦。”门外传来温柔且富有磁性的男人的声音,引得杨伢子的婆娘也从屋里来到了院中。
门开了,刘地两只手上拎满了礼物,大包小包,红红绿绿的盒子,在月光下特别吸引眼球。未待杨伢子开口,他的婆娘喜笑颜开地上前招呼起来。
“贵客啊,快来这边坐坐吧。今天柿子树上喜鹊叫了半晌,原来是刘生的孙子来啦。”杨伢子的婆娘忙不迭地取来水瓶和茶缸,替刘地泡了茶,放在院中的四方桌上。
刘地顺势将礼品往桌上一放,笑着对杨伢子说:“杨书记,我叫刘地,是刘家庄刘生的孙子,刘铜的儿子。”
杨伢子笑了。他扫了一眼桌上堆得像小山一般高的礼品,热情地招呼刘地坐下后,开口说:“公社已经跟我说过你的事儿了。你放心,庄家村这个地方,人好,环境也好,比你们常州好。”杨伢子说完,又扫了眼桌子,然后用手抹了把嘴巴。
“我犯了错误,现在是右派分子。日后要杨书记多督促,也好让我好好改造思想。”刘地卑微地弯了下腰,白净的脸上带着微笑,骨子里还有些许经理的架势。
杨伢子心里大喜。眼前这个刘地,虽说是个右派分子,最起码要比庄维根这个地主分子好。庄维根敢顶撞自己,眼前这个刘地这么恭维着自己。他觉得脸上有光彩了,也感觉到“村书记”这三个字的分量了。他尽量不露喜色,严肃地对刘地说:“刘地啊,好好改造思想,庄家村的世面也不小。你从城里到乡下,又不会农活,村里还要供着口粮。这样吧,你明天就来村委,跟着我跑跑腿吧。”
刘地一听,内心大喜。这跑跑腿,写写弄弄的事情,对他来讲不是小菜一碟?他抬眼望了望天空,对杨伢子说:“杨书记,那我明天到村委来吧。”刘地说完,冲杨伢子笑了笑,反身退出院子。杨伢子送出门外,对刘地摆动着手,随即关上院门。
杨伢子的婆娘一脸欢喜,拿着金富友送的藤箩,将礼品往里装着。
“杨伢子,你当了这么些年支书,现在总算当出头了。”
杨伢子不语,心里思忖着。正好,让刘地跑跑刘家村,那是个麻烦的地方。刘地是刘生的孙子,压得住刘家村村民。他是个右派分子,干出了成绩,是自己的。犯了错误,又随时可以治他。杨伢子不由得嘿嘿笑了起来。
又是一个春天来临了。柔和的阳光斜照在凤凰街两侧的梧桐树上,梧桐树伸展的枝条上冒出了许多像茶树尖尖的小嫩叶,一丛丛嫩叶在阳光下可见毛茸茸的绒花。
庄雪花开心地哼起了小曲,她待会要早些去幼儿园接儿子袁顺悟。顺悟去幼儿园已经一周多了,想着第一天送他去幼儿园,还没到幼儿园门口,小顺悟竟然从自行车后座上滑了下来,拼命地迈开小腿向自家方向跑,她赶忙扔下自行车追上儿子。儿子无奈地撇着嘴带着哭腔:“妈妈,你早点儿来接我,好吗?”
见儿子的可怜相,庄雪花一把抱着儿子又亲又哄:“妈妈下午第一个来接你。”谁知下午接小顺悟回家,他眉飞色舞地对她讲,谁谁谁被老师打屁股了,谁谁谁被老师罚,坐在痰盂上拉屎了,顺悟笑得开心极了。现在要一早送他去幼儿园,如果迟到一点儿,小顺悟回来会怪她。
庄雪花开心当然有她开心的事——自从袁唐平给齐医生递了纸条儿,第二年齐医生便和苏扬结了婚。苏扬现在怀孕了,把医院的苏大院长高兴得不行。
苏院长一高兴,把袁唐平调到了医院后勤处。现在袁唐平上下班着装有模有样,工资也涨了,身边围着的人也多了,脸上的笑容也恢复了。当然,在整个医院里,袁唐平和齐医生关系最近,俩人几乎无话不谈,遇到节假日,两家人常互有来往。
小桃红和齐医生的母亲关系似乎走得更近,每个周五小桃红穿戴一新,和齐鲁红相约在养育巷基督教司徒堂内,参加教堂的宗教活动。小桃红每次参加完教堂活动后,信徒们唱的那些颂赞上帝的歌曲,真的余音在耳边不绝,让她心里充满了欢快。她的内心深处仿佛钻入了许多活泼的精灵,在为心灵进行洗礼,这让她暂时忘却了失夫的痛楚,囚子的悲伤。渐而渐之,小桃红也会唱一些颂歌,尽管她并不完全理解这些颂歌的内涵。
齐鲁红当然最开心,通过参加教会活动,小桃红和她的关系日渐亲密。小桃红不仅向齐鲁红诉说自己的不幸遭遇,还将自己平时的所见所闻说给齐鲁红听。齐鲁红比小桃红深沉,富有内涵。她总是微笑地倾听,安慰小桃红,对自己的往事和遭遇只字不提。
小桃红现在每天高高兴兴,只要小顺悟在家,总是抢着带孩子。婷婷却有些不乐意,小顺悟已经到了受教育的年纪,婆婆的那些知识,已经旧得拿不上桌面了,况且一开口就是湖南腔,婷婷简直受不了。
庄雪花见两位老人抢着带小顺悟,心里当然高兴。每当二人相持不下时,雪花总是站在婷婷一边。其他不说,婷婷那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小桃红就不会说。
袁顺悟长得聪明可爱,白白净净的皮肤,清澈无邪的大眼睛,双眼皮,长着漆黑的头发。在袁唐平和自己的早期教育中,顺悟已经学到了不少知识,会背几十首唐诗,在幼儿园老师的眼中,是个讨人欢喜的小男孩。
庄雪花愉快地出门,婷婷跟着也要去接顺悟。雪花摆摆手,示意婷婷留在家中,她轻轻地合上门,走了一段路回头望了望,婷婷站在门口,一副犹疑不定的样子。
黄德胜家前不久宾客盈门,整个黄家洋溢着春天的气息。庄慕兰的脸庞笑得就像院子里那两株桃树枝头的花朵,花朵团团簇簇地开满了枝头,庄慕兰的脸上乐开了花。
前年岁末,庄慕兰生了个儿子。今年庄慕兰刚刚又生了个儿子,黄德胜兴奋得像个孩子一般。他坐在床上双脚并拢,将大儿子放在脚背上,双腿抬上抬下。小儿子放在摇篮内,庄慕兰轻轻地哼着摇篮曲,悠悠地摇晃着。黄德胜内心骄傲无比,嘴边呵呵声不断。
“这些年,我给黄家一连生了六个。这肚子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今后再也不生了。”庄慕兰一本正经地对黄德胜说。
“嗯,嗯!”黄德胜就像变了个人,那张长脸似乎圆了些。
“维根今天休息,正好给老六起个名字。”庄慕兰开心地说。
黄德胜前五个孩子,都是庄维根给起的名。老五生下来时,维根给起了跃进,抗美、抗英、康健、康铃这些时髦的名字都给起了。小六子起什么名字,庄慕兰虽然有些文化,但一时也想不出好名字来。
太阳亮亮地闪耀着,给室内投下一片温暖。院子里突然传来抗美、抗英的欢呼声:“舅舅,舅舅。”
“维根来了。”庄慕兰开心地起身,见袁依冰抱着儿子已经走入院子,庄维根一脸笑容,抱过儿子又亲又吻。
听到爸爸的声音,英群兴奋地从里屋出来,挥舞着小手,要爸爸抱。庄维根把儿子递给依冰,刚想蹲下抱女儿,抗美、抗英一把推开英群,大声喊着:“他是我舅舅,不准抱你。”
英群小脸涨得通红,大声争辩:“他是我爸爸。”英群机灵,从抗美和抗英组成的人墙中间闪身钻了进去,扑在了维根的怀抱里,呵呵地笑着。
“哇——”抗美往地上一坐,号啕大哭起来。抗英见状,拔腿就往屋里跑,跑到庄慕兰面前,告起了状,抗英边告状边伤心地大哭。
庄慕兰立即打开窗户,冲着坐在地上的抗美喊:“抗美,拿点志气出来,到这儿来吃橘子糖。”抗美一听,从地上爬起,跑进庄慕兰房间。庄慕兰从糖缸里抓出一把糖,往桌子上一放,又喊来康健、康铃两个女儿。她把四个女儿往黄德胜屋里一关,自己走出来,瞪了庄英群一眼,对庄维根诉起苦来。
“维根,姐姐命苦,跟了你姐夫,一口气生了六个。大的不听话,小的晚上哭闹,中间还要替你安顿好一双儿女。老娘和依冰又都住在一起,日久夜长,总不是个办法啊。”
庄维根尴尬不已,袁依冰和汤正益听慕兰埋汰,两人转身去了厨房。袁依冰一声不吭,默默地帮汤正益洗菜刷碗。
“姐姐,弟弟知道姐姐不容易……”庄维根脸上堆着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庄慕兰。
“这是下个月的生活费。”庄维根大声地对庄慕兰说。
庄慕兰接过庄维根递过来的钱,边点边对庄维根说:“姐姐不是在乎钱,实在是小把戏太多太烦了。你别看你那个宝贝女儿,抗美、抗英加一起,都没她一个人吃得多。”
庄慕兰说完,脸上恢复了笑容,她将钱装入衣袋,领着庄维根进了黄德胜房间。黄德胜竖着耳朵,听着姐弟两人的对话,见庄维根进屋,开心地笑着对庄维根说:“你来啦,刚刚你姐还念叨着你,小六子还要你取名呢。”
“姐夫,我在火车上就想好了名字,小六子就叫钢成。这个名字有两层含义,一是保佑小六子身体壮实如钢,二是全国还在大炼钢铁,有政治意义。”
庄维根讨好地对黄德胜说。
庄慕兰大喜,连忙对黄德胜说:“还是我弟弟有文化,就这样定了吧?”黄德胜开心地点着头。突然,他笑着问庄慕兰:“慕兰,那件山羊皮大衣你放哪儿了?给维根穿正好。”
“我才舍不得扔呢,我这就去拿。”庄慕兰几乎小跑着到了外间。她搬起木梯子,往阁楼上一摆,噌噌噌地几步爬上阁楼。一会儿,抱着皮大衣,来到庄维根面前。
“维根,你姐夫也信迷信了。听了西门大街刘瞎子的瞎话,想把那些战争年代的东西都丢了。姐不信,把那些照片啊军装啊都藏在阁楼上。你说这么好的山羊皮大衣,怎么舍得丢了?快,穿起来让你姐夫看看。”庄慕兰笑着对庄维根说。
庄维根心里涌过一股热流,把山羊皮大衣穿了起来,走到落地镜前欣赏着。
“正好合身。”庄慕兰笑着,对坐在床上的黄德胜说。
“谢谢姐夫。”庄维根穿着山羊皮大衣,感激地对黄德胜说。
庄慕兰在房间里踱起了步,她像想起什么事一样,突然说:“维根,你还是脱下来吧。姐姐把这件山羊皮大衣弄到东门大街的当铺里去当了,还能当二十块钱呢。”庄慕兰说完,竟走到维根身边,帮着庄维根脱皮大衣。
庄维根的心被插上了刀子,脸上保持着微笑,从容地将大衣脱下递给庄慕兰,又偷偷看了眼黄德胜。黄德胜若无其事地将跃进放在双脚背上,乐呵呵地逗儿子玩呢。
入夜,黄德胜满脸通红地去房内睡觉,汤正益哄着庄慕兰的四朵金花去另一个房间。庄慕兰与庄维根、袁依冰在最外面的房间里,三个人在交谈着。袁依冰的怀里抱着儿子庄英生,英生正躺在母亲的怀里,闻着乳香甜甜地睡着。
庄英群坐在庄维根的腿上,两只小手紧紧地搂抱着父亲。一会儿伸出小手,摸着维根脸上的胡子,一会儿小手拉扯着维根的耳朵,一脸的兴奋,丝毫没有睡意。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我不要待在这里。”英群嗲声嗲气地问着庄维根。
“这死丫头没良心。姑妈对你们这么好,真是隔个肚皮隔重山,怎么养都不亲。”庄慕兰见庄英群说话的样子,忍不住说了一句。
袁依冰在一旁听了,嘴巴咂了几下,冲着慕兰回了句:“姐姐,英群见了爹爹撒下娇,你也别放心上啊。”
庄慕兰一听,半认真地冲维根数落着:“维根,你这女儿人小鬼大,姐姐对她这么好,见到你还要告状。姐姐问你,你那边情况怎么样了?”
庄慕兰言下之意,就是希望庄维根赶快把孩子们接回去,别放在丹阳。庄维根当然听得懂庄慕兰话里的意思,他叹了口气,眼圈红了。
“姐姐,弟弟知道,为难姐姐了。爹爹死得早,老娘又没文化和本事。你也知道,依冰从小就和雪花作对,偏偏雪花又跟了唐平,投个亲也没地方去。
为了不跟你生孩子犯冲,依冰厚着脸皮去了大嘴家,把儿子生了下来。没想到大嘴……”维根哽咽着,忍不住眼泪流了下来。
屋内瞬时寂静无声。英群见爸爸眼泪哗哗,心里慌张,爬起来,用小手替维根擦着眼泪。“爸爸,不要哭。”英群边喊边哭。
庄慕兰和袁依冰眼圈红了起来,庄慕兰掏出手帕,替庄维根擦着眼泪。
“维根,别怪姐姐。这种事放在任何一个当姐姐的身上,这么多年能够这样,也说得过去了。姐姐咬咬牙,再帮你撑几年。好在你姐夫什么事情都听你姐姐的。”庄慕兰说着,自个儿眼泪也淌了下来。
“姐姐,邱巴和杨伢子不久前到我这儿来了,来之前也没预先来封信。”庄维根引开了话题。
“噢,那个憨种跑来干什么?又想搞什么事了?”庄慕兰不安地问。
“邱巴也犯糊涂了,想要在东芦建炼钢炉,要把我弄回庄家村。这不正合了杨伢子的意?好在车间领导不理睬,他们也看了车间的炼钢炉,两个人灰头土脸地走了。”庄维根说着,望了眼袁依冰,袁依冰一脸惊恐不安。
“那个庄家村,我八辈子都不想回去。杨伢子从小就是歹种,看姐姐的眼神都不正常。”庄慕兰心里对杨伢子充满了恶心。庄维根从衣袋里,又掏出二十斤粮票,递给庄慕兰。
“姐姐,这是我省下的粮票。我那个工种,一个月吃四十八斤定额粮啊。”
“正好添添,给兰儿寄去。维根啊,在丹阳有不少人饿出了浮肿病,之前可没听说过。”庄慕兰接过粮票,悄悄地对庄维根说。
“姐姐,从报纸上看,全国到处都在大炼钢铁。砍了那么多树,烧了那么多煤。青壮年都懒得种地,全跑去炼什么钢铁,那里管吃管住。粮食这么紧张,看来不久要大饥荒了。”庄维根不无担心地对庄慕兰说。
庄慕兰似乎有些不相信,见庄维根说得认真,她想了一会儿,安慰起庄维根:
“你一双儿女放在姐姐这里,即使真有大饥荒那一天,只要你姐夫平平安安,一大家子人饿不死。”庄慕兰心里有底,信誓旦旦地对庄维根说。
金富友带着婆娘金凤,居住在兰儿家。一段时间下来,觉得倒也舒心。庄家村四周的山上,遍长着各种藤状植物。木果河两侧茂密的芦苇,在金富友的眼里,都是挣钱的宝贝东西。他和金凤两人手艺巧,金凤又肯吃苦。用藤和芦苇编织的东西,运到洪兰镇叫卖,销路出奇地好。这里的山民平时不会编这些东西,他们有时拉着装满货的车子去县城,途中就卖了一半。回庄家村时,大车里装着各种粮食,苞谷、芝麻、黄豆、大米等,很多乡民都是以物换物。金富友越发相信,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在兰儿家居住的这些日子,金富友心里确信,庄家村的人,心里基本认可了他们。他觉得应该找个机会,与兰儿接触一下,试探一下那几块玉石的下落了。
金富友已经知道,黄秋生死了多年,就葬在对面的山岗上。大娟只剩下一口气,脑子也没用了,就等着哪天阎王派小鬼来收她了。兰儿现在居住的房子,他基本上每个房间都去探寻过。只要兰儿出门,他便抓住机会,溜进兰儿的屋子,仔细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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