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维根的到来让依冰欣喜不已。汤正益正在院子里晒着枕头,见儿子来了,脸上立刻出现久违的笑容。她亲热地拉着维根的手,上下打量着维根。
“维根,怎么晒成黑人了?这手上怎么有这么多疤呀?”汤正益心疼地问维根。
“娘,脸黑是车间里高温烤的,疤是让铸件烫的,没关系。”庄维根拥抱了一下汤正益,轻描淡写地回。汤正益却像孩子般哭了。
“娘,你的手怎么这么粗糙啊?”庄维根用手替娘抹着眼泪,见院子里的大木盆里堆满了要洗的衣物,心里明白了。
“这枕头是娘睡的吗?真软。”庄维根伸手捏了下太阳底下晒着的枕头,故意引开了话题。
“那是慕兰的枕头,娘的枕头没那么考究。”汤正益拉着维根的手不放。
庄维根伸出手摸了另外一个枕头,枕头用黑布缝制,里面塞满了谷壳。
“维根,”依冰抱着女儿甜甜地走出了房门,“看,你的女儿。”
庄维根激动地抱着女儿,襁褓中的女儿睁大着眼睛望着自己笑呢。
“姐姐呢?”庄维根问依冰。依冰朝房间努了下嘴,低声地说:“在给她女儿喂奶呢。”
庄维根把女儿递给依冰,进屋后敲了下房门:“姐姐,我来了。”
“维根啊,姐姐马上出来啊。”慕兰在房内回着。过了会儿,慕兰一脸懊恼地从房内出来,冲着维根便嚷了起来:“维根,你跟娘在院子里说的话,姐姐刚才都听到了。娘在姐姐这里可没有遭罪啊,我跟你姐夫吃什么,娘也吃什么。”
“哎,姐姐多心了。只怪弟弟没本事,到现在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庄维根责怪着自己。
“姐姐的肚子不争气,你姐夫前阵子,那脸拉得跟个驴脸一样长。”慕兰开始向维根倒起了苦水,眼圈红了。
“维根,你过来,姐姐有话跟你单独讲。”庄慕兰低声对庄维根说了句,领着维根进了房,顺手把房门关上。
“老西门街上浴室里,有个搓背的叫丁双喜,他跟你姐夫熟。他的老婆前几天拎了十个鸡蛋来看我。说本来我要生儿子的,就是一个屋里不能有两个孕妇,所以姐姐才生了个女儿。姐姐也知道这是迷信话,可备不住丁双喜在你姐夫面前嚼舌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姐夫是个闷罐子,什么事都烂在肚子里,不跟你姐讲,你说要不要命?”庄慕兰手背拍着手心,无奈地朝维根摊开双手,眼睛注视着庄维根的表情。
敲锣听音,庄慕兰话讲得直白。庄维根的心里翻江倒海,一阵酸楚涌上心头。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慕兰能这样做,也确实不容易了。庄维根尽量压抑着心情,满脸内疚地对庄慕兰说:“姐,你再咬咬牙,帮我一把,再挺个几年。等弟弟一有了房,哪怕只有鸡窝大,我立马把她们都接过去住。”庄维根说完叹了口气,从衣兜里掏出三十块钱递给庄慕兰。
“这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姐姐放心,我十五日发工资,除了邮局不上班,弟弟不会耽搁一时半晌的。”
庄慕兰伸手接过钱,她犹豫了一下,又将钱递给了庄维根,脸上愁云一扫而光:“等你姐夫洗浴回来,吃晚饭时,当你姐夫面给我吧。”
袁依冰见庄维根和庄慕兰在房间里叽叽咕咕老半天,心里怨怨的。她在客厅里故意喊:“维根,你领我去老西门大街逛逛吧。正仪坊边上开了家面皮子店,好吃得很哩。”袁依冰说完,抱着女儿就往院外走。
庄维根从窗户看到袁依冰外出,赶忙追了出去。慕兰喊着:“维根,顺便带一碗回来给你姐夫吃。”
庄维根追出院外,依冰站在不远处等着他,两人并肩边走边说。
“维根,下次再生孩子,绝不待在这儿了。你知道你姐姐有多自私?炖了一锅鸡,娘给我盛了一碗汤,就吃了一个鸡腿,我听见慕兰数落娘好几次了。”
庄维根不语,寄人篱下有什么办法?俗话说,“三天一来狗上灶”,再是亲姐姐,也不会天天亲哩。
忽然,袁依冰惊讶地喊了起来:“怪了,这儿开得好好的面皮子店,怎么歇业了呢?”
庄维根抬眼望去,一个不大的小店铺木门紧闭,上面贴了张歇业的启事。
“维根,回去你跟慕兰说,面皮子店歇业了。如果不信,让她自己过来看。”袁依冰怨怨地说。
巧凤和富贵打了两个礼拜的冷战。三妹那天悄悄地告诉巧凤,她曾听张大山说起金富友外出的原因。那是金富贵和张大山在她家喝酒,金富贵喝高了,漏了风,说金富友去外面找钱去了。
山里人对外出打工的一般多说去闯世界或者去找钱。三妹起初听张大山说也没在意。她后来细细琢磨,觉得这事蹊跷。金凤咋这么狠心,二娃刚断奶,把二娃扔给金富贵和巧凤,头也不回地随着富友出了九里沟。山里的男人外出
干手艺活的也不少,也有夫妻两人结伴外出找钱的,要么拖家带口一起出去要么女人留在家里操持家务带娃儿。三妹从这一点上细细琢磨,觉得富友和金
凤同时外出事情不简单。金富贵比张大山的城府要深得多,即使喝高了也只吐
了半句话。巧凤当时看着三妹神秘兮兮地说话的脸色,气得脸都扭曲了。
金富贵和往常一样,晚上上了床便要搂抱巧凤。巧凤背转身,把屁股朝
着他。金富贵有些气恼,用力把巧凤扳过身,将巧凤压在身下。巧凤正在气头
上,蹬腿将被子踢开,一把推开金富贵,一骨碌下了床,眼睛瞪得铜铃大,光
脚板斥问:“富贵,你和富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究竟有什么事瞒着老娘?”
金富贵乍听一愣,旋即满脸堆笑,胡扯起来:“富友和金凤外出找钱,当哥
的咋能不支持,长兄为父嘛。待他两口子找了钱回来,少不了你我的。”
“你编,山里的蛤蟆都不信你。你喝高时对张大山说的话,三妹听得细全告诉我了。”巧凤气呼呼地说,心里却打鼓,怕金富贵不信。
金富贵心里一颤,上次是和张大山喝高了,自己说了许多话,现在哪儿
记得。他眼睛盯着巧凤的脸,见巧凤有板有眼地嚷着,觉得可能自己落下了把
柄,被巧凤攥在手上。金富贵从床上爬起来,刚才的欲火被扑灭,下面也没那
么鼓胀。他眨动着眼睛看着巧凤涨红的脸庞,极力掩饰内心的慌张。
“二娃丢在这两年多了,富友和金凤不闻不问,好像二娃是我生的崽。两
年多,连个钢镚子都没见汇来。你呢,只当没这桩事,你咋变得大气了?前年
大山的妹妹来看我,临走时我塞了两块钱给她,你埋汰了半个月。”巧凤双手
叉腰,越说越来气。她匆匆地套上鞋,转身把金富贵往卧室门外推。
“告诉你,金富贵,往后要想和老娘同睡这张床,除非你在我面前竹筒倒
豆子。哪天豆子倒完了,哪天上这张床。”巧凤火冒冒地哐的一声关上了门。
金富贵无奈地来到堂屋,吧嗒吧嗒地抽起烟来,思绪像烟雾般摇曳。他和
金富友是有个秘密,兄弟二人赌誓,没到水落石出前,绝不告诉各自的婆娘否则不得好死。这个秘密太重要了,捅出来会要人命的。
金富贵继续抽着烟。少时,他无奈地收了烟枪,望了望关闭的房门,悻悻
地往娃儿房里走去。
第二天,太阳已升得老高,大娃和二娃早醒了,吵闹着要吃东西。巧凤躺
在床上,睁眼只当没听见。金富贵无奈,只能去厨房生火熬些玉米糊。
炉火熊熊,两个娃儿围着灶台嬉闹着。金富贵听到院子外有敲门声,没好气地从炉灶前起身。他打开屋门,太阳的光芒照着四周的群山,白茫茫一片炫得眼睛都睁不开。
昨晚悄无声息地下了雪,原先翠绿金黄的群山,变得银装素裹。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发出刺眼的光亮。
“金富贵,快开门,有你家的汇款单。”镇上的老邮差在院门外激动地大叫。
金富贵一怔,以为幻听,待确定声音从院门外传来时,疾步上前打开院门。
“金富贵,发大财了!是你弟富友汇的钱。”老邮差满脸堆笑,恭维着金富贵。
金富贵一把接过汇票,单子上清楚地写着“贰佰圆”,汇票的附言栏还写着几个字,“有消息了”。
金富贵揉了揉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千恩万谢地送着老邮差直到老邮差走出很远。他刚转身,巧凤已经光脚穿着拖鞋站在院子里。
“我说哩,咋没个音信。这不,来钱了,来大钱了。”金富贵激动得语无伦次,他朝着巧凤晃动着汇款单。
巧凤一把夺过汇款单,眼睛发亮,嘴巴张得老大。她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爹,咋,咋这么多钱?有消息了,什么消息啊?”
金富贵激动得语塞,他猜想富友一定将秘密告诉了金凤,这样就怪不了他了。他神秘地东张西望了一会儿,确定院门已经关闭。他一招手,巧凤顺从地跟着他进了里屋。
巧凤赶紧给富贵沏了壶茶,又拿出食物给两个娃儿,然后往富贵对面一坐,眼巴巴地看着金富贵。
“我娘结了两次婚,你知道不?”金富贵开口了。
巧凤摇摇头,一脸懵懂。
“我娘结婚那天骑了驴子,又骑了骡子,你知道不?”
巧凤听得稀里糊涂,分不清南北了。
“你嫁给我前,我娘是个瞎子。你知道咋瞎的吗?”金富贵开始点烟,烟雾从两个鼻孔里喷出,扑向巧凤迷茫的脸。
金富贵吧嗒吧嗒猛抽了几口烟,用力将铜袋锅在木凳上磕了磕,举着铜烟枪朝着东面,不紧不慢地说:“巧凤,半山坡上葬着我娘,旁边埋着我爹,你知道我爹没埋在里面吗?”
巧凤听得目瞪口呆,一连串的问话让她更不辨南北了。她认真盯着金富贵的脸看了会儿,确定富贵的脑瓜子没坏。她嚅嗫地问:“富贵,这是哪门子事啊?”
“唉,这话说起来长了。”金富贵长叹了口气,慢慢地说开了。
月光透过密密匝匝的树叶洒在乱草丛上。金不换仰面朝天躺在草丛里,如死人一般。他的腰硌在一根几乎腐朽透了的粗树干上,后脑勺痛得厉害。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天空闪着火光,闪动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个天空,耳边隐约传来一阵阵惨叫声和枪炮声。
“屠山寨了!”他的心里忽然闪过这一意识。他发现,他没死,他居然还活着。他的嘴角掠过一丝笑容。他想起来了,是黄秋生挥刀砍断了绳索,让他摔下了山崖。
“枪,枪去哪了?”金不换想去腰间摸枪,手不听使唤。他索性躺着不动静静地望着天空。山寨的火光渐渐地暗了,森林里变得黑黝黝一片。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闭上眼睛,昏昏沉沉地睡了。
金不换突然感到脸上热乎乎的,两股热气扑在他的脸上,好像有个巨大的脑袋在亲近自己的脸。他睁开眼睛,原来是大白马。大白马的马嚼子上挂着一截扯断的缰绳。金不换喜出望外,忽觉得身体气血顺畅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缓缓爬起,腰部立刻一阵电击般的麻木。他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护腰,护腰还在。
金不换的护腰是特制的。前后两块,铜镜般护着肚脐和后背。护腰是用优质牛皮制作,用铜扣相连。在护腰的前后两片护垫内,各塞了三根金条。护腰可防刀刺,在落难时也能派上用场,正是护腰护住了金不换的腰椎骨。
金不换扶着身边的一棵杂树,他抬头望了望山崖,隐约看见两根长长的棕绳正垂挂在山崖上。他眯起眼睛细细地观察着山崖,根据绳子垂挂的位置来判断手枪落点的大致地方。他摸索着向前,果然,在他跌落前方三五米的草丛中,金不换看见了自己的驳壳枪。
金不换吹了声口哨,大白马踱步来到身边。他费力地扶着马背,左脚踏住马镫,翻身上马,一抖缰绳,大白马撒腿跑了起来。
山寨被官军剿了,财宝被黄秋生劫了。山上的兄弟们死的死,活着的也不知去向。金不换决定先沉寂一段时间,躲避官军的追杀,将身子调理好,顺便找个娘儿们播个种,把诸事安定了,再联络弟兄们找黄秋生报仇。
金不换没费多大工夫,散了些小钱扔给了媒婆,将武威县城门口一个卖菜老汉的女儿说上了门,连买房子带聘礼花了两根金条。娶亲的那天,新娘子披红挂绿,骑着头高大的驴子,在送亲的娘家人簇拥下,一路吹吹打打向新房进发。眼看着太阳渐渐下山,正是媳妇进门的时候。此地的风俗叫娶“黑媳妇”。
金不换一身新郎打扮,站在门口等了片刻。他已听见吹吹打打的唢呐声心情舒畅痛快。突然,远处卷起了一阵尘土,伴随着乱纷纷的马蹄声,十几匹快马疾奔而来。
金不换大惊失色,下意识地去腰间摸枪,枪被他放在新房的绣花枕头下。
待马队驰近,金不换发现打头的正是山下看马的“小三子”。
“金老大,弟兄们给你贺喜来了。”小三子骑在马背上狞笑着,平端马枪对着金不换。
“老大,山寨的弟兄们活着的不多了,把财宝分了,各奔东西,咋样?”
另一彪形大汉高声嚷着,右手搭在腰间枪把上。
金不换抱拳朗声道:“谢弟兄们捧场,下马来家中喝汤吧,喝了汤一起坐席。”
小三子见金不换未带枪,便将马枪单手下垂,大声说:“老大,你那饸饹面和坐席吃了一次没下次。弟兄们只愿老大将山上的财宝一起散了,众弟兄也好寻个出路。”小三子话音刚落,众土匪纷纷发声应和。
金不换上前几步,一一抱拳后大声说:“山上的财宝,被黄秋生所劫。我当众弟兄面发誓,此生一定将财宝寻回来,散给大家。”
正当此时,送亲的队伍临近,众土匪见新娘子花枝招展地骑在驴子上,竟哈哈呵呵地淫笑了起来。
金不换又上前几步,冲着领头的小三子说:“小三子,你跟着我有些年头了,今儿是我大喜之日,俗话说,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告诉你,财宝真的被黄秋生劫了!”
“那三块玉石呢?”小三子不信,横横地问。
“都被他劫了。”
“你敢对天发毒誓?”小三子仍然不信。
金不换手指天空,发出了一串毒誓。小三子见金不换赌咒发誓的样子,心里也泛起了嘀咕。
“金老大,你敢不敢让你媳妇骑骡子进门?”马背上另一孔武的男人吼着。
“咋不敢。”金不换立刻让迎亲的人去牵了匹骡子,不由分说,上前一把将新娘子从驴子上抱下来,放到了骡子背上,引得众土匪哈哈大笑。
金不换走到小三子跟前,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小三子一脸惊讶,慌乱地朝着金不换抱拳,随后一抖马缰,领着一众土匪往山寨方向绝尘而去。
金不换娶了新媳妇,暂时收回了心,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清闲过。毕竟过了五十岁的年龄,他要上对得起祖宗,下对得起自己。围着新媳妇转悠,成了
他生活中的轴心。新媳妇年轻漂亮,十五岁的芳龄,水灵灵一朵出水芙蓉。三年一晃而去,任凭自己怎样折腾,媳妇就是不怀崽。金不换十分纳闷,自己英雄半世,咋治不了眼前的女人?他要找媒婆问问,怎么给自己找了个不下蛋的母鸡。
媒婆常来串门,金不换少不了给些茶水钱,因而,媒婆跑金家跑得勤。正当金不换郁闷时,媒婆上门来了。
“哎哟,姐姐又来了。”金不换的老婆款款迎上前去。
“来得正好,我有事整不明白,想问你哩。”金不换阴沉着脸对媒婆说。
媒婆也是厉害,八哥的嘴,猴子的脑。见金不换阴沉着脸,脸上立马堆笑。
“金大哥,新娘子不怀孕,惹你不开心了吧?”
“正是。”金不换扭着头一脸的不爽快。
“金大哥,你莫气恼,我这不急着上门来找你嘛。”媒婆拍着大腿一屁股坐在金不换的对面,一脸的神秘。新娘子赶紧给媒婆上茶,乖乖地闪在一旁,不敢正眼看金不换。
“我问你啊,都说新娘子黄昏时眼看要进你家,来了一些你山上昔日的弟兄,有这回事吗?”媒婆似乎不急不躁地问金不换。
“是啊,怎么啦?”
“你把新娘子从驴背上抱到骡背上了?”
“对呀!山上的弟兄们问我敢不敢,这有啥不敢的?”金不换不解地回。
媒婆唰地站起,脸色紧张,使劲地一跺脚,手啪的一声拍在腿上:“坏了!这事让你山上的弟兄们整坏了!”
金不换如陷云里雾里,媒婆的话让他更是不解。媒婆数落金不换:“亏你还是本地人哩,风俗你忘了?新媳妇骑驴,那是驴下面的东西厉害,能传宗接代。你让新娘子骑骡子,这骡子能生育吗?那是马和驴生的杂种啊!”媒婆说完,特意看了眼新娘子,还朝新娘子眨了个眼。新娘子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对媒婆一阵感激。
啪的一声,金不换一巴掌拍在桌上,把媒婆和新娘子吓了一跳。
“这些兔崽子,净出损招,这是要断了老子的根脉!”金不换怒发冲冠脸色铁青。他从小跟着杜立三闯世界,离开家乡几十年,早就把家乡结婚的风俗和忌讳淡忘了。
“你个婆娘,老子把你抱在骡背上时,你咋不吱一声?”金不换把气出在了媳妇身上。
新娘子瑟瑟发抖,委屈地争辩:“我头上披着大红布,眼睛又看不到那是头骡子还是驴!”
金不换眼神凶凶地盯着媳妇的脸,那是一张苍白又略显稚气的脸。在他的眼里,不能生娃的女人就是身上的脏衣服,留着何用?但三年来女人对自己百依百顺,又是自己把她抱上了骡背,金不换心里飘过一丝怜悯。
“还有法子吗?”金不换的眼神柔和了些,问媒婆。
“有啊。不过,这法子只能试试了,灵不灵看自己的造化了。”媒婆故弄玄虚地说。
新娘子大气不敢喘,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
“你呀,把媳妇送回娘家住上些日子,择个好日,重新弄头大叫驴,披红挂彩地到她娘家把媳妇接回来。趁着这一段日子,你弄些个参汤滋补下元气。
记住,新娘子上了驴背后,别让她脚着地,直接背去洞房扔床上。”媒婆说完哈哈大笑。
金不换大喜,掏出一个光洋塞给媒婆。媒婆疯癫癫地乐着,与金不换告辞,走出老远还听到她的笑声……
巧凤听呆了,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望着金富贵凝重的神情,殷勤地将茶杯递给金富贵。
“后来呢?”巧凤迫不及待地追问。
金富贵拿起烟枪,撮了些烟丝按在烟锅内,随着火柴的刺啦声,火光照亮了他那古铜色的脸庞。他低头不语,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辛辣的烟味笼罩在室内,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金色的树林里。
家门口的一片林子,生长着各色各样的树木。云杉树枝上栖息着各种鸟儿,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响亮悦耳。高大的丁香树密布在林子里争春,茂密的树枝上开满了蓬蓬簇簇的花朵,紫色的白色的花朵上,蜂儿在贪婪地吸吮,蝶儿在花间欢快地穿梭,鸟儿不停地飞来跳去骚扰着蜂蝶。榆叶梅、百里香、野生枸杞等灌木,封堵了上林子的小路。山荞麦、啤酒花、野葡萄、绣球藤等绿意盎然地守卫着树林子。
太阳亮晃晃地照在屋顶上。院子里高大的臭椿树上,几只彩色的鸟儿鸣叫着,相互追逐着。山蚂蚁一长溜地顺着平滑的树干极力地向上攀爬着。
富友在院子里蹦蹦跳跳,他拍着小手唬着树上的鸟儿。十几米高的臭椿树生长着茂密的枝干,枝干两侧又生长着几十片圆锥形的树叶,鸟儿在浓荫中时而跳跃,时而隐现。
我悄悄地走到了富友身边,对着树尖猛地吼了声,又抬脚踹了下臭椿树。
彩色的鸟儿受了惊吓,慌乱地扑腾着翅膀向树林子飞去。富友急得一屁股坐在院子的泥地上,哇地哭了起来。
“富贵,你都十六岁的人了,咋不让着些富友?”娘从里屋闪了出来,双手拍了拍蓝底白花的褂子,把大哭的富友从地上搀起。
“多害臊啊,都十几岁的大男人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娘爱怜地训斥着富友。
“娘,富贵哥成心不让鸟儿待在咱家。我要哥哥赔。”富友哭着闹着,就差急得跳起来。
娘哈哈地笑着:“鸟儿都飞林子里了,让富贵咋个赔你?”
“我要哥哥带我去林子里找。”富友不依不饶地缠着娘,眼泪鼻涕一大把。
娘掏出手帕替富友擦干净脸,对我使了个眼色:“富贵,你领着富友去林子
边转转,说不定还能碰上鸟儿哩。幸亏你们爹爹外出,否则准饶不了你们。”
我没有办法,只能领着破涕为笑的富友去了前面的林子。林子里热闹非凡,蛙鸣声、鸟叫声、山涧的流水声此起彼落。
“富友,不许出声,跟着哥走,闹出声响,鸟儿飞了别怪哥。”我板着脸对富友说,富友兴奋地不住点头。
我领着富友像狐狸一样猫着腰在树丛里钻行。忽然,一群男人的声音把我们吓了一跳。我和富友凝神屏息,猫在密密的灌木丛里侧耳听着。
“小三子,难得你和兄弟们这么忠心。既然你们信得过大哥,大哥绝不会让弟兄们失望。”
我和富友吓坏了,说话的人正是爹爹。一群粗壮的男人背着枪簇拥着爹爹,富友平时就怕爹爹瞪眼睛,吓得坐在地上不敢动弹。
“老大,弟兄们就是信得过你。你大喜那天说,在山上聚义厅正中的地下还埋着大洋,果然如此。你没独吞那些财宝,弟兄们信服了。”小三子弯腰对爹爹抱拳。他一挥手,从后面上来了一个高大的汉子拎着个布袋放在爹爹跟前。
“老大,靠你留给弟兄们的安家钱,一众弟兄都有了根脉。一晃那么些年过去了,弟兄们重情义,这两百块大洋,本应是大哥的份儿。”小三子下跪给爹爹磕了个头,哗啦啦一片响声,十几个汉子全都朝爹爹下跪。
“大哥,老四在邻县犯事被抓了,官府早晚会来抓你。弟兄们在九里沟已为大哥弄了房子,事不宜迟,尽早离开武威县城吧。”小三子急促地恳求着爹爹。
“金大哥,这些年弟兄们都有了根脉,有了传承,没牵挂了。咱们都是马背上的命,如今兵荒马乱,日本人也来了。咱们一路向南,寻黄秋生报了仇了了心愿,顺带着投靠军队,日后也能赚个好名声。”
爹爹来回走动着,把小三子搀起,又招呼众人起身,手猛地一挥,双眼怒睁说:“猫在家里的日子过腻了!现如今,日本人到了北平,在上海又登了滩。
当年,杜大哥领着咱杀洋人,如今我金不换秉承杜大哥的遗愿,咱们兄弟出甘肃,穿陕西,经湖北,一路奔江南,找到黄秋生,夺得三块玉石回来。一路上见日本鬼子就一个字,杀!”
“对!”十几个大汉忽地吼了起来,把我和富友吓得魂飞魄散。
“明天晚上安排好大车,待月亮正中去九里沟。十五的晚上众兄弟们安排好家事,月亮升起时,九里沟见。”爹爹说完,将钱袋子提在手上,一转身头也不回地猫着腰消失在树林中。十几个大汉随即反身,我和富友吓得蹲在地上屁都不敢放半个。直到纷乱的马蹄声消失后,我才敢领着瑟瑟发抖的富友钻出林子。
巧凤听得瞠目结舌,她简直不敢相信,富贵的肚子里装着这么多秘密,她哆嗦着问富贵:“后来呢?”
金富贵望着惊慌失措的巧凤,不由得长叹了口气:“一晃快二十年了,爹爹一走杳无音信,娘日日想,夜夜盼,日长夜久把眼睛哭瞎了。你进门前两年得了痨病,吐血不止。临死前抓着我和富友的手,要我照顾好富友,成家立业后给金家开枝散叶。娘万般叮咛我,日后要设法探得爹爹的消息。”
巧凤一把抓住富贵的手,急切地问:“富友和金凤外出和这事有关?”
“嗯,”金富贵点点头,“我和富友商定不告诉你和金凤,免得你们担惊受怕。”
巧凤急忙把汇款单又细细看了遍:“富贵,这上面写着‘有消息了’,莫不是富友已经找到你爹爹了?”
金富贵想了想对金凤说:“估计我爹爹不在世了,可能富友已经探听到那个黄秋生家族的下落了。”
“那山坡上埋的是你爹爹的衣冠冢?”
金富贵朝山坡方向点了点头。突然问:“巧凤,那上面有地址吗?”
巧凤赶忙细细地又看了一遍:“是从溧水汇的钱。”
“溧水?”金富贵没听说过,但他知道,溧水一定在江南,离找到黄秋生和那三块玉石不远了。
此时,二娃和大娃打了起来。五岁的大娃常常被三岁的二娃打哭,巧凤赶忙出去把两人拉开。
“巧凤,外面下雪冷啊,快回屋里,把鞋穿上。”金富贵喊道。
巧凤冲着富贵呵呵地笑道:“晚上给我焐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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