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维根醒得早,他衣着整齐地在宿舍里走动着。天幕刚露出鱼肚白,窗外隐约可见晨曦中有了些许胭脂红。
新的铁路装发下来了,庄维根今天第一次穿。全套深蓝色的铁路装,配上新买的黑色皮鞋,感觉整个人精神一振。尤其是铁路装衣服上和袖口处黄澄澄的铜纽扣,金光闪闪,带着徽章。照着镜子,庄维根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一周对庄维根来说是双喜临门。姐姐慕兰和依冰先后生了个女儿,慕兰来信说,等着他回去给取名哩。前两个外甥女分别出生在抗美援朝时,因此,他给两个外甥女取名为抗美、抗英。这第三个外甥女,维根刚刚想好了名字叫康健,现在正是新中国建设的大好时机,但愿孩子们平安健康。至于自己女儿的名字,维根琢磨了一阵,按照庄氏家族的排辈,取英字是少不了的,维根给女儿取名叫庄英群。他希望女儿未来性格开朗活泼,与周边的人能融合一起。
另一件喜事,庄维根想起来就想笑。老顾班长近来突然尿血,别说干不了重活脏活,连一般的活都干不了,顾班长寝食不安,想尽快退休,让上海的大儿子顶替。工段长欣赏自己,加上老班长旁敲侧击,庄维根当了班长,老顾管考勤和报表,等于免了顾班长的“兵权”。谁都知道,铸工段活累,也有点技术含量,工作时班长通常都是冲在最前面的。庄维根心里乐,天上的馅饼终于砸在了自己的头上。全班三十多个工友,论人数,简直可以和当年父亲的韩湖游击队有一比。最重要的是他当了班长,未来在分房上多少可以加些分。
庄维根在等待最早一班去常州的公共汽车。今天他计划坐公交车去终点站小营前,然后直接去后驳岸看望一下两个舅老爷。自从去南京读书后,他与娘舅家便失去了联系。看望舅老爷后,直接从后驳岸去常州火车站很近,坐一个小时火车便可到丹阳。
庄维根看了一眼桌上的闹钟,还有一刻钟,早班公交车就将到工农桥站。
从宿舍步行到工农桥站,慢走只需五分钟。庄维根提前出了宿舍门,兴冲冲地往公交站走去。
后驳岸离小营前不远,庄维根依稀记得,舅太公家房子好像坐落在后河拐弯处。房子依河而筑,后门有一条长长的石阶伸向河边,河边有个石码头,可以洗衣淘米。好在河流拐弯处不多,庄维根没费太多劲便看到了。
走过一座带着宝元瓶栏杆的小石桥,绕个弯,一座似曾熟悉的住宅映入眼帘。住宅院墙的门洞开着,沿院墙处,金黄色的菊花透出浓浓的香味。
庄维根拿捏不准,他犹豫着在门口徘徊,不时侧眼偷偷地观察院子里的动静。毕竟,庄家与刘家十几年不来往了,物是人非,庄维根连自己的两个舅外公的容貌都模糊了。
院子里,一个中年男子正悠闲地打着太极拳。庄维根见他眯着眼睛,一招一式刚柔相济。只见他轻盈地转身,双手缓慢下垂,嘴里缓缓地吐出了一口长气。他突然发现门外探头探脑的庄维根,眼睛一瞪,声音不高却带着严厉。
“你看什么?”中年男子甩了下胳膊,用手捋了下三七开的头发,喝问。
“请问这是刘银家吗?”庄维根微笑着轻声问。
“隔壁。”中年男人短促有力地说。
“您是刘地舅舅吗?”庄维根欣喜地问。
中年男人一怔,眼睛瞪得老大,两道浓眉往上翘,盯着庄维根问道:“我是你舅舅?”
“我是溧水庄家的庄维根啊。”庄维根激动地回。
“啊——你是维根啊。”刘地欣喜地上前,上下打量着庄维根,见庄维根身穿崭新的铁路装,气宇轩昂。他亲热地拍着维根的肩膀,“哎呀呀,快二十年了,一晃这么久了。在哪儿工作?”
“在火车厂工作,已经好几年了。”庄维根欢快地回。
“当干部了?”
“在车间当工人。”庄维根脸稍许红了。
“住在哪儿?”
“住集体宿舍。呵,我在工厂附近的村庄还租了间屋子。”
刘地脸上的笑容刹那间凝固了。这时,屋内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笑嘻嘻地迎了出来。
“这是你舅妈。”刘地尴尬地笑着对庄维根说。
“舅妈。”庄维根甜甜地叫了声。
舅妈同样一怔,她从来没有听说过庄维根,漂亮的脸上立刻泛起了红晕。
“进屋坐会儿吧?”舅妈似乎热情地招呼着庄维根,扭头朝刘地使了个眼色。庄维根捕捉到了这个眼色,这眼色让他有些局促不安。
“二舅,我大舅呢?”庄维根问刘地。
“你来得不巧,前天你大舅一家子带着你两个舅外公去溧水了。你舅老爷他们年纪大了,说是要用余生给你爹的外公外婆守孝去哩。”
“什么?”庄维根一惊,刘生和陶玉如死了?霎时,庄维根的眼泪出来了。
进了屋子,刘地给庄维根倒了杯水,见庄维根仍在淌泪,他叹了口气。
“唉,死了两年了,就葬在刘家村。”
庄维根擦了下眼泪,端起茶杯,小喝了一口,屁股还没坐热,舅妈干咳了声,一声不响地进入了房间。
刘地故意看了下手表,脸露难色地对庄维根说:“维根啊,今天虽说是周六,可舅舅马上要去单位开干部会议哩。”
“舅舅,舅妈,我走了,我还要赶火车去丹阳姐姐那里。你们多保重身体。”庄维根听得出刘地的逐客令,尴尬而慌张地起身。
“走好啊,有时间过来啊。”舅妈在里屋大声地说。
刘地略显尴尬地起身,送庄维根出院门。院门关上的那一刻,庄维根隐约听到舅妈的责怪:“什么外甥,空着手来看舅舅。”
常州火车站离后驳岸不远,步行只需二十多分钟。庄维根出了后驳岸,没走多远便到了迎春大街,他伴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来到了火车站。
在火车哼哧哼哧的车轮声中,庄维根找了张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车窗外,金黄色的稻田缓缓地向后闪退,绿油油的蔬菜地里可见弯腰劳作的人们。
车厢里,乘客毫无顾忌的说话声,搬动行李的碰撞声和烟雾糅加在一起飘出车窗外。
庄维根的思绪也跟着飞扬。自从爹爹死后,庄家就像遭遇了雪崩。太公太婆的死讯让他心里隐隐作痛。当年,刘生骗自己去常州的情景忽地闪现在眼前,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他扭过头偷偷地眨了几下眼,让眼泪顺着脸庞往
下流,一直流到嘴边。咸咸的眼泪让他想起了庄家村,想起庄家村那些他所熟悉的,留在他记忆里的至亲老表。
庄家村人真正和庄家一脉相承的就是春夏秋冬四个本家。在这几个本家中,他们的儿女辈庄维根还是比较熟悉的。其他庄家村人,大都属于沾亲带故的关系。从庄大奶奶那一辈的老人数起,巧儿娘家,大娟兰儿家,大嘴婆家,邱巴家的情况,庄维根还是印象深刻的。那些老人们是否还都安在?庄维根想起来刘生家的宅子,就在自家粮库边上。庄维根心里奇怪,土改时杨伢子和民
兵们居然没给分。庄维根心里盘算起刘铜刘银两个舅外公的年龄,他们都过了七十五岁了,心里面唏嘘不已。
今天刘地舅舅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的人。他觉得,刘地舅舅人很虚伪。尤其是那个年轻的舅妈,人虽然长得好看,却势利得很。从她和刘地的年龄上推断,他觉得他们不是原配。都说外甥和舅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庄维根心想,真是人饿吃葱烧心,人穷走亲寒心。
姐姐慕兰和依冰各生了个女儿,慕兰在信中对他大倒苦水,说黄德胜的脸拉得好长,几天不见笑容。慕兰还说娘一面倒,只晓得照顾袁依冰,对自己照顾不周。敲锣听声,说话听音,庄维根觉得慕兰嫌弃依冰在她家生产。庄维根心想,姐姐也不容易,黄德胜的脾气捉摸不定,慕兰又连生了三个女儿,黄家没条根,黄德胜怎不发愁。好在慕兰年轻,后面还能接着生。
依冰生了女儿,庄维根既高兴又发愁。在常州居无定所,后面的日子怎么办?庄维根心里沉甸甸的,他把半个脑袋探出车窗外,任凭呼呼作响的风吹在脸上。
“哎,同志,这样危险。查票了。”女列车员在走道上喊着。她见庄维根穿着一身新的铁路制服,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转身往旁边座位查票去了。
庄维根还了女列车员一个微笑,他继续想着最近家里发生的事。前些日子,婷婷写信让依冰去苏州家中待产,依冰执拗不去。苏州的老房子被政府收了,里面住了七八户人家。婷婷一家人都挤在凤凰街那个石库门房子里。袁唐平和庄雪花带着儿子,加上小桃红和婷婷五个人住着,确实拥挤。庄维根心里最清楚,依冰不愿意去苏州,主要原因是和庄雪花合不来。袁依冰和庄雪花打
小就拧不到一起,庄雪花又寻到了亲爹李邱巴,她现在傲得很呐。
火车不知不觉地到了丹阳站。庄维根下了火车,太阳已经爬到了当空,他跺了两下脚,大步走出了火车站。
今天的阳光格外灿烂,太阳照在桂花树上,给桂花树和小院落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残存的桂花依恋地留在枝头,馨香扑鼻,沁人心脾。
庄雪花一大早便去了菜场,买了三斤肉,两斤鸡蛋,五斤西红柿,四斤土豆,十个鸡蛋糕,还买了条草鱼。回来时,又在巷口的小店买了两瓶常州白酒。回来后,她高高兴兴地把东西交给婷婷和小桃红收拾,自个儿往桂花树下一站,吸吮着桂花的香味,盘算着买菜的花费。
肉花了约两块钱,二十个鸡蛋花了一块钱,土豆花了八分钱,两瓶酒花了一块钱……总的大约花了八块钱。虽然她觉得有些铺张,但想想袁唐平最近的变化,心里觉得这钱花得值。
袁唐平自从出监后来到苏州,心情忧郁,常常沉默不语。苏州最大的医院就在附近,医院招烧锅炉的壮工,在她的动员和陪同下,袁唐平报了名。医院录取袁唐平,看中的是袁唐平年轻,有文化,而且有自住房。按理说,庄雪花替袁家生了个儿子,又在街道工作,也有了一份工资收入,但这一切似乎都无法消除袁唐平心里的伤痛。
庄雪花知道这需要时间,更需要她的温柔体贴。她和袁唐平在一起时,庄雪花总是故意回忆她和袁唐平上小学时的事情,回忆在庄家村后山坡上手拉着手唱歌、看烂漫的山花、嬉笑追逐打闹的场景。唯有此时,袁唐平的嘴角才会挂着些许微笑。
今年,袁唐平发生了变化,下班后脸上常挂着笑,两人依偎在一起的时间明显多了。昨天,袁唐平主动说,要在家中请胸外科齐大伟医生吃饭。庄雪花虽然感到意外,但见袁唐平一脸的高兴,心想,离儿子两周岁的生日还有半个月,不如将儿子袁顺悟的生日提前过了,一家人也图个开心。袁唐平今天值夜
班,见庄雪花买菜回来,赶忙从屋里出来。他看到庄雪花买了许多菜,还买了鸡蛋糕,顺口问:“雪花,买鸡蛋糕干吗?”
雪花转身笑着,指了指里屋说:“顺悟马上两周岁生日了,咱们提前给儿子过生日吧。”
“中午齐医生来吃饭时,千万别提儿子过生日。人家还以为我们要他的红包哩。”袁唐平提醒庄雪花。
“家里都听你的。”庄雪花见袁唐平提醒着她,她心领神会,“就请齐医生一个人吗?”
袁唐平眉开眼笑地贴近庄雪花的耳边,神秘兮兮地说了几句,听得庄雪花一脸笑容。
“我看这事儿有戏。说不准真有这个意思哩。”庄雪花自信满满地说。
袁唐平干着烧锅炉的活儿,工作说累不累,说技术含量却也简单。每隔一段时间,只要打开炉门,用铁铲往炉内添撒一些碎煤,然后把炉门一关,便可坐到休息室里小憩一会儿。待炉渣满了,只需用钢钎捅出些炉渣,然后用翻斗车将炉渣运到锅炉房不远的炉渣堆放处倒掉。这其中最不可忽视的就是要常常观察锅炉的水位计,那是一根弯曲的玻璃管子,当管子内的液体下降到管壁的红线时,就要打开水阀往锅炉内加水,否则锅炉继续燃烧,将引起爆炸。
去年的冬天,雪纷纷扬扬地下着。齐医生却跑到了锅炉房,主动在休息室里待着。齐医生和袁唐平不熟悉,但袁唐平知道齐医生。在整个医院里,齐医生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一把刀。一来二去,齐医生和袁唐平成了朋友,平时话语不多的齐医生在袁唐平这个锅炉工面前显得开朗热情,他和袁唐平聊得来。一般来说,齐医生是在做完一台手术后过来。他喜欢喝袁唐平给他泡的茶,那茶是李邱巴从溧水邮寄过来的翠眉茶。冲泡后的茶叶上下翻飞,清香四溢,汤色黄绿明亮。
时间一长,袁唐平发现齐医生的内心很苦闷,在医院里也显得孤立,他不愿与同行们多说什么。他是从苏北大丰县的医院调过来的。据说,市里的领导去大丰县开会,突发心脏病,眼看着瞳孔在放大,硬是被齐医生救活了。领导康复了,非要见见救命恩人,当了解到齐医生是从美国自愿回来的心脏博士,领导二话不说,直接嘱咐秘书将齐医生调到苏州医院,还破例给了套房子居住,工资按照规定的标准快到两百元了。医院里一众开刀的医生们看得妒忌,台前台后说了不少闲话。台面上说领导爱护归国人才,背后说领导是怕死,才把齐医生调到身边多个活命的保障。医生们见了齐医生也不多话,其实各怀鬼胎。
齐医生三十多岁的人了,一直单身,和母亲住在一起。医院里未婚的女医生和漂亮的女护士,不排斥齐医生。她们常常迈着轻盈的脚步,面带微笑地去请教齐医生各种问题。齐医生总是耐心回答,心里却不起波澜。这也成了同行男医生的笑谈,说齐医生医术高明,只可惜治不了自己的病。
上周医院搞庆典,各部门具有文艺才能的人们纷纷各显神通。拉小提琴的、敲扬琴的、吹萨克斯的、拉二胡的、男女声合唱的、诗歌朗诵的,他们下班后纷纷去医院会场的舞台上排练着,等待着正式表演的那天。
那天,齐医生做完了一台手术后,照例溜进锅炉房。他正舒心地喝着袁唐平泡的茶,听袁唐平吹说着溧水的往事。他听得饶有兴趣时,同科室的几个男医生追到锅炉房,不由分说地拉着齐医生上台去表演个节目,实际上想让齐医生出些丑。
袁唐平不明就里,听着耳边隐约传来的歌声和乐器声,也动了心思。见众医生哄着齐医生去了会场,他赶紧和同班的汤师傅交代了几句,追着齐医生一起去了会场。
会场里热闹非凡,灯光把舞台照得雪亮,绛红色的帷幕徐徐拉开,引来一阵阵喝彩声和掌声。前排的院领导们突然兴奋了,纷纷起身猛烈地鼓掌,台上站着院长的女儿苏扬。在灯光的照耀下,她更加温柔可爱,一身粉红色的裙子衬托着妙曼的身材,她挎着一百二十贝斯的手风琴,一看就是专业水准的架子。她微笑着向台下鞠了一躬,优雅地往椅子上一坐,整个会场鸦雀无声。《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抒情的乐曲随着苏扬的手指在琴键上划过,美妙的音符缓缓流淌着,像小桥流水般舒畅,像月光洒在心田般令人陶醉。
一曲完毕,在猛烈的掌声和喝彩声中,齐医生被几个男医生簇拥着搡到了前台。一个医生故意大喊着:“齐医生,唱一个!”另外几名医生也跟着起哄,台下的观众们更是哄堂大笑,一时间会场里气氛热烈,情绪高涨。
只见齐医生一改往日的神态,迎着灯光走上了舞台。他轻声地对姑娘说了
几句,姑娘笑着点点头。姑娘一个示意后,印度尼西亚民歌《哎哟,妈妈》的曲子欢快地从手风琴的键盘里响了起来。齐医生手持话筒,脸上绽放着从未露过的笑容。
Fromwherehavecomethefrogsintheriver?
(河里青蛙从哪里来?)
Theycameswimmingalongthepaddywater.
(是从那水田向河里游来。)
Fromwherehascomethelovesweetandsmart?
(甜蜜爱情从哪里来?)
Ithasdirectlycomefromtheeyesintotheheart.
(是从那眼睛里到胸怀。)
Oh,mom,pleasedon’tbeangrywithme!
(哎哟,妈妈,你可不要对我生气!)
Youngpeoplefallinlovelikethisasyousee!
(年轻人就是这样相爱!)
齐大伟的歌声如同夏日的阳光,把会场的温度提高到了沸点。优美、俏皮、跳动的欢快旋律,充满了青春的跃动,流利纯正的英文让台下的观众大吃一惊。
苏扬兴奋地站起来拉动着手风琴,她的手指在琴键上快乐地跳动滑跃着,肩膀抖动,脸儿兴奋得通红。琴声伴着歌声穿过会场,穿过天顶,飘进每个人的心灵。曲终歌尽,似乎仍悠悠荡荡地在每个人的耳畔响着。
灯光照在手风琴漆黑的琴面上,乳白的琴键在灯光下泛着柔和耀眼的光波。苏扬的脸兴奋得通红,眼睛亮亮地望着齐大伟。她根本没有料到,拿手术刀的能唱出这么流利的英文歌曲。他的歌声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磁性和洞穿力。在风暴般的掌声和欢呼声中,慌张的她竟忘了向台下鞠躬。她忙乱地收拾起手风琴,装入琴盒,心跳得怦怦作响。
她见齐大伟下台后,随着袁唐平出了会场。她故意问旁人,和齐大伟一起离开的人干什么工作后,第二天便找到了锅炉房,递给袁唐平一张纸条,托袁唐平转给齐大伟。说是要请齐大伟将英文歌词写下来,她要教给她的学生们唱,纸条上留下了电话号码和姓名。
袁唐平不傻,明白姑娘的心思。这也是他今天要请齐医生吃饭的目的,袁唐平明白,这可能是改变自己命运的一个大好机遇。
临近十一点,小桃红正在院子里削土豆皮,传来了敲门声,她匆匆地起身把门打开。
“婆婆好。”齐医生站在门外,礼貌地向小桃红问候。他的右手挽着一位优雅的妇女——穿着一袭鸡心领红色毛线衫,头发盘在脑后,白净的脸上戴着粉色边框的眼镜。他们微笑地望着门内的小桃红。不用介绍,小桃红就知道,这是一对母子。
小桃红略显慌张,赶忙闪身请两人入院。袁唐平和庄雪花闻声,赶忙从客
厅出来迎接。齐医生见袁唐平出来,他似乎心领神会地朝袁唐平笑着。
庄雪花颇有些意外,她原以为齐医生在医院是有名的一把刀,可能是个老气横秋的人,见他穿着半新的黑西服和黑皮鞋,显得朝气勃勃,身上充满了活力,庄雪花的心怦地跳动了一下,她的脸红了。
“齐医生,屋里坐,翠眉茶刚刚泡好。”袁唐平乐呵呵地招呼着。
齐医生的母亲一脸笑容,她大大方方地跟小桃红和婷婷打着招呼。她被院
内的桂花树吸引了,她走向桂花树,贪婪地嗅着花香。
趁着齐医生的母亲注意力在桂花树上,袁唐平将苏扬的纸条递给了齐医生。
“那个拉手风琴的要你的英文歌词,让我转给你的。”袁唐平眨动着眼睛,嘴角挂着神秘的微笑,冲着齐大伟说。
齐大伟的脸红了。他将纸条打开只扫了一眼,迅速放入衣袋。
“袁唐平,这是今年的翠眉茶吗?”齐大伟装着若无其事地问袁唐平,心却怦然跳动,眼睛里流露出些许慌张。
庄雪花显得高兴,她颇有些骄傲地对齐大伟说:“这是溧水的秋茶,我爹爹刚寄来的。”庄雪花说完,将茶杯端放在齐大伟的面前,转身去了院子。
齐大伟的母亲倒是落落大方。她弯腰捡了几朵落地的桂花,放在掌心里闻了几下,一脸笑意地对小桃红说:“姐姐呀,我叫齐鲁红,是大伟的母亲。我年轻时在美国生活的啦,那时候想桂花的香味,寻了好多地方都不见桂花树。实在没办法时,就跑到中国城去买糖蜜的桂花解解馋啦。”
“哎哟,这苏州的桂花树就是多。前些日子没落花时,满大街都能闻到桂花香哩。哎,姐姐,在我们家乡溧水,桂花树可多了。”小桃红回过神来,见齐鲁红的年纪还没自己大,陌生感冰消,像老熟人一样眉开眼笑地说了起来。
闻听溧水二字,齐鲁红突然一愣,脸上闪过一丝惊讶,她脱口问:“姐姐,
你是溧水人?”
“是啊,我家大院子里就有桂花树啊。除了有桂花树,有竹子、茶花、蔷
薇花,围墙上爬满了青藤,还有夹竹桃……”小桃红正眉飞色舞地说着,心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脸色苍白,口喘粗气,手捂着胸口。
“怎么了,姐姐?”齐鲁红惊叫着。婷婷和庄雪花赶忙过来,扶着小桃红,让她坐在椅子上。
齐大伟听到母亲的叫声,赶忙过来,他翻了下小桃红的眼皮,又搭了下小桃红的脉搏:“没事,激动的原因,喘喘气就好了。”齐大伟对惊慌失措的婷婷说。
“婆婆,过去的都过去了,别老责怪自己了。”婷婷知道小桃红的心事,宽慰起小桃红。
“妹妹呀,姐姐突然想起自己犯下的错,我不该撇下他们到这儿来呀。”小桃红缓了口气,脸色红润了些,她两眼湿湿地对齐鲁红说。
“唉,”齐鲁红叹了口气,转而释然地对小桃红说,“姐姐呀,心里不要自责。一个人不管以前做错了什么,只要皈依基督,只要虔诚地向基督忏悔,所
犯错误一笔勾销,心灵就会像新生儿一样纯洁。”
小桃红听不懂齐鲁红的话,她茫然地望着齐鲁红,抹了下眼泪。
“就这么短短的几年,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这心里难以接受啊。”小桃红内疚地对齐鲁红说。
齐鲁红却笑了,她开始向小桃红传播福音。
“姐姐,救赎永生的应许,每个人都将接受上帝的裁决。妹妹以前也犯过错,恨不得一死了之。后来,妹妹信了基督,心里充满了快乐。妹妹每个礼拜都去‘使徒堂’,就在养育巷里,姐姐闲着时间多,不如跟妹妹去礼拜,唱唱赞美诗。”
“赞美诗是什么呀?”庄雪花在一边,忍不住好奇地问。
“哎哟,那是崇拜颂赞上帝的歌啊。赞美诗多得比长江里的鱼还要多。不过,我们通常都是唱其中的几首,好学得很哩。像‘三一颂’啦,圣父圣子圣灵啦。”齐鲁红的脸上绽放着笑容,眼神清澈得像一汪碧水,她兴奋地边说边笑着。
小桃红注意到齐鲁红的脖子上挂着个饰件,那是个金黄色的小十字架,上面还钉着一个裸体的男人。
“妹妹,那个十字架上的男人是谁啊?”小桃红知道在溧水教堂的尖顶上有十字架,但没想过十字架上的男人是干什么的。
齐鲁红一脸虔诚地将胸口的十字架用嘴唇吻了下,对小桃红说:“十字架彰显上帝的大爱和救恩。上面的人就是耶稣,他是上帝的儿子。”
“那上帝又是谁?”婷婷忍不住问了起来。
“上帝就是耶和华。”齐鲁红自豪地说。
小桃红显然听得入迷了。齐鲁红意犹未尽,正想继续传播福音,齐大伟在屋内听得不耐烦,喊了起来:“妈妈,进屋喝口茶吧,在院内大声说这些不好。”
从丹阳火车站到老西门大街,步行约需一个小时。丹阳火车站在沪宁线的规模还算可以。出了火车站,马路两侧云集着各种小贩,卖什么东西的都有。
没有公交车,庄维根只能步行。从火车站往县城的道路上,行人冷冷清清,路的两旁是一片荒凉之地。
庄维根的衣兜里揣着刚发的工资。他心里盘算着要交给慕兰三十块钱,作为依冰和女儿一个月的生活费。另外还要给娘三块零花钱,剩下的勉强够自己一个月的开销。
依冰生了女儿,庄维根的喜悦刚过,心不由得揪了起来。女儿需要报户口,而他在常州无房,不具备报户口的条件。除非将女儿的户口落到溧水庄家村,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愿做的事情。他边走心里边盘算着,如何说服姐姐,让姐姐利用姐夫的人脉,在丹阳给女儿报上户口。如果女儿在丹阳能落上户,意味着依冰将要在丹阳待上很长一段时间。庄维根觉得还是要姐姐想想办法,日后给依冰找个事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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