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赵林有救了,李三保负责审判案件,而赵林又被关押在狮子口监狱,两头对上了。
“儿子有救了?”老赵夫人急切地问。
“有希望了!真有希望了!”老赵县长安慰赵林娘。
李三保接到老赵电话,就知道什么事儿了。赵林等一批江南汉奸的案子,正是由他所率一众法官负责。这些汉奸中,赵林并不是最大的,但李三保没弄明白,南京的周特派员十分重视这个案件,要求严办。
李三保知道,周特派员是个坚决的抗战派。抗战刚胜利,国民政府象征性地抓了少量汉奸,引起全国人民不满,民意被媒体放大,要求严惩汉奸的呼声汹涌澎湃起来。
周特派员不满国民政府宽容汉奸的行为,暗中集合部分兵力,在南京和苏南地区开展大抓捕行动。
周特派员的办公地址是对外公开的。一天,周特派员刚上班,警卫便报告,有对姐弟前来告状。
姐弟俩正是庄慕兰和庄维根。这年慕兰十七岁,维根十四岁,姐弟俩在周特派员办公室,当着他和部下的面,哭诉爹爹如何与日本人做斗争如何遭赵林、汤全和日本人通缉,头颅被挂在城隍庙旗杆上几天几夜的惨状,并递交了告状信。
周特派员和部下无不义愤填膺,立刻派出军警抓捕赵林和汤全,并不断过问这一案件。
赵林和汤全被押在大牢,几经提审终不认罪。李三保多次听取汇报多次审核案卷,赵林和汤全的罪行完全符合国民政府颁布的《处理汉奸案件条例》和《惩治汉奸条例》的死刑与重刑规定。
第二天,老赵县长便携夫人见了李三保,一阵寒暄后,老赵县长将装有一千六百块银元的皮箱,放在李三保家的客厅。
“难啊!”李三保将皮箱推回老赵县长,打开惩治汉奸条例,将十四种处死刑或无期徒刑的“通谋敌国”行为,指给老赵县长看。老赵县长哆嗦着戴上老花镜,逐字逐句念起来。
“图谋反抗本国者”,“供给赎卖或为购办运输用品……”
“大侄儿啊,赵林就是卖了些粮食给日本军队……”老赵县长寻找理由为赵林开脱,话没说完便被李三保打断。
“老县长啊,赵林不止这些。他配合日军悬赏抓捕庄坤林,这是死罪免不了的!”李三保压着一肚子不耐烦,耐心解释。
“呜——”老赵夫人嘤嘤哭起来,边哭边埋怨梅儿:“赵林待在美国多好,我那儿媳不争气,与儿子分居。赵林赌气,放着美国不待,跑回国内当这县长。大侄儿,救救赵林吧?”
“慢!”李三保突然眼睛一亮,叫了一声,作为法官,除了公正执法也不放过任何符合法定免罪的事实。
“你说赵林曾待在美国,这我知道。我问一下,赵林有没有加入美国国籍?”李三保突然问。
“加入啦,赵林说过。”老赵县长急切地回。
“有美国护照和移民局的入籍相关证明文件吗?”李三保关心地问。
“都在美国家中放着哪!”老赵夫人脱口而出。
“就要宣判了,如果在宣判前有这些文件,我可以放赵林一条生路如果宣判前没有提供这些证明文件,只能判死刑了。”李三保说完看了看老赵和老赵夫人,又瞟一眼放在老赵跟前的皮箱。
老赵县长激动得两眼放光,把皮箱推到李三保跟前,和老赵夫人千恩万谢,离开李三保家。
赵林的生命握在梅儿手中。几十年的恩怨,梅儿会宽恕赵林吗?赵家人心里没底。
老赵县长三天一信,五天一电报,恳求梅儿速回国内营救赵林。
老赵夫人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求梅儿,恨不得将心肝挖出寄给梅儿。
袁通和袁大奶奶心里也急,更架不住天天上门的亲家,又是电报又是写信,求女儿看在与赵林曾是夫妻的份上,看在他们两人女儿的面上,赶快回来。
庄慕兰和庄维根坚决要替爹爹报仇。庄家人闻听赵林和汤全被抓大快人心!庄家大奶奶和刘生、陶玉如联系上后,写了控告信,作为证人要出席公开审判。
终于,法院的开庭通知送来了。大奶奶捧着,忍不住大哭起来。
平生第一遭,大奶奶花大钱包了汽车,将刘生、陶玉如、庄慕兰、庄维根、汤正益,全部接到苏州法院,要亲眼见证汤全、赵林受到法律严惩。
法庭庄严肃穆,一众法官端坐法椅,身穿法袍,显得崇高又威严。
法庭内外,许多执枪军警头戴钢盔,精神饱满捍卫着法庭的尊严。
庄家人和袁家、赵家人相见,首次互不招呼,权当不见。兰儿例外紧紧挨着庄家大奶奶而坐,左手紧紧握着大奶奶的右手,仇恨地盯着被
告席上的赵林和汤全。
谁都没有注意,旁听席一角坐着一位妇女,在黑压压一片的听众中并不显眼——她,就是刚从美国赶回的梅儿。梅儿一到苏州,直奔法院找到李三保,将赵林的身份证明等文件交给了法庭。
汉奸们被一个个审判,一个个押出法庭。汤全被以协助杀害抗日将士庄坤林的罪名,判处十五年徒刑。
李三保穿着法袍,戴着法徽,右手执法槌,判完一个汉奸,敲一下法槌。法槌一下一下敲,旁听席传来一次又一次喝彩。
李三保宣布赵林当庭释放,旁听席上几百个人刹那鸦雀无声,突然又暴发出如雷般的抗议声。
庄维根愤怒地挥着拳头,要冲上前去痛打赵林,被法警拦住。
面对众怒,李三保详细解释,赵林虽然罪大恶极,理当判死刑,但赵林是美国公民,不受中国法律约束。赵林,就这样逃过了中国法律的制裁。
旁听席上有许多媒体记者,闪光灯立刻围住了赵林。
汤全被带出法庭,经过庄维根身边时,维根突然起身,对着汤全的脸狠狠打了一拳。
散庭了,袁通和袁家大奶奶好心邀请庄家大奶奶,一起去苏州状元楼吃饭,让赵林向庄家谢罪。梅儿从后面过来,亲热地想与庄家大奶奶说话,大奶奶看着这张熟悉的脸,明白了一切,睬都没睬梅儿,领着庄家人回了家。
从此,大奶奶至死也没和袁家人说过一句话,打过一个招呼——除了兰儿。
状元楼包厢内,热闹非凡。
从抓进大牢到宣判,赵林待在大牢近两年,一日两顿牢饭,清汤寡水瘦了一大圈。还天天胆战心惊,唯恐哪天被押上法庭,被判处死刑,埋在荒郊野岭。
赵林愧疚,不敢看梅儿,只顾埋头大吃,对所有在座亲人不说一句话。
等吃饱肚子,赵林推推眼镜,站起身,先对所有人鞠一躬,又对梅儿“扑通”跪下:“梅儿,感谢你救我的命!在大牢的日子,我唯一记挂的人就是你和我们的女儿。中日这场战争,我卷入其中,对中国对家乡我犯下了大罪。我非常后悔曾经干过的事情。”
一片寂静,众人语塞。只见兰儿上前,对着赵林狠狠一巴掌,赵林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掌印。
“赵林,你要为大树的死负责!”兰儿愤怒吼着。
“什么?”梅儿大惊失色,她还未得知大树的死讯。
兰儿向梅儿边哭边诉,黄大树如何跟随庄家坤林打日军,赵林如何与日军勾结悬赏抓捕庄坤林,黄大树如何为营救庄坤林中弹死去……
梅儿的脸因痛苦扭曲,泪水漫过精致的妆容。“大—树—哥—啊!”
梅儿肩膀剧烈抽搐,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袁通和袁大奶奶目睹这一切,陪着拭泪。
“赵林,你给我和女儿寄的钱,梅儿以前没有花,现在更不会花,我知道那是带血的钱啊!你回美国吧,那钱留着,你自己后半生花,或者给你儿子花!”梅儿不哭了,冷静地对赵林说。
大家都惊呆了,包括兰儿。在众人目光注视下,梅儿把那惊天秘密平静地说给大家听。
原来,那个苏北女孩扬言要控告赵林强奸她,在苏北女孩手上,留有控告赵林的足够证据。梅儿苦苦哀求,积极赔偿,送那女孩去机场准备回国打胎。谁知,那女孩突然不肯回国,说如让家中知道,丢人不说她的家庭家大业大规矩也大,回去没有好果子吃。再说,肚里的孩子身上的肉,哪个做娘的愿意杀掉腹中的孩子?
在梅儿帮助下,那个苏北女孩生下了赵林的儿子。
梅儿娓娓道来,心里格外痛楚。
“啊!这是真的吗?”老赵夫人急切地问,眼神发亮。
“是真的吗?”老赵县长暗暗惊喜,赵家居然有根了!而且,这根还伸到了美国。
梅儿点着头说:“赵家的孙子很优秀,伯克利大学毕业,是个博士。”
赵林傻了,站起身,心乱如麻,不知所措。对突然冒出的儿子,简直无法相信。梅儿看着不知所措的赵林,嘲笑说:“赵林,是个男人要有担当。
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好好思过,重新做人吧!”
梅儿说完与家人一起,去了婷婷苏州的家。
赵林领着爹爹和娘,出了状元楼,刚想上车,见梅儿过来说:“赵林尽早回美国。共产党和国民党已在争江山,你要是落在共产党手里,谁也救不了你。”梅儿说完,与兰儿一起搀着爹爹和娘上了汽车。
兰儿挨着梅儿,拿出红豆,伤心地说:“姐姐,你送给大树的红豆妹妹一直让大树戴在胸口。大树死的那天,线被妹妹扯断了,红豆落在洗澡盆水里,泡了好几天。”兰儿说着又哽咽起来。
梅儿鼻子一酸,眼泪止不住又落了下来。梅儿手捧着红豆,看了又看直到汽车在婷婷家门前停下,才把红豆还给兰儿。
“妹妹,待清明那天,替姐在大树坟前烧些纸,再把红豆按在大树坟上的泥土里,大树会知道的!”
兰儿红着眼,小心接过红豆,珍藏在衣袋里。
庄坤林的牺牲压垮了庄家。庄大奶奶在悲伤中忧郁度日,一晃又过了四年。随着日本人投降,国民党在1949年的夏天也败逃台湾,国家换了新主人,人民当家作主,新兴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始了全新的治国方略。
部队人员大批返乡,社会主义改造正式开始。
黄德胜从部队转业,回家乡报到,没有直接去县委组织部,而是先回了趟庄家村。他一身军服,背着驳壳枪,骑马直奔家中,见娘正搀着奶奶在院里闲聊,看上去,精神都还不错。
德胜英姿飒爽地出现在门口,兰儿和大娟惊喜得睁大眼睛,呆立在原地,一时忘了招呼德胜。大娟似乎不相信眼前的一切,赶紧擦擦昏花的老眼,那真是德胜吗?
德胜下了马,将马拴树上,笑呵呵地扶奶奶进客堂。
“德胜,这次回来,多久才走啊?”兰儿欣喜地上下打量儿子。
“娘,我从部队转业了,明天去县委组织部报到。从今往后,儿子不走了!”德胜开心地抱着娘转了个圈圈。
兰儿“咯咯”笑,她很久不这样笑了:“快,坐下,肚子饿了吧?娘给你煮碗面条。”不由分说,兰儿去了厨房。
听德胜说今后不走了,大娟心底那份开心浑身漫溢,一下显得特别精神。
“孙儿,回来了,奶奶安心了,赶紧把婚姻大事办了。你爷爷在世时老惦记这事哪!”这句话,大娟憋了多少年,好不容易孙儿回来了,赶紧说。
“奶奶,放心!孙儿这次回来,一定把婚给结了。”德胜呵呵笑着安慰奶奶。
兰儿给德胜端来大碗红汤面,盖着三个煎鸡蛋,翠绿的细葱花,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德胜挑起面条,吹着气,大口吃起来,“娘,你下的面条好吃,又香!”
大娟与兰儿笑眯眯地看着德胜,恍惚在梦中一样。德胜吃完面,起身打开随身军用挎包,小心地取出一个油纸包。“奶奶,娘,这是我在安徽时挑的木梳,放包里几年了,还好,没折断。”德胜小心翼翼打开油纸包里面有三把黄杨木梳。
“奶奶,这是给您的,上面有松树;娘,这是给您的,娘最喜欢桃花了。”德胜边说边笑,剩下那把,赶紧仍旧包起来。
“还藏着一把哩,给娘看看!”兰儿过去掰开儿子的手,打开纸包细细端详着木梳图案。
“怪不得呀,这仕女,多美啊!啧啧!扶着门框,左顾右盼,该不是在等我家德胜吧?”兰儿禁不住调笑儿子,把木梳递给大娟看。
“哟,这女子好看啊,腰细、腿长,十七八岁,倒像庄家慕兰呢!”大娟吃吃笑,伴随着一声声咳嗽。
“奶奶,您怎么咳嗽啦?”德胜收起笑容,赶忙过去给大娟捶背。
“奶奶老了,原来腰疼,下不了床,你娘照顾得好,常帮奶奶揉腰现在能动了,却又喘了,唉!”大娟说。
“娘,怎不找个郎中,给奶奶用些药?”德胜问兰儿。
“咋不找呢,邱巴他爹给看了几次,配了药。半仙说,人老了,就会气喘。”兰儿说。
“没事没事,奶奶身子不算硬朗,但还能撑些年。奶奶呀,要看着孙儿讨老婆,给黄家添香火哪。”大娟乐呵呵地笑着说。
“娘,庄家现在可好?大奶奶身体可好?”黄德胜关心地询问。
“唉!庄家和黄家,都是可怜人家。好端端的庄家,现在冷清得很哪。
哦,慕兰从南京回来了,听大奶奶说,女师毕业了,正待在家里哪。”兰儿告诉德胜。
“娘,现在全国解放了,接下来国家要斗地主、打倒资本家,分土地和财产,还要定成分。大奶奶家无论是按土地还是按财产,都应该是地主成分呢。往后,想要看望大奶奶,不容易了。”德胜解释。
参加革命以来,黄德胜身边的战友,许多都来自解放区,常常说起斗地主。说得多了,德胜都能背下来了。
“德胜,你说的成分,是什么东西啊?”大娟不解。
“奶奶,成分就是一个人的身份,在农村有土地财产的就是地主。下一步,就要斗地主分田地了!”德胜给奶奶耐心解释。
“啥?把人家田和财产分掉?这不成抢劫啦!”大娟不懂。
“娘,奶奶,明天上午,我去县城报到,趁现在有空,我去庄家看看大奶奶。”德胜没接大娟的话,抓起木梳小心用油纸包好,放入口袋。
兰儿见德胜包木梳,猜到了几分:“好啊,顺便看看慕兰,你送给慕兰的木头手枪,她常常拿着玩哪!”德胜脸红了。大娟也看出点名堂,说:“慕兰长得好看,到现在还没有婆家哩。”说完与兰儿对下眼,偷偷笑着。
黄德胜骑着马,一溜烟跑到庄家,翻身下马,将马拴树上。刚才心急此时看着庄家大门,却又驻足不前。随即他笑了笑,似乎在嘲笑自己的胆
怯。大门开着,他整了整帽子,拉了拉衣服,迈着军人特有的步伐,一边进门一边欢快地叫着:“大奶奶!大奶奶!”
庄慕兰在院子里,刚洗完头,垂着湿漉漉的长发,掐腰连衣裙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修长的身材,鹅蛋脸上眼眸流转。
一进院,德胜便与慕兰打了个照面,他稍一愣怔。几年不见,慕兰完全成为大姑娘了,全不见少女的青涩。
“德胜哥,你回来啦?”庄慕兰一扬头,惊喜地发现黄德胜正傻傻站着愣愣地看自己。
“嗯!嗯!回来啦!”黄德胜笑着回。慕兰一开口,昔日相处的亲切感油然而生,拘谨感一扫而空。
“娘,奶奶,我德胜哥回来啦!”慕兰挥着手,兴奋地对屋内喊。
“德胜回来啦?”听到外面的声响,大奶奶从里屋急急走出,看得出她行动有些不便。
“大奶奶,我回来了!”德胜紧走几步,扶着大奶奶。
“慕兰,站着干吗?快给德胜泡茶!”大奶奶笑着嗔怪慕兰。
“我才不哩!”慕兰一撇嘴,反而指派德胜干活,“德胜哥,我那洗发水搬不动,你替我倒了吧!”
“哎!”德胜利索地跑去端起盆,把洗发水倒在八角井的井坡下。
汤正益走出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埋怨慕兰:“慕兰,德胜好不容易回来,怎么让德胜伺候你呀?”慕兰看着德胜,突然腼腆起来,弄得德胜脸也红了,对正益说:“婶,举手之劳嘛!”
“德胜哥,你走过来的?”慕兰笑问,打破了刹那间的尴尬。
“骑马,马在外面拴着呢!”德胜指指门外。
“有马呀?”慕兰兴奋起来,就像过去缠着德胜的那个小姑娘,“德胜哥,带上我去骑马呀!”
“好啊!”德胜高兴地答应。大奶奶和正益两双眼睛看着德胜,让他心跳得慌。慕兰说要去骑马,他正好顺水推舟。
来到门外,马匹高大得让慕兰怎么也爬不上去,便对德胜说:“德胜哥,你上去,再拉我一把。”德胜翻身上马,将马骑到石阶边,让慕兰站石阶上,一伸手,将她拽上马背。
“慕兰妹妹,去哪儿?”德胜笑问。
“去木果河边。”慕兰说。德胜一声吆喝,快马在村道上飞驰起来。
秋天的木果河,那样安静,阳光照着河面波光闪动,两岸树木和芦苇仍很茂密,不远处有群野鸭悠游。德胜让马停下,两人一时无话,饶有兴趣地看着河面的野鸭,有的扑棱扑棱翅膀,有的朝天撅着屁股,两人不由得笑起来。
“德胜哥,木果河好美,永远看不够呀!”慕兰很兴奋,大声说。
“嗯!嗯!”德胜深情地看一眼慕兰,慕兰正好接着那缕目光,心有灵犀,脸上飞起红晕。
“德胜哥,回来的时候,给我兰姨带什么礼物啊?”慕兰开始调笑德胜,企图掩饰刚才的尴尬。
德胜一听,赶紧掏出木梳,“慕兰妹妹,给你买了把木梳,不知你喜不喜欢?”德胜的心跳得厉害。
慕兰伸出手,拆开包装纸,一把精致的木梳,尤其是仕女图案,好雅致!慕兰心里笑了,这个傻瓜蛋,还挺有心的!
“德胜哥,你爹爹和我爹爹,生在一起打日本,死了也都埋在一个山冈。
你和我会在一起吗?”慕兰不敢直视德胜的眼睛,低着头绞着头发。
“会,德胜哥今生今世,都和你一起!”德胜笑着,乐哈哈地看着慕兰。
“不许骗人!”慕兰孩子气地叫道,伸出手指要和德胜拉勾,德胜乐
得呵呵直笑,赶忙伸手勾住慕兰的手指。
慕兰一跳老高,勾住德胜的脖子,贴耳说:“德胜哥,慕兰要为黄家。
生一大堆孩子!”德胜的心激烈地跳荡,刚想拥抱慕兰,慕兰却松开双手呵呵笑着跑开了。
只见慕兰弯腰,捡起块拳头大的石块,往河里“扑通”一扔,对德胜说:“德胜哥,一石激起千层浪,慕兰这辈子,就是要嫁你!”
黄德胜转业时,已是正营职干部,到地方上被任命为区委书记兼区长。
李邱巴恰好在这区任乡长,庄家村就在李邱巴的管辖范围。
黄德胜当区长,就像铁秤砣压着李邱巴。本来见了黄德胜,李邱巴就发怵。现在,黄德胜三天两头往乡里跑,听完工作汇报,便到庄家和慕兰有说有笑,搞起恋爱。
黄德胜和庄家的关系,李邱巴已很清楚:德胜和慕兰是恋人关系。
庄家是大户,必须有人当地主,八十多岁的大奶奶,给她戴上地主帽子?没道理,感情上邱巴也放不下。让庄慕兰当地主?更不妥当,万一德胜娶了慕兰,红军干部的老婆怎么能当地主?
思来想去,李邱巴只能把地主帽子给庄维根戴上,但维根在南京读书且未满十八周岁,怎忍心让他当地主?而且,维根是坤林唯一的儿子,让烈士儿子当地主,怎么说得过去?
李邱巴觉得,必须去庄家找到黄德胜,听听区长指示。李邱巴骑着乡里的脚踏车,还未到庄家门口,就见庄家拴马桩上绑着民兵队长杨小光。
“李乡长,庄家总有几个鬼东西,天天围着地主女儿说说笑笑,我带民兵去管下,就被他们用枪顶着绑这儿了。”民兵队长杨小光哭丧着脸见李乡长到来,才有了点精气神。
“混账,你知道那是谁吗?”李邱巴骂杨小光。
“不知道!但他们有枪哩!”
“其他民兵去哪儿了?”李邱巴问。
“跑了。那人黑着脸,把枪拍桌上,叫身边人把我绑了。”杨小光沮丧地说。
“那是黄德胜区长,你敢冲区长吼?”李邱巴训斥。
“区长就能绑人了吗?我可是响当当的贫农!”杨小光不服,亮着贫农身份。
李邱巴上前,替杨小光松绑,又喝了声“滚远点!”
“乡长,我不服气!我去县上告他一状!”杨小光怒气冲冲离去。
李邱巴走进客厅,见黄德胜正喝茶,区上工作队三个同志围坐在身边。
“区长,那小子叫我松绑了,扬言去县上告你哩!”李邱巴哂笑。
“告狗屁状!组织上管天、管地、管党员,还要管裤裆啊!”黄德胜黑着脸。
工作队三个同志在一旁附和。“区长是老革命,老共产党员,党章上也没写不许党员搞对象!”“是啊!李乡长,把那个民兵队长撤了!”
“哎!哎!找个理由撤了这家伙!”李邱巴笑着应承。
李邱巴见庄慕兰已起身离开,便把定成分的事,向工作队同志和盘托出。黄德胜笑了,对李邱巴说:“李乡长,把庄维根定地主,不戴帽子当人民内部矛盾处理,你看呢?”
“行!行!”李邱巴说着,心里真是服了黄德胜。
“这分田地、分财产怎么进行?”李邱巴请示。
“给大奶奶她们分两间屋子,这房子充公,金银钱财造单,收缴送县银行吧!”
“好!山林、土地按人口均分,酒坊里的酒,按户分配到人。”李邱巴接着说。
“这么办行吗?”黄德胜问工作组人员。
“好!”众人一致同意。
黄德胜刚回区政府,见县长和书记正在自己办公室里喝茶。见黄德胜进门,彼此客套寒暄。
“德胜同志,听说你看上一个姑娘啦?”书记笑着问。
黄德胜笑着反问:“怎么啦?有问题吗?”
“哎,德胜同志,组织上关心你嘛!说,是机关还是医院、学校的?
只要你看中,组织上给包了!”县长大大咧咧说。
“我已经有中意的啦,是庄家村庄坤林的女儿,庄慕兰!”黄德胜对县长和县委书记清清楚楚地回应。
“德胜同志,你和庄慕兰结婚,要冒处分风险,知道吗?你还绑了民兵队长,这部队上的脾气得改改啦!”书记拉长了脸。
没几天,黄德胜便娶了庄慕兰。两人啥东西也没置办,书记和县长特地将庄家县城老宅借给黄德胜新婚居住。不过,喝酒的时候,他们带去一个口信,给黄德胜一个党内警告处分。说是喜酒,连庄慕兰在内也就五个人,书记、县长和组织部长。庄慕兰做了六七个菜,五个人喝了四瓶酒。
黄德胜挨了处分,县上的头儿心里也不好受,主动把庄慕兰纳入了干部编制,进学校当了教师。
按照规定,庄家大奶奶搬到了庄家马厩存放草料的两间空房里,还分得一头老牛、一架水车。民兵队长杨小光记恨黄德胜区长绑了自己,又觉得地主家得到了好处,不甘心,纠集了七八个本家至亲,将自家爹爹的寿材强行抬到庄家柴房,说要借庄家福气,给自己爹爹增阳寿。
大奶奶床前几步的地方,两条长板凳上搁了副黑漆棺材。大奶奶不怕,家中正好缺桌子,棺材板上铺张破草席,上面摆满了锅碗瓢盆。
庄家柴房本是通间,临时砌了堵砖墙,算是分给大奶奶的两间房。
柴房低矮,白天光线暗,晚上一灯如豆,还加副黑漆棺材,两间柴房如同坟墓——心里的恐惧,折磨着汤正益和庄雪花。
庄家最大的一块稻田,被划成几十块大小不一的田地,桑树林也被分给各家各户,没多久桑树便被陆续砍掉当了柴火,桑树林也变成了一块块稻田。
乡工作队忙着丈量土地和山林,李邱巴带着另外一些工作人员,把庄家大门由内向外关上,忙着清理检查、登记财产,一连忙了五六天。银元大洋、金银首饰,连同大奶奶的田黄石印章,都堆放在一个大箩里,工作人员逐一清点,造着清单。在众多金银器件中,李邱巴发现了一件银器让他气都喘不过来。
庄家院子里,两名工作人员正在烧地契和书籍,烟熏火燎,李邱巴借故让造清单的人员先停下手,一起去庄绅林的书房搬书。趁这空当,把那件银器迅速装入自己的衣兜。
清点完庄家财产,李邱巴就一直忙,忙得简直是焦头烂额,乡里上上下下,什么事情都找他,镇反运动开展迅猛,举报信雪花般送到乡镇反办而抓谁都要他点头。
李邱巴的公文包里装着让他喘不过气来的银饰——那件银饰,正是自己从小到大挂脖子上的长命锁。
长命锁出现在庄家,邱巴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大奶奶收养的女儿——庄雪花。明摆着,雪花是捡来的孩子,而且,出生年月也吻合,更有不可复制的长命锁为证。如此一想,邱巴激动万分。
找到庄雪花,就能找到哑巴女。找到哑巴女,邱巴就有了自己的家。
李邱巴恨不得推掉一切工作,一步跨入庄家柴房,找到大奶奶,把事情来由问个一清二楚。
庄维根在南京因交不上学费,只好退学。身无分文的庄维根回到了庄家村,先去看了姐姐庄慕兰,便回到自家门口,在石阶上坐下。他不想让娘和奶奶看到自己的狼狈样。看到门上的封条,他百感交集,心想:要是爹爹当年没死,政府会不会将县城和庄家村的房屋留下一套给自己?维根站起身,看到村口三棵高大的银杏树,爹爹就牺牲在那里。他情不自禁地向高大的银杏树深深鞠躬,然后快步走向低矮的柴房。
“娘!奶奶!”维根大声喊。
好一会儿,屋内灯火亮了,传来了奶奶兴奋的声音:“维根啊,哎哟维根回来啦!”又过了一会儿,柴房门开了,满头白发的奶奶手举着油灯步履艰难地挺着大肚子,欢喜地上下打量着庄维根。
维根赶紧上前,搀着奶奶坐到床上。
“奶奶,这是谁给您老人家准备的寿材啊?”维根欣喜地问。
“奶奶没这个福气啊!是杨伢子。哦,现在当村支书了,把他爹爹的寿材放到这儿来啦!”大奶奶满不在乎告诉维根。
“欺人太甚!”庄维根愤恨地,对着棺材“啪”地一巴掌,把大奶奶吓了一跳,油灯的火苗也晃了晃。
维根接过小油灯,将油灯放在棺材板上,忽然,维根带着哭腔问:“奶奶,您天天就吃这些东西啊?”
棺材板上放着几只碗,一只碗里小半碗酱,一只粥碗还没洗,另一只装着半碗盐巴。
“奶奶饿不死,维根,你怎么回来啦?”大奶奶问维根。
维根抱着奶奶哽咽:“奶奶,孙儿不上学了,要去当工人,挣了钱把奶奶接过去,让奶奶吃饱肚子!”
大奶奶任由孙子拥抱,伸出枯枝般的手,帮维根擦拭眼泪。
“维根,不哭!现在庄家是赤贫如洗,就剩这身上遮羞的破衣服了!”
大奶奶说完呵呵傻笑。
“奶奶,我退学,我要去当工人。”维根大声说。
“不许瞎说!你不读完高中,奶奶死了,也不敢去见你爹爹啊!”大奶奶生气了,扬手装出要打他的样子。
“奶奶,还有一个学期呢,连吃带住补交上学期的学费,要许多钱哪!”
维根和奶奶并肩坐在床上,紧紧挨着奶奶,伸出两手把大奶奶粗糙的手放在自己掌心。
大奶奶看着身边的维根,心里责备自己,庄家就这个根了,自己没能力维持好庄家啊!大奶奶忽然想到什么,说:“维根,今晚和奶奶睡一起吧。
明天,奶奶去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凑些钱,给你当学费。”
维根看着奶奶,动情地吻了吻奶奶额头,惹得大奶奶哈哈笑。忽然大奶奶哭了,对维根说:“你爹爹走的那天,也是吻着奶奶的额头,对奶
奶可亲热了。”
大奶奶说完抱着维根痛哭起来。
维根边流泪,边替奶奶擦泪,问:“奶奶,我娘和雪花去哪儿了?”
大奶奶擦干泪,好一会儿,对维根说:“你兰姨家心好,重情重义把你娘和雪花接到她家住段时间,吃、用都没开口跟庄家要钱哩!”
“哎哟,奶奶忘了,你没吃晚饭吧,奶奶去开着火炉子,给我孙儿熬粥喝。”大奶奶起身,要去煮粥。
“奶奶,我在姐姐家吃过饭了,姐姐还偷偷给我塞了一块钱。”
夜,很深了,大奶奶睡了,维根取下钢笔,伏在棺材板上,借着昏暗灯光,满怀深情地给江旅长伯伯写了封催人泪下的信。
第二天一早,维根起了床,发现大奶奶不见了。也没多想,一个人急步去了乡政府旁边的邮局,将信投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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