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悄然无声地下着。一会儿,山坡上的树林,庄户人家的屋前屋后,都被瑞雪覆盖,白茫茫一片。
春节快到了,刘家村原住民开始为过年忙碌,准备祭祖的鸡鸭鱼肉备好瓜子花生压岁钱,请人写好大红春联,有几户人家几天前就开始杀猪有的游击队员闲不住,撸撸袖子帮村民捆猪,肥猪一叫,过年的气氛越发浓了。
庄坤林受这气氛感染,恍惚中颇有现世安稳的味道,随即又清醒过来——随着日寇入侵,百姓哪来安稳?眼前这个刘家村,因为藏于深山暂时还是世外桃源。前段时间,他悄悄派庄家小春、小夏去县城探听消息庄家和县城的情况让他很是焦躁不安。
小春小夏带回不少坏消息。日本人满县城张贴布告要抓捕他,庄家又将慕兰和维根送去南京读书,一双儿女让他思念不断。上周,他又派小春去了趟庄家村,爹爹带信来,汤全带绥靖军去县城庄家寻事,还打伤外公,庄雪花上学见到穿绥靖军服的官兵就吓得哆嗦,死活不愿去上
学。刘生和陶玉如无奈,只能将庄雪花送回庄家村,现在辍学在家。常州的两个舅舅闻听父亲挨打,直接把外公和外婆接到常州,不愿让他们再留在县城庄宅。
庄坤林见游击队员们窃窃私语,心中明白,再过七八日便是除夕,谁都有父母家人,他们都盼自己同意放他们回去过春节。游击队员们表面平静,内心开始不安定起来。天,庄坤林打开收音机,传来更坏的消息,蒋委员长以去年十月新
四军在苏北攻击韩德勤和陈泰运所率国军部队为借口,又以新四军拒不执行开到长江以北为由,将新四军围歼于皖南茂林地区。军长叶挺被俘副军长项英和副参谋长周子昆在赤坑山被随从副官开枪打死。
更想不到的是,国民政府居然撤销了新四军番号,宣称新四军为叛军。
游击队一向打着新四军旗号活动,庄坤林听到这消息如晴天霹雳。
庄坤林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喃喃自语:“冬天真的来了!”
庄坤林抖了抖身上的雪,进入屋内,强装轻松地对大树说:“大树哥要不你回趟家吧,我和贾亮在这多操些心。”
黄大树不语,新四军被消灭,意味着儿子可能牺牲了,心里的痛和担心难以言表。
“大树,要不你回趟家吧,队伍上,你的情况最特殊啊!”贾亮推了推坐在身边的黄大树,真诚地说。
黄大树的脸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眼神呆呆地看着坤林。
“坤林啊,黄德胜的部队也一定被消灭了,我爹爹和娘不会知道这个消息,我担心兰儿……她一定会知道啊!”黄大树痛苦地说。
庄坤林想安慰大树,一时竟想不到安慰的话,心里堵得慌。黄德胜是黄家的根,兰儿有文化,倘若从报上看到新四军被消灭的消息,一定会告诉黄秋生和大娟,老人家受得了打击吗?
庄坤林叹了口气,看着飞舞的雪花,心乱如麻。
贾亮见庄坤林叹气,说:“区长,你我都是共产党员,黄大树也不是外人,新四军被消灭,我想,我们的延安不会没有反响的。”
“是啊,这个兆明亮啊,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他,怎么一点音信都没呢?”
庄坤林想到了兆明亮,鉴于目前的形势,兆明亮一定有延安的指示。
过了好一阵,庄坤林回过神来,对黄大树说:“大树哥,今天晚上你趁着大雪回家看看,带上枪,别告诉任何人。记着去我家,让我娘装两大桶三年以上的‘神仙酒’,让队员们除夕夜乐一乐。”
庄坤林对当下的形势作了最坏的打算,对贾亮说:“贾亮,前山上的岗哨,弄些干草铺在床上。你辛苦些,多把守着,特别注意咱们队伍里会不会有人潜回家,稍有不慎,让日本人知道我们的藏身处,那是灭顶之灾啊!这也是我不让他们回家的原因,怕漏风啊!”
“哎!”贾亮问,“区长,万一有队员执意回去,劝阻不动,怎么办?”
庄坤林沉默一会儿,坚定地说:“万一劝阻不动,给我绑回来,绑不回来的,你看着办吧!”
“哎!”贾亮听得懂话中的意思,坚决响应。
“另外,有关新四军在皖南被消灭的消息,目前就我们三人知道,决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庄坤林慎重关照黄大树和贾亮。
庄坤林安排好这一切,心里似乎轻松了些,对黄大树和贾亮说:“晚饭时,大树哥在队员中放个风声,说过几日去我家,弄些储藏多年的好酒除夕夜喝个痛快,我再对邱巴说,弄个八大碗,先馋住他们。另外,贾亮啊,庄家的几个后生都是骨干,值勤的事让他们都上些心,把我跟你讲的话与他们悄悄透底,到时候,这几个后生别下不了手。”
庄坤林走到门口,对两人说:“你们看,瑞雪兆丰年,我心里有预感这个时候,兆明亮会来找我们。”
黄大树和贾亮摇着头,贾亮笑着问:“区长,兆明亮真会来吗?”
庄坤林笑了,轻声反问黄大树和贾亮:“你们可知有一句成语?”
“什么成语?”两人一脸迷茫。
“重整旗鼓!”庄坤林说完呵呵笑着,看得出来,庄坤林重拾了信心。
正在此时,庄坤林见李邱巴捧了个小纸袋从马厩往厨房里跑。
“邱巴,过来!”庄坤林喊道。
李邱巴听到庄坤林喊,又见黄大树和贾亮在,心里乐呵呵的。李邱巴一直认为,自己是游击队里的老四。
“坤林哥,有事吩咐?”
“手上捧着什么好吃的?”庄坤林跟李邱巴逗笑。
“巴豆粉,趁着下雨天,我用废弃的石槽把巴豆捣成粉,留着日后急用。”李邱巴笑着说。
“哪来的巴豆?”庄坤林问。
“九月我上山挖葛根,想弄些葛根粉,上得一山坡,突然发现一大丛灌木,近前一看,是毒鱼子,我们这儿不常见,不摘白不摘,我摘了小半桶一直凉着,如今都干硬了,捣成粉,先留着。”李邱巴得意地说。
众人都知道巴豆,没听说过毒鱼子,黄大树见李邱巴一脸得意,开口便问:“毒鱼子是什么?”
“哎,你连这个都不懂啊?毒鱼子就是巴豆的别名。巴豆捣成粉,可以治毒蛇咬伤、跌打损伤,山上蛇多啊!”
黄大树看看贾亮,两人笑起来,这个邱巴也确实有些歪才。
庄坤林笑了,对李邱巴说:“邱巴,把巴豆粉藏好。另外,除夕那几天多弄些好菜,让队员们痛痛快快过大年。”
“坤林哥放心,只要你安排,邱巴照办!”李邱巴痛快地说。
晚饭后,贾亮带着庄小春和另外两个队员,挑了些干草,去前面山上换岗。
庄坤林和黄大树在屋子里闲聊起来。
“坤林,说起来,汤全和汤正益家沾着亲,你外公都那么大岁数了汤全怎么下得了手啊?”黄大树愤愤不平对庄坤林说。
“利欲熏心啊!庄家有些钱财,他要敲些竹杠。我这颗人头,高桥标价两千块哪!”庄坤林揶揄地说。
“待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替你外公出了这口气!”黄大树坚决地对庄坤林说。
“先给汤全记着这笔账。我给汤全发了警告信,这么长时间一直没动他,弄不准他心里看不起我们游击队啊!”庄坤林自嘲,继续说,“大树哥,汤全在坤林眼中就是个小爬虫。我也思忖过,什么时候找机会打残他但拖家带口打游击,干什么事都扯着心哩!”
“是啊!贾亮就没这个负担。哎,坤林,你讲的重整旗鼓是什么意思?
我没有完全听懂。”黄大树问坤林。
庄坤林略一思考,说:“大树哥,这里面涉及政治,新四军折了元气但八路军还在。新四军取消了番号,但八路军番号还在,这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啊?”黄大树不解。
“新四军和八路军都是共产党的部队,这说明,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未决裂,还在共同抗战,你说对不对?”庄坤林反问黄大树。这些问题,庄坤林反复琢磨过,渐渐悟出了道理。
“对呀!”黄大树似有所悟,朝庄坤林点头。
“共产党好不容易有了新四军番号,全国人民都知道,共产党绝不会轻易认可取消番号,所以,要不了多久,新四军又会站起来。”
“是啊!”听了庄坤林的分析,黄大树开始兴奋了。
“再说,皖南新四军被包围消灭,但有不少人突围出来,江北新四军还有很大势力。我琢磨,凭德胜的意志和机灵,他一定会冲出来。”其实庄坤林说这话是安慰黄大树,在国军重重包围下,能冲出来的机会非常
渺小。
“哎呀,坤林,借你吉言,我就不相信德胜会出意外。”对德胜的担忧像块石头一样压在黄大树心上,现在他似乎看到了希望,明显激动起来。
“你回去后别声张,家里张罗好了,回来前去看我爹娘,别待太久日本人知道你,汤全更知道你。记住了,大树哥,你现在和坤林一样处在
危险中。”庄坤林细心嘱咐黄大树,自己的眼圈不争气地湿了。
“坤林,我担心你哪,我和贾亮都会使枪,真遇到危险,至少能抓个垫背。要不,待我回来后教你使枪,以便对付紧急情况。”黄大树动情地说。
“大树哥,只怪多读了几年法律,让坤林延误使枪。法律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权,枪却是用来杀人的。”庄坤林也很动情。
黄大树不解,反问:“坤林,如果面对一个杀人犯,你如何对待?”
“唉!”庄坤林叹口气,对黄大树说:“大树哥,凶犯已经杀了一个人你再去杀凶犯,这样就死两个人,残忍啊!但为了保护更多人的生命权必须严惩杀人犯,法不容情啊!”
黄大树糊涂,问:“坤林啊,我弄不明白,就算敌对分子你也不轻言杀人,可先前你对贾亮说的话,大树可听懂了是啥意思啊!”
庄坤林严肃地说:“大树哥,当一条生命威胁到几十条生命,这是唯
一选择,也是非常无奈的选择呀!”
庄坤林这段话,黄大树听懂了。
“哎,不说这些,你晚上一个人走山路,多留些神!”庄坤林关切地对黄大树说。
黄大树起身,看得出来,他心里对家里特别惦念。
庄坤林点了点头,站在门口,目送黄大树骑马消失在雪地里。
黄大树心急,恨不得立马到家,紧催慢赶着马匹,骑行在被雪覆盖的山路上。山路本就崎岖难行,再加天空飘着雪,马蹄敲打在碎石上,“嗒嗒”的蹄声并不响亮,但在寂静的山中传出很远。
翻过一个山头,身旁的山紧紧相挨。黄大树知道,游击队暗哨的窝棚就在右侧,马蹄的声响,贾亮他们听得到。
黄大树侧脸往右边瞧了瞧,策马向前山跑去,拐过一个弯,道路稍许平坦了些,路旁杂树密密匝匝,光秃秃的树干交叉虬结,在微微的雪光中黑魖魖一片,随着前进的马匹飞快地向身后退去。
日子过得真快啊!黄大树不免感伤,当年受干娘委托,带着洪兰的“玉带糕”,送锡儿回门时的情景历历在目。自从庄家有了坤林,自己套着马车,赶着枣红马,常常奔走在县城和庄家村,马车载着干娘、干爹停在县城庄家大门口,与袁通一家子经常碰面,说说笑笑,真是太平盛世。
马蹄的“嗒嗒”声让黄大树想起枣红马。曾经,自己与枣红马几乎天天厮混在一起,自己一个手势一个动作,枣红马都懂得意思。枣红马眼睛望着自己,从它的眼神里,黄大树知道它是饿了还是渴了。
枣红马活了二十八年,按马的寿命,算是高寿。枣红马葬在后山,挖坑埋马时,黄大树茶饭不思,躲在没人处哭了个痛快。
马儿依旧“嗒嗒”前行,黄大树想起梅儿,自己这辈子就掉过两次泪:一次是梅儿去美国时,还有就是枣红马去世。梅儿“咯咯”的笑声仿佛就在昨天,和兰儿结婚时,梅儿送给自己的红豆想让兰儿藏起来,兰儿却说红豆是姐姐的心意,执意要弄个红绳穿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红绳断了,换了几多根,可红豆还是那颗红豆。
黄大树胡思乱想,马儿忽然向前一跃,上了一个陡坡,把黄大树从遐想中惊醒。定神一看,马儿已过三个山头,沿这条道往前左拐,翻一
个山,就到庄家村了。
突然,从山的那边,依稀传来纷乱的马蹄声。黄大树一拉马缰,让马匹放缓脚步,竖起耳朵警惕地细听。
黄大树的心一下悬在半空,深夜的山谷死一般寂静,怎么会有纷乱的马蹄声?一阵冷风裹着一团雪花,从侧面吹来,黄大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右手打开枪套,将驳壳枪持在手中。
黄大树索性停下马。就在前方山谷里,马蹄声越来越清晰,应该是一群快马,随着马蹄声的临近,远远看见一个个黑影向自己这边驰来。
“一匹、三匹,五匹……”黄大树数着,见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赶紧勒转马头,往来的路上狂奔。
马匹前跑后追,互不喊话,黄大树跑得火急,后面追得更急,距离在渐渐缩短。黄大树打开枪保险,奋力吼了声,双腿使劲夹着马肚,马儿箭般地往前蹿着。
“糟了,这些骑兵肯定是日军探子部队,大队人马说不准就在身后。”
黄大树埋头催着马,心里猜着,只想快些越过前方的山,然后放枪,让贾亮听到,自己骑马往山顶跑,设法将日军引开。
追兵的马蹄声越来越近,黄大树听到了拉动枪栓的声音。
黄大树赶紧伏在马背上,双腿击打马肚,自己手中的短枪,在几十米内才有杀伤力。
“不要开枪。”后面有人大叫,黄大树的心颤了一下,声音太熟悉了。
“德胜!是德胜吗?”黄大树激动大喊,左手拽紧了马绳,马匹“咴”的一声嘶叫,骤然停下。
“爹爹,我是德胜!”德胜也听出了爹爹的声音。黄大树心中一阵狂喜,忽地掉转马头,等他们近前,来者呵呵地笑,端坐在高头大马上,十分威风。
“德胜!是儿子啊!”黄大树赶紧下马,父子紧紧搂抱在一起。
雪花依旧飘飞,马儿喘着粗气,“呼哧呼哧”吐出一团团热气。
“黄大树!”只听一声叫喊,让黄大树松开紧紧抱着的儿子。
“兆明亮!”黄大树笑开了,冲上前去,握着兆明亮的手,使劲晃着。
“庄坤林在刘家村吗?”兆明亮笑呵呵地问黄大树。
“在啊!坤林这些日子像丢了魂,盼着你哪!”黄大树笑着,眼睛湿润润的,分不清是泪花还是雪花。
“大雪夜,何事匆匆啊?”兆明亮调笑着问黄大树。
黄大树一口气说出匆匆回家的缘由,不好意思地笑着,见到儿子平安黄大树心中的石头落地,无比轻松。
“爹爹,新四军突围出来了!新四军还在,你看,新四军还在!”黄德胜见爹爹如此挂念自己,指指身边的人对爹爹说。
黄大树见兆明亮也穿新四军军服,激动地一个劲儿点头,不住地“嗯!嗯!”
“走,去刘家村。”黄大树翻身上马,领着众人翻过一座山,到一处地方他喊众人停下。只见黄大树手握喇叭状,昂头“嗷呜……嗷呜……”学狼叫。一会儿,对面山坡也传来狼的叫声。
贾亮从地窝棚钻出来,右手执枪,喊:“是黄大树吗?”
兆明亮连忙喊:“贾亮!贾亮!”
兆明亮的声音,贾亮太熟悉了。贾亮狂喜,带着几个哨兵,下山沟迎接兆明亮!
“小春,我领着部队进村,你带着他俩放哨,记住,大雪天千万别大意了。”贾亮指了指另外两名游击队员,对庄小春说。
“哎!”庄小春兴奋地答应,乐呵呵地率领两名队员上山放哨。
贾亮和黄大树合骑一匹马,马队一溜儿排长队往刘家村跑去。
雪停了,太阳出来了,阳光喜人地照着刘家村。李邱巴兴高采烈,按照庄坤林的嘱咐,带着几个帮手在厨房里张罗,刘家村七八个婆娘也叽叽喳喳过来帮忙,空气中弥漫着诱人的食材香味。
庄坤林和兆明亮彻夜未眠,兴奋地说了一夜话,丝毫不觉得困。
兆明亮把皖南发生的事变,以及延安重建新四军的决定,与庄坤林说了个透。庄坤林把自己压抑多时的担忧,一股脑儿向兆明亮吐了个痛快。
将韩湖游击队充实新四军队伍,这是兆明亮连夜赶到刘家村的主要任务。原来,各地共产党组织在重建新四军的号召下,将零星分散的游击队纷纷整编进新四军。一时间,各地组织发动可以动员的年轻后生把最好的武器和人员踊跃向新四军输送。
黄德胜向营长刘沸腾建议,自己出面跟坤林叔商量,把游击队输送给新四军,并向营长介绍了游击队的武器装备。
营长刘沸腾听了黄德胜的建议,眼睛发亮。他没想到,似乎还有些不相信,韩湖游击队竟然有德国武器,居然还有冲锋枪。
反复询问黄德胜后,刘沸腾风风火火,设法联系上兆明亮,并挑选了数名战士和马匹,让兆明亮和黄德胜赶快上路。
庄坤林心疼,万般舍不得,游击队从建立到现在,庄家花费了大量钱财,爹爹和娘要是知道,自己把游击队送去扩充新四军,会不会有想法?庄坤林又不心疼,自己是新四军的人,是共产党的人——新四军遭难了,需要重建,需要扩军,作为新四军韩湖区的区长,是自己应尽的责任。
庄坤林不含糊,明大理。见兆明亮担心地看着自己,庄坤林反而笑了。
“明亮,这是大事,容不得含糊。把队伍扩充到军队中,能集中力量打击敌人!虽然坤林感情上不舍,但坤林是韩湖区长,游击队是党的武装不是庄家的护村队。”庄坤林朴实的话语,让兆明亮非常感动。
游击队员们的早餐变成了早中餐,大碗的肉,香喷喷,能上的菜,庄坤林让李邱巴都上足了。游击队员们都不知道,今天上了这么多菜,是为了让他们吃饱喝足,去扩充新四军。
熟悉黄德胜的后生们,从这一桌挪到另一桌,围着黄德胜,以茶代酒热情洋溢,一个个打开话匣子,大声说笑,大口吃肉,嬉嬉闹闹,比过年热闹。
队员们肚子吃得撑,又见李邱巴率帮手抬着两大箩热气腾腾的白面馒头进了屋。庄小春笑着大声说:“坤林叔,肚子装不下啦,怎么还要吃啊!”
队员们笑得开心,有的摸着肚子,有的用手抹嘴上的油,个个心满意足,喜笑颜开,看着庄坤林。
庄坤林起身,笑着说:“今天给大家提前过个年,邱巴今天辛苦了大家鼓鼓掌。”一片掌声响起,李邱巴呵呵笑了,心里特别感激庄坤林让自己长了脸。
“大家坐下,坤林有些话,跟大家掏掏心窝。”庄坤林笑着,让大家安静下来。众人注视着庄坤林,人人脸上透着笑意。
“韩湖游击队,基本都是庄家、黄家、李家及县城周边村庄的,不管姓氏,都是老乡至亲,大家说对不对?”庄坤林笑着引起话头。
“对!”一阵喊声,众人情绪亢奋。
“大家一定记得,日军飞机轰炸我们县城时的惨状,炸死了我们那么多父老乡亲,炸毁了上千间房屋,你们忘记了没有?”庄坤林激昂地问着。
“没忘记!”
“忘不了!狗日的日本飞机!”
“这是大仇,永远不会忘记!”
众人情绪沸腾起来。
“大家一定记得,日本军队偷袭新四军时,开枪射杀了只有十二岁的梅子,用刺刀捅死梅子的外婆,还记得吗?”庄坤林情绪更加激昂地问。
“记得!”
“梅子的仇,韩湖游击队已经报了!可县城炸死那么多父老乡亲,他们的仇报了没有?”
众人不语,神色沉重,许多人对着庄坤林摇着头。
“靠我们韩湖游击队,报不了这个大仇,怎么办?这个仇恨何时能报?
靠谁去报?”庄坤林激动不已,连珠炮地发问。
“靠新四军去报仇!”
“靠全国的军队去报仇!”
后生们按捺不住,有的干脆撸起了袖子。
“大家见过木果河发大水,水高浪急,为什么?”庄坤林接着又问着众人。
李邱巴忽然站起来,大声地说:“坤林哥,平静的木果河发起大水来吓人哪!都是四面八方从山上汇下的水啊!”
庄坤林冲李邱巴竖了下大拇指,接着大声地说:“我们韩湖游击队就像山上的一股细流。但是,如果各地的游击队,都汇入新四军这条大河我们的县城,何愁拿不回来?对不对?”
“对!”
“参加新四军去!”
“对,和新四军合在一起,打县城去!”
众人的情绪,像燃烧的干柴又被浇了桶油,高涨起来。
“大家愿不愿意参加新四军啊?”庄坤林大声问。
“愿意!”
“愿意!”
后生们年轻气盛,在庄坤林的鼓动下热血沸腾,个个脸儿涨得通红。
兆明亮也被庄坤林充满激情和极富鼓动力的话语深深地感染,心里钦佩着,好样的庄坤林!
……
下午,韩湖游击队分成四个小队,在庄家后辈春、夏、秋、冬的带领下由黄德胜率领,雄赳赳、气昂昂,排着队向百里路外的刘沸腾营驻扎地开拔。
兆明亮和庄坤林,紧紧地握手,依依不舍。
游击队走时,兆明亮用力拍了拍贾亮的肩膀,指着庄坤林说:“贾亮你是老共产党员,坤林的安危要挂在心上。”
“放心吧,县长,有我贾亮在,就有区长在。”贾亮呵呵地笑着说。
兆明亮刚想上马,忽然又转身说:“坤林,去年我们接到情报,日军从县城运走不少粮食,你知道吗?”
庄坤林摇着头。
兆明亮翻身上马,对庄坤林等人挥了挥手,策马去赶队伍。
庄坤林和贾亮、黄大树、李邱巴及在厨房里张罗的刘家村人,望着渐行渐远的队伍,不住地挥手。
突然,庄坤林蹲下身体,用手捂着脸,孩子般哭了起来。
贾亮和黄大树眼圈也红了。李邱巴装着若无其事转过身,鼻子酸酸的眼泪挂了下来。
夜晚,星星稀疏地散在天空中,月光浅浅地照着田野。
庄坤林四人围坐油灯下,显得冷冷清清。原本热闹惯了,现在孤独而又郁闷。
“坤林哥,四个人,正好凑一桌麻将。”李邱巴忍不住,心酸地说着。
桌上,油灯的火苗跳跃着,忽闪忽闪。门开着,凉气进屋,庄坤林觉得冷,便起身将门合上。面对目前的境况,庄坤林心里清楚,再扩大游击队已经不现实了。要想度过眼前的困境,必须好好谋划谋划。
“现在,回庄家村是万不能的,我们这四个人,县城的日军和绥靖军都惦记,千万不能存有侥幸,要保住脑袋才能打日本。这样吧,这一阶段谁也不要回家,我们先猫在刘家村,睡觉不要分开,四个人住这儿也很
宽敞,晚上留一个人在院子里放哨,怎么样?”庄坤林说完看了看三人。
“中!”贾亮用山东话表示赞成。
“行!”黄大树和李邱巴也表示认可。
“我还有一个想法,准备试一试。”庄坤林神秘地说。
“什么想法?”黄大树急忙问。
“牛屎山。”庄坤林笑着吐出三个字。
“刘金?你准备说服刘金下山?”黄大树一听庄坤林说出牛屎山,立马猜到庄坤林的意思。
庄坤林对众人说:“我觉得可以一试。刘金是我大舅,牛屎山大当家手上有些人马,虽说岁数比大树哥大,但说不定身板硬朗,最起码我上趟牛屎山,有吃有喝不会有危险。”
黄大树想了想,觉得庄坤林的话有理,便点了点头。
贾亮有些担心,摇着头,对庄坤林说:“区长,土匪们都逍遥惯了下了山,也起不了作用。”
“贾亮,团结一切愿意抗战的力量是我们的原则。牛屎山的土匪,手上有些刀枪,争取几个算几个。”庄坤林果断地对贾亮说。
第二天,庄坤林安排李邱巴给刘家村各家发五十斤大米。庄坤林明白把刘家村原住民安抚好,得到他们的支持,他们的安全才会有保障。
大年初一清晨,他们精神抖擞地骑上快马,向百里路远的牛屎山疾蹄而去。一行人说说笑笑,沿途指指点点,不知不觉太阳西移,沿途人家烟囱已经冒烟。
牛屎山脚下,积雪已经消融,留下些残雪,零落地点缀着山坡。
庄坤林勒住马,望着远远的山峰,隐现十几座似庙非庙的建筑,山上并无路,只留下无草无树的地方,蜿蜒曲折地向山顶延伸。
“上山喽!”黄大树一抖马缰,策马跃上山坡。众人紧随,马儿费力地往山上爬行。山上到处是大堆的石头,高低错落,不方不圆,像是牛拉过的屎,堆积在山的各处。
四人沿着牛屎样的石堆绕行,盘旋登山。在山脚时,庄坤林看着山峰觉得并不高,以为不多时便可到顶,登山时才感到牛屎石的麻烦。这一堆堆鬼斧神工的巨石,构成了最好的天然屏障,土匪只要发现山下的动静一则可以利用巨石隐蔽抵抗,二则可以拖延来犯者时间,土匪们可以从容地逃出巢窝,遁入群山之中。
“区长,土匪聪明,选这么好的地方筑巢。到了夏秋季,满山绿荫人躲在巨石后,比玩藏猫猫还要过瘾。”贾亮兴奋地说。
庄坤林回头看了看贾亮,见他敞开山羊皮大衣,短枪插在腰带上,冲锋枪斜跨在山羊皮大衣内,笑着说:“贾亮,上了山,千万别提土匪二字要称他们为江湖好汉,绿林中人。”
黄大树讨厌提“土匪”二字,转过头,朝贾亮瞪了下眼,大声说:“贾亮,记住坤林的话,要称呼他们为英雄好汉!”
贾亮吐了下舌头,“嘿嘿”笑着,心里知道大树对父亲黄秋生干过土匪的事,忌讳着呢。
上山的一行人说说笑笑毫无防备,山上早就看到他们,并安排了一行人马隐在乱石丛中静候着。
“不许动!”只听一阵吆喝,乱石堆中忽然伸出十几杆长枪,枪口从四面八方指着庄坤林等人。
庄坤林骑在马上,笑着向四面八方拱着拳,大声说:“各位英雄好汉我是县城庄家村的庄坤林,今日特意上山,拜见从未谋面的大舅舅刘金!”
众土匪相互看了看,依旧将枪口指着他们,却见庄坤林四人一脸轻松喜气洋洋,枪口稍许往下压了些。
“你是庄家村的庄坤林?我们不认识你!”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长得瘦小精干,爬到石头堆上,大声对庄坤林说。
黄大树一看,说话者似曾面熟,那张脸长得奇怪,跟大闹天空的孙悟空长得颇像。
庄坤林哈哈大笑:“这位叔叔,烦你领个路,带我们上山,见了我舅舅刘金,你们自然认得我了。”
怪老头将枪插入腰间,众土匪一见,也纷纷收起枪。
“今日大年初一,我也不扫你们的兴,不下你们的枪。但是,手给我放规矩些,别乱摸枪,是不是一家人,见了大当家,我们自然会清楚。”
怪老头阴阳怪气说完一挥手,两个土匪走到庄坤林前面,领着他们上山,众土匪端着枪走在后面,押着庄坤林一行来到了山上的议事厅。
议事厅门外,站着几个执枪的大汉,个个杀气腾腾,身上透着使不完的劲道。见庄坤林等人被押进大厅,刘金唬着脸,摆着虎威,大声问:“来者何人?大年初一登上山头,给我们拜年来啦?怎么空着手,莫不是来戏弄牛屎山啊?”
众土匪见大当家如此发话,齐刷刷端起枪,把庄坤林一行围了起来。
贾亮和黄大树早已将手插在腰间,静观事态发展。李邱巴背着长枪心里发虚,这样的阵势从没见过。
庄坤林上前两步,对刘金“扑通”一声双膝下跪,端端正正磕了个响头,把刘金和众土匪惊得目瞪口呆。要知道,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和父母,除了洞房夜夫妻对拜,就是跪自己长辈了。
庄坤林起身,对刘金笑称:“大舅,我是庄家村庄坤林,是你亲外甥大年初一,特地上山给舅舅拜年。”
一提到庄家村和庄坤林,刘金内心激动,脸上却不露声色,从座椅站起快走几步,走到庄坤林跟前细细端详,确实像妹子刘锡的眉眼,但心中仍怀一丝疑虑,试探着问:“你是坤林外甥?何事着急上牛屎山?莫非我爹我娘出事了?”
庄坤林笑对刘金说:“舅舅,千言万语容坤林慢慢说。”面对坤林坦诚的目光,刘金心中的疑虑又减一分,对众土匪说:“客人来啦,还不上茶。”
刘金话音刚落,几个当差的便屁颠屁颠拿个大铜壶,给坤林四人各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红茶,一边讨好地说:“喝茶,请喝茶!”
黄大树和贾亮、李邱巴骑马赶了百来里路,早就口渴,端着碗,吹着气慢慢呷起了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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