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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同室操戈

一进大院,汤全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高处架着机关枪,四周布置了三十多名荷枪的日军,个个吹胡子瞪眼,没有丁点儿军事演习的氛围,倒像自己把部队带进了监狱。

汤全强打着精神将队伍集中起来。只见腾川向自己大步走来,汤全怕腾川,不由得向后缩了下身子。

“汤团长,命令你的士兵,将武器全部就地集中,外面有汽车等候。”

腾川厉声说。

汤全一听,脸色骤变,结结巴巴问:“高桥先生说,今天是联合军事演习啊!”

高桥从司令部出来,大声说:“汤全,按腾川君命令办!”

“交枪!”汤全心一横,大声命令自己的队伍。

几十名绥靖军赤手空拳,在日军刺刀的督促下爬上早就准备好的大卡车。只见高桥弯腰坐进自己汽车内,众日军也纷纷爬上汽车和摩托车,嘈杂声中,车队向县城外围开去。

“不好!”汤全心中一紧,明摆着非军事演习,日军将自己和手下士兵带往县城外,莫非……

汤全眼前仿佛看到一个预设的刑场,挖好的大土坑,让自己率队进入土坑内,机枪一响,土一埋,这一生就过去了。

汤全控制不住情绪,脸色惨白,旁边的士兵个个心中有一种不祥的感觉,见汤全额头冷汗不断,慌乱惊恐的情绪迅速蔓延开来。

汤全竭力控制自己,自己是一团之长,在部下面前要临危不乱。

汤全注视着开道车辆,那是辆三轮摩托车,车盖上架着机关枪,出了城,沿着大路跑在最前方。

汤全心想,摩托车如果右拐,那就是旷野,凶多吉少;如果左拐那里是条绝路,赵林的粮库就在路的尽头。如果摩托车一直沿大路向前则通往常州城。忽然,汤全笑起来,他见摩托车左拐,心想,八成是去

粮库。众士兵见团长笑了,悬着的心也都渐渐放下。

车队停在粮库外侧空地上,高桥走下汽车,笑着对汤全说:“汤团长今天的演习科目是抢运军粮,让你的士兵下车,全部集中到左侧空地。”

汤全恨得把牙咬得咯咯响,日本人如此不信任自己,就是不信任绥靖军,也就是不信任南京政府。汤全恨归恨,不敢发作,笑着对高桥说:“这演习搞得好,我都弄糊涂了。”

在汤全指挥下,绥靖军席地而坐,不知日本人搞什么名堂。

太阳爬上了山冈,远处隆隆的汽车声裹挟着尘土,日军大队汽车出现了。

赵林的汽车直接开进粮库,粮库已被泊田士兵控制,粮仓大门洞开露出满仓存粮。腾川大步流星走向汤全,喝道:“汤团长,带领你的士兵往汽车上搬粮。”

从镇江开来的日军运输车队,鱼贯而入粮库,汤全带着几十名体格强壮的士兵,足足搬了三个多小时,一个个累得大汗淋漓,七倒八歪。待日军车队走后,士兵们你扶我搀,连爬上汽车的力气都没了。

傍晚时分,赵林开着汽车来到袁通家。虽然都在一个县城,赵林平时也不常来,旺松与袁通正好在家,见赵林到来,袁通甚是开心。

旺松刚想招呼赵林坐下,只见赵林拉着旺松,打开车门,指着两只皮箱说:“旺松,把这两只皮箱搬进屋去。”

旺松弯腰,两人费劲拎着皮箱,吃力地搬进院子,赵林顺手把门关上。

“怎么这么沉哩,姐夫?”旺松问,将皮箱放在客厅,发出的声响让旺松明白了,“姐夫,都是钱哪?”

“粮库已经空了,我把粮食都卖了。这里面有三千块钱,都是你的。”

赵林喘着气,笑着对旺松说。

“真的?”旺松喜形于色。

“嗯!往后,粮食不愁销,待夏粮上来,要加大力度,把散落在周边乡村的余粮尽量收上来。”赵林兴奋说。

旺松笑着,赶紧给赵林沏了杯茶。此时袁通从楼上下来,笑眯眯地对赵林说:“赵林,好久不来,家里可好?”

“好着哩,爹爹在家打打太极拳,喝喝茶,有时空闲,带着我娘出门看风景。”赵林笑着,恭敬地对袁通说。

“爹爹,姐夫把粮库屯粮卖了,给送钱来了。”旺松兴奋,激动地说。

“有多少纯利啊?”袁通笑问旺松。

“大概不少于三百块钱。”旺松笑着回。

“赵林啊,你取个百把块钱,梅儿娘俩在美国,花钱的地方多着哪。”

袁通大气地说。

“姐夫,你取二百块钱,我有些利润就行了。”旺松更大方。

“不用,不用,我已经拿了些,这钱扣除粮款,利已经不多了。”赵林笑着,显得大方。

“哪里的大客商啊?”旺松问赵林。

“全部是军方采购,现钱交易。这种交易最赚钱了。”赵林略为得意过几日,赵林就要托银行办理汇款,将钱悉数汇给梅儿。

“是绥靖军还是日军?”旺松问赵林,脸上已无笑意。

“都一样。这世道混乱不堪,趁着能赚就赚一些,留着日后所用。”赵林知道,旺松胆小,不愿和日本人做生意,因此劝慰旺松。

“姐夫,做事须留后路,日后日本国战败了,重庆政府回来,会秋后算账。到时候,命没了,钱也没用了。”旺松红着脸对赵林说。

袁通在一旁劝着赵林:“赵林,趁现在兵荒马乱,还是回美国去,我给梅儿写封信,劝劝她,就那么点儿事,憋了这么长时间了。”

赵林红着脸,叹着气,对袁通说:“岳父,梅儿倔强,都怪我不好!

我只想趁着世道混乱,多挣些钱,让母女俩日子过舒坦。”

旺松见赵林这么说,心里责怪不下去赵林。确实,赵林虽然犯了错但这些年来努力挣钱,把挣来的钱都汇给了梅儿。

旺松对赵林说:“姐夫,对门庄家昨日出事了。”

袁通赶紧问赵林:“来了好多日军,把汤全抓走了。这个汤全,竟对刘生下手,绥靖军的兵丁欲对庄雪花行不轨,刘生老两口了不起,硬是用老命护着庄雪花哩。”

赵林见袁通提到汤全,愤恨地说:“按理,我可以要求上面撤了汤全但是,汤全毕竟知根知底,好控制。若是上面派个人替换汤全,控制不

了,麻烦更大。好在高桥开明,修理了汤全。我琢磨,汤全此刻心情低落躲在无人处骂娘哪。”

“他们汤家,怎么出了个坏脓包啊。”袁通摇头,边说边往楼上走去。

“姐夫,你要提防汤全,别让他使坏。”旺松提醒赵林。

“我该走了,旺松,你和庄坤林关系亲密,哪天遇到庄坤林,提醒一下别看高桥和他是同学,高桥城府深着哩,注意安全。”赵林对旺松说。

“吃了饭再走吧,娘一会儿就回来。”旺松客气地对赵林说。

“不了,要吃饭,哪天都能来。”赵林说完转身走向院内,熟练地打开门,钻进汽车,一溜烟跑了。

赵林开着车,并没回赵府,而是直接开到了县绥靖军团部。果然如赵林所料,汤全坐在椅子上,两腿搁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汤团长,何必唉声叹气啊?”赵林进门便笑。

“哎哟,赵县长来啦。哟,哟,这腿,这腰,又酸又胀。”汤全揉着腰费劲地站起。

“怎么啦?”赵林明知故问,笑容灿烂。

“浑身骨头散架了。今天,最少扛了十袋大米,爬上爬下,不就是讨日本人开心吗?”汤全苦笑,垂头丧气。

“走,去状元楼,让我岳母弄几个菜,我俩喝几杯。”赵林笑着,热情地叫汤全。

“走不动啦!”汤全擂着大腿,对赵林说。

“坐我的车去吧。”赵林说完向汽车走去,汤全懒懒地跟在赵林身后。

车轮转动,赵林和汤全来到了状元楼。

岳母见女婿来了,喜出望外,连忙请进包厢,嘘寒问暖,沏茶泡水十分热情。

“岳母,我和汤团长随便上几个菜,弄壶绍兴黄酒,有些事要与汤团长唠唠。”赵林笑着,脸上略显腼腆。

酒菜上桌,两人三杯下去,话儿拉开了。

“汤全,你最近有些事干得疯疯癫癫,不可理喻啊。”赵林开门见山话锋直指汤全。

汤全红着脸埋头自顾自喝了一杯酒,抹下嘴对赵林说:“怪只怪自己高兴过了头,以为南京政府成立了,咱们这些人有靠山了。唉,昏头了昏头了呀!”

“哎,知道了就好。”赵林假意安慰汤全。

“你知道你有多危险吗?”赵林喝了口酒,开始收拾汤全。

“什么危险?”汤全不知,瞪着眼看赵林。

“你呀,不掂掂自己几斤几两,跑到庄坤林家中撒野,那是你撒野的地方吗?”

“谁让庄坤林给我发警告信?我心里有气啊!”

“我是县长,又配合高桥发了通缉庄坤林的布告,他怎么没跑到我家给我塞张警告信啊?”

“我领日本人打了新四军,庄坤林记恨嘛!”

“昨天高桥很愤怒,不是我从中力劝,你现在能和我一起喝酒吗?”

“怎么啦?”

“我问你,高桥对庄坤林的态度你看出来了吗?”

“哎,以前不知道,你也没告诉我他们是同学,现在知道啦!”

“你呀,还是没明白!”赵林笑着,摇了摇头。

汤全木然地看着赵林,他还是没想明白。

“你见过咬人的狗叫唤吗?”

汤全愣住了,看着赵林不语。

“你把高桥的计划打乱了,知道吗?”

“什么?难道高桥……”汤全惊讶,站起身。

赵林笑着点点头,对汤全说:“坐下!坐下!”

汤全坐下,赵林接着说:“汤全啊,要不是看你跟赵家那么些年,我还真不愿冒险保护你哩。”

“赵县长,谢谢了。你和老县长一样,对汤全关怀有加啊!”

“你在庄家一闹腾,庄坤林势必警惕,更记恨你。现在的庄坤林背后的势力大着哪。哪天你抓了庄坤林,新四军会饶了你?找死啊!”赵林虽然轻描淡写,汤全心里却慌乱了。

“赵县长,县城周边已没新四军部队,听说新四军奔安徽去啦!”

“卷土重来听说过吗?凭现在的庄坤林,敢在天生桥伏击日军,他就不会来到县城要了你我脑袋?什么叫警告信?就是先给你讲道理,你不听一条道走到黑才给你动真的。你倒好,主动去惹庄坤林,还把高桥的计谋打乱,你说你危险吗?”

赵林吓唬汤全。汤全见赵林说得头头是道,有些无措,连忙问:“赵县长,现在怎么办?你得给汤全指条路啊?”

“从现在起,做什么事,先问我。另外,我再托人带信给庄坤林,与你和好。高桥那边,我给你圆场。”赵林顺水推舟,做起好人。

“如果日本人让我去抓庄坤林,怎么办?”

“你自己看着办,能推则推,能拖则拖。汤全啊,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当然,除非你不想活了,那就痛快一场!”赵林半真半假,边说边笑。

“哪个不想活呵!”汤全悻悻笑着端起酒杯,对赵林说,“赵县长,敬你一杯!往后,汤全一定听你的!”

赵林笑着起身,痛快地一饮而尽。

赵林开车将汤全送回家中。一入家门,汤全便恨恨骂了起来:“娘的老子是风箱里的耗子,两头受气!”

新四军自从在洪兰地区与日军正面对抗,过了一段时期,李德生所在连接到营部命令,苏南地区新四军部队将集合向安徽南部转移。黄德胜不理解,日军偷袭成功,新四军突出了日军包围,虽然丢了根据地,但实力犹在,根据地仍有希望失而复得。

行军途中,黄德胜一路骂骂咧咧,引起了连长李德生的关注。

“德胜,闹什么情绪啊?”李德生忍着笑,故意问黄德胜。

其实,李德生心里知道,黄德胜有着浓浓的家乡情结,部队虽然挺进安徽,离江南并不太远,但毕竟故土难舍,发几句牢骚可以理解。自己当班长时,从山东到江苏的路上也在心里莫名其妙地骂过人。

“连长,以前上级要求我们扩大根据地,扩充队伍,现在倒好,现成的地盘不占,偏偏要向安徽挺进。新四军本来就在安徽有地盘,有势力派那么多部队前往,我觉得没有意义。”黄德胜平时少言寡语,一旦开口理由十足。

李德生笑了,对黄德胜说:“德胜,难怪营长都说你丘八,你呀,讲得虽对,可是个死理。”

“既然讲得对,怎么就是个死理?”黄德胜一脸不开心地反问李德胜。

“你这话,摆在前些时候,是活理。前阵子我党和新四军最高机关确实是这样做的。现在形势变了,与以往不同了。”李德生笑着对黄德胜说。

李德生心里喜欢这个比自己小十七八岁的憨厚排长,黄德胜的直言不讳让他痛快,黄德胜面对敌人的勇敢更让他欣赏。

“现在是国共合作,全面抗战,在哪儿打日本不都一样!”黄德胜理由十足,认准的理不轻易改变。

李德生急走几大步,与黄德胜并肩而行,笑着说:“德胜啊,最近国民政府催得紧,要求新四军集中后,于今年年底以前开到黄河以北,挺进河北,到那里再与日军正规部队作战。”

“军部和中央同意了?”黄德胜这才开心地笑了。

“不同意我们营会向安徽挺进吗?”李德生骄傲地说,忽然伸手扯了一下黄德胜的耳朵。

“嘿嘿嘿!连长,你这么一说,德胜明白了,这是集中力量,与日本正规军对抗。哎呀,这样打仗就过瘾了!”

“想通了?”李德生撇着嘴,眼角却含着笑,问黄德胜。

“呵呵!”黄德胜行军的脚步都轻快起来。他们几经辗转,一路风尘仆仆进入了安徽省泾县。

新四军刘沸腾部驻扎在泾县云岭地区,离开军部不远。此地位于泾县西北部,北邻芜湖,东连宣城,南与黄山毗邻,西与九华山接壤。

时间已是十月底,天气略显寒凉。部队安顿下来后,一日三餐不愁战士们每日出操训练,厉兵秣马,并无他事可做。日子一天天过去,竟过得轻松安宁,空闲之时也三五结伴去附近转转。

安徽泾县地处长江中下游平原与皖南山区交接地带,有许多低缓的丘陵,青弋江从这里穿过,起伏绵延的山冈环绕分布在章家渡、茂林、风林、包合、琴溪等乡镇境内,河流溪壑纵横交错,山林茂密郁郁葱葱,素有“七山一水一分田,一分道路和庄园”之说。历史上商宦众多,文风昌盛。

黄德胜喜欢这个地方,这里的风景和家乡十分相似。虽然已是深秋山上仍然开满了野花,随处可见的村落,青砖黛瓦的屋舍,青石板上留下

了独轮车辙沟槽,庄户人家门前的柿子树果实累累,门前屋后,秋菊盛开。

举目远眺,只见青山绿水、奇花异树、溪河流淌,日出时云蒸霞蔚,日落时霞光万道。

营部位于小溪边,一幢砖木结构的民居,坐东朝西。宅前有门楼,拱门楼砌垣墙连正屋构成前庭院,进门楼庭院右侧是原住户书房,左侧是花园,以一道矮墙间隔;迎面正屋,两居一厅,是营长的暂住地,两边住房,门窗雕刻着花纹图案,一间临时作为会议室,一间作为营部机要室。

李德生带着手下四个排长来营部参加排以上军官会议,几十号人挤满了会议室。

会议室桌后临时挂了块木板,上面挂着军事地图,营长刘沸腾与其他几个营部领导神情凝重地坐在会议桌旁。按照惯例,值训官点名后营长刘沸腾端坐椅上对参会军官讲了起来。

“同志们,现在传达团部会议精神。我们营进驻此地已有一周时间根据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何应钦、白崇禧二位总长的电令,要求新四军于

一个月内开赴黄河以北。目前,军部已安排工兵部队在青弋江上架设浮桥不几日浮桥就要架设完毕。团部认为,我军即将过江,北上抗日。因此做出以下规定,主要精神如下:1.从现在开始,各部应保持集中候令,随

时准备出发。2.各部应及时采购、储存三天以上的食品,分发给每位士兵,不得擅自食用。3.按照战时弹药基数,分发给士兵们。4.半个月内禁止任何理由的外出活动。”

刘沸腾大声讲着,忽然脸色一沉,瞪着眼睛站起身左右环视一圈吼道:“全体听明白没有?!”

刘沸腾话音刚落,几十名军官“唰”地起立,不约而同地大声回答:“听明白了!”

“散会!”值日军官大声喝令。众军官纷纷出门,或步行,或骑马,往部队驻地奔去。

黄德胜率领机枪排的战士们每天把行李和武器收拾得整整齐齐,大高个晚上睡觉怕听到集合号来不及,索性和衣上铺,把机枪当婆娘,放在身旁,就差搂着机枪睡觉了。

黄德胜干脆睡在草铺上,每天晚上数着星星入睡,耳朵竖着,生怕漏听了集合号。在紧张而又亢奋的等待中,战士们从日出盼到日落,又从日落盼到日出,漫长而又煎熬的半个月过去,丝毫没有部队开拔的迹象。

战士们开始忍不住了,议论和牢骚蔓延开来。黄德胜心急,脸上强装镇定,也不理会战士们的议论和不满。

趁着吃饭的空隙,黄德胜骑上快马,往青弋江浮桥方向奔去,一路急奔中,心里咒骂着架桥的部队,在这青弋江架了近一个月的桥,这样的速度怎么打仗?

黄德胜策马站在青弋江畔,身旁的江水又浅又缓,浮桥早已架好稳稳地连接着两岸。

青弋江是中国长江下游支流,发源于安徽黄山北麓。由舒溪、麻溪合流后称为青弋江,自西南向东北斜贯泾县境内,汇合溪、渣溪、孤峰河诸水,沿途奔腾,流入长江。黄德胜见青弋江最宽处约二百米,浮桥架设在较宽处,桥长约一百五十米。

黄德胜下马,捡起几块石头,牵着马上了浮桥,随手将石头一一抛入江中。从传来的水声,黄德胜判断浅处仅一米左右,最深处约莫八九米。

江风吹来,两岸的杂草和稀疏的芦苇在风中摇晃。黄德胜留意到江岸砂石滩上,明显有江水蔓延留下的痕迹。

黄德胜在浮桥上跺了几下,浮桥纹丝不动,结结实实。

“唉,现在不过江,待冬日春至,江水陡涨,这桥能保得住吗?”黄德胜心生疑惑,又弯腰察看桥面,江水与桥面的距离约有半尺,估摸着可以塞进一根圆木。

“完了!”黄德胜心中一惊,再不过江,江水的波浪将淹没桥面,部队须涉水过江了。黄德胜脑海里浮现出家乡的木果河,木果河水平时安静涨起大水来,水流湍急,急流带着漩涡,扔根胳膊粗的树干,一下子被冲

得老远。

回部队的路上,黄德胜思忖着,该不该将心中的疑虑报告连长。

又是半个月过去,已经到了十一月中旬,战士们不再亢奋,情绪渐渐低落,准备三天的干粮早被战士们吃光,与其霉掉,不如入肚为安。

黄德胜清楚,自己是个小排长,无权过问军事计划,但看着战士们消极失望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黄德胜按捺不住往部队走去,他要找连长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连长,问你个问题?”黄德胜牛脾气上来了,语气生硬。谁料,连长李德生睬都不睬黄德胜,仍然坐在椅子上,在大门口晒着太阳。

“连长,睡着啦?”黄德胜来气了,明知故问,李德生缓缓扭过身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德胜。

“来,来,坐在那石头上,一起晒晒太阳吧。”李德生终于开口。

黄德胜更来气了,右脚使劲地往地上一跺,一屁股坐在石头上,又一把抓下军帽当扇子扇着,气连长:“这天气多热啊,一点风都没有。连长我真服了你,大热天,晒什么太阳啊!”

李德生不气:“丘八,午饭吃的什么啊?”

“吃的鱼,青弋江上抓的大鱼。”黄德胜想馋馋连长。

“什么?”李德生来精神了。

“嗯,几个战士借了老乡的渔网,抓了好多鱼。”

“什么?没骗我吧?”李德生来劲了,眼睛亮了。

“煮了一大锅,吃不完,留着晚上吃哩。”黄德胜摆起了噱头。

李德生站起身,围着黄德胜转了几步,又用眼睛观察着黄德胜虎起的脸,哈哈地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连长啊,你那笑脸比哭都难看!”黄德胜开始出着心中的气。

“你个丘八,怎么对连长说话?站起来!”李德生忽然脸色一沉,大声喝道。黄德胜站起身,戴好军帽,又习惯地整了下军衣,站直了身板等着连长训斥。

“丘八,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那几根肠子怎么盘在一起的?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军事上的事得由军部做决定。别说你找我没用,你就是找营长,也不管个屁用!”李德生虎着脸训斥着黄德胜。

“连长,我有重大军事发现,特地向你报告!”黄德胜忽然一个立正边说边向李德生敬了个军礼!

李德生一愣,没想到黄德胜一本正经神情严肃地向自己敬着军礼,连忙回敬了一个军礼,语气平和地说:“黄德胜同志,请报告!”

黄德胜赶紧将自己在青弋江发现的情况,以及自己的担忧向连长作了报告。

“连长,目前我排战士无精打采,精神已经面临崩溃。”黄德胜故意借报告之机,发泄心中的不满。

李德生认真思索起来,在空地上来回走动,还不时恶狠狠地用眼睛瞪着黄德胜。

连长的这套把戏,黄德胜从当兵开始就已经领教。现在这套把戏对黄德胜这么个老兵不起作用。

黄德胜板着脸,笔直地站着,丝毫不管连长的反应。

“稍息!”李德生突然命令。

黄德胜赶紧放松身体,脸仍虎着。

“丘八啊!营长的脾气你知道吗?”李德生问黄德胜。

“不知道!”黄德胜故意说。他知道,连长见营长时就像自己见连长一样,“丘八”这个绰号就是营长带头叫起来的。

“这样,我冒个挨训的风险,一起去营长那儿,你向营长报告,怎么样?”李德生笑了,讨好起了黄德胜。

“报告就报告,大不了我重新扛机枪。说实话,这机枪比驳壳枪好使。”

黄德胜一脸不在乎,对李德生说着。

“丘八啊丘八,你把我和营长对你的提拔当成驴肝肺啦?”李德生骂完,见黄德胜一脸倔强,突然笑了,说:“德胜,我和你一样心里急呀!豁出去了,去营部吧!”

黄德胜笑了,和连长一起上马,马蹄声声,风风火火奔向了营部。

营部,刘沸腾正与几名军官和作战参谋围着会议桌上的军事地图指指点点,小声议论着。

“报告!”李德生在会议室门前,立正大声报告。

刘沸腾和众军官抬头,见连长李德生站在门外。

“进来吧!”刘沸腾应了声,继续俯身专注地看地图。

李德生和黄德胜站在门内,不敢靠近桌子。

过了一阵,刘沸腾摆着手,示意众军官坐下,抬起头,问李德生:“李连长,有何事报告?”

李德生推了下黄德胜,只见黄德胜上前一步,“啪”地一个立正,向众军官行了个军礼:“报告营长,我发现了重大军事隐患,特地前来报告!”

众军官一脸惊悚,神情严肃地注视着黄德胜。

“噢?”刘沸腾转过脸,两眼盯着黄德胜。

“说!”刘沸腾急促而简短地命令。

“今天中午,我去了青弋江,上了浮桥,目前浮桥牢固,可以渡江。”

黄德胜大声报告。

“哄”的一声,众军官都笑了。他们以为黄德胜发现了重大的敌情。

“继续讲!”刘沸腾严肃地命令。

“我探测了青弋江水的深度,最深处大约在九米,现在渡江部队还来得及。”黄德胜继续报告。

众军官不由自主又笑了起来,作为营级军官,他们对青弋江的情况早有了解。

“继续讲!”刘沸腾依然命令道。刘沸腾知道,凭自己对黄德胜的了解,他一定有所发现,才会急匆匆拉着连长前来报告。

众军官见营长一脸认真,各自收敛笑容,认真听起来。

“青弋江目前是枯水期,江水平缓。现在渡江,部队安全,如果再不渡江,后面是大水期,江水必定汹涌,会超出目前水位一米多高。到时浮桥必定会被冲垮,部队如何过江?”黄德胜心急,一口气把心中的担忧报告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以后江水会涨高一米多?”营部作战参谋开口发话了。

“我注意到,江岸留有去年江水上涨的痕迹,比目前水位高最少一米。”黄德胜大声报告。

众军官一听,脸部愕然,个个表情严肃,目光齐聚在营长身上。

“坐下吧!”营长刘沸腾指了指空座位,让李德生和黄德胜二人坐下黄德胜大气不出,恭敬地坐着,双手放在双腿上。

刘沸腾重又站起,俯身趴在地图上细细地看,不时用手指在地图上划着线,眉头渐渐锁了起来,脸色也铁青一块。

“同志们,黄德胜同志报告的情况非常重要和及时。这体现了一个共产党员和革命军人的负责精神。目前我军所处地区非常不利,东南西北各个方向,不是日军就是国军,都是战斗力强悍的正规部队。如果及时趁早渡过青弋江,我军还有余地。重庆军委会命令我军于下月底前渡江

北上,而就在此时,国军部队调动频繁。我推断,下一步如果未按时渡江估计会对我军实施合围,如果这样,后果严重哩!”

刘沸腾语重心长,众军官看得出,营长内心万分焦急。

营部会议室里,众军官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

“大家来看。”刘沸腾顺手拎起一根小竹竿,指点着地图,众人站起顺着竹竿指向认真看着。

“我军目前的驻地在这儿,是云岭、萧村、北贡里、土塘等地区,也是皖南新四军各部驻地,向北经铜陵、繁昌之间渡过长江,至江北无为一带,这条路线基本是敌占区。”刘沸腾抬头看着众军官,眼神已经告诉大家,这条路线,明摆着是死路。

“如果自我军驻地向东开拔,由苏南北渡,须经泾县的马头镇,宣城县的杨柳铺、孙家埠、毕家桥、郎溪、梅清镇、南渡镇至篑桥、水西地区然后进入苏南敌占区,从镇江附近渡江,这条路线所经之地,是敌顽的交错防区啊!”

刘沸腾语气沉重地说着,边说边摇着头,这也明摆着是一条死路。

“如果我军从驻地向南开拔,经茂林、三溪、旌德,沿天目山附近的宁园、郎溪,绕道苏南的溧阳,还有望伺机北渡啊!”刘沸腾说着,吐了口气,眼睛望着几名作战参谋,作战参谋们朝营长纷纷点头。

刘沸腾见状,又大声说:“同志们,我估计,军部最后选择的渡江计划应该是向南。问题是,向南,为黄山、天目山、纯石山,那是山区,人迹

稀少,粮食短缺,不利于大部队生存,而且,不论往哪方向,都面临严酷的战斗,向南的路也是死路啊!”

众军官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一个个神情凝重,忧心忡忡。

“三条死路中,向南还有一丝生机。最多,部队打散了,新四军还能在广德、宁园一带坚持战斗下去!”刘沸腾脸上流露出刚毅、坚定的神态这个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职业军人,懂军事、会打仗,更懂指挥。

“营长,我营要不要打个报告,向军部提醒一下?”一个作战参谋小声说。

刘沸腾不语,心里思忖着几位军部首长的脾气,弄得不好,提醒反而招来杀头。再说了,叶挺军长、项英政委和其他军首长们,连营长都能看明白的问题,他们能不知道吗?再说,军部、师部一大批作战参谋,个个都不是吃素的,刘沸腾心里隐约明白,除了军事原因,这里面必定有政治考量,否则,到目前火烧眉毛,军部还能不渡青弋江?

战机正在丧失,自己一个营级军官,无论如何是不能过问的!

刘沸腾抬起头,庄重地说:“我们都是下级军官,以执行命令为天职不该问的,绝不能问。”

刘沸腾又对李德生说:“李连长,管好你的连队,趁着空闲,让战士们吃好吃饱,回去吧!”

李德生和黄德胜迅速站起,立正后转身向所有军官敬礼。

出得营部,两人翻身上马,李德生心情大好,笑哈哈地对黄德胜说:“丘八,没想到啊,营长还挺重视啊。长能耐了啊?”

黄德胜笑着,讨好地对李德生说:“连长,强将手下无弱兵啊!”

“你个家伙,这话我爱听!”李德生哈哈笑着,两人一抖马缰,两匹快马,并肩向驻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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