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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红枪会

新四军进驻田山涯村的消息,当天便传到刘铁为首的红枪会。一山不容二虎,第二天,刘铁召集临近分会堂堂主,在镇上总会堂密商驱赶新四军的对策。

刘铁痴迷法术,也极有心机,除安排密探整日监视新四军的动向外还让各个分会堂组织红枪会成员整日举着刀枪,在新四军驻地附近轮流

操练,排队列阵,从早到晚鼓声咚咚,喊声震天,用心迷惑新四军。

见此情景,黄德胜起初十分紧张,让警戒的新四军战士整日架着机枪,子弹上膛,盯着山坡下操练的红枪会,只要他们胆敢妄动,便用机枪伺候。

红枪会按照刘铁的计谋,只管每日操练,摆兵列阵,脚步震得尘土飞扬。山坡上无大树遮蔽,黄德胜和五六名新四军战士在烈日下汗流浃背,神经高度紧张。机关枪被晒得发烫,枪身上落上灰尘,机枪手山东大高个拿过擦枪布拂拭,折来灌木枝为机枪遮阴。

一批又一批红枪会轮番操练,几天过去,对山坡上的新四军未有任何挑衅行为。渐渐地,黄德胜和战士们放松了警惕,整日看红枪会操练就像看马戏团表演,思想开始麻痹。

随后一周,红枪会依旧操练,会员们手握红缨枪和大刀,很少人端着步枪和猎枪,在红枪会小头领的带领下,对红枪会会员上法传授神意时,大声叫喊“东方来了救国救民的共产党,嘿——嘿嘿”,众会员呼应喊得震天响,逗得黄德胜和战士们哈哈大笑,忘却了酷热。

接下来几天的操演,红枪会会员开始统一着装,个个内系红兜肚或腰系红布带,或光着膀子露出刺青,喝符念咒,引得四乡百姓聚拢观望喝彩声一阵阵传上山坡,热闹程度远超大型庙会。

黄德胜从团宣传干事处了解到,中国的红枪会是民国初年军阀暴政的产物,也是各种教门武装的统称。红枪会的仪式,主要有吸收会员与传授法术两种,宣传“刀枪不入”的思想。这些人一旦发起蛮劲,士气上来锐不可当。

机枪手大高个珍惜武器,见半个月过去,红枪会除了整天鬼叫,对新四军毫无进犯之意,在警戒时索性让机枪穿着枪衣,把压满子弹的弹匣装入随身帆布包内。

“大高个,机枪怎么不架起来?”黄德胜厉声呵斥。

“排长,一天下来,机枪布满了尘土,掉在枪身缝隙里,难擦干净。”

大高个寻找理由,显得委屈。

“战场上用的枪,还怕灰尘?万一红枪会翻脸,怎么办?”黄德胜更加生气。

“这么多天了,他们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大高个振振有词。

“万一呢?”黄德胜语气缓和了些。

大高个憨厚地笑了笑,抹了下额头上的汗水,笑而不语。

“排长,红枪会拥护共产党,不会偷袭我们新四军的。”一位持长枪的战士抢着回答。

“就是嘛,红枪会要动手,早几天不就干上了?”大高个不以为然,笑着说。

“万一呢?”黄德胜说完突然忍俊不禁,因为山坡下正传来红枪会的呐喊声,“东方来了救国救民的共产党,嘿——嘿嘿”。

“放心吧,排长,俺盯着紧哪,相隔几百米远,只要红枪会一挨近俺一分钟内可以把枪衣卸下,弹匣压好,一梭子弹出去,把这些鬼东西全部放倒。”大高个边说边嘿嘿笑。

黄德胜看看大高个,又看看山下一二百名红枪会信徒,心里盘算只要红枪会挨近到五十米距离,自己的驳壳枪加上大高个的机枪,再加另外几支长枪,阻击红枪会应该绰绰有余。

“记住,红枪会只要挨近我们五十米距离,就要射击。”黄德胜下了死命令。

江南梅雨季快要来临。这几天,阳光炽热,天空像倒扣的大锅,又闷又热。

镇上,红枪会首领刘铁端坐祠堂正中,众头目聚坐两侧。

刘铁不慌不忙,慢慢呷了口茶,用眼光扫视两侧,问:“二师兄,今天是哪个会堂前去操练?”

二师兄连忙站起,恭敬回:“今日由六师兄率众徒前往操练。”

二师兄牛高马大,一看就是蛮劲十足的大汉。

“中午时分,各会堂向田山涯村前的山坡聚集,带好家伙,听我号令出击。红枪会的地盘决不能让新四军占领。”刘铁大声发令。

“众徒悉听大师兄号令!”祠堂内一众师弟站起,齐声回令。

“回去准备吧!”刘铁猛喝一大口茶,忽地站起,将茶水喷向空中。

此时,黄德胜正骑着快马,背着驳壳枪,威风凛凛地驰骋在山道上顶着烈日,火急赶往田山涯村。

一早,黄德胜赶往十里路外连部参加紧急会议。山东和安徽一些地方红枪会袭击新四军和国民党军队,连长李德生向大家通报了这个情况特别指出,溧高县红枪会与新四军无丝毫联系,县城的日军前阵子给红枪会送去五百大洋和十条步枪。根据种种情况判断,红枪会很可能在近期会有所行动,目的就是要赶走地盘内的新四军,而黄德胜的机枪排正是驻扎在这一地区唯一的新四军正规部队。

一路上,黄德胜不断大声吆喝着快马,担心大高个率领的警戒组万一掉以轻心,驻守在田山涯村的机枪排会被红枪会剿灭。

此时,在田山涯村山坡,负责警戒的三个新四军战士在大高个带领下,正啃着馒头,乐滋滋地看着几百米远处列阵的红枪会。

远处,尘土一阵阵飞扬,几个方向拥来越来越多的红枪会信徒。他们排着长队,手持各种器械,边走边喊,前往山坡前集结。

“不对呀,大高个,今天怎么来了这么多红枪会的人呢?”扛长枪的新四军战士禁不住担心起来。

“是啊,看这架势,有近千人马哪!”另一位战士也在忧虑。

大高个笑着,满不在乎地站起身,望着渐渐聚拢的红枪会队伍,边啃馒头边说:“一群乌合之众,怕什么?”

一个战士不由自主地取下长枪,“咔嚓”一声把子弹压入枪膛。

“小心走火!”大高个冲战士吼了一声。

山坡下,红枪会信徒继续云集,一个个光着上半身,露出厚实的胸膛胸口画着怪怪的神符,红缨枪和大刀片高举如林,纷乱的脚步声、震天的吆喝声,裹挟着尘土向山坡缓缓逼近。

刘铁盘腿端坐在一块门板上,身穿黑绸长裤,脚蹬黑布鞋,头扎黄绸带,光着上身围着红肚兜,右眼紧闭,身边左右各放一把明晃晃的刀。

门板由八名壮汉托举,走在队伍最前列,八名壮汉同样装束,估计是红枪会分会堂大师兄。

“班长,看样子是冲我们来的!”被大高个训斥的战士紧张地判断大喊。

大高个嘿嘿笑着,被红枪会奇怪的装束和队形逗得直笑。

“班长,距离我们只有三百米左右了!”面对红枪会庞大的队伍,另一战士显然十分紧张。

“慌什么?一群乌龟在慢吞吞移动。”大高个依然满不在乎。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黄德胜风尘仆仆地从马背跃下满头大汗地跑到大高个身边,往山坡看去,惊得张大了嘴巴。

红枪会已到半山腰,只见刘铁忽地站起,高喊:“老天保佑,刀枪不入!”信徒们刚才还在慢慢移动,霎时齐声呐喊“刀枪不入”,喊声如潮惊天动地,往山冈死命冲来。

八名壮汉托举着刘铁,像野牛般冲上山冈。

“快,快架机枪!”黄德胜大声命令,迅速打开枪套,一把掏出驳壳枪。

大高个惊呆了,没想到红枪会玩真的,待反应过来,连忙脱下枪衣架上机枪,又从挎包掏出弹匣,准备插入机枪。

三十米开外,红枪会信徒把红缨枪死命地往山冈掷来,一支红缨枪正好扎进黄德胜身边一名战士的胸膛,伴随着一声惨叫,战士应声倒地。

大高个连忙蹲下身体,左手将弹匣“喀嚓”一声插入机枪。

刘铁双手执刀,从门板一跃而下,刀光凌空一闪,大高个一声惨叫左手四根手指齐刷刷被剁下。

黄德胜手持驳壳枪,迅速闪身跑开,但刘铁动作更快,左手虚晃一刀右手随身转动,大刀横空一扫,把黄德胜的军帽和一撮头发扫落。

黄德胜顿时感觉一阵剧痛,头上伤口血液涌出,脚底一个侧滑,摔倒在地。同时,黄德胜抬枪打出一梭子弹,只见刘铁和身边几个人前俯后仰惨叫连连。黄德胜顺势爬起,快速换上弹匣,对四面八方蜂拥而来的红

枪会信徒一阵射击。另一名战士边开枪边跑,被追上的信徒乱枪捅死。

“大高个,快跑!”黄德胜大叫,边对围歼大高个的人群开枪。

大高个怒睁双眼,左胳膊托着机枪,右手拉动枪栓,对扑上来的红枪会信徒“突突突”扫射开来。

机关枪吐着火光,子弹雨点般喷射,刹那间七八个光膀子大汉中弹倒地,后面人群见状,纷纷返身向山下潮水般退去。

驻守在田山涯村的新四军机枪排听到枪声,纷纷奔向山坡,有的平端机枪,边跑边向山上射击。待冲到山顶,红枪会已如惊弓之鸟,跑下山脚向镇上退去。

“排长,要不要追击?”战士们大声问。

黄德胜坐在地上,向围拢过来的战士们摆摆手,头上涌出的鲜血几乎遮蔽了他的双眼。

“快,看看大高个怎样了?”黄德胜焦急地说。

“排长,我的左手废了。”大高个哭了。

山坡四周不断传来惨叫声和呻吟声,那是中弹负伤的红枪会信徒。

黄德胜站起,摇晃着走了几步,大声骂道:“妈的,给我全部干了!”

一阵枪响,山冈上安静了许多。

红枪会公开袭击新四军机枪排,造成新四军战士二死二伤的消息迅速传到营部,营长刘沸腾随即向团部做了报告。团长得知情况后大怒,立即命令属下三个营外加一个骑兵连包围镇子,向红枪会发出通牒,二十四小时内交出所有武器,解散红枪会组织,逾时抗拒将立即发动限令攻击把镇子荡为平地。

包围镇子的新四军部队是苏南地区新四军主力,武器装备优良,近三千人的部队,近百挺轻重机枪,把镇子围得水泄不通。上百人的骑兵连以排为单位,从三个方向突进镇区,浩浩荡荡的马队,威风凛凛的战士挥舞战刀,策马行进中大声呐喊着“缴枪不杀”,传遍了镇子各个角落。

红枪会组织是带有浓厚迷信色彩的民众自卫武装组织,成员多系当地青年农民,平时主要活动为喝符念咒、聚众练武、防匪防盗、抗击外来侵略,其行动完全依赖其头领的个人认知和能力。大师兄刘铁被黄德胜击毙,众师兄弟一看,喝符念咒并不能保证“刀枪不入”,在新四军最后通牒到来之前,决定交出红枪会武器,向新四军投降。

镇子里有个戏台,戏台前有很大的场地。终于,红枪会成员陆续将武器丢在广场正中,不到三个时辰,武器堆积得像小山高,大刀、长矛、猎枪和日本人送的十支长枪,用大马车拉了二十多车。

红枪会的二师兄到六师兄,被新四军五花大绑押到小山坡上执行枪决。随即,黄德胜所在的新四军一个连顺势占据了镇子。

黄德胜头上挨了一刀,削开巴掌大的一块头皮,虽经卫生员简单处理但由于失血过多,加上天气炎热,黄德胜陷于轻度昏迷中,神志时而清

醒时而糊涂。部队领导刘沸腾与地方县委领导兆明亮联系后,决定将黄德胜和大高个转移到庄家村秘密疗伤。

庄世伯站在庄家村口,两眼注视着通往县城的山路已经两个多时辰盼望着大奶奶平安回来。高桥召开的联谊会对大奶奶是凶是吉,世伯放心不下。

太阳还未落山,阳光炽热。庄世伯内心焦急,满头大汗,直到远处传来熟悉的马车声,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大奶奶坐在马车上,见庄世伯顶着烈日在村口盼自己回来,心里一阵感动,鼻子一酸,两行热泪悄悄流了下来。

“大奶奶,回来啦!”庄世伯向马车挥舞着手,大声呼喊。

“哎!”大奶奶哽咽着,声音卡在嗓子里。大奶奶抹去眼泪,强装笑容,清了清嗓子,大声回:“世伯,这么热的天,难为你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大奶奶让马车停下,走下车,紧紧拉着世伯的手:“世伯,我俩手拉着手回家去。”

“哎!”庄世伯憨厚地应声道,拉着大奶奶的手,肩并肩往家走。

“日本人没把你怎么样吧?”世伯担心地问。

“这个高桥,看上去还比较客气。”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怀好意。”

“对啦!世伯,日本人是拉拢人心,目标是粮食。”

“参加会议的都有谁呀?”

“都是县里一些种地的乡绅,还有那个马屁精。”

“赵县长的公子?”

“除了赵林,还会有谁?”

“看来,县城的日本人缺粮了?”

“估计要不了多久,日本人就会缺粮。”

“世伯,高桥知道坤林是新四军区长。”

“啊!”庄世伯很吃惊,停下了脚步。

“走啊,这么紧张干吗?高桥说,只要坤林不与日本人为敌,高桥和坤林的友谊不会改变。”

“咱们的儿子立场坚定,强盗进了家门,坤林会不反抗吗?”

“高桥说,只要坤林愿意,他会举荐坤林当县长的。”大奶奶轻蔑地笑着说。

“做梦吧!咱家儿子不喜欢当官,更不会当汉奸!”庄世伯用肯定的语气,骄傲地对大奶奶说。

庄世伯和大奶奶边说边走,刚步入家门,用人和厨子见大奶奶平安激动地走上前,就像久别重逢似的关心地问:“大奶奶,日本人没把你怎样吧?”

“放心,大奶奶有菩萨保佑,好着哩!”大奶奶乐呵呵地说。

大奶奶在客厅坐下,用人赶紧泡了杯菊花茶,殷勤地端给大奶奶:“大奶奶,喝杯菊花茶,压压惊吧!”

大奶奶接过菊花茶,微笑着吩咐用人和厨子:“你们都下去准备晚饭吧,我和世伯商议些事情。”用人和厨子知道大奶奶赴的是日本人摆的“鸿门宴”,事情肯定不简单,便知趣地退了下去。

“看来你还留着话要对我讲?”庄世伯笑着,心却提了起来。

大奶奶环顾四周,轻声说:“世伯,日本人是想利用赵林和旺松收购县里的粮食用作军粮哩!”

庄世伯“哦”一声,眼睛盯着大奶奶,期待她说下去。

“赵林犯晕了,可旺松不糊涂,他不愿为日本人购粮,怕日后遭到清算求着见坤林拿主意哩。”大奶奶又说。

“这个旺松,良心还在。赵林是财迷心窍,忘记自己是中国人了!”庄世伯接口。

“咱家坤林一走几个月,我这心里啊整日惦记他哩。”大奶奶叹了口气这是他们最大的心事。

“还是别回来好,万一日本人突然来庄家村怎么办哩?”庄世伯担心儿子的安危,他知道日本人肯定不安什么好心。

“坤林儿啊,你在哪里啊?”大奶奶突然哽咽起来。

晚饭后,天空黑漆漆的,偶尔响起了几声闷雷,不多会儿下起了大雨。

雨“哗哗”地下着,雨点落在屋顶上,敲打着院子地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世伯,这夜,静得怕人。”大奶奶突然说。

“唉!以前庄家多热闹,日本人来了,一切都变了!”庄世伯感叹。

“以前晚上出门,只需提防山上的狼。现在日本人来了,弄得天天提心吊胆。”

“蚕养不了,酒坊不死不活,指望地里的庄稼,这天又下雨了!”

庄世伯的担心大奶奶知道。江南梅雨天气一般历时一个多月,降雨量大,地面积水,稻子正处孕穗成熟期。此时水稻植株茂盛,连续雨天会造成水稻减产。

“庄家的粮食收上后卖给旺松吗?”庄世伯问大奶奶。

“不卖!”

“日本人要记恨庄家了。”

“记恨就记恨,粮食卖给谁,坤林说了算。”

“你今天又累又惊,早些上床休息吧。”庄世伯关切地对大奶奶说。

“唉!进状元楼时,看着周围端枪的日本兵,还真有些害怕哩。”大奶奶说实话,边说边向卧室走去。

庄世伯也准备进卧室。突然,风雨声中,传来一阵“笃笃”的敲门声。

庄世伯和大奶奶停住脚步,紧张地互相看看,这样的雨夜谁会来敲门呢?庄世伯示意大奶奶跟随自己,两人蹑手蹑脚地悄悄步出客厅,踮着脚尖来到大门边侧耳倾听。

“笃、笃”,敲门声又响起来。

庄世伯壮着胆,轻声问了一句:“谁啊?”

“我!”门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是坤林!”大奶奶惊喜地喊。

庄世伯兴奋地打开大门,门外的情景让他吃了一惊,只见几名新四军战士从马车上抬下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名昏迷不醒的新四军战士,头上缠着纱布,纱布上渗着血。又见一大高个的新四军战士,左胳膊吊着布条,左手缠满纱布,被人从马车上搀扶下来。

庄世伯赶紧闪身,让担架进入庄宅。

“坤林,这是谁呀,怎么伤得这么重?”大奶奶惊恐地问。

庄坤林压低嗓音:“娘,回屋里说。”

大奶奶赶紧引担架进入院子,迅速推开厢房一侧房间,点亮灯,发现伤者似曾面熟。战士们把伤者安放在床上,又搬来椅子,让大高个坐下。

此时,在院内,庄坤林正与贾亮轻声交谈。

“庄区长,我们要立即归队,伤员交给地方上,我们也放心了。”一个干部模样的新四军对庄坤林说。

“放心吧,我们一定让伤员早日康复。”庄坤林轻声但有力地回答。

庄坤林和贾亮将新四军战士送出大门,庄世伯和大奶奶跟在庄坤林身后。大奶奶拉了下坤林衣服:“坤林,让战士们吃些东西再走吧。”

庄坤林笑着看了眼大奶奶,目送战士们离开,转身关上大门,快步向厢房走去。

灯光下,头部受伤的新四军战士直直地躺在床上,大高个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一副痛苦的表情。

大奶奶和庄世伯也进入房间,大奶奶摸了下伤者额头,惊呼:“不得了烫手哪,世伯,快吊桶井水,给拿毛巾降温啊!”

庄世伯赶紧打了井水,大奶奶用湿冷的毛巾给伤者捂在额头。

大奶奶细细端详伤者,忽地站起:“坤林,这不是德胜吗?”

“怎么受的伤啊?”庄世伯也十分惊讶。

“爹、娘,现在没时间说这些,快去把半仙请来,再告诉一下德胜娘记住,千万别声张。”庄坤林叮嘱。

“哎,我这就去叫半仙,顺路告诉下秋生吧。”庄世伯说完便匆匆往外走。

“娘,先弄些吃的,大高个还没吃饭哩。”庄坤林对大奶奶说。

大奶奶给黄德胜换了条毛巾,便去厨房张罗。

“庄区长,我渴。”大高个要喝水。

庄坤林赶紧去客厅端来温水,给大高个喝下,又用手摸摸大高个的额头,显然也发着高热,便安慰说:“坚持一下,待会儿郎中来了就有指望了。”

大高个苦笑,说话中气不足:“庄区长,郎中来了,先给俺排长看伤。”

一会儿,大奶奶进来对坤林说:“坤林,娘做了面条,煎了鸡蛋,先简单吃些吧。”

庄坤林招呼院子里的贾亮,把大高个搀到客厅,大奶奶像喂孩子一样一口一口吹凉,耐心喂大高个吃面条。

庄坤林和贾亮胡乱扒拉着面条,一会儿便吃完了。

“儿子,看你胡子拉碴的,这些日子在外遭罪了。”几个月不见,在灯光下,大奶奶看到庄坤林又黑又瘦,心疼地说。

“娘,在外无非日晒雨淋多一些,可每日忙着,心里痛快。”庄坤林笑着说。

大门外传来匆匆的脚步声,贾亮警惕地闪出客厅,见庄世伯领着气喘吁吁的半仙进入家门。

“快,半仙,德胜受伤了。”大奶奶见半仙到来,赶紧迎上去。

“德胜受伤了?”半仙也吃了一惊,随着庄世伯,急匆匆进入房间。

大奶奶赶紧把椅子搬到床边,让半仙坐下。半仙一声不吭,伸手给黄德胜号脉,稍许,又摸了摸德胜的额头,忽地把手缩回来。

“高热!”半仙自言自语,又转身对大奶奶说:“大奶奶,你备些纱布找把剪刀,再弄些白酒过来。”

“半仙,大奶奶家里没有纱布啊。”大奶奶焦急地说。

“把蚊帐撕成条状,洗干净放在锅里煮一煮。”半仙有条不紊。

大奶奶赶紧回卧室打开箱子,把一顶新蚊帐取出,剪成布条,在厨房里生起了火。又赶紧取出三瓶白酒,连同剪刀一起拿给半仙,然后,返身回厨房,把纱布条放入大铁锅煮起来。

黄秋生、大娟及兰儿也赶过来,刚进庄家大门,兰儿眼泪“哗哗”直流。

“德胜……”兰儿大声呼喊。

“嘘!”坤林示意兰儿别嚷。兰儿一头便往厢房跑,见德胜头缠纱布紧闭双眼躺着,惊得捂住了嘴,急趋几步一把抱住黄德胜,轻声呼唤:“德胜!德胜!你怎么啦?”

见德胜神志不清,兰儿眼眶溢满了泪水,嘴唇颤抖着,回身看定半仙:“半仙,德胜有救吗?”

大奶奶在旁看得心酸,赶紧把兰儿支到外面:“兰儿,让半仙静下心替德胜看伤,别添乱了。”

兰儿抓着大奶奶的手,在院子里“呜呜”哭出了声。

大娟也随兰儿到了院子里,一边安慰兰儿,一边自个儿也泪水涟涟。

黄秋生锁着眉,拿起剪刀,慢慢将黄德胜头上纱布剪开,一圈一圈缓缓拆开。黄秋生吐了口气,对半仙说:“半仙,德胜头上挨了一刀,几乎削掉了巴掌大一块头皮,好在已经缝上了。”

半仙赶紧伸长脖子,仔细地看伤口,伤口有些感染,这是造成黄德胜高热的原因。

“爷爷!”黄德胜突然睁开眼睛,对黄秋生虚弱地喊。

“哎!哎!”黄秋生见德胜清醒过来,十分激动。

“没事的,啊!个把月伤口就全好了。”黄秋生俯下身子,对黄德胜轻轻安慰。黄秋生在匪巢待了十八年,土匪们常受刀枪伤,比这严重的刀伤见得多了。

兰儿和大娟等人见德胜醒来,赶忙跑进屋内。

“娘,奶奶……”黄德胜有气无力地招呼,脸上透着些许微笑。

大奶奶把煮好的纱布放入脸盆,又倒入三瓶白酒浸泡,端进屋内。

半仙从随身携带的布袋里,取出一个罐子,抓了一把粉末撒在黄德胜头上。

黄秋生一眼认出,那是刀口药。刀口药是菊花类植物,晒干研成粉治疗刀伤出血有奇效。山上土匪常在夏、秋两季安排专人采摘,晒干以备急用。

黄秋生取来纱布,熟练地替黄德胜包扎伤口。半仙又替大高个撒刀口药,随后黄秋生替大高个包扎好伤口。

“大奶奶,把白萝卜切片,葱白切段,煎成汤,一日三次,给他们喝下去,可以退热。”半仙叮嘱。

黄大树得知儿子负伤的消息已经过去一周时间。大树骑着快马,从刘家村出发,一刻不停赶往庄家村。一路上,黄大树想象儿子的伤情,心里发慌,尽管贾亮告诉他,说德胜头部那一刀没有伤着头骨,只是削掉了巴掌大一块头皮。可黄大树不信,他知道鬼头刀的厉害,一刀下去,能削飞一个脑袋。

黄大树快马加鞭,全然不顾山道边的树枝和藤蔓,恨不得一步跨入庄家,一睹儿子的伤情。

根据坤林的安排,游击队战士经过训练,已经都能熟练地使用枪支。

在贾亮的指导下,庄稼汉学到了单兵作战的方法和技巧。基地里生活设施渐渐齐全,粮仓里堆满粮食,在进入刘家村的主要山口,都构筑了暗堡不到近前很难发现。黄大树看着一手培训起来的游击队,一天一个变化心里喜滋滋的,但这种心情被德胜负伤的消息冲得一干二净。

黄大树到庄家,刚跨入大门,便听到兰儿的笑声,知道儿子平安顿时心情开朗。

“大奶奶,这黑鱼抓都抓不住,劲儿大着哩。”兰儿在八角井边呵呵笑着。

“石臼湖里的鱼抓上来都这样哩。”大奶奶笑着说。

黄大树三步并作两步,风风火火地来到院里,一眼看到黄德胜和大高个坐在竹椅上,看着兰儿杀鱼。

“爹!”黄德胜惊喜地喊了一声。

“大树,你可来啦!”兰儿见大树到来,一脸高兴。

“干娘,又辛苦您啦!”大树笑着,对大奶奶说。

“大树,德胜好着哩,你就放心吧!”大奶奶也笑着说。

大树笑着径直走到黄德胜面前,见儿子头上缠着纱布,又见大高个左手缠着纱布,伸出手,笑着拍拍大高个肩膀,对两人说:“唉,见你们无大碍,我这心就安了。”

“大树,德胜和大高个昨日就退了烧,多亏大奶奶细心照料。”兰儿边说边弯腰抡着菜刀,把一条四五斤重的大黑鱼使劲剁成两段。

“跟红枪会干上了?”黄大树笑着问大高个。

“狗日的红枪会,使了阴招,让俺丢了四节手指。”大高个愤愤说。

“砍你的人呢?”黄大树问大高个。

“让排长一梭子弹掀翻了。”大高个感激地向德胜努了努嘴。

“儿子,当上排长了?”黄大树欣喜地问。

“要不是黄排长替我挡了一刀,出枪快,俺的命就被那红枪会堂主取走了。”大高个对黄大树说。

“爹爹,那红枪会大师兄叫刘铁,武功十分了得。”黄德胜说。

“是他砍了你一刀?”黄大树怒睁双目,问黄德胜。

大奶奶在八角井边听得真切,赶紧起身,走到黄德胜身边,急切地问:“德胜,红枪会大师兄叫刘铁?”

“嗯,是个江湖术士,使得一手双刀,功夫好着哩。”黄德胜对大奶奶说。

大奶奶愣了半晌,转身缓缓往客厅走去,边走边自言自语:“唉,真是造孽啊!”

“爹爹,那术士先砍我一刀,幸亏我闪得快,否则脑袋就搬家了。”黄德胜笑呵呵说。

“便宜他了,要是遇上爹爹,非得和他比试刀法。”黄大树怒气冲冲。

兰儿在八角井旁已将黑鱼拾掇干净,起身甩了甩手上的水,对黄大树轻声说:“德胜爹,大奶奶怎么啦?”

“干娘怎么啦?”黄大树反问兰儿。

“你没见大奶奶唉声叹气、心事重重回客厅去啦?”兰儿朝客厅努了努嘴,轻声说。

“干娘,您哪儿不舒服?”黄大树关心地问。

大奶奶转过头,注视着黄大树,欲言又止。

“干娘,心里有不痛快的事说给大树听听吧。”黄大树看着大奶奶急切地说。

“大树啊,这世界就这么大,稀罕事都让庄家碰上了。”大奶奶摇着头无可奈何地说。

黄大树不明白大奶奶的意思,用手挠了挠头,看着大奶奶,眼神里全是疑问。

“那个红枪会头领,莫不是刘生的小儿子刘铁?听刘生讲过,那刘铁从小对江湖巫术入迷,离家出走后,一直没有音信。”大奶奶语气沉重。

“啊——”黄大树惊得张大了嘴,那个差点让黄家断香火的红枪会大师兄竟然是刘生的儿子?

“世事难料,这下刘生好歹也知道刘铁的下落了。”大奶奶自我安慰。

她心里清楚,自从刘铁出走后,几十年过去,刘生心里早就放下挂念了但刘铁死在德胜的枪口还真出乎意料。

“干娘,德胜没做亏心事,待我见了刘生,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相信他会原谅德胜的。”黄大树坦坦荡荡。

“算啦!往后谁也别在刘生面前说起此事,刘铁虽然愚恶,毕竟是他亲生儿子啊。”大奶奶对黄大树说。

“哎!”黄大树应了声。

“干娘,怎不见我干爹?”黄大树问。

“你干爹前天去了县城庄宅,旺松急着要见坤林,坤林让你干爹给旺松带了口信,说好今天下午在天生桥旁见面哩。”大奶奶对黄大树说。

“什么?坤林一个人去见旺松?”黄大树一听,急了。

“是啊!”大奶奶点了点头。

“糟了,干娘,天生桥离县城不远,坤林又不喜欢使枪,万一遇到日本人和土匪,危险着哪!”黄大树边说边往大门外跑。

兰儿见黄大树跑出大门,追上去问:“你去哪儿啊?”

黄大树不语,眉头紧锁,快速解开快马,一跃而上,向天生桥方向疾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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