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吃完晚饭,兰儿便把桌子擦干净,和大树、大娟一起将桌子搬到小院里,又在桌子上放了大枣和花生。
兰儿知道,庄家的维根晚上一定会来看大黑猫吃鱼。大树在院子里摆了四张长板凳,又搬来两张门板,搁在上面。袁唐平和袁依冰一洗完澡便爬在门板上,等着看兰儿喂鱼给大黑猫吃。
果然,一会儿锡儿和汤正益带着庄维根与庄雪花来了。
袁唐平和袁依冰高兴地从门板上站了起来,欢叫着,让庄维根和庄雪花到门板上去。
锡儿和汤正益、小桃红和婷婷在方桌边坐下,唠起了家常。兰儿把鱼儿放在锅里,加了些水,很快煮熟了,端在手上,环顾四周学着猫叫:“猫咪,猫咪。”
大黑猫也不知躲在哪里,兰儿继续学着猫叫:“猫咪,猫咪。”
一会儿,大黑猫从花丛中走了出来,竖着耳朵,嗅着鼻子,边走边回应着“喵——”“喵——”。
兰儿把鱼碗放在门板前方不远的地上,大黑猫走到鱼碗边,一边闻着一边伸出舌头舔着,一会儿工夫,把鱼吃得干干净净。
四个孩子趴在门板上,托着腮,跷着腿,专心注视着大黑猫吃鱼。
“维根哥,猫的眼睛可凶哩!”袁依冰侧脸对着身边趴着的庄维根轻轻地咬着耳朵。
暮色中,黑猫的眼睛闪着幽幽的蓝光,寒气逼人。大黑猫盯着门板上的袁依冰看着,吓得袁依冰紧紧靠在庄维根旁边,大气都不敢出。大黑猫似乎知道,是袁依冰冒着烈日,下河捉鱼给自己吃的,竟冲着袁依冰叫了两声,扭头懒洋洋地走到墙角处,趴在地上,闭着眼睛,耳朵却竖了起来。
“唐平哥,大黑猫跑了。”庄雪花悄悄对袁唐平说。
兰儿仿佛知道大黑猫要去干吗,笑着对袁唐平说:“黑妞习惯待在墙角,一会儿保不准抓只大老鼠呢!”
四个孩子一听,兴奋了起来,竟齐刷刷地趴在门板上,凝神屏气眼睛不眨地盯着大黑猫。
果然,墙角不远处的围墙边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大黑猫睁开眼睛看了一会儿,又闭上了眼睛只当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响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声音又响了,庄维根贴着袁依冰的耳朵轻轻地说:“快看,一会儿,猫要捉老鼠了。”
庄维根话音刚落,大黑猫悄悄弓起了腰,竖起了尾巴,闪电般一跃而起,飞扑上前,墙根边传来老鼠“吱吱”的惊恐叫声。
“呵,抓到老鼠了!”袁唐平快速从门板上爬了起来,站在门板上跳着,呼叫着。
“娘,猫抓到老鼠了!”袁依冰站在门板上,紧张而又兴奋地喊了起来。
大黑猫嘴里叼着一只大老鼠,迈着胜利的步伐,悠悠地向鱼碗处走来。
欢呼声再次响起,门板上的四个孩子欢呼雀跃。
大黑猫不理睬孩子们的祝贺声,不慌不忙将大老鼠放在地上,用左前爪抽着老鼠的头,又用右前爪拨拉着大老鼠的身体,一会儿又把老鼠咬上几口,玩得不亦乐乎。
孩子们看呆了,锡儿等也来了兴致,几个人都扭着头看大黑猫表演。
大黑猫好像玩累了,把老鼠扔在一旁,自个儿迈着猫步来回遛了起来。
大老鼠吓破了胆,全身发抖,龟缩一团。大黑猫也不理睬,往两步开外一趴,闭目养神起来。
四个孩子急了,袁依冰大声喊着:“黑妞,老鼠要逃了!”
老鼠瑟瑟发抖着,趁大黑猫闭目养神之际,“吱溜”一声溜出老远。
大黑猫眨眼之间,腾空跃起,落地之时,两只前爪已将老鼠脑袋按在地上。大黑猫显然生气了,张开大口咬住老鼠的脖子,钻入了花丛里。
门板上,四个孩子欢呼着,庄维根索性趴下,用双脚敲打着门板。
三个孩子一见,也赶忙学了起来。一时,门板像鼓面,被擂得响声一片。
夜色浓了起来。天空布满了星星,老天也微微地起了些凉风。孩子们兴致未尽,开始数起了星星。数着、数着,庄维根躺在门板上睡着了袁依冰数着数着,也侧起身子睡了起来。锡儿和汤正益生怕维根着凉便喊来大树,把庄维根背了起来,领着雪花回了庄家。
大树把维根轻轻地放在床上,维根睡得香,嘴角还挂着微笑。
袁通这两日在家清闲,小桃红带着一干家人去了兰儿家,旺松在外忙着业务,大奶奶照料着状元楼,原本热闹的家有了难得的清静。
袁通坐在客厅舒心地喝着茶,回忆着从前美好的时光。突然,袁通想起苏州老友赵画家赠给自己的一幅画,当时回家后顺手给了兰儿娘,时间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那幅画究竟是谁画的?又被兰儿娘放哪里了?袁通来了兴致,决定要把这幅画找出来,一睹真容。
袁通有一间专门的储藏室在二楼,也就一间卧室大小,在三面墙上做了画框,地上摆了几口大缸,里面乱七八糟塞满了一卷卷画稿。
袁通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在不显眼的墙角,从堆放在地板上的画稿中找到了这卷画。袁通很是兴奋,将画带到楼下画室,小心地铺开画卷随着画面徐徐展开,袁通心跳加剧,双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这是一轴山水条屏。画芯宣纸已变成棕褐色,纸性发了脆,有几处出现小小的断裂,不过,画面还是毫无缺损。
袁通立即有这样的感觉:云、山、树、石、屋宇组合,布局合理,开合疏密得当,章法十分讲究,层次非常分明,准确体现了中国画散点透视中“三远”之一的“深远法”,整幅画气韵生动,格调雅致,有典型的“文人画”风貌。
袁通一眼看出,这属于米派山水。
袁通激动了,额头上冒出了细微的汗珠。
袁通怕心脏受不了,连忙来到客厅,缓慢地围着圆桌转起了圈,又一口喝了小半杯茶,极力让自己心情放松。米派山水的祖师是北宋的大书画家米芾,他突破勾廓添皴的传统,创造了横点积叠法画云山,开创了中国山水画新风格,其画水墨淋漓,不求工细,天真发露,追求意似。
袁通转了几圈后,感觉心跳平稳了些,又转身返回画室,仔细欣赏。
袁通戴上老花眼镜,见落款姓名为“施嵩”,名下有一印章为“少峰”且画作右上方有题跋,其跋云:己巳十一月下瀚仿米虎儿云山烟树图,时庭梅乍破,晴雪初消。
袁通一见“虎儿”二字,顿时喜出望外。原来此画的原作者竟然是米芾的儿子,大名鼎鼎的米友仁。这父子俩在中国绘画史和书法史上都有极高的地位,世称“二米”,其画派被称为“米氏云山”。
这一发现非同小可。袁通和他画画的好友们,只是隐约听说米友仁留存在世的画作仅两件:一件是《云山得意图》,一件是《潇湘图》长卷。
可问遍江湖,谁都没有见过。
袁通按捺住“怦怦”跳荡的心,画作如磁铁吸引着袁通的目光。这幅《云山烟树图》是米友仁第三件画作的摹本,依然可以认为是重大发现对于研究整个米派山水的艺术特征,有着极为宝贵的价值。
袁通回想起赵画家送画时的神秘表情,让自己研究学习,果不其然。
而对于临摹者施嵩,虽然是明末清初人,其家在镇江,同为苏南人,袁通初学画时就听说过此人,在苏南地区名声大着哩。
正当袁通饶有兴趣、全神贯注在山水画中时,只听得一声“爹爹”的叫喊,把他吓了一跳。
“爹爹,吓着您了吧?”旺松一脸内疚,不安地问。
“呵,呵,”袁通连连应着,见旺松到来,问,“儿子,几时回家的?”
“爹爹,儿子刚刚回来。什么人的画让爹爹这么入神?”旺松笑着问。
袁通激动地口里喷着白沫,一五一十地向旺松介绍起来:“记住,儿子!这幅画简直可以看作米友仁的真迹。往后,切不可一时贪念,转让了这幅画。”
“哎!儿子记住了。爹爹,这是谁临摹的画?”旺松问。
“这个画家,名叫施嵩,明末清初的大画家。说不准,与咱们袁家的老祖宗袁枚还是故友哩。”袁通笑着,一脸骄傲。
袁通说完小心翼翼地把画卷好,放入画筒,打开柜子,小心地放入。
锁好柜门后,袁通来到客厅,往椅子上坐了下来。
“爹爹,马上要中秋节了,儿子想在状元楼摆上两桌酒席,请一下庄家大奶奶和赵县长一家人,共度中秋佳节。”旺松笑着对袁通说。
“好啊!庄家大奶奶借给你的钱,准备何时还哩?”袁通笑着问旺松。
旺松笑了,对袁通说:“爹爹,儿子核算了一下,自从粮库建起来后一直赢利。到如今,本钱赚回来了。”
袁通一听,乐了,捋着山羊胡须,问旺松:“中秋节打算还庄家钱吗?”
“嗯。儿子准备了汇票,八百本金,加五十元利息,一共给庄家八百五十元。”旺松开心地说着。
袁通心情大好,长舒了一口气,对旺松说:“看不出来,这几分利的行当,还真能赚钱哩。”
“爹爹,利小量大,军队上这一块,天天都来不及往外拉粮,又是现款交易,财运好着哩。”旺松开心地说。
袁通笑着,喝了口茶,对旺松说:“唐平和依冰去了两天了,明天该回来了吧?”
旺松点了点头,说:“爹爹,明天一早我就坐马车去接他们回家。”
庄坤林在刘家村待了几天。
贾亮带着一些骨干,以刘家村为基地在山上练习使用武器。
刘生基本废弃的老房子被贾亮一行人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原先长满的杂草也被清理干净,就连多年不用的大石磨都被护村队员冲洗连同石磨沟缝里,都用板刷细细地刷了个遍。
刘家村确实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果木扶疏,山上各种树木长得茂盛。在这样的环境下,七八个练习武器的护村队后生倒也待得下去,整日里兴高采烈。
庄坤林想着自己的孩子近一周也没见自己的爹娘,便与贾亮招呼一声由李邱巴陪伴回了趟庄家村。
庄坤林刚步入院子,孩子们眼尖,雀跃着向爹爹扑来。大奶奶和庄世伯见儿子回家,喜出望外。大奶奶笑着说:“坤林,才离家七八日,怎么晒得像个黑人哩?”
庄世伯也笑了,关切地对坤林说:“坤林,家里有许多草帽,改日去刘家村,带上几顶草帽去,看你脸上都晒开了皮。”
坤林一边抱着维根,一边笑着摸了摸慕兰的头,对大奶奶和庄世伯说:“娘,爹爹,儿子没那么娇贵。男人么,晒黑了反倒精神。”
庄慕兰听爷爷和奶奶心痛自己的爹爹,也上前说:“爹爹,皮晒开了疼着哩!”
庄坤林听着慕兰的话,笑呵呵地把维根放下,摸了摸女儿的脸,幸福地对大奶奶说:“娘,慕兰长大了,知道心疼自己的爹爹了。”
庄坤林起身,坐在椅子上,用人赶紧将庄坤林喜欢喝的绿茶泡上,端给坤林和李邱巴。
“爹爹,这几日家里可安稳?”坤林笑着问庄世伯。
大奶奶抢着发话,说:“这几日袁家小桃红和婷婷带着唐平、依冰去兰儿家住了几日,维根、雪花和唐平、依冰玩得可舒心哩!”
坤林笑着对大奶奶说:“袁家小桃红和婷婷难得来庄家村,咱们也没留人饭?”
“咋不留饭呢?昨日中午,兰儿和大树陪着一起来庄家吃的中饭,家里欢畅着哩!”大奶奶笑着对庄坤林说。
庄世伯笑着对儿子说:“坤林,旺松昨日来接婷婷回县城,特地把欠咱家的钱给还上了,还给了五十块钱利息。你娘死活不要,推来推去,旺松这孩子也是说话算数,硬把汇票扔下,连饭都不肯吃,急着走了。”
坤林笑了,对庄世伯说:“爹爹,旺松哥和我一起长大,就是这么个人。”
大奶奶对庄坤林说:“坤林,旺松临走时特别关照,马上过中秋节了让你去状元楼一起吃饭哩。”
“哎!”坤林笑着,忽然站起身,朝案桌走去。
坤林拿去罩在收音机上的布,打开收音机,旋动收音钮,调到国民政府中央社的频道,听起了广播。
一段优美的音乐声后,播音员的声音响起:“1937年7月7日22时,日军在距北平十余公里的卢沟桥附近,进行挑衅性军事演习,并诡称一名士兵失踪,要求进入宛平县城搜查,遭到我国军队的拒绝。日军随即发动进攻,驻守此地的中华民国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官兵奋起抵抗,截至目前,战斗仍在卢沟桥一带展开。”
“爹爹,战争打响了?”庄坤林猛地站起,脸儿通红,大声说。
“真的就这样打起来了?”大奶奶急了,急促地问坤林。
“娘,真的打起来了!在上海,驻扎着那么多日本军队;在东北,移民了成千上万的日本人,由日本军队护着,抢掠我国的土地和矿产。现在日军又在北平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娘,这是日本军队的进攻,不是中日两国军队的摩擦啊!”庄坤林愤愤地说着,情不自禁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叭”的一声,声音老大,把慕兰、雪花和维根吓了一大跳,一个个面面相觑。他们从来就没见他这么愤怒过。
庄坤林关掉收音机,对大奶奶说:“娘,未来不多时,战局定会扩大我们这个小县城恐难避战火了。”
庄坤林说完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喝了一大口,激动地对李邱巴说:“邱巴,咱们中国地大物博,幅员辽阔,四万万国人只要一心,日本人亡不了中国。”
李邱巴已经激动了一会儿,听庄坤林一说,也握紧双拳,对大奶奶和庄世伯说:“日本人如果敢来咱县城,只要坤林哥带头,李邱巴绝不后退。”
“是啊,坤林说得在理,中国这么大,日本人要占的地方太多,再说咱们县城也不是大城市,日本人未必有精力来咱县城。”庄世伯对庄坤林说。
“阿弥陀佛,求菩萨保佑,日本人千万别来咱们溧水,咱们家乡世代安稳,阿弥陀佛!”大奶奶担心和害怕如世外桃源般的庄家村宁静的生活会发生改变。大奶奶合掌齐眉,嘴里念叨着。
李邱巴一回到家,喜煞了邱萍。近段时日,没有李邱巴在家,虽说和半仙两人落了个清静,耳旁也听不到半仙数落邱巴的声音,但母子连心李邱巴一头钻进深山中的刘家村,邱萍着实担心和挂念。
李半仙正在悠闲地喝着下午茶,见李邱巴回家,也是欢喜,起身迎着儿子,笑意写在了脸上。
李邱巴刚刚坐在椅子上,邱萍已将茶点摆在儿子面前。这多日未见竟像招待客人般招待起李邱巴来了。
“孩子爹,儿子晒成这样,那张白脸成了枣红色了?”邱萍心疼地对半仙说。
“枣红色好啊,健健康康的。”半仙不慌不忙,笑着对邱萍说。
“儿子,山里吃得可好?”邱萍关心地询问。
“娘,山里好着哩。儿子当了组长,管着一大摊事哪。”
“管着几多人哪?”
“所有的后勤归儿子一个人管着。另外,儿子有两个帮手,整日使唤着他们哩!”
“娘,你和爹爹身体可好?”李邱巴自从参加了护村队,似乎懂事了关心地问。
“好着哩,娘就是日日想你,这山上蛇虫、野兽多,怕伤着你呢!”邱萍说着,眼圈竟红了起来。
“爹,娘,刚才在庄家,坤林开了收音机,说日本军队和中国军队在北平卢沟桥一带打起来了。”李邱巴把刚刚听到的消息,紧张地告诉了爹和娘。
“北平离咱县城还远着哩,再说咱中国军队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由着日本军队胡来不管的。”半仙仍然平静地说着。
“坤林哥讲,中日大战快了,估计很快会打到咱们县城。儿子认为爹娘应该将劳作半辈子的钱藏起来。”李邱巴不无忧虑地对半仙说。
李半仙有所触动,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着桌子。邱萍不安了,问李邱巴:“儿子,你别吓娘了,这日本军队往后真会到咱这小县城里来?”
“肯定会!坤林哥是有头脑的人都这么说!收音机里还放着国歌哩,儿子听了,血直往脸上涌哩。”李邱巴激动地说,脖子上青筋显现。
李半仙开口了,对邱萍说:“邱萍啊,儿子刚才说的话让我高兴哩。
儿子自从和坤林待在一起,懂事了,知道关心咱们也关心家里的财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日本军队真进了咱县城,今后就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了。
早作些准备,也没坏处。”
邱萍见半仙这么一说,赶紧点着头,用慈母的眼光望着李邱巴说:“儿子,爹爹和娘都盼着你找个姑娘结婚,咱李家就你棵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抓紧些把这事办了,你爹爹才放心哩。”
李邱巴望着半仙和邱萍,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那年儿子不懂事伤了人家哑巴女,也不知道哑巴女在哪里。要不然孩子都这么高了。”
李邱巴用手比划着,心情沉重,悔恨之意溢于言表。
邱萍见儿子难受,眼里噙着泪水,对李邱巴说:“儿子,都怪你娘势利盼着给你找个健康的女娃。娘现在想起,心里如刀割般痛。”
李半仙知道邱萍心疼,是因为自己替哑巴女打了胎,哑巴女肚子里说不准装着自己的孙子哩。
李半仙想到此,悔恨得要命,只要当时自己鼓起勇气,冲着邱萍吼几声,孙子就保住了。半仙伤心,老泪止不住,自个儿往下掉着。
邱萍见半仙落泪,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那张瘦脸一直流到尖尖的下巴,心里止不住悲伤,哭出了声响。
李邱巴见爹娘哭得伤心,觉得该告诉爹娘当年打胎的真相了。
“爹爹,娘,当年儿子没有给哑巴女打胎,说不准,咱李家已经有孙子了!”李邱巴鼓起了勇气,第一次在爹爹和娘面前讲起了真话。
李半仙一听,心中一个激灵,哆嗦着问李邱巴:“什么?当年爹爹开了药方,你没抓药?”
邱萍一听,立马停止了悲泣,紧张地看着儿子。
“爹爹,儿子当年不忍心,那是咱李家的血脉,儿子将爹爹的药方扔在一边,自己给哑巴女配了保胎的方子。”
“哎呀呀!”半仙突然站起,掩面啜泣了起来。
邱萍赶紧劝着半仙:“孩子爹啊,咱们的儿子也是心地善良。日后,咱们托人去苏北淮安打听一下,兴许还能访到消息哩。”
半仙停止了痛哭,身子却不停地战栗。
李邱巴见爹爹渐渐平静,便笑着说:“娘,爹爹,那天送药就在马车启动前,儿子将平安锁给了哑巴女,说不准哪天在大街上能撞见咱李家的孩子哩。”
邱萍连连应着,望着李半仙,脸上挂起了笑容。
李半仙多年来的心事落地,他不再内疚,自己没有药死自家的血脉而且自家的骨肉此刻一定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一天会找到的。
李半仙的身子不再颤抖,脸上也微微泛起了笑容,眼里充满了希望。
中秋节很快来临。
庄坤林在县城庄宅,想着晚上要去状元楼,便与大树一起去木果河畔走走。西斜的阳光依然刺眼和炽热,河畔的柳树无精打采,枝条直直地垂着,纹丝不动。
木果河也静得出奇,河水泛着金波,静静地横贯在眼前。庄坤林向东面眺望,阳光照在对面一户人家的屋顶上,一束刺眼的光亮让庄坤林睁不开眼。庄坤林用手遮在眼眉,定定地盯着发出刺眼光亮的地方,费力寻找发出光亮的物件。
呵,庄坤林看清楚了,是有家门顶上的镜子,被西斜的阳光照耀折射出来的光芒。
黄大树见庄坤林眯着眼睛寻找光源,笑着说:“坤林啊,那是照妖镜发出的光芒。袁家和你家大门的顶上,黄铜的照妖镜有脸盆大哩。”
庄坤林笑了,对黄大树说:“大树哥,这照妖镜的由来你知道吗?”
黄大树笑了,立马回道:“千百年来,江南人家都有习惯在家门上端挂面镜子,照鬼怪哩。”
庄坤林笑了,对黄大树说:“中国的道教有个说法,很多的妖怪都会变身为人,唯独在镜子里不能变化。如果是人,照了照妖镜,镜子里照出来的还是人形;如果是妖怪,镜子里照出来的就是本相。”
黄大树点着头,对庄坤林说:“听干娘说买县城宅子时,屋顶上都长着草,装修队的工匠在开工前,专门请了风水先生巡看,说这老宅子阴气重得很,特地在房子屋脊两面,各嵌了一块大铜镜哩。”
“呵,”庄坤林很惊讶,应了一声,对黄大树说,“大树哥,我每日里进出,还从没留意过哩。明天,我好好地瞧瞧。”
“今年中秋节热不可耐,也是奇怪了。往年这个时候,秋风习习,一日比一日凉快。”
“晚上袁家请客,那家人会来吗?”
“你是指大县官哪?听兰儿说,赵县长一家子都答应了,晚上可热闹着呢!”
太阳继续西斜,西边天空出现了一大片火烧云,亮亮的,像烈火燃烧。
“哎,坤林,我们这走到哪儿了?这不是赵县长的家吗?”黄大树突然笑了,与庄坤林边走边聊,不知不觉中居然走到了赵县长家附近。
“县城就这么大,也是难怪。大树哥,那大门上端的铜镜就是照妖镜。
哎,赵县长宅子的屋脊处也有着照妖镜哩。”庄坤林指着屋脊上的铜镜对大树说。
“赵县长家与你家不同,他恐怕干多了亏心事,怕鬼怪从屋顶潜入宅子勾他的魂哩。”
黄大树边说边哈哈笑着,自爹爹的一块玉石被赵县长用六块大洋给唬去后,心里面一直不痛快。
“医院就在旁边,没几步,顺道看看我的出生地。”坤林笑着对黄大树说。
“也好,二奶奶生你的时候,还是大树哥来医院接回家的哩。这一晃都快三十年了,大树哥也是半百的人了。”黄大树笑着,话语里充满感慨。
庄坤林和黄大树边说边笑,来到了废弃的医院。医院的大门虚掩着院子里长着许多杂草。
“进去看看吧,门开着哪。”庄坤林对医院好奇,便推开木门和黄大树来到院子里。
花匠在不远处的小屋内正准备着晚饭,院子里能够闻到红烧肉的香味。
“哎,两位客人,来找何人哪?”花匠穿着拖鞋,手上还沾着些许葱花碎末,殷勤地跑出来,笑着问。
“大叔,我俩刚好路过,见门开着,随便进来看看的。”庄坤林笑着对花匠说。
“这有什么好看呵,到处是草,医院都荒废了好些年了。”花匠笑着说。
庄坤林望着花匠,花匠个子不高,身体倒是壮实,红光满面,脚穿一双木屐。黄大树笑着对花匠说:“你不知道,他当年出生在这儿,是邱医生给接生的,怀旧来了。”
“噢,在这儿出生的人很多,我记不得了。”花匠笑着回,一脸的忠厚样。
“当年邱医生接生时,这位后生的娘还送了两箱‘神仙酒’给邱医生哪,你还记得吗?”黄大树笑着,讲述当年的往事。
“哎哟,想起来了,你是庄家大奶奶的儿子。”花匠知道“神仙酒”邱医生回国时,还是自己帮着将酒提上车的。花匠显然也有些开心,脸上的笑容明显轻松了些。
“大叔,邱医生回日本快十年了吧?你怎么一直守着这医院哩?”庄坤林不经意地问着花匠。
花匠笑了,对庄坤林说:“邱医生的合伙人舍不得这些土地和房产医院里又有许多设备,一直寻思着找个好买主或找个新的合伙人,把这医
院盘活。我也没什么本事,就是对这医院熟悉,就雇了我给他们照看着。”
“大叔是哪里人哪?”庄坤林笑着,继续问着。
“我老家在东北,靠北大荒。那旮旯被日本人占着哩。”花匠笑着,脱
口而说。
黄大树笑了,对庄坤林说:“坤林,这可是个地道的老东北啊,一听嘎达就知道了。”
“嘎达是什么意思?”庄坤林笑着问黄大树。
“嘎达就是地方的意思。花匠也是可怜,家乡被日本人占了。”黄大树笑着对庄坤林说。
庄坤林笑了,忽然看到在院子的角落倚墙放着几块大玻璃镜子,便不经意地对花匠说:“大叔,你这弄这么多镜子干吗?”
花匠笑了,对庄坤林说:“这院子一荒废,年代长了,黄鼠狼、夜猫子太多,晚上总是这儿响那儿叫,遇到个风雨夜,心里瘆得慌。弄些镜子待天凉快些,四面八方挂着,降妖怪哩。”
黄大树和庄坤林听了,哈哈大笑。
“就你一个人哪?”庄坤林笑着问。
“前两年,我侄儿没事,被我叫来做个伴,反正东家付工钱。”花匠轻松地说着。
此时,锅里飘来肉的烧焦味,花匠慌了,笑着往屋里奔去。木屐发出“叭嗒、叭嗒”的声音,格外刺耳。
庄坤林和黄大树到了状元楼,进入包厢,袁通一家人已经到了,赵县长一家人还没有来到。
庄坤林礼貌地问候着袁通和袁大奶奶。旺松见坤林,笑着说:“坤林坐我边上,今天咱哥俩好好地喝些酒。”庄坤林笑着,落座在旺松边上。
天色渐渐暗下来,赵县长一家在扛着枪的保安团兵丁的护卫下,来到了状元楼。袁通和袁大奶奶从楼梯口把赵县长一家迎入包厢,旺松拉了下坤林,两人站起,向赵县长致意着。
赵县长脸上挂着笑,身上穿着件灰色中山装,皮鞋雪亮。赵林也是灰色中山装,皮鞋一尘不染,显然出门前精心擦拭过。
赵林与赵县长不同的地方,就是腋下夹了只黑色真皮公文包,中山装的标袋上插了支派克金笔,显得沉稳儒雅。
赵林和庄坤林一左一右,把旺松夹在中间。
状元楼的菜品变化不大,但也摆了满满一桌。袁通今天大气,居然在桌子上摆上了茅台酒,在山区这样的小县城,一般的餐馆也不多见。
在酒桌上,赵县长永远是主角。在赵县长的提议下,众人欢笑着开始了晚宴。
窗外,月亮升上了天空,把皎洁的月光洒向了山城。
酒过三巡,气氛到了高潮,赵县长兴致高,望着月亮吟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然后,微笑着问庄坤林,“庄坤林哪,这是何人的诗哪?”
庄坤林笑着,脱口而说:“这是宋代王安石《泊船瓜洲》的诗句。前两句为‘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
“好!”赵县长微笑着,又吟道,“坐中客,翠羽帔,紫绮裘。”然后故意挠了下头,对庄坤林说,“庄坤林哪,后面几句我忘了,你给提醒一下吧。”
庄坤林见赵县长这么说,知道赵县长今天是有备而来,想让自己出丑于是笑着说:“素娥无赖,西去曾不为人留。今夜清樽对客,明夜孤帆水驿依旧照离忧。”
“好!”袁通笑着,见庄坤林对答如流,心中欢喜,便笑着打起了圆场拍起了手,对众人说,“这是宋朝苏辙的《水调歌头·徐州中秋》。来,我敬赵县长一杯酒。”
赵县长微笑着,站起身,与袁通一饮而尽。
赵县长见庄坤林肚子里有货,心里想,这庄坤林就是个书呆子,弄些诗文装在肚子里,不见得在政治层面有所领悟。
赵县长微笑着问庄坤林:“庄坤林哪,卢沟桥事件发生了,你有什么看法啊?”
庄坤林几杯酒下肚,头上热汗直出。袁大奶奶见状,对服务生说:“去把楼梯间顶上的老虎窗打开,可以拔些风。这天气,怎么一点风都没呢?”
状元楼屋顶上有两个老虎窗,房子当初建好时,风水先生曾看过建议将老虎窗两侧原先的斜坡瓦,各开一个天窗,用玻璃镜子取代瓦这样既可拔风,又能驱邪。
如何追书:
【友情提示】追书不用愁,免费领取红薯银币!
【安装APP】 戳这里下载客户端,在客户端内搜索:“126917”即可阅读,每日签到领银币,好书免费读!
【百度搜索】 在百度中搜索:红薯中文网,进入网站并搜索本书书号“126917”,即可找到本书。
微信内可长按识别
或在微信公众号里搜索“红薯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