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奶奶和世伯、刘生正要返回客厅喝杯茶,忽听得门外大树的声音:“干娘,邮差送信来了,是上海寄来的。”
“上海来的信?”大奶奶不解地思索着。
谁寄来的信?什么事情?是好事还是坏事?大奶奶心里想着,脸上充满疑惑和不安。刘生和庄世伯的心,一下子提了上来。
大奶奶手捧着上海的来信,心里惶惶不安。这上海无亲无友,谁会给庄家寄信呢?神秘的来信只能是来自丝绸厂。是不是茧子出了问题?还是要断绝生意上的来往?大奶奶越想越害怕。
刘生从大奶奶微微颤抖的手中接过信,双眉紧蹙,忐忑不安。他望了一眼大奶奶,又转身看了看庄世伯,两人脸上明显看得出心慌意乱、诚惶诚恐的表情。刘生心想,是祸也避不了。心一横,撕开了信封,取出来信默默地看了起来。
大奶奶紧张地望着刘生的脸,只见刘生紧蹙的眉头,随着眼光的下移,渐渐地舒展开来,慢慢地脸上露出了些许笑容。
突然,刘生把信往桌子上一拍,“哈哈哈”地大笑了起来。大奶奶和庄世伯只觉得惊讶,大奶奶急切地问:“锡儿爹,上面写的什么?”
刘生激动地对大奶奶说:“好消息,这封信又像感谢信,又像求援信,是上海唐少松先生寄来的。”刘生一脸开心地说。
“怎么讲?锡儿爹,别卖关子了,竹筒倒豆啊!”
“上次送上海的‘神仙酒’,人人都说好喝。那酒有几箱是放在董事长办公室的,起初,董事长没在意,直听到有人反映,‘神仙酒’好喝,他呀,将信将疑地倒了一杯,哪知道,喝上瘾了!信里还说,董事长将酒带给其老母亲喝,两瓶酒喝完,董事长母亲长年累月的腰酸背痛也好了。”
大奶奶听了,心情像久旱遇甘霖,畅快极了,刘生继续笑着说:“唐少松讲,最近董事长老母亲的一头白发里,居然出现了一些黑发,把她高兴得直夸儿子孝顺。董事长一高兴,把唐少松升为厂长助理了。”
“真的啊?”大奶奶兴奋地叫起来,庄世伯和黄大树也呵呵地憨笑着。
“董事长特别关照唐少松,这条路要保持畅通,要求每个月送两箱去上海哩。”刘生开心透了,保持畅通,意味着要长期和庄家保持蚕茧的生意。刘生把信中的这番意思说与大奶奶听。
大奶奶又颠了起来,眉飞色舞地对大家说:“也是啊,咱们庄家的蚕茧质量好,‘神仙酒’用上好的大米酿制,桑葚汁又是新鲜压榨,特别是八角井的水,清清爽爽。不好喝,那才叫奇怪了。”
继而,大奶奶对刘生说:“秋茧马上要收取了,到时,多捎个几箱去上海。”众人一阵笑声,人人都显得兴奋。
“哎,都坐下来,一起吃个中饭吧!”大奶奶招呼众人坐下。
“大师傅,上菜吧!顺便开一瓶‘神仙酒’,大家欢畅欢畅!”大奶奶冲着厨房喊道。
厨子和用人很快摆满一桌子菜,众人像过年一样热闹。
“大树,吃完午饭,干娘不午休了,你陪干娘到养蚕户家看看,别分了钱,忘了秋蚕了。”
大树正吞着一个大狮子头,腮鼓得满满的,只能“嗯、嗯”地点头。
吃罢午饭,大奶奶用毛巾擦了把脸,扭头对黄大树说:“干儿子哎,别磨叽了,跟干娘走。”
黄大树此时肚子撑得胀,想宽松些再去,便对大奶奶说:“干娘,我不懂养蚕,去也白去。”
大奶奶笑着说:“你呀!就是不学上进。正因为你不懂,干娘才带你去,走,见识见识去!”
大奶奶不由分说,拉着大树的手向门外走去,刘生对着大奶奶说:“待会儿我也动身,去酒坊看看。”
大奶奶回头说:“好啊!我们各忙各的吧。”
大树别别扭扭地跟着大奶奶,一边走,一边咕叽着:“干娘,那么多人家,要一家一家地去?”
大奶奶笑了,说:“那样啊,跑到太阳下山也不赶趟啊。先去巧儿娘家,再去大嘴家,然后到大嘴帮扶的李家村那家看看。”
大树依然咕叽着:“养蚕是女人家做的事,我一个男人家,看那个干吗?”
大奶奶和大树,一路上斗嘴斗舌,不知不觉中走到了巧儿娘家。
巧儿娘家看起来小日子过得温馨,四面白墙黑瓦的平房,两侧各有两间厢房,一个土坯打造的大院墙,上面用茅草做了压顶。大院的门,是用杂树枝干制成,虽然粗糙,但透着农家的土气。透过大门手指宽的缝缝,十几只芦花鸡正在院子里啄食,地上撒了些玉米粒子。
“巧儿娘,大奶奶来了。”黄大树心里有些不情愿,嗓门扯得老高,像是故意发泄。
“哎,大奶奶来了,哎哟哟,正晌午,太阳还热辣着哩。”巧儿娘闻声,赶忙从里屋跑出来开门。
“还好哩,走了几里路,身上也没见出汗。”大奶奶笑着说。
巧儿娘转身把院门合好,在大奶奶面前献起了殷勤。
“大奶奶,我们庄家村没有一个人不服帖你哪,又仁慈又义气。重阳节还给巧儿的爷爷、奶奶送重阳糕,卖蚕多卖了钱,一分利也不抽,全部给我们,真不知道怎么报答大奶奶哩。”
“大奶奶啊,爱财、追财,但大奶奶不贪财。做事情嘛,讲究个取财有道。年轻时,大奶奶也没钱,现在呢,大奶奶有些钱财了。看到乡里乡亲日子红火,大奶奶是真高兴。要那么多钱财干吗用,人一死,光光地走。”大奶奶笑着说,一脸轻松。
“大奶奶开明哩。”巧儿娘净拣着好听的话说。
“巧儿的爹爹呢?”大奶奶问。
“吃完饭,把筷一摔,背个铁锹,提个竹箩,去水沟边挖黄鳝去了。”
“秋蚕情况怎么样?一起看看吧!”
巧儿娘麻利地引着大奶奶来到两侧厢房,打开门,引着大奶奶看了起来。大树此时也有点好奇,怏怏地跟在身后边。只见屋内一层层的木架上摆满了蚕山,大部分的蚕正在吐丝结茧,一只只蚕儿体躯缩短,腹部透明。黄大树感到新鲜无比,凑近仔细看着草笼。草笼是用稻草搅成一根一根绳作为笼芯,对折为两股,两边蓬蓬松松的稻草像一条爬动着的蜈蚣,上面爬满了一只只蚕。有的头肠部缓慢摆动,有的吐着凌乱的蚕丝,还有的蚕昂着头,口吐丝缕,左右上下摆动,好像在寻找结茧的地方。
大树看得好奇,竟“扑哧”地笑了起来。
“怎么啦,大树?”
“太好玩了。”大树孩子般回答,心情大好。
大奶奶转身,用手拎起一片桑叶,抹了抹叶片,满意地对巧儿娘说:“桑叶干干的,没有水。”
巧儿娘自豪地答道:“大奶奶,放心吧,一家子把养蚕当身家性命一样,看得紧哪。”
大奶奶转身对巧儿娘说:“一起去大嘴家看看吧。”
三人沿着不宽不窄的土路,向大嘴家走去。
大嘴家离巧儿娘家也只有鸡叫点路。不多会儿,三人到了大嘴家。
大嘴已经在窗户里看到大奶奶来了,赶忙和男人泥鳅一起迎到门外。
“大奶奶,正当午的,还来我家哪。”显然,大嘴对大奶奶的到来有些意想不到,还有些激动。
“还不是不放心秋蚕嘛!再有八九天,又要忙收茧了,看看嘛心里踏实些。”
泥鳅动作快,早已搬了几张凳子,放在了院中槐树下。
“快歇息,这个天,还蛮热的,我去给你们倒杯糖水?”
“用不着了,给我看看蚕房怎么样了?”大奶奶说。
大嘴领着大奶奶和巧儿娘来到蚕房边,正欲开锁,大奶奶说:“这儿有窗,隔窗大致看看吧。”
于是几个人来到窗户边,大奶奶举手到眉,眯着眼睛看了会儿蚕房,转头对大嘴说:“不错,干干净净,蚕宝宝都上了山,在这个时段,门窗要关好,山里的老鼠猫一样大,一晚上吃一大片蚕哩。”
“放心吧,大奶奶,防老鼠比防贼都严,出个门,转个身,都要随手关紧着哪。”
这时,只听得鸡窝里炸开了锅,叽叽喳喳,闹声一片。几个人望去,见泥鳅钻在鸡窝里,屁股露在外面。
大嘴喊:“你个泥鳅,不去钻土里,钻鸡窝干吗?”
泥鳅在鸡窝里喊着:“大奶奶难得来,捉个芦花鸡,给大奶奶带回去补补身子。”
大奶奶回:“泥鳅哎,大奶奶什么都不缺,快出来。”
大嘴走近鸡窝,对泥鳅喊:“出来吧,大奶奶领你的情了。”
泥鳅扭动着身子,卡在了鸡窝门口。
大嘴又是厉害,一巴掌拍在泥鳅的屁股上,泥鳅往前一合,身子直直地倒在地上。大嘴拖着泥鳅的双腿,使劲往外一拽,泥鳅直直地被拉出了鸡窝。泥鳅很狼狈,爬起来搓搓手,悻悻地笑着。
众人望着泥鳅头发上粘的鸡毛鼻子上沾的鸡屎,都开心地大笑了起来。
大奶奶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黄大树更是笑得前仰后合,开心得很。
大奶奶擦了擦眼睛,对大嘴说:“李家村那边再去看看吧。”
大嘴和巧儿娘连连劝着,大嘴脆脆地说:“大奶奶,天热得很,这秋老虎也厉害的,你尽管放心,我跟巧儿娘还指望着,李家村那些个婆娘把蚕养好了,我们也好分两个钱哪。”巧儿娘也在旁边附和着。
大奶奶抬头望望天空,太阳正斜斜地爬在屋顶上空,一片耀眼的光亮,刺得眼睛都睁不开。大树也在旁边趁机劝道:“干娘,你额头上都出汗了。”
大奶奶这才点点头,说:“就这样吧,越到最后关头越不能马虎。”
大奶奶和黄大树一起,开心地走在回去的路上。
夜晚,厨子和用人先后回去了。庄世伯对大奶奶说:“大奶奶,天色不早了,洗洗弄弄上床睡觉吧。今天一天,你也累了。”
大奶奶强打着精神,对世伯和大树说:“你们都睡吧,趁我现在还有点精神,我想把今年的收入盘估盘估哪。”
世伯和大树先后回房休息。刘生晚上没有过来,估计回粮库自己的屋里去了。
夜深人静了,正是安心盘算的好时候,大奶奶心里忙开了。
今年茶园的收入和往年一般,扣除劳工费和一些开销费,约莫只赚了二三十个光洋。板栗园收入基本归了刘生的两个儿子。养蚕春、夏两季,大概收了三百个光洋。白酒的收入大概十五六个光洋,“神仙酒”到目前为止,大概销售了二万瓶,约两千两百箱,每箱两个光洋,应赚约四千个光洋,中间商给的优惠以及给刘银、刘铜一批货的优惠,净得恐怕只有两千个光洋。如果加上秋蚕,最多还能赚个两百个光洋。长工交的粮租约一万五千斤,大约值一百个光洋,这样,庄家今年总的收入大约是四千三百个光洋。
大奶奶专心算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呵,开支的花费还没有计算,于是强打着精神,心里面重又盘算起来。
买宅子花了一千个光洋,添置家具花了一百五十个光洋,请用人和厨子花了……不知不觉中,强烈的睡意袭了上来,大奶奶感觉头脑晕晕沉沉,心想:先趴在桌子上眯一会,打个盹再说吧。想着想着,不知不觉熟睡了起来。
大奶奶正当睡得香甜,忽听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大奶奶,醒醒吧,公鸡都叫了三遍啦。”
大奶奶迷迷糊糊,怎么刚睡下,公鸡就叫了呢?大奶奶挣扎着抬眼望去,只见九天之上,一老者白须飘飘,头顶盘着发髻,手持一根瘦瘦的龙头拐杖,另一手牵着袁通,踏着祥云,凌空喊着。
大奶奶抬头问:“敢问老者,您是何人?为何带着袁通?”
袁通手捋着山羊胡子,一脸得意,笑而不语地望着自己。
“我是庄家的老祖宗啊!”老者笑着回答。
“你的大名?我怎么在庄家宗庙里没见过你的画像?”
“我叫庄周,人们都叫我庄子。我是天下所有庄氏的老祖宗哪,所以,没有留下画像。”老者胡须雪白,笑着答道。
“呵,那你是庄家老祖宗的老祖宗啊,后辈给你磕头了。”说完大奶奶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只见老者大笑着说:“大奶奶,难得你有这般孝心。我今天把袁通带来了。”
“带袁通来何事?”大奶奶问。
“我把袁通带来,帮你捋一捋家事哪。”老者说。
“敢问老老祖宗,帮我捋什么家事?”大奶奶问。
“这袁通生了个儿子,你帮他取名为旺松,你的儿子将于戊申年丙辰月辛丑日出生,你准备帮他取什么名字?”老者问。
“愧对老老祖宗,大奶奶还未曾想过哩。”
只见老者呵呵笑了起来,说:“我庄氏辈四十代一循环,以此为序:周熙开元天,德盛启化颜。礼承义志先,诗敦训家安。庆宗崇懋广,世坤维英边。运景亨通日,海邦永清番。南天成兴锦绣家风,北聚贵地财丁兴旺。庄世伯在庄家宗谱里排‘世’字辈,世字辈后面是坤字辈,未来你有一个孙女、一个孙子,我看你的儿子就取名为庄坤林,如何?”
“依着老老祖宗就是了。”大奶奶心诚地接受着。
“你儿子姓名中有两棵树,未来命运都与树有关哪。今天把袁通带来,
就是让你们各选一棵树。”
“两棵什么树啊?”大奶奶着急地问。
“庄家村村口的银杏树和庄家村后山的歪脖子树,你选哪棵树?”
“我选银杏树,高大、挺拔千年不倒。”大奶奶抢先回答。
只见袁通哈哈大笑起来,张口喊:“谢谢大奶奶,我替儿子旺松,选
歪脖树。”说完袁通捋着山羊胡,兴奋极了。
“你为何选歪脖子树啊?那树不成材啊!”大奶奶疑惑了。
只见庄周转身对袁通说:“你可以回去了,我们庄家人说话,你外人多有不便。”
袁通赖着不走,只见庄周挥起龙头杖,一杖把袁通打得在云里雾里翻着筋斗,往自家方向坠去。
大奶奶不解,问老者:
“为何袁通选了歪脖子树还高兴哩?”
“歪脖子树不成材,可以终其天年。”
“银杏树呢?”
“银杏树高大、挺拔,浑身是宝,世间砍伐者都惦记着哩。”
“我儿坤林,日后如何培养?”
“顺其自然。”
“如何避免银杏树被砍伐?”
“要返璞归真。不要为了人工而毁灭天然,不要为了世故而去毁灭性
命,不要为了贪得去身殉名利。”
“我儿坤林,如何能保证终其天年?”
“遵循道德行事,时而为龙,时而为蛇,随时势而变化,时而上、时而下,以顺应自然为准则。”
“这话太深,我听得糊涂,恳请老老祖宗明示。”
老者哈哈大笑:“成功了就会毁坏,强大了就会衰微,锋利了就会缺损,尊贵了就会受到倾覆,直了就会弯曲,聚合了就会分散,受到爱惜就会被废弃,智谋多了就会受人算计,不贤德就会受人欺辱。你可听懂?”
说完,只见一阵浓雾滚滚而来,庄周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奶奶赶紧跪下磕头,只听得“砰”的一声,大奶奶额头重重地撞在桌子上,两眼直冒金星,大奶奶疼得惊醒,浑身是汗,定神一看,原来是南柯一梦。
此时,天空真的出现了鱼肚白,隐约已听到屋前屋后鸟儿的叫声,窗外依然是浓厚的山雾。
庄世伯迷迷糊糊中,忽听得客厅“砰”的一声,以为家中进贼,爬起来就往客厅跑,只见客厅灯火通明,大奶奶额头上撞了个包,头上冒汗,吓得急忙问:“大奶奶,一夜未睡,发生什么事了?头上哪来的包?肿这么大哪?”
大奶奶惊魂未定,对庄世伯说:“快给我倒杯水,口渴得厉害。”
庄世伯快手快脚地把茶壶里的隔夜茶倒满一杯。大奶奶接过,咕噜咕噜地几口喝得精光。定下心来后,大奶奶将梦中的情景细细地说给了庄世伯听。
庄世伯听了不由得不信,赶紧去拿笔,尽可能地把大奶奶的梦境记录下来。大奶奶忽然问庄世伯:“刚才我怎么跟你讲的?锡儿应该什么时间生?”
庄世伯回:“梦里讲,是戊申年丙辰月辛丑日。”
大奶奶轻轻地揉着头上的大包,自言自语地对庄世伯说:“灵不灵,就看锡儿是哪天生了。”
世伯心疼大奶奶,挨近她身边,用嘴对着大奶奶撞出来的大包轻轻地吹着气。大奶奶忽然关照庄世伯:“世伯,关于这个梦,除了你跟我两人知道,不能与任何人讲!关系到庄家的命根哪。”
世伯一脸严肃地点着头。
大奶奶取出家中珍藏的云南白药,倒了些黄酒,吞服了保险丸,将白药粉用水调和,敷在额头鼓起的地方,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世伯说:“往后的十来天,你多辛苦些,里里外外都操些心,我现在这个丑相,出不了家门。进了庄家二十年,索性安心个十几天吧。”
“幸好有锡儿爹上下打理,这么多事情,否则要糊成一锅粥了。”世伯说。
太阳出来了。刘生进入客厅,见大奶奶这种惨状,惊得连忙问:“发生什么事了?还不去医院看看?”
大奶奶摆摆手:“锡儿爹,不碍事,昨晚不小心撞了一下,过个十来天就消了。”刘生告诉大奶奶,常州的货刘银应该签收了。下个礼拜,蚕茧收获后,称了斤量,打包再发往上海。
大奶奶对刘生说:“这个十几天,要辛苦你了,去上海,不要太节俭,住好点的旅馆。”
刘生点点头,知道这是大奶奶的心里话:“大奶奶,这两个礼拜,我就不怎么过来了,你安心养病,我会把事情做利索的。”
大奶奶笑了,对刘生说:“平时出门,都习惯照照镜子,现在都不敢照镜子,更不敢出门,怕给外人看到大奶奶这副尊容。”
大奶奶虽说四十出头,但一贯注重仪表,撞成这么大个肿包,像年画里的老寿星,她不愿,也不肯丢这个人。
刘生和世伯先后出门,各忙各的去了。大树进到屋里,见干娘头上的肿包,也是吃了一惊。大奶奶没等大树开问,笑着对大树说:“大树,这几天你在工地上盯着,造好后把你娘接回来看看。干娘昨晚不小心撞了一下,正好养心一段日子。有事,干娘会找你的。”
大树嘴甜,说了句“干娘多保重,我去工地了”,随后出门而去。
厨子和女佣在屋里忙着,看得出来,大奶奶有心事,都不敢主动上前搭话。
大奶奶搁下所有的琐事,静下心来,自己泡了杯刚摘下不久的秋茶,细细地品味起来。院子里,桂花树上的知了和花丛中的蟋蟀此起彼伏地叫着。几只小鸟飞来飞去,一会儿落在屋檐上,一会儿飞到花丛中,把蝴蝶赶得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大奶奶这才注意到,自己好久没有认真地打量过自己的宅院了。宅院充满了生机,橘树上挂满了橘子,花丛里芍药盛开,墙上的爬山虎、青藤极力向高处攀爬,大青石围就的八角井台,显得古朴、厚重。
大奶奶不由得走到井边,井水映着蓝蓝的天,天上的白云在飘,井里的白云也在飘——二十年前那个高人,在院子里到处寻觅,口里念叨着“眼睛呢,眼睛哪里去了?”这场景,忽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此刻,大奶奶才悟出,眼睛就是井,井水就是眼睛,整个宅院是陆地,而井水才是陆地的眼睛。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口八角井,就是庄家大院的心脏。只有保护好这口八角井,庄家大院才不会荒废。
大奶奶自己都觉得,悟性怎么说来就来了。二十年里都不曾想到过的事情,片刻就悟了出来。这事还真不好解释,只有菩萨才会给自己悟性。
大奶奶回厨房洗净了手,进入佛堂,她要好好地拜拜观世音菩萨。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大奶奶头上的肿包已消退。不注意观察,还看不出伤痕。这些天,大奶奶常常回想与庄周梦中的对话,她想不通,袁通得了歪脖子树,居然会放声大笑。
村口的几棵银杏树高大、挺拔,需二三人合抱才围得过来,不腐不蛀,历经千年依然站立。千年来,那些个强盗、毛贼都惦记不成,银杏树平平安安。自己选银杏树,应该没错——谁不希望自己的儿孙,未来如同银杏树平安千年呢。
大奶奶心里像着了魔,喊上大树,去村口转悠。大树以为干娘要去散心,高兴地陪着,谁知大奶奶转到银杏树下,左端详、右瞧瞧,一会儿抬头看看树干,一会儿用手摸摸裸露在外的树根。沉思中,许久不说话。
大树好奇,问大奶奶:“干娘,今天怎么对银杏树有兴趣了?”
大奶奶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今后,若有人砍这几棵银杏树,你怎么办?”
大树愣了会儿,说:“不会的,干娘放心,这树站在村口千年了,谁也动不了。”
大奶奶用手指了指河塘边几棵弯弯的柳树,没头没脑地又来了一句:“这柳树和银杏树,你更喜欢哪一棵?”
大树摸不着边际,实话实说:“干娘,这银杏树浑身是宝,白果可以食用,叶子可以入药,树干可以建房,做刀斩板哩,柳树只能看,枯死了当柴火。”
“哎——”,大奶奶叹了口气,继而说:“这就难怪要选歪脖子树了。”
黄大树听了大奶奶的话,更是一头雾水。
“干娘,谁选歪脖子树啊?”
大奶奶不语,沉思了片刻,激动地说:“大树啊,干娘现在是站在银杏树旁。百年后,干娘是躺在银杏树根深入的土地里。这树,犹如庄家人的身躯。这根,就是我们庄家人的血脉之根啊!不管是银杏树还是柳树,这根不都扎在这片泥土里吗?”
黄大树似懂非懂大奶奶话里的意思,只是隐隐觉得,人得像银杏站立,根离不开这片土地。
中午时分,大奶奶刚松了口气,准备睡个午觉。只听得门外喊声:“大奶奶,在家吗?”
大奶奶问:“谁啊?”
“我啊,半仙啊。”
“哎哟,什么风把你刮来了?”
“托大奶奶的福,给您报喜来啦。”
大奶奶打开房门,只见半仙拎着一个礼盒,满脸堆笑站在客厅门口。
“进来坐会吧。”大奶奶笑着招呼半仙。
半仙进入客厅,将礼盒放在桌上,耐不住欣喜地对大奶奶说:“大奶奶,邱萍有喜快两个月啦!她让我无论如何要来谢谢大奶奶哩。”
“哎哟,邱萍有喜,那不是你的功劳嘛,谢大奶奶干吗!”大奶奶故意逗着半仙。
“多亏大奶奶做媒,才让半仙有好日子过。”半仙笑着,用手摸了摸脸。
“嗯,你那脸上,是长了几两肉,这是邱萍照顾得好啊。”大奶奶继续逗着半仙。
“怎么还带礼物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别破费。”大奶奶指着礼盒对半
仙说。
“哎哟,大奶奶哎,按理说,半仙要请你吃十八个蹄膀呢!”半仙笑着说。
“这根山参,是干爹留给我的。百年老参,孝敬大奶奶!”半仙诚恳地说。
“大奶奶,今儿来,一是报喜,二是想请大奶奶帮个忙,替我劝劝邱萍。”半仙几乎恳求大奶奶。
大奶奶笑了,说:“你与邱萍,现在是两口子了。清官难断家务事,你们之间的事,大奶奶劝不了。”
“还不是为了给肚子里的孩子取名闹别扭。我的意思,生了个儿子,叫李青松。邱萍哩,执意要把自己的姓加进去,又巴望着生个儿子,她硬要取名李邱巴,这听起来,不像是骂人王八嘛!”半仙一脸委屈,就差抹眼泪了。
“这么点个小事,你都解决不了?还称半仙!”大奶奶笑着责怪半仙。
半仙一脸认真:“大奶奶,这事挺大,关系到我儿子未来一生哩。”
“你怎么知道一定生儿子?”大奶奶问。
“这不心里巴望着哪!”半仙回。
“你姓什么啊?”大奶奶故意问。
“姓李啊,大奶奶怎么不记得了?”
“邱萍姓什么啊?”
“邱萍姓邱啊,哎哟,大奶奶,您不是装糊涂吗?”半仙有些急了。
“你巴望儿子,邱萍不巴望吧?”大奶奶故意问。
“邱萍日夜都巴望着儿子哩,老在我耳边念叨:母以子贵,生个儿子,
就可以爬到我头上拉屎了。”半仙正儿八经地说。
大奶奶忽然脸一沉,半仙吓一跳。
“我说半仙哪,你好糊涂。先说你取的名字李青松,听起来,怎么想
起李家祖坟周围的青松树哪。”大奶奶一脸认真。
“哎哟,大奶奶,求您千万别再说下去了,怎么我鸡皮疙瘩都起来啦。”
半仙诚惶诚恐地说。
“这王八又怎么啦?王八个个长寿,再说了,这个巴和王八的八也不是同一个字啊?你李半仙和邱萍都巴望着生个儿子,合起来叫李邱巴,多上口啊。”大奶奶大笑,眼泪都出来了。
是啊!半仙想想,大奶奶说得透彻。再说了,这“巴”字不和“发”字同音嘛,合起来念不就是李邱发嘛,再加上王八的长寿,都暗藏着吉利哪。
半仙望着大笑中的大奶奶,自己也莫名其妙地大笑了起来。
“好,就依着邱萍,生个儿叫李邱巴。”半仙想明白了。
大奶奶过了一会儿,突然问:“半仙,你未来的儿子是做棵银杏树呢?还是做棵歪脖子树?”
半仙一时语塞,脑子转不过来,盯着大奶奶的眼睛看着,心想:大奶奶怎么问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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