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座不显眼的四合院,普普通通,一个前庭,中间是一排二层小楼,后院很大,估摸着有一亩多地。青砖砌就的花坛,石板铺就的庭院,干干净净。
花匠兼着门卫。见马车驰入院内,热情地招呼着。
大奶奶下了马车,没等开口,花匠笑容满面迎上前来:“请问大姐姐可是来找邱医生的?”
“是啊,大兄弟,邱医生可在?”大奶奶回。
花匠热情地将大奶奶带入小楼,一进门厅,左边一个供客人休息的房间。房间整洁宽敞,靠墙一排大木柜子,摆满了各种书籍,中间一张长方桌,四周放着六张木椅,古香古色。
花匠给大奶奶倒了杯茶,对大奶奶说:“邱医生正在巡查病房,麻烦大姐姐先坐坐,待我上去告诉邱医生一下。”
花匠走到楼梯口,换上干净的拖鞋,轻手轻脚地上了楼梯。
大奶奶这才注意到,整个小楼的一楼地面光洁照人,楼梯口放着一排鞋柜,里面放着一大排各种鞋子,显然是医生和病人的。七八双拖鞋排列整齐,是供访者更换的。
在小楼的门上,大奶奶才注意到有个招牌,上面写着“妇科医院”的字样,中间还画了个醒目的红色十字。大奶奶不晓得十字是什么意思心里乱猜,这十字要么代表最多接收十个病人?或者是与基督教有什么关联。
如果只收十个病人,那么,这趟来得正好,早些排上队,省得后面来的人插队。大奶奶正胡思乱想之际,只见一个清雅的中年妇女,鼻梁上戴着副眼镜,彬彬有礼地来到大奶奶身边。
“请问这位女士,有何事请讲?”
大奶奶平生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其女士,她不明白,女士是什么意思慌忙站起身自我介绍起来:“邱医生,您好!我是庄家村的大奶奶。”
“庄家大奶奶?”邱医生不知道,只是问,“庄女士,是要看妇科吗?”
“邱医生,我是替我们家二奶奶来提前报个到的。”大奶奶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呵,二奶奶来了吗?”邱医生问。
“二奶奶叫刘锡,估计还要四五个月生孩子哪。”
邱医生笑了起来,对大奶奶说:“先登个记吧,把姓名、住址、年龄和怀孕时间讲一讲。”
大奶奶如数家珍地一口气把情况讲得清清楚楚。邱医生仔细地在登记本上记着,然后,温和地问大奶奶:“庄女士,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大奶奶摆摆手,说:“就这些事,邱医生,您看要提前多少天进来?”
邱医生笑着说:“平时一到半个月,来这儿检查检查。到生产日期前十天半个月,可以住进来了。”
大奶奶明白了,这生孩子还需要不断地体检,这个提醒太重要了,自己怎么就不知道。大奶奶很感激邱医生的提醒,站起来,对黄大树喊:“大树,把两箱酒搬进来!”
黄大树听到大奶奶喊,马上将酒搬了进来。
“邱医生,这是我家酒坊自制的‘神仙酒’,喝了强身壮骨,明目养颜功效很多,在酒瓶上都写着哪,一点心意,盼邱医生收下。”大奶奶十分诚恳地对邱医生说。
“太客气了,庄女士。可我们不能收这酒,再说,我也不喝酒啊。”邱医生推辞着。
大奶奶语气激动,对邱医生说:“邱医生,这不值钱的东西,您不喝,留着,给您男人喝吧。”
邱医生拿庄大奶奶没办法,对花匠说:“你先把这两箱酒搬到库房去吧。”
大奶奶开口说:“邱医生,我能上楼参观一下吗?”
邱女士摇摇头,依旧笑着对大奶奶说:“庄女士,真的很抱歉!您不能上去。”
大奶奶很尴尬,悻悻地与邱医生告别。
邱医生站在小楼门口,目送着马车驶离。
大奶奶回到县城的庄宅,已过了午饭时间,锡儿娘和大树娘见两人到来,高兴地迎了上去。刘锡从里屋出来,腆着个肚子。
“大奶奶,吃午饭了吗?”刘锡问。
“没有,随便弄些什么吃吃,要不下两碗阳春面?”大奶奶问大树。
大树点点头,转身问娘:“娘,这些日子在这里可好?”
“娘好着哪,我儿今天好神气哪,穿着这么精神。”大树娘望着大树满眼幸福的神态。
“大树穿这么神气,恐怕不是穿给我们看的。”大奶奶不失时机调侃了一句。
众人来到客厅坐下,大树见桌上有茶,端起来一股脑儿地喝下:“真渴,一上午没喝水了。”然后,抹了下嘴巴,对娘说,“娘,大奶奶把家里的房子给砌了起来,再有十来天,房子就建好了。”
大树娘很惊讶,又很感动,对大奶奶说:“大奶奶,又劳你的心了这又要破费不少钱了吧。”
大奶奶笑了,抬眼望望大家,说:“把房子建好,待些日子,给大树说个媒,看看哪家有好姑娘。”
众人开心地笑着。厨师下了两碗面条,热腾腾的面条上撒着翠绿的香葱末,大奶奶和大树各自吃了起来。
大奶奶吃完,大树娘殷勤地把拧好的毛巾递给大奶奶,大奶奶接过毛巾,抹了把脸,对刘锡说:“刚刚去了小桃红生孩子的医院,也见到了邱医生,给你把名字报上了。那个医院,最多收十个人,人多也没地方。”
大奶奶绘声绘色地把医院招牌上的十字,讲给大家听。
刘锡笑得前俯后仰。陶玉如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呵斥道:“疯丫头这又有什么可笑的,小心笑了胎气。”
刘锡笑出了眼泪,然后告诉大奶奶:“红十字是一种国际性的志愿救济团体,十字是它的标志。”
大奶奶似懂非懂,然后又认真地问:“女士是什么意思?”
“那是对妇女的一种尊称。”
大奶奶自尊心似乎得到了满足,对众人说:“邱医生一直称呼我庄女士呢,我走出医院,她就一直站在门口。”
大奶奶有些自豪,转身对大树说:“看起来,是个好医院,过段时间锡儿去检查检查。”
锡儿望着大奶奶,一脸的感激之情。
大奶奶当晚住在了县城,与大树娘和锡儿娘聊着天。三个女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一起有这么多话聊。晚饭后,大奶奶觉得很困便在大树娘耳边轻轻地说了几句,便早早回房休息。
大树正在院子里踱步,大树娘把大树悄悄叫到一旁,轻柔地问大树:“儿子,娘一直没机会问你,是不是看上了对门的梅姑娘了?”
大树在娘面前,羞得低头不语。
“傻儿子,”大树娘用手触了触大树的额头,说,“袁家的鲜花不能采啊!咱们家里这个光景,配不上人家。这些天,总有个后生和梅姑娘在一起哩。”
“不可能!”
“过些日子,娘和大奶奶一起,给你寻个好人家的姑娘,啊!”
“过几年,儿子现在没这个心思,爹爹一天找不回来,我一天不找老婆。”大树赌着气,刚才娘的话刺痛了他。
“真是,儿大不由娘了。”
大树此刻心里想见梅儿的愿望像火一样燃烧。
县城的夜晚很宁静,蟋蟀在院子的花丛里鸣叫,星星在夜幕中眨着眼睛。
大树对娘说:“娘,我去遛会儿马,你等我回来后拴门。”
大树拉着拴马绳,慢慢地沿着四周漫无目的地行走,走走,停停心里落空得很。大树驻足佇立,望着袁家大院方向,梅儿房间的灯已经熄灭,梅儿那热乎乎、软软的香吻,好像刚刚发生似的。大树情不自禁又哑然笑了起来。大树想,不如骑上枣红马,去木果河畔遛一圈,那是梅儿首次与自己肌肤相贴的地方。
大树精神一振,一跃而上马背,向木果河畔疾驰而去。
深秋的风,带着微微凉意,让大树更觉得舒服,脑袋也变得格外清醒。木果河畔,杨柳依旧,银色的月光洒在河面。河水静静地流淌,偶尔有鱼跃出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这美好的月色,令大树心神向往,“嗒、嗒、嗒”的马蹄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沿河的民居,大都已熄灯。
忽然,大树勒住马绳,向河对岸望去。石阶上,一对青年正拥抱在一起,忘情地接吻着,身旁,是江南水乡特有的民居,木果河水在他们脚下静静地流淌,仿佛不忍心打扰他们。这一切,宛如一幅宁静、优美的画。
大树被眼前的一幕吸引着,索性下得马来,肩膀靠在柳树上,舒心地欣赏起来。时间过去了很久,那对处于热恋中的情侣依旧紧紧地搂抱着忘情地接吻,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人。
大树甜蜜地望着河对岸,想象着哪天,梅儿会搂着自己的脖子,两人也这样,沉浸在爱的世界里。一阵秋风吹来,撩起对岸女孩的裙子,这颜色的裙子,大树似曾熟悉。
裙子,蓝底白花,在月光下依稀可见。那天,带着梅儿跑马去山坡梅儿不正是穿这条裙子吗?
大树突然觉得,河对岸的女孩,一定是梅儿。他赶紧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睁大眼睛望着对岸,是梅儿,一定是梅儿。
大树突然整个人呆若木鸡,一阵寒意冷透全身,傻傻地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月亮时而穿行在云层里,时而露出半个脸来。大树就这样默默地依靠在柳树上,无语地望着对岸。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石阶上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一对恋人才松开双手。
梅儿在用手拨弄着散发,男孩正将后背张开的衬衣角往皮带里塞,两人十指相扣,沿石阶而上。
大树的心,像被一块巨石绑在一起,扑通地扔进了木果河里。大树突然想起,对岸不正是县长的宅院吗?于是飞身跃马,向着古石桥方向奔驰而去——他还是不相信,那个曾经拨动他心底爱的琴弦的人,这么快就背叛了自己。
大树的快马抢先赶到古石桥旁,找了暗处,大树在马背上静等着。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只见一胖胖的男子,骑着快马,驮着梅儿,向袁通家的方向奔来。月光如水,大树看得真真切切,梅儿正紧紧地搂着男子的腰,右边半个脸蛋紧紧地贴着男子的后背,沉浸在无比的甜蜜中。
黄大树这才明白,少女的心真是天上的月亮,时明时暗。
这时大树也一下明白了干娘对自己暗示过的话,干娘那双红红的泪眼仿佛就在眼前。那是县长的公子,大奶奶奈何不了啊!
大树策马,缓缓地回去。临近家门,胖男子也策着马缓缓而过。两马交会之时,互相对看了一眼。胖男戴着一副眼镜,仿佛在沉思什么。
“棺材板的脸,猪鼻子!”大树心里顿生厌恶,两腿一夹马肚,没多久便回到家中。
大树进得家门,只见娘和大奶奶站在屋檐下,正等着自己。大树心里一阵激动,未等娘和大奶奶开口,眼泪禁不住落下。
大奶奶冷静地站着,对大树娘说:“大树回来就好。这孩子呀,又成熟了一些。”
第二天一早,大奶奶要回庄家村,黄大树套好马车,依旧气宇轩昂。
大奶奶坐上马车,只见袁通家门已开着,梅儿正扶着门框,望着大树,仿佛有话要说。
大树瞟了一眼梅儿,直起腰板,大喝一声“驾!”随即,一声清脆的马鞭声划过长空,枣红马撒开四蹄,向庄家村方向疾驰。
大奶奶回到庄家,和刘生进得厅房。黄大树安置好马匹、车辆,也随后进入厅房。
大奶奶和刘生早就坐下,两人正估算着今年秋蚕的产量。再有十天半个月,秋蚕就可收获。目前,秋蚕大部分已经上山,正吐丝织茧,酒坊还要加把劲,争取再勾兑五千瓶,趁着市场火热多赚些钱。
大树往刘生对面一坐,装着若无其事,大奶奶对刘生说:“锡儿爹我们家这棵树又长大了些。”
刘生笑着,望望大树,完全没有听懂大奶奶的话。大奶奶对黄大树早上的表现十分高兴。那悄悄从心底蹿出来的爱苗,被大树一马鞭打了下去。大奶奶觉得到了开门见山、给大树指点迷津的时候了。
“大树,你今天早上的表现,干娘非常满意。男女情愫就要在刚刚冒头时灭掉。你看到梅姑娘心不犹豫,马鞭一挥,‘驾’地一喊,喊得干娘心里直爽。我琢磨,梅姑娘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一幕。”大奶奶呵呵地笑着。
大树苦笑了一下。
“这梅儿,确是个好姑娘。但——凭她的个性,禁不起袁通的开导、袁大奶奶的压力。再加上赵家公子的诱惑和甜言蜜语,你扳不回梅姑娘的心。”
“这男女谈对象,最怕的是像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个人你恩我爱,至死不渝。你和梅姑娘,一个巴掌拍不响,一只碗不叮当。”
大树仍旧苦笑着,心里鄙夷着那个“棺材板”。
“赵家是县城里最大的官,惹不起。俗话讲,民不与官斗,商不与官争。你干娘从不与官场沾光,历朝历代,与官场攀达的商人、富家最终都输得精光,哪个都没有好下场!”
大树心里明白,要不是昨晚亲眼所见,任凭干娘甩什么话,讲什么理都不可能撼动自己对梅儿的爱恋。
男女故意拉拉手,被视为大忌。梅儿与“棺材板”死去活来地接吻那是嘴对嘴,舌头缠着舌头,那叫失身,这才是大树从心底里斩断爱情小苗最重要的原因。
大奶奶还想继续讲下去,大树听得耳塞,随便找了个事由,打断了大奶奶的兴奋。
“干娘,待会儿一起去工地看看?”大树引开了话题。
“好啊,干娘正想去哩。”大奶奶愉快地答应了。
刘生此刻惦记着上海方面的汇款,也同时惦记着常州两个儿子急需的“神仙酒”。上午,先把常州的酒发走,再去钱庄看看钱汇进来没有。
大奶奶从衣兜里掏出田黄石印章,交与刘生,笑着关照他:“如果钱已到账,你直接提四百个光洋回来,让钱庄的保安押着回来。”
工地上,围墙已打好毛坯,黑瓦已铺盖完毕。大树看得满心欢喜。
包工头见大奶奶来到建房现场,殷勤地跑过来,向大奶奶汇报起来。
根据包工头的汇报,最多一周时间,大树的楼房就可以完工。
大奶奶对这个进度十分满意,夸奖了几句,把包工头兴奋得跟东跟西。
这时,天空飞来几只喜鹊,落在大树老屋的房顶上,跳来跳去,黑白相间的羽毛,长长的尾巴,“嘎、嘎”地欢叫着。大奶奶满心欢喜,指着欢跳鸣叫的喜鹊,对大树说:“大树,你看喜鹊落你家房顶,那叫声多欢畅,莫不是你爹爹托喜鹊带信给你,让你早点娶妻生子。哪天回来了他要抱孙子哩。”
包工头听了哈哈大笑,大树也“嘿嘿”地笑了起来,脸上的愁云一扫而光。
太阳爬到了屋顶正中央,天空各色的云朵在秋风的吹动下快速地飘移,有的像一条天蓝的丝绸在空中舞动,有的又像一朵朵盛开的莲花徐徐飘落远方。大树此刻的心情,就像这蓝色的天空一样,无比轻松、欢快。
心想,要真是哪天爹爹突然回家,看见孙子围在娘的膝下撒娇,该是多么温馨啊!
大树心里喜洋洋的,不失时机地说:“大奶奶,喜鹊是在说,二奶奶生了个男丁,模仿小宝宝的笑声哩。”
这马屁话,拍得大奶奶心里舒服。
刘生办事一向小心谨慎,先把二百箱“神仙酒”押到货行,发往常州,后又去了趟钱庄,办理了取钱的手续,盖上了田黄石印章,然后雇了钱庄两个保镖,悄悄地回到了庄家村。
大奶奶见刘生回来,身后跟着两个黑衣保镖,随手掏出了些零钱打赏了保镖。保镖把装钱的手提箱放在桌子上,规规矩矩地与大奶奶和刘生告辞。大树和世伯陆续回家,见手提箱上的封条未拆,世伯问刘生:“刚刚从钱庄取出来?”
“是,常州的酒已发货,货行明天就会通知银儿提货,钱庄的钱提了四百个光洋,余下的钱还在庄家户头上。”刘生回道。
大奶奶动手拆开钱箱封条,只见二十捆红纸包裹的光洋,一捆不少。
大奶奶随即作了安排,对大树说:“大树,明天早饭后,你骑上枣红马,提个大锣,沿庄家村跑一圈,告诉庄家村的养蚕户,上午到大院子里碰头。”
大树开心地应允着。
大奶奶继续对大树说:“让春、夏、秋、冬四个伢子,明天也过来替大奶奶把着大门,不要让那些个男人进来。”
大树继续应允着。
“锡儿爹跟世伯,晚上辛苦些,帮我一起把各家各户的蚕茧斤量再盘一遍,把钱分好,造个单子,明天上午要盖手印。”
刘生和世伯点着头,刘生提醒大奶奶:“大奶奶,邻里的茧需要备上些铜板,算起来可能不会太准。”
大奶奶笑了起来,对刘生和世伯说:“明天,我自有办法。”
大奶奶又笑着对大树说:“大树,晚上睡觉时带个耳朵,家里放的钱多,背不住有贼。”
大树扬了扬拳头,对大奶奶说:“干娘,放心吧!要真有毛贼闯入我这双拳头,放倒他三五个不成问题。”
这一夜,大奶奶客厅里灯火通明,三个人对账、算账,差不多忙到了天明。黄大树见三人忙碌,回屋睡觉,身旁还放了把砍刀。这一觉,睡到天亮都没有醒。
大奶奶躺下只睡了两个时辰,村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鸣叫着。
大奶奶进入厨房,依旧梳洗打扮后,来到大树卧室的窗边,敲了敲花窗,里面毫无动静,大奶奶忍不住哑然失笑,心想,昨夜平平安安要真进来几个毛贼,把大树扔到木果河里去都不会醒。
厨子已经把火生了起来,见大奶奶问:“大奶奶,今天早餐和昨天一样吗?”
大奶奶笑着对厨子说:“还是阳春面吧,世伯吃不厌。呵,做些鸡蛋饼,多加些香葱,再熬点稀粥,大树喜欢吃。”
此时,刘生和世伯也已醒来,先后走入客厅,显然,刘生昨晚没有睡好,眼睛充满血丝。大奶奶心疼地对刘生说:“锡儿爹,真是难为了你昨晚又只睡上个把时辰。”
刘生不以为然,笑着说:“哎,也不是天天这样,个把天的,忙完了就闲了。”
厨师已把面条下好,用人也到了,见三人起得大早,略感意外,急忙跑到厨房,把面条端到桌上摆好。
世伯对大奶奶说:“大树还没起来,我去叫醒他。”
世伯来到大树卧室门外,照样敲了敲花窗,里面仍然没有动静。
刘生灵活,走到花窗前,扯开嗓子喊了声:“毛贼来了!”
只见房门忽地打开,大树光着膀子赤着脚,右手提着把砍刀,箭步蹿了出来。大奶奶等一众人看了哈哈大笑。
大树回过神来,见自己这副模样,傻笑了起来,赶紧跑回屋。一会儿衣衫整洁地来到了客厅。
大奶奶掩不住心里的欢喜,朝鸡蛋饼努了努嘴,说:“刚摊的,多吃点。”
鸡蛋饼被菜子油煎成金黄色,菜油、鸡蛋和香葱的味道混在一起大树食欲大开,夹起一块鸡蛋饼,卷了卷,大口咀嚼了起来。
大奶奶关照世伯,待会儿搬张长桌放到院子的石阶上,再摆张椅子到时候刘生要坐。
院子里,雾渐渐散开,太阳缓缓地爬上后山的树顶。大奶奶对大树说:“大树,把枣红马骑上,打起精神来,敲锣去!”
黄大树左手提面大铜锣,右手拿着锣锤,一跃上马,“咣”的一声枣红马吓了一跳,仰头嘶鸣,继而迈开四腿,沿庄家村跑了起来。
大树边敲锣边扯开嗓子:“庄家村的养蚕户,听着,大奶奶叫你们马上去庄家大院。”“咣、咣、咣”,一路锣声,一路呐喊,惊得树上的鸟儿飞起,路边的蟋蟀息声。
大嘴正在屋前洗衣服,听到锣声和大树的呐喊声,衣服往盆里一扔湿手在自己衣服上蹭了几下,紧赶慢赶地向庄家大院奔去。一路上,庄家村的一些婆娘们叽叽喳喳,边走边讲,莫不是大奶奶有要紧的事,不然不会敲锣呐喊的。一些养蚕户婆娘的男人,也不知大奶奶何事催得急不明就里地跟着自己的婆娘一探究竟。
约莫半个时辰,养蚕户们全都到齐,院子里拥满了人,那些个男人们被春、夏、秋、冬四个伢子,牢牢地拦在门外。
庄家院子里人声鼎沸,叽叽喳喳声不绝于耳。众婆娘议论纷纷,说什么话的人都有。
大树依旧骑着枣红马,沿着庄家村呐喊、敲锣,“咣、咣、咣”的锣声一阵紧过一阵。锣声隐隐约约,从山脚下、村庄角落里,飘到庄家院子里。
或是大树惊天动地锣声和呐喊声把鸟儿惊飞,散在庄家村周围的喜鹊竟纷纷落脚在庄家屋檐、房顶上,有的喜鹊干脆直接飞到院中的桂花树上。喜鹊或叽叽喳喳,或“嘎嘎”地叫着,少说也有二三十只。
众婆娘十分惊奇,更加叽喳开来。大嘴嗓门最高,扯开着嗓子对大家嚷着:“今天大奶奶叫大家来,肯定是大喜事。”
巧儿娘接着嚷:“这不,连喜鹊都赶来开会了,真是奇怪了!”
香儿娘也嚷着:“莫不是夏蚕卖了,今天大奶奶给我们分钱了。”
香儿娘这么一嚷,众婆娘们兴奋了,院子里炸开了锅,叽叽喳喳的声音很快盖过了喜鹊的叫声。兴奋劲还没缓过来,只见大奶奶神采奕奕地向桌子方向走来,身后跟着刘生,背了一个大麻袋,沉甸甸的。庄世伯一手拿着一叠纸,一手提个大竹篮,竹篮里堆了大半篮铜板。
大奶奶把左手的印泥往桌上一摆,只听得“哐当”一声,刘生将麻袋放到桌上。“是钱哎!”有婆娘在院子里直接惊呼了起来。一刹那,院子里一片宁静。除了喜鹊的欢叫声,众婆娘个个凝息聚神,看着大奶奶。
大奶奶拢了拢头发,兴奋地对众人说:“姐妹们,大奶奶今天特别高兴,香儿娘猜得对,今天,大奶奶确实要给大家分钱。”
底下众婆娘哄地开心起来,个个脸上泛着红光,眼睛里透着希望。
“不过,今天不是例行给大家结账,而是,要给大家多分些钱。这个喜,要感谢锡儿的爹爹,费尽口舌和辛苦,给夏蚕卖了个好价钱。”
锡儿爹很激动,感觉脸上特别光彩,早晨的疲惫一扫而光。众婆娘纷纷把眼光投向锡儿爹,眼神里充满着感激。
大奶奶继续高声讲着:“按往年,一担夏蚕卖四块光洋。今年,我们一担夏蚕卖了五个光洋,也就是讲,平常大奶奶一担茧子抽一块光洋现在多卖了一块光洋,大奶奶考虑——”
大奶奶突然停下,眼光逐个扫过众婆娘的脸,众婆娘们的心,被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
“考虑将这多出来的一块光洋,全部给众姐妹。”大奶奶话音刚落院子里一片欢呼声。要知道,五个光洋可以买一亩地啊!
有婆娘带头鼓起了掌,一时间院子里掌声一片。
大奶奶感觉到特别骄傲,这种被众婆娘们尊敬的掌声和欢呼声让大奶奶陶醉。
“不过——”大奶奶拖长了声音,话语出现了转折,底下突然又恢复
了宁静。
“有的人家的茧,斤量上是个整数,有的人家的茧,斤量上带些尾巴。
昨晚,我和刘生、世伯盘算了一个晚上,算下来,算不到十全十美。沾光的人家,也就多几瓶酱油钱;吃亏的人家,也就差个几瓶酱油钱。大家不要小肚鸡肠,好不好?”大奶奶欢笑着,大声问。
“好!”“好!”
“哪个会小肚鸡肠。”
底下一片回答声,个个婆娘都显得大气。
“下面,顺着名单,喊哪个,哪个上来,不要争先恐后,领完钱,大奶奶还有话要讲。”
刘生顺着名单开始喊了起来:“香儿娘,交三担茧,领十二块光洋。”
香儿娘脸上堆满了笑,几步上前,按了手印,把钱紧紧地捧在手上。
“巧儿娘,交二担半茧,领十块光洋。”
巧儿娘几乎高兴疯了,手舞足蹈地上前,一按一个大红印,把钱往衣袋里一装,右手紧紧地捂着袋口……
约莫一个时辰,把钱分完。大家静静地等待大奶奶讲话。
大奶奶突然发现,李家村也来了两三个养蚕户,脸上写满了失落和羡慕。大奶奶温和地站在石阶上,对众婆娘说:“今天,李家村也来了几个姐妹,你们不要担心,待到秋茧卖了,大奶奶一样给你们分钱。”
李家村的几个婆娘满心欢喜地点着头。
大奶奶正当要继续讲下去,门口轰地涌进来二三十个男人,就像门楼“轰”的一声坍下来一样。原来,这都是养蚕婆娘们的男人。听说大奶奶今天分钱,消息传开,个个比兔子跑得快,生怕自己的婆娘不小心钱丢了不小心钱被偷了,或者,怕自己的婆娘藏着掖着,留下贴娘家的钱。各自怀着心思拥向庄家,仅凭春、夏、秋、冬四个伢子,压根儿压不住。
大奶奶见状,笑着与男人们打着招呼,继续大声讲:“姐妹们,钱也分了,秋茧马上好了,大奶奶有几句话关照,第一,秋茧摘时,要挑又大又匀又白的装袋,信誉要紧。第二,钱不要乱花,更不要给这些个男人保管。”大奶奶笑着,用手指着台下的男人们,男人们一阵哄笑。
“第三,庄家村的风气历来正,姐妹们只要遵从妇道,这些个男人用不着怕,凡是打麻将、嫖娼的,一个铜板都不要给他们。”
底下一片哄笑声,香儿娘对着大嘴说:“看你家那个泥鳅,在你身边磨叽磨叽的样子,你屁都不敢放了。”
大嘴厉害,大大咧咧的性格,一把揪住泥鳅的耳朵,嚷道:“你跟大家说说,在家里面,谁是老大?”
泥鳅乖巧,大声叫道:“你是老大,好不好,哎哟哟,快放手!”
众人哄堂大笑,各自带着自己的男人,欢天喜地出了庄家。
大奶奶叫来了春、夏、秋、冬,各人打赏了一把铜钱,春、夏、秋、冬连声道谢,回自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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