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度中国区总部位于S市CBD，总经理办公室里，穆子欣身穿香奈儿套装，坐在一把流线型设计的办公椅上，看上去知性优雅。

“喝点热茶，会舒服些的。”她将杯子朝前推了推，“这两天都去哪儿了，电话打不通，人也找不到。”

“去了酒吧。”严冬端起茶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酒吧？不像是你会去的地方。”

“为什么？我不能去吗？”

穆子欣没有立即回答，嘴角向上提了一下，“严冬，你这是怎么了？”

“不太好，”尽管极力克制，但她还是没法沉住气，“Shrine酒吧，熟悉吗？”

“当然，润禾挺喜欢那家酒吧，我也常陪他一起去。”

“是嘛。”严冬轻哼一声，犹豫了几秒决定开门见山，“我调查过了，那家酒吧是个地下黑帮组织，从事人口贩卖。”

“人口贩卖？我没听错吧？”她笑了起来，好像在听一个孩子的呓语。

“为什么笑？”

“别介意，只是觉得很夸张，”她努力收住表情，“现在这个时代还会发生那种事吗？”

“为什么不会？”

“网络科技这么发达，中国政府建立了十分完善的DNA数据库，每出生一个婴儿都会采集相应的基因信息，拐卖儿童这类不法行为根本没市场。”

“他们的目标不是儿童，是单身女性。”

“单身女性？”

“城市里的独身女不在少数，大多是弱势群体，有的甚至是瘾君子，迫于生计来酒吧谋生，这类人很容易被诱惑，即便失踪也不会引起社会关注。”

“这个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穆子欣一时没接住话茬，在她眼里严冬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人，社会学这门课根本不及格，这番话着实令她吃惊。

“他们利用酒吧做掩护，诱骗失足女性，进行非法拘禁、贩卖。”

“贩卖给谁？”

“一家大型科技公司。”

“哪家公司？”穆子欣的脸色变得阴沉。

“兰度。”

她腾地站起，青筋暴露，嘴巴张开又合上。

“我猜想是用于活体实验。”严冬直言不讳。

“活体实验？呵呵……”穆子欣冷笑，“口说无凭，凡事不能靠猜想，有证据吗？”

“我就是证据，还差点因此送了命。”

“证据是可以拿出来公示并能佐证事实存在的材料。”

严冬沉默，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她说什么都是构想。

“空穴来风的事就不要在外面乱说了，现在你也是兰度的一份子，咱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不是空穴来风，是亲身经历，”严冬变得尖锐，“作为兰度唯一的继承人，你不可能一点风声听不到。”

穆子欣面对落地窗站立，一动不动，足足有三分钟。

“严冬，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你，这就是诋毁，诬陷，阴谋论，兰度法务部每年都会处理很多类似无中生有的案子，但没这么恶毒的，这是我第一次听闻如此可怕的造谣。”

“不是造谣。”

“在没弄清楚来龙去脉前下结论就是造谣！”穆子欣很生气，“兰度是一家世界级的大型公司，能发展到今天的规模靠的绝不是非法手段。”

严冬被震慑住，思路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渔网。

“活体实验？这是反人类！”穆子欣眉头蹙紧看上去很威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兰度高层不可能为了利益冒这么大风险，这种事一旦走漏风声将摧毁兰度根基，后果非常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严冬觉得是自己错了。

“当然，不排除少数人丧心病狂，”穆子欣的态度又软了下来，“很多事情我父亲对我有所隐瞒，重大决策他根本不允许我过问，反而更器重肖宇。”

“可你才是他最亲的人，不应该更器重你吗？”内心的天平发生倾斜，严冬开始替对方着想。

“正因为亲才不允许，”穆子欣叹了口气，“我理解他的苦衷，也是一种变相保护吧，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这么说兰度确实有问题？”

“我不知道，从我进入公司第一天，父亲就把我隔离在了核心技术开发的外围，只负责公司产品在中国市场的销售推广和商业运营。”

“他有他的考虑。”不知不觉严冬已经偏向穆子欣，开始自我怀疑。

这就是穆子欣的实力，黑与白全凭一张嘴，并且还能让人感到真诚，这是非常可怕的能力，严冬现在还无法认识到这一点。

“核心技术是银河记忆最新一代的脑机接口吗？”

“其中之一，”穆子欣起身走到文件柜旁边，用纤细的手指在文件上轻轻划过，然后停住，准确抽出其中一册，“先了解一下项目内容，我们再讨论。”

严冬接过册子仔细阅读起来，可越往后看越感到恐惧。

“利用超级计算机开发大脑神经元模拟系统？”

“是的，不是简单的脑机接口，是有可能替代人类大脑的人机交互系统。”

“通过交互摄取大脑中的意识流？”

“理论上是这样，”穆子欣耸耸肩，“这也是当初选择将润禾送去GX的原因，哪怕只能保留部分意识也是有意义的。”

“如果成功，不就意味着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润禾诞生了？”

“可以这么理解。”

“这不可能，你自己也承认只是理论上可行。”

“看到最后再下结论。”穆子欣指了指她手里的文件。

严冬继续往下读，当她读到思维成像技术时彻底惊呆了。

“人的思维真的能通过电磁波方式向外界显示出来？”

“已经在海兔身上试验成功了，”穆子欣似笑非笑，“在低等生物中发现的原理，当然也适用于高等生物。”

“将人类大脑与超级计算机相连吗？”

“是的，以巨量神经元互联的方式产生人工智能，完全有可能实现人脑的思维显像。”

“太不可思议了。”严冬忍不住感叹，这种超前沿技术让她热血沸腾，“这相当于在超级计算机中合成一个大脑的数字模型。”

“没错。”穆子欣竖起一根手指，“这颗大脑的思维和记忆就是一副动态的全息影像，它是透明的，不会撒谎，不会隐藏，外界可以一览无余。”

“不可能实现，”严冬摇头，思维如同经历了海啸，“人脑有上千亿神经元，比海兔复杂千万倍，模拟人脑不亚于宇宙探索，所需要的计算能力是无法想象的。”

“你所说的正是目前科学界最大的技术瓶颈，现今的计算机技术已经发展到极致，即使使用巨型计算机模拟也不可能实现，但是，”她突然停顿，双眼凝视严冬，“如果换成量子计算机呢？”

严冬的心瞬间坠落，她当然明白其中含义。

根据能量守恒定律，算法越复杂，指令条数就越多，消耗的能量也就越大。

模拟人脑神经元的运行机制无疑需要量子级别的运算机器，想要实现人类的“思维显像”，只能从量子计算这条路打开突破口。

目前，科技界的混战大多源于量子霸权，谁掌握了量子计算，谁就掌握了人类的命运和未来，这也是穆子欣执意挖严冬来兰度的根本原因。

“GX其实是一个用于量子研发的高尖端脑科学实验室，它是公司近十年最重要的投资项目，研发成本数以千亿计，肖宇作为总负责人，我不应该对此有所忌惮吗？”

“所以派我去？”

“是的，我需要安插自己的人进去。”穆子欣很有野心，也很坦诚。

“恐怕我无法胜任。”

“不用怕，不是你一个人在战斗。”

“这是内讧。”

“是的，就是内讧，对公司发展有百害而无一利。”穆子欣的眼神变得凌厉，“要怪只能怪我父亲，当初把这么重要的项目交给肖宇一个人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既然重要，他为什么不亲自上阵？”

“起初也有参与，后来不受控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肖宇架空了他，他现在不过是以精神领袖的形式存在。”话语间，穆子欣难掩落寞。

“所以你有危机感。”

“当然，一个领导者失去对核心技术的掌控等同于把公司转手让人。”

“肖宇能只手遮天？”

“是的，只要他想。”

“那就对了，一定是他！”严冬很激动，碰翻了面前的茶杯。

“没烫着吧。”穆子欣立即过来替她擦拭。

“不用，没事。”严冬连忙推辞。

“别动。”穆子欣蹲下身，一边擦拭一边说，“至于肖宇在GX下面干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那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我说的不是真的？”

“活体实验吗？”穆子欣的眼神很隐晦，这个女人实在太牛了，想要看懂她，除非能钻进她的大脑。

“你难道一点没怀疑过？”严冬进一步逼问，“毕竟与海兔相比，利用活人样本进行大脑神经元模拟更直观高效，是任何动物都无法比拟的。”

“这个我持保留意见，”穆子欣将纸巾丢进垃圾桶，“至少现在还不能接受。”

“在没有找到证据前我不会强迫任何人接受，但一定会努力把真相揭露出来。”

“严冬，你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

“你这是去复仇，很危险。”穆子欣眉头紧锁，面露担忧，“之所以邀请你加入兰度，是希望你能为兰度量子技术领域带来突破，不是为私人恩怨加入。”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两者并不矛盾，揭发罪恶和开发未来同等重要。”

“这个世界远比我们想象中的复杂，即使像我一样身处高位也身不由己。”

“我理解。”

“即便有一天你真的揭露了所谓的真相，我想我也会以大局为重。”穆子欣表明立场，“我不在乎过程，只看重结果。”

“不奇怪，你不就是这么对待润禾的。”

“什么意思？”

“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总是能轻易战胜情感，即便罪恶发生在眼前，也能置若罔闻，视而不见。”

严冬冒犯了她，一字一句充满讥讽，穆子欣没再与她争辩，指向左手边一整面透着蓝光的玻璃幕墙，“看，多美好的世界。”

“你这是逃避。”

“逃避也是一种处世哲学，”穆子欣浅笑安然，“我来到这个世界是为了看太阳。”

“我的太阳从来没有升起过。”

“你太悲观了，相信我，现在最明智的做法是投身于科学研究，只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才能缓解你的臆想。”

“到现在你都认为我在臆想？”严冬的情绪愈发不稳定。

“别激动，我的意思是莽撞行事是万万不可取的。”对待严冬，穆子欣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耐心。

这个女人实在太了解她了，对于一只无头苍蝇来说，与其到处乱撞，不如停下来等待。

任由自己陷入敌人的迷雾中不仅是徒劳，还挫败锐气，只会让自己越陷越深，永远不可能挣脱出去。

“我想尽快去GX。”

“去也要稳步前行，自乱阵脚肯定是不行的。”穆子欣提醒。

“摸着石头过河，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你还是没有方向。”

“方向在哪儿？”

“方向就是人脑量子计算！”穆子欣两眼放光，“想象一下，如果真的实现了量子计算与人脑对接，人的意识还能隐藏吗？”

是的，真到那个时候，所有的基础科学都将成为泡沫，这个世界就不存在窥探不了的阴谋。

“谁也不能逃脱法律的制裁、公正的审判。”穆子欣很笃定，像是看到了未来。

“这是理想主义，”严冬泼冷水，“别忘了，那些身负罪恶的意识体可是永生的，他们仍然可以为所欲为，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穆子欣没有回避，“所以才需要你这样的先行者。”

“为什么这么相信我？”

“因为直觉。”

“当人的存在不再依靠物质形态的肉体，依附电子，或是磁场，你认为还会产生直觉吗？”严冬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

“严冬，大势不可逆，这是科技发展的必然。”

“也许吧，但我不想参与这项研究。”严冬打心眼里厌恶。

人类如果真的发展到那种程度，必将是一场凶残的厮杀，量子态的意识流将改写人类存在的形式，等同于开启上帝模式，谁第一个迈进新世界的大门，谁就是统治者。

“你不研究别人会研究，等到别人研究出来，那结果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穆子欣有很强的危机意识，“想搞清楚润禾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只有这条路。”

这句话让严冬更加抵触，她像是在利用润禾对自己PUA。

“人类永生是必然，总有一天，我们所有人都会在那个神秘世界相遇。”

“量子世界吗？”严冬苦笑。

“你难道一点都不期待？不好奇那是怎样的体验？”

“我不知道。”严冬摇头，终止了这个话题。

穆子欣的野心昭然若揭，她要实现永生，像当年的秦始皇那样，而自己就是她钦定的徐福。

她们的价值观已然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生长，从穆子欣嘴里不会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答案，要想找出真相，只有靠自己。

“为什么叫归墟？”严冬问。

“渤海之东，不知几亿万里，有大壑焉，实惟无底之谷，其下无底，名曰归墟，出自《山海经》。”

“它在地下？”

“嗯。”

“具体在哪儿？”

“地底深处。”穆子欣给出了一个含糊其辞的答案。

“多深？”

“一千多米，是目前世界上最深的地下城。”

“地下城？”严冬惊愕，能被称为地下城占地面积肯定不小，“很大吗？”

“很大，分多层，最上层可以容纳十个足球场，建设规模不亚于一座小型城镇。”

“为什么从未听说过？”

“建设初期就被M国国会设定为保密工程。”

“M国国会？”

“肖宇的团队与M国官方对接，地理位置相当特殊，无论GPRS全球定位系统，还是中国的北斗，都无法确定它的坐标，没有官方支持肯定做不到。”

“为什么保密？”

“这是政治。”

政治？这方面严冬确实一窍不通。

建设一座地下千米的小城镇，即便是在地球的南北极，也很难躲过太空中的星链系统，悄无声息被建造出来简直天方夜谭。

“无法想象。”

“那是因为你还不了解GX，我们不是去建造，是改造，在未改造之前，它本来就存在。”

“什么叫本来就存在？”

“你可以理解成是远古地下城，里面有明显的人工痕迹，经测定距今好几万年，不排除是史前文明的杰作。”

“史前文明？”真是越说越离谱，严冬感觉很扯。

“我第一次听说也跟你一样的反应，但亲自考察后改变了想法，这个世界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奇迹，不要用常人的思维去理解。”

“我真的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GX的地下一千多米接近两千米的深度存在天然自循环系统，这个你能理解吧？”

严冬张大嘴巴，要知道疆门的地下实验室经过十多年的建设周期，集结国内外最优秀的专家也没能打造出一套完整的地下自循环系统。

“有人认为地球上有过好几次辉煌的文明，也有人认为只有目前这一次，但有一点不可否认，人类的认知既自大又狭隘。”穆子欣道。

“这么说GX是远古文明的杰作？”

“是不是远古文明不知道，就拿GX下面的小太阳举例，”穆子欣顿了顿，“小太阳能够把光转换成波，源源不断为整个地下城提供能源。”

“这像是科幻小说里的情节。”

“比小说更精彩，”穆子欣很严肃，“小太阳所用的主体材料是一种类似玻璃的物质，非常罕见，人工无法合成，就像是特意为肖宇准备好的。”

“谁为他准备好的？”严冬深吸一口气，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压力。

“不知道，听说他也可以跟未知力量沟通。”

“这么说他是受到了神的启示？”

“用我父亲的话说，他是天选之子，兰度只有他能完成这样的逆天工程。”

严冬望向窗外，目光落到一个点上，久久不能移开。

“你在看什么？”穆子欣顺着她的眼神望去。

“那个人，他在往我们这边看。”

一个黑影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深色的飞行员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

“那是谁？”

“一直跟踪我的那个人。”

“我打电话通知安保部。”

“不用了，他走了。”

严冬知道，这是警告，他在提醒她离开。

这反倒更加坚定了她的决心，前方迷雾重重，哪怕是一条永无止境的不归路，她也不会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