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飞机，严冬到达M国境内，一辆硬派越野车直接开到飞机下面。

严冬上车，车厢经过特殊改造空间很大，一长排皮质座椅，设有可折叠餐桌、咖啡机、冰吧酒柜。

两边车窗贴有不透明黑色暗膜，中间一整块合金挡板将驾驶室与后车厢隔开，乘坐者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情况。

打开手机，信号全无，智能定位无法显示位置，完全接收不到信号。

很明显问题出在这辆车上，车子设有信号屏蔽功能，人一旦进入，所携带的电子设备就会失去智能。

“我要下车！”严冬用力拍打金属隔板。

“乘客您好，车在行驶中，暂时无法提供此项服务，请您谅解。”语音系统提示，看来是一辆无人驾驶汽车。

“我要上厕所。”她尽量吐字清晰，以免智能语音系统无法识别。

“收到！”隔板下方的一格抽屉自动弹开，里面装有几盒粉色包装的东西，“需要视频指导请您说是。”

严冬拆开，立即明白过来，原来是一次性尿袋，真是绝了，连这个都有，人性化服务做到了极致，看来是铁了心的不让下车。

无计可施，只能静静等待，车速明显在加快，应该是进入了超高速路段。

“乘客您好，需要为您开启娱乐模式吗？”

“不需要！”一分一秒都很难熬，还没到达GX就遭到软禁，未来的路可想而知有多难。

一小时后车速终于降下来，自动语音系统再次提示：目的地即将到达，请您做好下车准备。

车窗外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响。

车门打开，一股强劲的风吹进来，根本无法下车，她只能小心翼翼扒住门边往外挪。

“严博士，我来接您上飞机！”有人从背后搀扶住她。

中途没有一刻停留，她几乎是被架上了登机梯。

这里像是一个小型民用机场，没有标识，没有太多的灯光照明，只有几条亮着指示灯的飞机跑道在不远处纵横交错，星星点点。

舱门即刻关闭，搀扶她的那个人并没有跟进来，机舱内除了自己再也没有其他人，就连服务人员都不见一个。

这架飞机内部空间不大，严冬走到机舱最前端，驾驶舱的移门纹丝不动，或许也是自动驾驶系统在操控。

“飞机即将起飞，请您系好安全带。”智能语音系统提醒。

严冬坐回去，飞机开始滑行，引擎声越来越大，安全带自动收紧。

这架飞机从滑行到起飞用时不超过十秒钟，以惊人的速度离开地面，地板的倾斜度比普通飞机起飞时大得多，推背感强劲。

她歪头望向黑色舷窗，就连舷窗也极具智能，渐渐由不透明变得透明，云层如海浪般银亮皎洁。

灯光具有自动检测功能，机舱内的光线暗了下去，飞机也趋于平缓，身体没有太多不适。

空气里仿佛弥漫着浓烈的催眠因子，大脑变得迟钝，突如其来的困倦让严冬陷进沙发里起不来，渐渐产生幻觉。

“你不该来这里，你会后悔的。”黑暗中有双眼睛正盯着她，格外醒目，如黑曜石般闪亮。

“我不后悔。”

“你不会得到任何答案，也找不到你想要的真相。”

“那我也要试一试。”

“代价很大，你承受不起。”

“大不了一死！”

“你不会死，但会比死更可怕。”

“世界上还有比死更可怕的吗？”

“当然有。”

“那是什么？”

“破碎。”

“破碎？我不明白。”

“爱会让人发狂，不顾一切。”

“就像我对润禾的爱吗？”

“就像我对你的爱，”黑色眸子里溢出了鲜红的液体，“当你跌入永无止境的黑暗，我会拉你出来；当你像纸片一样被撕碎，我会帮你复原；当你不幸被死神选中，我会奋起反击！”

严冬，严冬，严冬……意识深处不停震荡着她的名字，那人在喊她。

一股从未有过的伤感包裹全身，严冬再也抵抗不了嗜睡的神经，扰动渐渐淡去，越来越微弱，神经系统正在做最后的抗争，眼皮不听使唤地闭上，她睡着了。

不知过了过久，沉睡的意识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骤然惊醒，这是严冬有史以来睡得最沉的一次。

没有任何思维波动，像冰冻的海面，把浪潮下的汹涌和黑暗全部封存，一切都处于静止状态。

舷窗外的景色很迷人，耀眼的阳光洒在一片巨大的翠绿上，熠熠生辉。

她探过身去，尽量让视线得到最大限度的扩展。

满眼的绿色，依稀可见造型奇特的钢结构建筑物，身穿桔色反光衣的地勤正在挥动旗帜发出某种口令。

舱门开启，一位身穿白色制服的工作人员出现在门口。

“严博士您好，我是B013接待员，来接您下飞机。”那人面带微笑，以标准的15度角向她鞠躬，透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机械感。

是机器人吗？严冬在心里泛嘀咕。

出了舱门，一股无与伦比的清新味道沁人心脾，严冬站在舷梯上，眼睛不知该往哪儿看。

这里实在太美了，绿树成荫，鲜花盛开，大团大团如棉花糖般的云朵在碧蓝的天空下缓缓移动，仿佛一伸手便能够到。

“请小心台阶。”男人提醒。

不远处有一群孩子，他们穿着统一的嫩黄色小风衣，又蹦又跳，指着飞机露出欣喜的表情。

马路对面的老师正在指挥，似乎是想让他们保持安静，赶紧穿过斑马线。

“严博士，我带您参观一下这里吧。”

“好。”

男人领着她走了和孩子们一样的路线，来到马路对面的中央公园，沿一条蜿蜒的溪流继续走，流水清澈，依稀可以看到石缝间游动的鱼虾。

公园不大，挺迷你的，没走几步路就到达中心位置。

一座高出地面很多的六芒星露台，露台正上方竖着一根巨石圆柱，圆柱身上缠绕着两条嬉戏的大龙，最上端则是一颗龙珠。

严冬注意到巨石圆柱的底座，上面雕刻着：向人类贩卖纯净、向地球贩卖清洁，向未来贩卖科技。

“这是GX的标语。”男人介绍道。

GX的标语？难不成已经到了？严冬瞪大眼睛，眼前的场景很难让她相信是在地下。

“这难道是在地下？”

“是的，在地下。”

严冬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五官端正秀美，比女人更精致，墨绿色的虹膜可随面部表情变化深浅。

“看来是天空让您产生了错觉，”他露出迷人的微笑，虹膜的颜色变浅，看上去十分具有亲和力，“那些漂浮的云朵都是全息影像，根据设定好的气象数值，今天的天气是多云。”

严冬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环顾四周，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个真实到可怕的巨大空间让她感觉极不真实，如同坠入了游戏场景，分辨不出虚拟、现实。

“这里是GX的中心广场，位于地下478米的位置。”男人领着她继续走，“待会儿我们将前往更深的地底，GX的实验中心。”。

一路上严冬没再说话，这种认知上的巨大颠覆让她很难恢复理性思维，穆子欣确实说过GX很神奇，可还是与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自然中透出的是空前的科技，她必须正视现实，以全新的视角去认识，从微小到宏观，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摘下一片叶片，反复在手里揉捏，直到浆汁溢出，没错，是真的叶片，无法想象什么样的天才能创造出如此伟大的地底工程。

回到当初下飞机的地方，不知什么时候另一架飞机已经降落下来，发动机的引擎正在缓缓关闭。

严冬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座巨型森林壁垒中，钢筋结构的建筑物下端爬满了绿色藤蔓，就连发动机的轰鸣声都被密集的植被吸收了，变得不那么刺耳。

“这是停机坪，”男人用手指了下地上的划线标记，“下面是立体升降的机库系统。”

承载飞机的部分开始下沉，地面出现一个巨大的矩形窟窿，直到飞机全部降下去，另一块随之升起与地面牢牢贴合在一起。

飞机是怎么从地面飞入地下并实现降落的？

对于之前错过飞机降落的景象，严冬很懊悔，像她这种患有严重睡眠障碍的人竟能睡得那么沉，这太不正常了。

“GX是全封闭地下空间吗？”她越想越不对劲儿，不禁产生怀疑。

“是全封闭地下空间。”

“既然是全封闭空间，自然环境肯定不如地面，植物为什么能长这么好？”

“请您抬头看一下身后。”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严冬看到穹顶之上有一轮“太阳”，之前或许是全息云朵造成的视觉遮挡，并未留意到这个火球的存在。

显然，这是一个人工太阳，仔细看就能发现它是由无数块八面体金属板拼接而成，跟太阳一样，不能长时间直视，虽然光线不如太阳强烈，但足以损伤视网膜。

“这用的不会是可控核聚变吧？”

“不是，是利用人造球状闪电技术，通过特殊材料转化成光能和热能。”

“人造球状闪电？”严冬的心咯噔一声，穆子欣说过润禾接管的太阳绿洲和银河记忆一直都在这个领域有竞争，现在这项技术赫然出现在这里，不言而喻，银河记忆赢了。

严冬的眼神变得冷冽，不由得向后退了一步。

“别担心严博士，这是一个非常稳定的等离子体火球，设有完善的安全监测装置。”

严冬惊诧，这家伙竟然察觉到了她的异常，还试图通过表情分析她的心理活动，如果真是机器人，那要拥有多高精度的人工智能？

大脑很快否定了这种猜测，以她对人工智能的了解，现代机器人技术还没达到这样的科技水平。

“你是机器人吗？”

“不，我是B013接待员，和您一样，都是GX的建设者。”

“你是由计算机操控的吗？”

“当然，GX安装的是全智能操控系统，所有的智能设备都受控于CCS中央计算机系统。”

“包括你吗？”

“是的，包括我。”

严冬不由得颤了一下，非常可怕，这里的人工智能已经做到赋予机器自主意识。

放眼望去，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戒备森严，井然有序，不远处的绿衣地勤正在朝他们挥手示意。

B013的皮肤与人类无异，看上去很有弹性，严冬深吸一口气，一股穿透心肺的寒凉让她战栗不止。

“严博士，请走这边，可以通过了，”B013在前面细心引路。

她机械地挪动脚步，B013说自己受控于中央计算机，也就是说这里的所有智能同属一个系统，它们是一个整体，拥有同一个大脑，每一个摄像头都是一只眼睛，周围遍布眼睛。

严冬暗暗敦促自己，下面走的每一步都要记住，利用每一个细小的符号形成联想记忆通道，然后快速排列组合，在大脑中形成清晰的线路图。

来到电梯口，金属移门镶嵌在一整面绿色植被墙里，稍不留意还以为是一面装饰用的镜子。

B013用他纤细的手指在电子显示屏上点了一下。

“请扫描。”智能语音提示。

“严博士，请站在这里。”他指着地上一块圆形标识，“识别系统中已经增加了您的身份权限。”

进入电梯还要扫描，也就是说每走一步中央计算机系统都有记录。

“下面我们将乘坐光速胶囊前往实验中心。”

“光速胶囊是什么？”

“您可以理解成机场摆渡车。”

电梯门打开，到达一个像是列车站台的地方，一艘艘银色的球形舱停靠在这里，外观上看确实像胶囊。

“严博士，请上车。”B013毕恭毕敬站在门边恭候。

走进球形舱，空间不大，只有一个座位，是那种太空舱座椅的设计，能够将失重的人紧紧包裹住。

“让我为您系上安全带。”

“呃……不用。”严冬表现得很拘谨，B013已经躬下身子为她一丝不苟地服务起来。

“乘客请注意，胶囊即将启动，”倒计时响起，“五、四、三、二、一！”

刹那间，这颗胶囊嗖的一声呈螺旋式下沉，后背袭来一阵强劲的推背感，耳朵胀气，心脏凸起，失重感强烈。

B013站在她身旁，没扶任何支撑物，像根木桩稳稳地扎在地板上，一动不动，严冬猜想他的脚下一定有磁吸装置。

她不由得抓紧扶手，深陷进座椅里动弹不得，头部因座椅的负压功能并不是很晕。

“严博士，不用紧张，这是我们第10897次运行，至今零事故。”B013十分贴心地为她解忧，“您可以尝试深呼吸，这样有助于放松。”

她吃力地点头，但身体器官并不受大脑控制，心脏一直处于收紧状态，根本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好在几秒钟后胶囊停下，缓冲感舒适。

“下次再会，严博士。”B013再次鞠躬。

舱门外面站着几个陌生面孔，一个光头男人首先迎了上来，露出一排大黄牙，一看就是资深烟民。

“久仰大名，严冬博士，很荣幸能在这里迎接你。”

严冬强颜欢笑，简单寒暄后便步入正题，原来这些人都是即将与她合作研发量子技术的专家。

在他们一行人等电梯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人，严冬震惊，这个身穿白色制服的男人竟然长得和B013一模一样。

“机器人长得都一样，”光头笑眯眯地解释，“这些白色着装的是B级机器人，负责GX的日常服务工作，桔色属于C级，负责相对简单一点的后勤保障工作,最高级别的是身穿蓝色制服的A级机器人，他们是技术机器人，能够处理相对复杂的专业技术工作。”

竟然还有比B013更先进的机器人！严冬愕然，呆滞的神情足以说明内心的惊恐。

简直难以想象，兰度的科技水平竟发展到如此可怕的程度，利用高智能机器人为他们工作。不过，仔细想来不足为奇，他们连人工太阳都能制造。

“我们的很多技术都已经领先世界，但因为时局、政治等敏感问题，对外界公开的技术一直有所保留。”

“为什么保留？”严冬不解。

“全球盛行反智主义，大部分人类都是愚蠢的。”

光头口中的反智主义并不是过去意义上的意识形态、文化认同、价值观念，也不是某种理论学派，这里的反智指的是“反人工智能”。

近几年，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世界各地涌现出大量反智组织，他们不分国籍，不分种族，不分宗教，坚信“人工智能使人类灭亡”的危机信条，号称为人类繁衍作战。

他们以解放全人类、回归田园牧歌时代为宗旨，在全球各地制造恐怖袭击，烧毁信号基站，抵制机器人，攻击城市中的中央计算机系统，发动了多次震惊世界的非法暴动。

“这里的机器人我从未见过，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严冬感叹。

“就因为过于逼真，才更加担心，前不久发生在M国Suki总部的恐怖袭击事件，据调查也是反智组织干的。”光头一边说，一边摁下电梯按钮B3键。

“这下面还有第三层吗？”严冬问。

“那要看你怎么理解层数。”

“上面的中心广场是第一层，我们现在是在第二层，这样理解对吗？”

“第一层当然是地上，你来的时候没看见吗？一个巨大的湖面。”

“湖面？”

“飞机滑行在湖面上，就像一只大鸟，那场景还是很壮观的。”

“GX在湖下面？”

旁边同伴朝光头使了个眼色，光头自知多话，立即关上话匣子，只“嗯”了一声。

“飞机直接钻进水里吗？”严冬穷追不舍。

哈哈……大伙儿笑了起来，像在看一个孩子。

“当时一定睡着了吧？”光头朝她诡秘一笑。

“是的，什么都没看见。”一说起这个严冬肠子都悔青了，“请问这下面一共多少层？”

“目前开放的只有三层，分别归属不同部门，所以每一层都有身份限制，想要进入必须经过计算机权限核实。”

这点严冬已经领教过了，看来这下面并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想要摸清情况绝非易事。

电梯下降速度很快，运行时间不长，几秒钟后电梯门打开，正对面的标志显示着所在位置的深度，1367m.

“这么深！”严冬惊叹，“真奇怪，我竟然一点也没感觉到不适，这说不通呀，明明是地下一千多米。”

“是的，与地面相比，人体不会有任何异样的感觉。”另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向她解释，“地下城采用的是全封闭自循环生态系统，恒温恒湿，气压值是101.325kPa，人体最舒适的环境标准。”

“看来都是真的。”严冬沉吟一声。

过去几年她基本都在地下，所以对地下环境异常敏感，可在这里，她丝毫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常。

满眼的绿色，柔和的光线，清新的空气，适宜的温度，隐约还能听见山林里的鸟鸣和流水。

“难道这下面还有鸟？”

“当然，我都说了这是一个自循环生态系统，不仅有鸟，鱼虫青蛙全都有。”

一切如同梦境，已然超出严冬对现代工程理念的基本理解。

一时间，她忘了来这里的目的，充满惊奇，像一个渴望新知的孩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