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运车把严冬带到S市老城区的一个农贸市场附近,她像个精神失常的流浪女,引来众多异样的眼神。
“妈妈,怕!”小女孩扑进母亲怀里。
“哪儿跑出来的,都吓着孩子了。”女人斜着眼瞪她。
无处可藏,严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什么味儿,”女人连忙抱起孩子,“离她远点儿,身上还不知道携带了什么病毒呢。”
这年头病毒肆虐,人心惶惶,在科学家不断的升级打怪中,毒株变异愈发迅猛顽强,每隔一段时间新闻就会播出一种新的病毒分子结构。
严冬不得不加快脚步,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在路上横冲直撞,路人纷纷避让,生怕被碰瓷。
“严冬?”
她好像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扭头看去,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正伸长脖子凝望着。
“孩子,真的是你?”老人快步朝她走来。
“舒阿姨?”严冬不敢认。
“多谢你还记得我。”舒君丽很开心,手里提着一个买菜的网兜,兜里只有一小把芹菜。
严冬不敢相信,舒老师看上去十分苍老,两鬓斑白,眼角布满细纹,双眸看不出一点生气,似乎连说话都很费劲。
“舒老师,你……”
“老了很多对吧?”舒君丽淡然一笑,“世事难料,经历的事情多了什么都看开了。”
“您住在这儿?”
“嗯,搬过来两三年了。”她从上至下打量了一遍严冬,“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我……”严冬语塞,一句孩子让她心碎,岁月的风霜已然磨去这个女人的优雅,只剩下风烛残年的妥协。
“走,跟阿姨回家。”舒君丽觉察到了什么,一把挽住严冬的胳膊。
她住在农贸市场附近的一个老小区里,三年前许建明因癌症去世,她便搬出了位于香榭湾的大平层,来到这里居住。
“我一个人住不需要那么大房子,打扫起来也不方便,而且禁不起太多人拜访,只想平静地走完下面的路。”
“润禾是在这儿长大的吗?”
“嗯,”她指向橱窗,那里面摆放着许润禾从婴儿到少年时期的照片,“我的前半生都是在这儿度过的,人生最美好的时光也都在这里。”
“真幸福。”严冬望着这些老照片情不自禁感叹,真切感受到润禾童年时期的温暖。
“洗澡水应该放好了,去洗洗吧,我挑了几件干净衣服,码数可能会大一点,不要嫌弃。”
“谢谢舒老师。”严冬不善言辞,对于这样的体贴周到她感激不尽。
洗完澡出来,原本因泥土掩盖的伤痕全都暴露出来,舒君丽很吃惊。
“伤得这么重?”
“从山上摔下来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一边抱怨一边查看严冬的伤势,“没伤着骨头吧?”
“应该没有。”
“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不便多问,就像润禾,我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么好的孩子为什么会落得这么个下场。”眼泪夺眶而出,她背过身去擦拭。
“您想开点,会醒过来的。”严冬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
“不用骗我,”她摆摆手终止了这个话题,“我去给你做点吃的,你可以去他的房间看看。”
舒君丽的提议让严冬很感动,她没有直接推门进去,站在门外,被一种奇异的感觉环绕住。
她看见了一部快速播放的老电影: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到满屋子爬行,他是润禾,从小到大一直都在爱和欢笑声中成长。
她定了定神,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清香正如润禾的气息,阳光从窗口倾泻进来,温暖且静谧。
走到书柜前,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很多书籍,世界名著居多,幼年时期的润禾过着她同时期难以想象的生活,那时候的她连一本安徒生童话都不曾拥有。
她伸手抽出一本看上去有些特别的牛皮本,翻开,字迹稍显稚嫩,但已形成风格,一看就知道出自润禾手笔,从落款日期推算,那年他才刚满十六岁。
严冬随意翻开一篇,开头的文字便极具吸引力:李晓晶,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孩,是我一生亏欠的人……
不愧是少年的口吻,满打满算才走过十六个年头,就如此轻狂,谈及一生,严冬忍不住想笑,继续往下读。
我知道这个年纪不该谈恋爱,可是晓晶的出现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另一面……
严冬本能地合上,心脏怦怦直跳,她想把笔记本重新放回去,却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牵掣住。
经历一番焦灼后她重新打开:
我已经答应他们与晓晶分手,但他们依然没有放过她,无耻地伤害了一个无辜女孩,利用权势逼她退学,这深深刺痛了我的心,我为有这样的父母感到耻辱,我恨他们……
“这是他的日记。”舒君丽出现在身后。
严冬慌忙合上,尴尬不已。
“里面写了很多声讨我和他父亲的血泪控诉,从小对他的管教过于严格,以至于成年后反叛,甚至对我们产生了恨意,作为父母实在太失败了。”
“对不起,我不该随意翻看的。”严冬很抱歉,小心翼翼将本子重新放回去。
“这个房间我每天都会进来打扫,时不时也会翻翻他写的东西。”
“李晓晶是他的初恋女友吗?”
“嗯,挺好的女孩,不怪润禾记恨我们。”语气中透出的悲哀如冰凌般锋利,那是一种人到暮年丧夫丧子的绝望。
“他后来为什么会去兰度?”
“我和他爸爸一直反对他进兰度,但他不听,最后一次回来他就睡在这张床上,”舒君丽坐到床沿上,来回抚摸着床单,“什么话也不说。”
“他不开心?”
“嗯,遇见那个女人是他的命,果然还是要了他的命。”
“您说的是穆子欣吗?”
“对,他们之间是一段孽缘,根本没有爱。”
“为什么这么说?”
“有野心的女人好比丛林里的野兽,冷血无情。”舒君丽恨恨地说,“如果不是她,润禾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据我所知,润禾出事跟她没关系。”
“不可能,我的儿子我最了解,他本性善良,”舒君丽的眼圈又红了,“那个女人不善良,男人对她来说只是一枚棋子。”
“您去过医院了吗?”严冬转移话题。
“没有,一次都没有,我不会去的,永远不会!”
“为什么?”
“哪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舒君丽伏在床边失声痛哭,“更何况连入土为安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那是……现代冷冻人技术。”严冬用穆子欣那套说辞安慰。
“全是骗人的鬼话,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光有那具躯壳还有什么用?”
“未来会有办法的。”
“不用忽悠我,我人虽然老了,但不糊涂,”舒君丽老泪纵横,“即便真的能醒过来,我也等不到那一天。”
“舒老师……”严冬啜泣,泪水混着鼻涕流出来。
“傻孩子,”舒君丽替她擦掉眼泪,性格依旧透着年轻时的坚毅,“我就在家等他。”
一阵深入骨髓的电流穿身而过,人脑量子计算,看来这是唯一能与死神对抗的办法。
“舒老师,我答应你,我一定会让润禾回来。”
“真的吗?”
“真的。”这一刻起,严冬更加坚定了目标,蝴蝶为花碎,花却随风飞。
因为太累,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她蜷曲着身子,以十分别扭的姿势躺在许润禾曾经睡过的床上。
一觉醒来已是晚上九点,匆匆告别后她还是毅然选择前往Shrine酒吧。
经历过这场劫难,她不但没有怯懦,反而更加勇敢,她知道那些人不敢动她,因为她是兰度的科学家。
灵儿是突破口,这个女孩背后隐藏着润禾被害的秘密。
酒吧对面有个书报亭,不卖报纸,只有少量的几本古董期刊出售,价格昂贵。
这年头纸质读物已经淘汰,因为不够环保,容易造成资源浪费,而且存储量有限,不适合科技发展,就连学校也全都普及了具有护眼功能的电子书。
严冬站在书报亭外,望着对面Shrine酒吧,犹豫着要不要报警。
没有证据报警也无用,只会打草惊蛇,正在焦灼不定时,书报亭里探出个头来,吓了严冬一跳,一般情况下这种书报亭都是无人职守的。
女人顶着一个乱蓬蓬的大脑袋,头发蜷曲着,红棕色,一缕缕的打着结儿,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
“不买东西就不要站这儿,影响我休息。”
“不好意思,”严冬让开,忽然打了个激灵想起什么,“对了,能不能询问您一件事?”
女人拨开散落在额前的头发,眯着眼吸了口烟,一脸不耐烦:“什么?”
“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个叫灵儿的女孩?听说她是卖花的。”
女人当即愣住,像是被雷电击中似的,迅速将手里的烟头扔出窗口,一句话不说,关闭门窗。
“拜托等一下,我想和你聊聊。”
女人不予理睬,伸手过来拉门,严冬只得用身体抵住。
“滚开!”女人一把将她推开。
“拜托!”严冬死死扒住门框,手被夹住,轧得乌紫。
“疯了吗,赶紧松手!”
“不松。”
“那就莫怪老娘不客气。”女人更加用力,疼得严冬撕心裂肺,“还不松?”
“不松!”
“臭婊子!”女人试图去掰她的手指,无济于事,“人没点儿大,力气还挺大。”
“你不说清楚我绝不松手!”严冬态度坚定。
“小祖宗,你想害死我?”女人急了,语气终于软下来。
“拜托,请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不会躲,你知道。”
“我求求你,快走开吧,这年头能有个睡觉的地方不容易,你别害我,成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对面有眼睛盯着呢!”女人怒吼,眼神鬼祟,“明天上午十点,三湘地铁站2号出口,带钱来。”
严冬松手,铁门哗啦一声被反锁。
Shrine酒吧依旧人声鼎沸,奇怪的是那些黑衣人似乎一夜之间全被换掉了,都是一些陌生面孔。
“胆量可以,还敢来。”马礼奥像幽灵似的出现在严冬身后。
“我们的事情还没谈完,当然要来。”
“谈可以,别再装死吓人,好吗?”
“看来你很怕我死掉。”
“当然,我不是说了,我是基督徒。”
“不是因为基督徒,是因为我的身份,”严冬强装镇定,“谁告诉你我是兰度科学家?”
“还用得着谁告诉吗?大数据这么发达。”
“不是大数据,是一个女人。”
“什么女人?”马礼奥歪嘴一笑。
“我昏迷时,你和一个女人打过电话,她是谁?”
“都昏迷了,怎么知道我打电话?”
“我一直在上面看着你,”严冬指了一下他的头顶,“就像你的上帝一直在看着你。”
“少他妈跟我胡扯,你是人是鬼,装死也不至于装得那么像吧?”
“没有装死,你可以理解成是生和死之间的一种状态。”
“果然是个怪胎,”他端起一杯酒灌进喉咙,“管你他妈是人是鬼,说吧,来这儿到底想干嘛?”
“把灵儿的下落告诉我。”
“呵呵……”他发出怪异的冷笑,“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会报警,把你们干的那些非法勾当全都公之于众。”
“有证据吗?没有证据就敢在这儿胡说八道?”他对着严冬的脸吐出一口浓烟。
“这就是证据,”严冬昂起脖子,上面有一圈深褐色的勒痕,“你想杀人灭口。”
“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他咧开嘴大笑起来,“兰度的科学家不讲科学就算了,还歪曲事实,被男朋友家暴的痕迹也好意思跑出来讹人?”
“你无赖!”
“好吧,成全你,让你见识一下无赖。”
一连好几个耳光狠狠扇过来,直接将严冬打懵,眼前持续了几秒钟的昏暗,渗出的血液流进嘴巴,又腥又咸。
“去报警。”马礼奥命令手下。
“什么?”新来的助手很木讷,没能及时领悟过来。
“我让你去报警,蠢货!”他破口大骂,发出狮吼般的咆哮。
“是,老大!”
很快,警察赶到,俩人都被带走,乘坐警车前往警局。
警察做笔录时,马礼奥口若悬河,是个天生的表演家:“这女人就是个疯子,无论我怎么跟她解释,她都不听,到处造谣生事,恶意诽谤!”
“诽谤什么?”沈新颖质问,得到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赶过来,因为涉案人员里面有严冬。
她很懊悔,虽然早几天就得到严冬重新回到S市的消息,但因为手头上一个棘手的案子一直没能腾出时间,这才耽误了对严冬的监视工作。
“她诽谤我是黑社会,还污蔑我杀人,”马礼奥故作委屈,“沈警官,你知道这种莫须有的造谣多可怕吗?一旦传出去往后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那就动手打人?”
“我确实太冲动,对不起,实在没忍住。”
“知不知道在中国打人是犯法的?”
“沈警察,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患有重度躁郁症,情绪激动时就会出现暴力袭击行为。”
“下手这么重,很有可能会被判刑。”
“我错了,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他装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模样,“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不逃避,所有罪责我承担,医疗费我认,至于是判刑还是拘留,我尊重警方的判决。”
鉴于他的认错态度良好,沈新颖没再说什么,她陷入沉思,脑海里想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七年不见那女孩丝毫没变,执着且神经质。
人类活体实验、人口贩子、黑社会组织,这些言论一旦传播出去,后果非常严重,更何况现在的严冬已经不是从前的严冬,以她现在的影响力势必造成社会恐慌。
“她反应的问题如果真的存在,你知道后果吗?”她瞪着马礼奥,目光如炬。
“天地良心,我可是基督徒,神父在天上看着呐!”马礼奥卖力地表演,这家伙简直是个中国通,连菜市场大妈哭诉时的神态都学得惟妙惟肖。
“崔灵儿那起案子,警方手里已经掌握了一些证据,相信很快会水落石出。”
“真希望快点水落石出,还我们一个清白。”马礼奥故作无奈,“自从那女孩失踪后,就接连不断发生倒霉事。”
“数起失踪案都跟你们Shrine有关系。”沈新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您别吓我,”马礼奥一下子从椅子上滑下来,大声咆哮,“你们当初可是派人去查过了,监控也调取了,我们都积极配合,没查出问题呀,现在怎么又反水说这种话?”
“少来装委屈,”沈新颖白了他一眼,“当初在追查崔灵儿失踪案时,你可没主动坦白地下室的问题。”
“那间地下室一直是用来藏酒的,消防那边早就报备过的。”
“行了,不用解释,警察已经在去Shrine的路上了。”
“你们这样三番五次造访,我这生意后面还怎么做?我也是给中国政府纳税的呀,你们不能因为我是外籍身份就区别对待吧?”
“你在胡搅蛮缠什么,公事公办!”沈新颖打断他,又问了一些其他问题,这家伙相当狡猾,要么撒泼要么耍无赖。
沈新颖心里很清楚,这种酒吧鱼龙混杂,背后有国际财团支持,所谓监控很大可能通过科技手段动过手脚,据说还建立了独立的大数据系统,想要彻查清楚非常困难。
显然,严冬输了,输在幼稚,凭一己之力与一个庞大的产业链抗衡,无疑是以卵击石。
她被马礼奥人身攻击,但并未因此占据上风。
那家伙报警在先,认错态度诚恳,思维逻辑缜密,而她却表现得极端幼稚且冲动,像个精神失常的臆想症患者。
没有证据,警察对一切真相只能持怀疑态度。
她太年轻,太心急,太渴望真相,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待到羽翼丰满时,必定血染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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