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周，行李箱、衣物都不在了，卫生间里也没有人，许润禾独自坐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完全不知道穆子欣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第一次要给最爱的人，给过了，就够了，仅此而已。”她的最后一句话反复回荡在耳边，这场突如其来的邂逅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一次神圣的初夜仪式。

许润禾感觉有什么东西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他的胸膛，一阵刺痛，转瞬即逝。

床头柜上立着一张卡片，跟普通名片大小差不多，一看就是被刻意放置在这儿的。

卡片很精致，像是纯金打造，上面有浮雕刻字：Shrine，1968酒吧街13号，期待与您相遇。

这不是一张普通卡片，做工和图案都很讲究，看上去更像是具有某种特殊含义或收藏价值的纪念品。

许润禾好奇地反到背面，右下角赫然刻着他的英文名：Scotte Xu

显然，这是一张为他量身定制的VIP金卡，是穆子欣故意留下的。

她为什么留下这张卡片？为什么一声不吭离开？

骤然间，无数疑问侵袭而来，一股无与伦比的孤独感像毒液一般蔓延至全身。

他患得患失，像个被遗弃的少年，那一刻，他产生了强烈的回国念头，倒不是完全因为穆子欣，而是长久以来的自我迷失。

“学术无国界”其实就是个笑话，M国的技术封锁非常现实，有很多次他甚至被限制进入实验室，更别说涉及他们的核心科技了，根本不带你玩儿。

在这里，他看不到未来，感觉自己就是那些掉落在地上随处可见的芒果，因氧化满身黑斑，渐渐腐烂，他明白再这样下去，总有一天会死在这座城市耀眼的阳光下。

此刻，他产生逃离的念头，就像当初义无反顾逃往国外。

五个月后，他如愿登上飞机，时隔四年终于踏上归国的路途，这一次，他开心得像个孩子。

下了飞机，却不知道该去哪儿。

回家？不，一想到家就头皮发麻，他感觉自己被活生生逼成了不孝子。

他把行李寄存到酒店，并没有给自己留倒时差的时间，迫不及待打了一辆出租车。

很幸运，这辆车是人工的，现在更流行无人驾驶出租车。他将卡片递给司机，司机瞥了一眼，输入导航系统。

“先生，到了。”司机提醒。

“哪儿呢？”许润禾一头雾水，这条街他以前来过，现今完全大变样了。

“那块黑色的牌子，看见没？”

许润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是一块很不显眼的招牌，黑漆漆的，上面标有Shrine字样。

这么黯淡的标识混杂在一片耀眼的五颜六色中很不显眼，像是故意不让人发现。

“先生，您手里这张卡不会是捡来的吧？”司机打趣。

“当然不是，为什么这么说？”

“开个玩笑，”司机咧嘴一笑，“那您肯定不是本地人，这可是全城最顶级的酒吧。”

“顶级？连门头都藏着掖着，何来顶级？”

“那您有所不知，”司机来了兴趣，“这家酒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入场费高得吓人，就您手上那张卡，得一次性充值好几十万。”

“好几十万？”许润禾愕然。

“十万只够在里面开两瓶酒，好几十万也就一两箱酒的事儿。”

“你去消费过？”

“我们这种人哪消费得起，”司机捏捏鼻子，“以前拉过一个夜场女孩，跟我嘚瑟过这种卡，听说光空卡挂到某鱼上转手都能卖好几万。”

“确实挺夸张，”许润禾将信将疑，“我这张是朋友送的。”

“有钱人！”司机竖起大拇指，“别看它上面的招牌一般般，下面可大着哩，别有洞天。”

“下面？”

“它是一家地下酒吧。”

“是嘛。”许润禾琢磨起Shrine这个单词，中文翻译过来意指圣地、神殿。

这种酒吧为了赚钱做足噱头，不仅挖到了地下，还打着圣地的幌子故弄玄虚，用会员充值消费系统区分客户等级。

“玩得开心，”司机啧啧嘴巴，“全城最漂亮的夜场女孩都在那下面。”

华灯初上，人来人往，就在这样一条充斥着娱乐和商业气息的街上，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引起许润禾的注意。

女孩缩在路边店铺的挡雨棚下，阴影打在她稚嫩的脸上，与周遭的繁华形成强烈对比。

“先生，买朵花儿吧。”女孩楚楚可怜地望着他。

许润禾一愣，那黑瘦黑瘦的面庞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他呆呆看着，女孩脸上那对乌溜溜的大眼睛似乎能把人的灵魂给吸进去，凌乱的头发一缕缕地打着结儿，着实令人揪心。

他走到石墩旁与女孩并排坐下，这一刻恍若回到了十年前，再次遇见少女时期的严冬。

“你叫什么名字？”

“灵儿。”

“灵儿……”他喃喃重复，“多大了？”

“十三。”

“你一个人在这里？”

女孩点头，浓密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抱起那筐廉价玫瑰准备离开。

“别怕，我不是坏人。”

女孩一脸警惕，怯生生地瞅了他一眼。

“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卖完。”

许润禾看着这些玫瑰花，花瓣上似乎蒙了一层灰，没有一点新鲜感，焉了吧唧，偶有路人侧目，也都匆匆离开。

“这么多，能卖的完吗？”

“不关你的事，不买就不要再问了！”女孩提高嗓门儿，全身的细胞都表现出抗拒。

“小妹妹，我只是想帮你。”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别费口舌了，我是不会跟你下去的。”

“什么？”许润禾不解，胃里顿时涌出一阵酸楚，这个女孩明显是误会他了，之前一定遭受过骚扰。

“你们这些人不就是想骗我下去，即使下面真能捡到钱我也不稀罕。”她指着Shrine的地下入口，低声骂了一句，“你们这些人贩子！”

人贩子？许润禾被骂的一头雾水，只当是女孩情急之下的胡言乱语。

女孩像是为自己的出言不逊感到害怕，紧张得两手直打哆嗦，抱起花框就要走。

“等等！”许润禾抓住篮筐，将身上所有的纸币都掏了出来塞进框里，“就当我把你的花全买了，回家吧。”

女孩愣住，眼里顿时盈满泪水，呼之欲出。

“谢谢！”她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望着女孩远去的背影，许润禾的心稍稍平静下来，这次回来，他还想见一个人。

他点起一根烟，深深吸了一口，目光刚好落到马路对面的书报亭，一个女人正伸着脖子朝这边张望，模样鬼祟，见被发现立马缩回圆滚滚的大脑袋。

许润禾并未多想，一个中年妇女的空虚只多是这样，看看来往的帅哥美女，刷刷泡沫剧。

抽完一根烟，许润禾转身下楼梯，台阶一级一级呈螺旋式向下延伸，很深，他有点后悔没选择乘坐电梯。

Shrine的地下入口处，两个五大三粗的黑人保镖立在门口，模样酷似泰森，旁边还有四名雇佣兵模样的黑衣人。

许润禾肃然起敬，竟然有点紧张。

几个身材火辣的女人径直走了进去，没有受到任何阻拦，许润禾跟在她们身后试图混进去，却被精准拦下。

黑人没说话，定定地注视着他。

许润禾摸着口袋到处找卡片，后面的职场精英男很不耐烦。

“您先过。”许润禾让到一边，只见那人举起两指间夹着的一张卡片，顺利通过。

黑人瞪着他，好在很快找到卡片，黑人鞠躬，示意他进去。

看来是一人一卡制，并且只对男人限制，这难道不算性别歧视，许润禾很不爽。

正如司机所说，确实别有洞天，金色拱形门廊非常气派，一比一还原了达芬奇的《岩间圣母》，视觉效果相当震撼。

再往前走会看到耶稣受难日的十字架雕塑，耶稣的躯体被雕刻的栩栩如生，营造出浓烈的末日审判的味道。

为了挣钱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以宗教主题为背景的酒吧不是没有，但绝对没有这么浮夸的！

许润禾大开眼界，感觉来这里的人都不是为了喝酒狂欢，而是接受神圣的忏悔洗礼，而这用于洗礼的圣水却是酒精。

太可笑了，耶稣复活估计会被气死。

酒吧内部的装修也极尽奢华，采用了拜占庭式的欧洲教堂风格，圆形的穹顶设计象征着神的光辉，墙体上的精美彩绘在刺眼的灯光下若隐若现，极具神秘感。

人头攒动，有些拥挤，妖艳的舞女郎在台上卖力扭动身体，各种肤色的人种都有，相当国际化，衬托得这里更加光怪陆离。

什么鬼？许润禾忍不住吐槽。

正如泰戈尔的诗句描写的那样：孤独是一群人的狂欢，狂欢是一个人的孤独。

她为什么送他这张卡片？他拨通了她的电话，依然没接。

说来也滑稽，国外待的这些年他没少去酒吧，现在却不能适应国内酒吧的氛围。

许润禾百无聊赖地灌下最后一口啤酒，如同一只孤独的蜗牛，将失落全都藏进壳里，他起身，准备离开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地方。

“圣女来了！圣女来了！”人群中传来叫喊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披白袍的女人在人群的簇拥下稳步走来，出现在舞台中央。

全场安静下来，女人对着话筒喊出一句：“光照进黑暗里，”

“黑暗不接受光！”台下可谓一呼百应，号召力极强。

音乐声骤然响起，DJ疯魔般打碟，一道白光打向台上那女人，只见女人脱下白袍，扔向舞池，伴随着音乐扭动身体，气氛一下子被引爆，所有人像是着了魔一般跟随她恣意摇摆。

许润禾定了定神想要看清楚。

台上的女人身穿一条裸色亮片长裙，包臀鱼尾设计凸显出曼妙的身材曲线，像一条游动的蛇，又像是深海里的美人鱼，散发着诱人的魅惑力。

片刻后，有天使装扮的女孩吊着威亚从空中飞舞而来，手里还提着竹篮，女人接过天使送来的竹篮，开始朝台下挥洒。

气氛瞬间被掀起，进入下一波高潮。

许润禾开始以为她撒的是花瓣，定睛一看，竟然是钱！

她一把一把地撒，毫不吝啬，这时，穹顶也打开，从上面飘下钱来，整个会场到处是钱。

有人跳到空中去抢，也有人像动物一样跪在地上捡，卡座区域的人则对着台上的圣女举杯致敬，对那些飘落到脚边的钱视而不见。

一张纸币不偏不倚落到许润禾手里，他反复揉捏，用指腹去感受纹理，确实是真币！

这样的纸醉金迷彻底颠覆了许润禾的三观。

眼前的世界变得不真实，在这里，钱不是钱，是一张张纸，洋洋洒洒从天而降，唾手可得。

看着脚下那些撅着屁股捡钱的女孩，白花花的胸脯垂坠着，露出的底裤让男人们极度享受。

这一刻许润禾感受到了金钱的魔力，这种冲击能让人产生处于权利中心的错觉，心也会随之飘飘然膨胀起来。

“圣女万岁，圣女万岁！”台下一片欢呼,氛围达到高潮点。

白色聚光灯笼罩着台上的圣女，光线正好打在她脸上，白肤红唇，妆容浓艳，许润禾一下子认出来，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穆子欣！

一阵眩晕袭来，许润禾差点跌倒。

巨浪般的人潮将他淹没，他奋力挤到舞台最前面，颤颤巍巍爬上台阶，立即有黑衣人过来将他控制住。

穆子欣的目光这才落到许润禾身上，她停了下来，伫立在台上像尊古希腊女神雕塑。

她朝黑衣人做了个手势，音乐声停止，黑衣人松开许润禾向后退。

“我等你很久了。”

“你知道我会来？”

“当然，只是比我预想的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