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会回中国吗？”少女天真地问。

“会的，”女人微微一笑，毒瘾没发作时她看上去像个真正的慈母，“中国有你喜欢的男孩子？”

“当然没有。”少女低下头，害羞地把玩手里的玉坠，玉石内部碧绿通透，这是母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如果有一天有了心上人，不要讨好，不要主动，更不要为了他去纹身，只要把你们的名字像这样刻在一起。”母亲指了指她手里的玉坠。

“刻在一起就能永远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吗？”女孩瞪大眼睛满脸天真。

“会在一起，但不一定幸福，也许是一段孽缘。”母亲的表情变得严肃，眼神空洞。

“这刻的是谁？”

“你说呢？”

女孩不敢回答，支支吾吾。

“还记得我以前讲过的双鱼玉佩的故事吗？”

“记得，双鱼玉佩来自中国的大漠深处。”

“嗯，也有传说是楼兰古国，双鱼玉佩内部有超科学的复杂机制，接触过这块玉佩的研究者被证实身上出现了大幅度衰老迹象，当然也有一批人变年轻了。”

“您就是变年轻的那一批。”

“对，我亲眼见证玉佩在特定磁场下启动，一条鱼复制出了另一条鱼，出现两条一模一样的鱼。”

“太神奇了，我也好想看看。”

“这是有风险的，”母亲微微一笑，她很少笑，“万一你是另一批出现衰老迹象的人怎么办？”

“我会变老？”

“当然有这种可能。”

“为什么会这样？”

“双鱼玉佩的运行机制看上去是把鱼复制了，实际上是把未来的鱼拉到了现在的时间线上，这叫超时空转化。”

“什么叫超时空转化？”

“这个解释起来很复杂，你只要理解成双鱼玉佩是一个用于某种物质超时空输送的转化装置。”

“把未来转化到现在？”

“可以这么理解，但我今天想告诉你的是，你手上这块玉坠和双鱼玉佩出自同一区域，都是在罗布泊的古城遗址中发现的。”

“真的吗？它也有超时空转化功能吗？”女孩很惊喜，像是捧着圣物般，内心充满敬畏。

“有没有转化功能不知道，但它一定有磁场。”

“磁场？”

“对，磁场，你仔细看看它的图案。”

“L&M?你和爸爸！”女孩脱口而出，旋即捂住了嘴。

不出所料，母亲的表情凝固了，几秒钟后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眼泪都流出来了，突然，她将面前的玻璃杯猛地砸了出去，四分五裂。

不能提爸爸！不能提爸爸！不能提爸爸！这是她和母亲生活的首要铁律，可是这一刻她忘了。

“我就不该把自己和那个畜生刻在一起，这个玉坠就是诅咒！”

“对不起妈妈，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他。”少女因惊吓求饶，似乎天即将塌下来，她多么希望父亲此刻能在她身边。

“那个禽兽不如的混蛋，他用孩子做实验，活生生的孩子，没人信我，全是一帮蠢货，他们都会下地狱……”

母亲咒骂，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嘴里说着骇人听闻的恐怖故事，什么人体实验，用孩子当小白鼠，她捂着耳朵在墙角缩成一团。

过了不知多久，母亲终于累了，开始连续不断地打哈欠，这是毒瘾发作的前奏。

不一会儿，她全身颤抖起来，变得神志不清，跌跌撞撞满屋子跑，到处翻找起来。

“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母亲揪住她不放。

“不可以妈妈，你会死的。”少女哭喊着，声嘶力竭，试图阻止。

“快拿出来，不然我掐死你！”

她的脖子被死死掐住，这一刻，她觉得自己真的会死在母亲手里，毒品已经侵吞了她的灵魂，让她变得面目狰狞，如同丧尸。

“妈妈……松手……我喘不上气……”

“拿出来！给我拿出来！”

女孩爬向厨房，从水槽下面取出一个盒子，里面装着海洛因和注射器。

她盯着盒盖愣了几秒，眼神变得凌厉，恐惧到了极点便是无所畏惧，要么死要么活。

“我帮你。”少女面无表情。

“快点快点。”母亲不停搓着胳膊催促着。

她的动作有些生疏，但每一步操作都十分精准，小小年纪对毒品注射的流程了如指掌。

第一针扎在了手臂上，母亲像是超脱了，“宝贝，妈妈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你还有个姐姐，在中国，帮妈妈找到她。”

“姐姐？”她知道母亲在注射海洛因后会习惯性聊起过去，于是顺着她的话继续问下去，“哪里来的姐姐。”

“在你之前，那时候我和你爸爸都还是在校大学生，二十出头，没办法养活她。”

少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然后呢？”

“然后丢了。”

“丢了？”

“是的。”

“为什么？”少女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还不是因为你爸，他是野心家，一心想要出国，还说这个孩子会拖累我们。”

“既然孩子会拖累你们，那为什么还要生下我？”

“生你是为了拴住他的心，没想到那个畜生这么心狠……”

虽然对婚姻知之甚少，但从字里行间还是听明白一二，这个愚蠢的女人，为了男人抛弃自己的孩子，然而，现在的歇斯底里还是源自男人的无情背叛。

城府极深的父亲早已算计好一切，他不仅背叛婚姻，还偷偷转移财产，夫妻共同经营的公司早就成了空壳，离婚后母亲什么也没得到，年过半百一无所有。

父亲活得依然潇洒，他与另一个女人生下的男孩也已经十岁，最近正式公开，为此还上了新闻。

多年的努力却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母亲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借毒品消磨度日，精神也濒临崩溃，沦落到依靠未成年女儿照顾。

“那个孩子现在在哪里？”

“呵呵……”母亲癫狂地笑了起来，指向挂在墙上的巨大相框，“那里，在那里。”

少女瞥了一眼，那是众多摄影作品中她最讨厌的一副：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即将下沉，无边的戈壁被映衬得暗沉沉的，透着一抹血色。

强烈的色系冲击让人感到压抑，那是一种因荒凉带来的死寂。

“那是什么地方？”

“甘肃砾石县。”

“甘肃砾石县……”少女机械地重复，莫名有了寄托，母爱的缺失让她不由得对姐妹之情产生幻想。

“那个地方漫天黄沙，还有一眼看不到头的戈壁滩。”

“那还能活下来吗？”少女啜泣，眼泪涌出眼眶，滴在手背上。

“一对牵着骆驼的老夫妻抱走了她。”

骆驼？这仅有的线索实在太渺茫了。

“还有其他线索吗？”

“还有我给你的这块玉坠，记住，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它有磁场。”

“磁场？”

“这是我和你爸爸在罗布泊考察时发现的玉石籽料，没有上报，私藏下来找工匠雕刻成了两块一模一样的坠子。”

“还有一块在爸爸那里吗？”

“嗯，孩子出生当日，他把他那块坠子从脖子上摘下来塞进了襁褓里。”

以前，她觉得这个女人不配成为母亲，现在，她认为她根本不配活着。

“如果你也想见到她，就把这块石头带在身上，总有一天她会循着这股磁场向你走来。”母亲哭了，眼泪从那对深深凹陷的巨大洞窟里涌出来。

“需要再来一针吗？”少女平静地问。

母亲停止哭泣，瞪大的眼睛像是被惊到了，但毒品已然让她丧失决断能力。

少女微微一笑，笑得很邪魅，不合乎实际年龄，像个机器人似的一步一步操作起来。

这是一针高浓度的海洛因，她看着手里的注射器，又看了一眼精神涣散的母亲，这才发现她已经瘦得脱了形，蜡黄的皮肤像草纸一样又干又皱，躺在沙发里只有小小的一团。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窝囊的女人，她把余生所有的愤怒和失败都发泄到自己唯一的孩子身上，用整整十年时间把一个美丽的灵魂逼入了黑暗。

少女的心碎了，她爱她，更恨她。

母亲虚弱的意识感受到了危险，喉咙里发出哀嚎，身子极力向后退，但退无可退，毒品让她行动僵迟。

“为了男人抛弃孩子，染上毒瘾，您还真是没男人不行，我为有你这样的母亲感到羞耻，你不配活着！”

“不要，求你……”母亲哀求，眼里流露出孩童般的恐惧。

少女没有一丝动摇，毅然将针头扎入了她的颈动脉。

几秒钟后，这具躯体像是遭到电击，毒品以惊人的速度通过血液进入大脑，疯狂压制住大脑神经，导致身体猛烈抽搐，产生幻觉，世界就此为她开启一扇天窗。

人的记忆像是一个可恶的小丑，某一刻给你带来快乐，下一刻又会将你推至深渊。

五逆重罪之弑母！

母亲成了她身体里永远摆脱不掉的毒瘤，每每发作都会带来剧痛，周身被一股病态的虚弱笼罩。

许润禾也察觉到了这股异样，他轻轻唤了声她的名字，“子欣？”

女孩像是没听见，不说话的时候给人一种清冷疏离的感觉，冷若冰霜的表情与之前判若两人。

“子欣，你怎么了？”许润禾轻轻推了推。

“对不起，大脑梦游了一会儿。”穆子欣恍然醒悟

“没事就好。”许润禾一会儿望向窗外，一会儿看向对面的女孩，眼神闪烁不定，就像他无处安放的悸动。

穆子欣安之若素，柔和的光线下更显皮肤白皙，像陶瓷一样完美无瑕。

这种美虽不及一眼惊鸿的绚丽，却似一抹清风，只需多看两眼，就会被这股云淡风轻的气质吸引。

“时间不早了，我们走吧。”穆子欣起身，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好，我送你。”

他们并行走进校园，中间刻意保持着间距。

许润禾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几根碎发被风吹得挡在了她的眼前，他情不自禁伸手过去想要替她拨开。

穆子欣身体一震，像是受到了惊吓。

“你的头发……”许润禾语无伦次地解释。

“喔。”穆子欣应了一声，用手将头发拨到耳后。

“谢谢你今晚约我出来。”

“应该的，谁叫咱们是朋友呢。”穆子欣挤出一丝笑容，看上去有些勉强，“我到了。”

“这么快，”他的心提起，随之跌落，这才发现眼前这栋熟悉的女生宿舍楼，“那……晚安。”

“晚安。”女孩转身，没有对他表现出任何异样的情感。

许润禾有些失望，安静地目送她远去，就像曾经目送严冬。

此刻，他丝毫没有想起严冬，像是忘记了，又像是刻意让自己忘记。

面对伤痛人总会选择间歇性失忆，将自己麻醉在梦里，想借助另一根稻草爬出泥潭。然而，他不知道的是，曾经的恋人并未离开，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