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穆子欣安慰许润禾,“校方封锁消息理所当然,毕竟是十分敏感的话题,关系到S大声誉。”
“生死未卜,我没法冷静。”
“必须冷静,此事因你而起,更何况出事之前你母亲还找过她,这个新闻点一旦被记者挖掘到,事态的发展就很难控制了。”
“想想确实挺可怕。”
“没什么可怕,大众舆论就是墙头草,只有经过官方证实的消息才有发酵的根基,否则很快会冷却的”
“或许吧。”许润禾黯然回应,不敢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不要在乎别人的眼光,只要自己问心无愧。”
“可我心里有愧,”许润禾压低声音,快速扫视一遍四周,确认这里没有熟悉的面孔,“如果不是因为我,严冬不至于落得如今这下场。”
“别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很多事不是人能控制的,你们决定在一起的那天,结局就注定了。”穆子欣一反常态的严肃。
“老杨也这么说。”
一声轻微的叹息,穆子欣将头望向窗外。
她的侧颜很美,脸部线条有着完美的弧度,颧骨和下颌骨没那么突出,标准的鹅蛋脸,极具亲和力。
“许校长目前什么态度?”穆子欣问。
“也在想办法。”许润禾蹙紧眉头,脸色立即沉了下去。
“吵架了?”
“那肯定。”此时此刻,许润禾悔不当初。
如果有时光机能让他回到过去,他想把时间定格在夜游城墙那一晚,重新做一次选择。
可惜迟了,严冬停止呼吸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恐惧如同密密麻麻的虫子蜂拥而至,胃里被搅动得翻江倒海,他逃回家,试图寻求父亲许建明的帮助。
“我早就警告过你,和一个有严重精神问题的自闭症患者谈恋爱是引火自焚,酿成大祸知道回来了?”
“我闯的祸我自己承担。”被这么一激,许润禾很难低头。
“你承担得起吗?这可是人命!”许建明声如洪钟,表情凝重,“现在还把你妈给牵扯进去了。”
“我妈不去找她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妈去找她还不是因为你,让你离她远一点你偏不听,这个雷点迟早要爆,不在今天就在明天!”
“事已至此,说这些有什么意义。”舒君丽插话。
“不说他永远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法律上即便能逃脱责任,舆论和道德上呢?”
“孩子的压力已经很大了。”
“我的压力更大!”许建明提高声调,“这事一旦传播出去就偏离真相,到时候众人的口水都能把你儿子给淹死。”
“没你想得那么严重。”
“是你没远见,”许建明轻哼一声,“媒体像苍蝇一样正盯着这事儿,你以为盯的是他?盯的是我这个校长,是我被置于风口浪尖!”
这一席话如同晴天霹雳,击得许润禾头皮发麻,恐惧和痛苦将他整个吞噬,内心像被千万只蚂蚁在撕咬。
“我以死谢罪,不会让您受牵连。”万念俱灰下他说出了一句十分幼稚且不负责任的话。
“混蛋!”许建明怒目圆睁,“你的命是谁给的?你的眼里有没有父母?”
“到底想让我怎样?!”许润禾崩溃,彻底跌入泥潭,越陷越深。
“你看看你这是什么态度!”许建明一拍桌子,战争一触即发。
舒君丽见状赶忙打圆场,她总是不辞劳苦夹在中间充当父子二人的粘合剂,“你瞧你,发这么大火,孩子没有恋爱经验,难免犯错。”
“他还没有恋爱经验,你在说笑话么?”
“不就高中那一次,”舒君丽嗤之以鼻,眼睛不停在两个男人之间来回切换,“润禾能回来找你就表示他已经知错了。”
“哼!”许建明一脸鄙夷,“真是烂泥扶不上墙,谈个恋爱都让人这么不省心。”
“哪有让父母省心的子女?还不跟你一样,生来就是多情种。”舒君丽瞥了一眼丈夫,话里透着弦外之音。
“你这是什么话?”许建明更加生气了。
“拜托你们不要吵了,我做错的事我自己承担。”许润禾打算离开,再待下去他会疯。
“站住!”许建明一声呵斥,语气软了一些,“后面你打算怎么做?”
“走一步看一步。”
许建明叹了口气,他必须尽一切能力把事故的恶劣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儿子的未来和他的仕途是绑在一块儿的。
“这件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在外面不要主动提起,别人问什么都说不清楚,我会处理的,你准备出国吧。”
这一次许润禾没再争辩,默默转身出去,他知道没有什么是父亲解决不了的。
如惊弓之鸟,他义无反顾选择逃离,卑微地缩进角落里舔舐伤口,如果出国的机票订在明天,他也许会毫不犹豫登上飞机。
穆子欣就这么一直安静地坐着,很有耐心,也很聪明,没有不知深浅地打扰,也没有埋怨他的走神,就这么用小勺缓缓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等待着。
许润禾痴痴地看着,女孩垂下的睫毛浓密纤长,在雪白的肌肤上投射出好看的倒影。
“子欣,你让我很踏实。”许润禾毫不掩饰内心感受。
“为什么?”
他看着她平和的脸,即便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这样安静地坐着,感觉也很舒服,“就是一种宁静的感觉。”
“老夫老妻还是老友?”穆子欣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
许润禾的脸唰一下红了。
“哈哈……”穆子欣发出爽朗的笑声,“瞧把你紧张的,傻瓜。”
傻瓜,多么亲昵的称呼,许润禾的心免不了一阵悸动。
穆子欣不是标准的美女长相,小巧的鼻尖挺立上翘,双眼间距略宽,鲶鱼系,眼睛细长微微上扬,嘴唇饱满莹润,有种莫名的疏离感,却也舒服协调。
“润禾,我希望你能振作起来。”
“嗯,会的,”许润禾回避了她的眼神,“只是现在这种情况实在轻松不起来,比较难熬。”
“耐心点,会好起来的。”
“需要时间,”他的心不由得抽了一下,鼻音变重,“至少最后应该去送行。”
“送行?”穆子欣笑了,笑得有些不合时宜,“你认为严冬已经死了吗?”
“不然呢?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我之前就说了,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当然,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穆子欣伸手轻轻覆在他握紧的拳头上,“但事情远没有你想得那么糟。”
许润禾愣住,湿冷的胸腔涌上一股温热,拳头不由得松开,他并未抽回,反而迎向那似水的双眸,一下子坠入了。
“今晚你能陪我坐在这儿就够了。”说出这句话时连许润禾自己都说不清出于何种目的,是为博取同情,还是寻求安慰。
“能让你心情好点吗?”
“当然,”他挤出一丝笑容,“怕了。”
“怕什么?”
“这两天一直做同一个梦,梦见她飞向天空变成了一颗星,很美,很安静,但散发出来的光是冰冷的,就这么一直看着我。”
穆子欣脸上略过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怅然若失,沉默片刻,“她不会变成星,她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直觉。”
“直觉?”
“你不信?”
“不是不信,是太玄。”
“连爱因斯坦都承认科学思维真正可贵的因素是直觉。”
“老杨也这么说,他说直觉是来自高维空间的信息波。”
“不愧是物理系最德高望重的老教授,”穆子欣很欣喜,“和我对直觉的理解如出一辙。”
“看来我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直觉这个问题。”
“就拿爱情打比方,从你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开始,凭的不是分析推理,而是直觉,是不是这样?”
许润禾点头,但现在他体味到的是听从直觉造成的痛苦,选择和严冬在一起是听从直觉,显然,结局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直觉会毫不隐瞒地告诉你,这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那一刻,你根本不会用大脑去思考或者质疑,因为你坚信这就是事实。”
“但往往也会让人犯错。”许润禾不得不打击她。
“是的,但爱情的美不就在于犯错,明知是错,也奋不顾身。”
她看着他,眼神充满深意。
蓦然间,许润禾一阵慌乱,不得不承认,这一刻,他心动了,身不由己。
穆子欣的眼睑较薄,眼神则更显迷离,笑起来会变成弯弯的月牙形状,不笑的时候又有种慑人心魄的锐利。
不同于严冬的刚烈,这个女孩像水一样柔软,把所有的理性和温柔都藏于无形的水波里,不会让人感到生冷,也没有太过黏腻,似乎什么地方都能淌过去,并且会在你即将坠入冰点时恰到好处地包容接纳。
许润禾躲避着她的目光,却又忍不住沉浸其中。
他很矛盾,不想让自己继续陷在严冬带来的痛苦中,也不敢毫无理智地坠入到另一段情感里。
“未来有什么计划?”他开启新话题。
“计划?”穆子欣被这突如其来的发问难住了。
“我的意思是未来有出国的打算吗?”
“你忘记了?我是M国华侨呀。”穆子欣微微一笑。
“哦,对,对你来说现在就是出国。”
“我觉得待在国内挺好。”
“不考研吗?”
“不考。”穆子欣很坦然,“学习天赋强求不来,擅长的人做擅长的事,我应该不太适合搞科研,所以未来更倾向于早点步入社会参加工作。”
“本科毕业就工作?”
“对呀。”
穆子欣的回答干脆利落,这倒让许润禾有些失望,像他们这种专业一般都会选择继续深造,本科工作基本没前途,顶多做个底层码农。
“我可能……很快会去M国。”
“是嘛!”穆子欣的脸色立马变了,一双眼睛似能攫取人心,“你这是在逃避。”
“哪有。”
“别掩饰了。”她停止搅动面前那杯摩卡,脸上写满惆怅。
“你喜欢摩卡?”许润禾连忙转移话题。
“摩卡的味道既酸又甜,喝摩卡的人一般比较恋旧,对爱情也很执着,哪怕是单相思。”
“还有这寓意。”许润禾尬笑,内心早已沸腾,他不是傻子,但只能继续装傻子。
“当然。”
“第一次听到有人对咖啡有这么深的见解,对我来说只要好喝就行。”
“所以说女人是这世上最矫情的生物。”
“也是最复杂的。”
“我复杂吗?”
“挺复杂的,反正我没有看透。”
“想看透一个人当然要深入了解。”
“这倒是。”许润禾敷衍。
这一刻,他们都感觉到了彼此之间产生的化学反应,那是一种微妙的融合,极小心,极克制。
许润禾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避免犯错,毕竟上一段感情还没结束。
“你们男人在某些方面真的很愚钝。”穆子欣摸了摸脖子上的碧玉吊坠,她走到哪里都戴着它,“你能看出它的寓意吗?”
“寓意?”许润禾指了指她的脖子,白皙的天鹅颈倒是让人心驰神往。
“嗯。”
他尽量将注意力集中到那块坠子上,看上去确实很特别,造型异乎寻常,“和田玉吗?”
“不知道,反正是玉石。”
这就怪了,有谁会把玉石雕刻成这种形状?通常不都是观音、弥勒佛,或是生肖、圆环之类,可眼前这块玉坠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雕刻图案显然不符合中国人对玉器的传统理解。
“刻的是祥云?”
“不是。”
“某种图腾?”
“都不是。”
“那是什么?”
“我父母的姓氏,”穆子欣不苟言笑,用两根纤细的手指将玉坠提起来试图让他看清楚,“我父亲姓兰,母亲姓穆。”
“L&M?”
“是的,”穆子欣笑了,笑得很开心,可是这种开心只持续了几秒钟就结束了,像是戛然而止的休止符,让人无所适从,“他们曾是同学,是恋人,是夫妻,是战友,最后也是仇人。”
“这样啊……”许润禾尴尬回应。
“有一句话说得太对了,你和你母亲的关系,决定你和世界的关系。”她喃喃自语,一改阳光自信,“成长是一件危险的事,可以让人变成天使,也可以变成魔鬼。”
许润禾一头雾水,穆子欣突如其来的怪异让他不由得想起严冬,或许世上所有女孩都一样,神经质且敏感。
穆子欣没再继续说下去,内心被顷刻间注入的洪水淹没,那扇封锁的记忆大门再次被冲破,母亲对她说的那句话就像刻进基因里的代码,深入骨髓。
这是一块神奇的石头,它有磁场,如果你也想见到她,就把这块石头带在身上,总有一天她会循着这股磁场向你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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