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俩人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像刚吵完架的小情侣各走各的，严冬步伐极快地走在前面，许润禾默默跟在后面。

看着女孩瘦削的背影，许润禾很自责，后悔不该一时冲动导致关系推进超出轨道。

严冬不是普通女孩，恋爱经验为零，并伴有严重自闭倾向，如果因为自己的过失导致她压力过大精神错乱，那他岂不成了罪人。

想到这里不免后怕，就算驾轻就熟的老司机，遇到这样的女孩也会敬而远之吧。

“是我不好，下不为例，别生气了，好吗？”许润禾追上去主动化解矛盾。

“我没生气，只是需要时间消化。”

“需要多长时间？”

“不好说。”

“要不要来一粒助消化的山楂丸？”

“还在开玩笑？”严冬停下，神色凝重，许润禾心悸，以为她又要发病，“我只是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会这样？”

“对哦，为什么呢？你已经成年了呀，按理说不应该呀。”他故作轻松，像在哄小孩。

“我知道是我的问题，”她表情严肃，一本正经，“电磁感应原理可以解释我的失控，这就是问题根源。”

“你说啥？”

“人是感性系统，我原本的状态很稳定，但你的出现给我的系统带来了功率巨大的感抗，会阻碍系统的稳定状态。”

她不苟言笑的样子让人忍俊不禁，许润禾强忍笑意很认真地配合。

“那我需要做什么补救？”

“不需要，一阶导数虽然为负，但也有界，你只要耐心一点就不会有事。”

呃……许润禾汗颜，不禁感叹此女神奇。

看着她快速交替的两条细腿，许润禾跟在后面还是忍不住笑了。

根据她的电磁感应原理，节奏不能太快，强度不能太大，要绝对避免强电流刺激，以免烧坏保险丝，还把自己给搭进去。

许润禾一方面警告自己设定安全阈值，一方面偷偷在心里回味她柔软的双唇。

前方是路口，向左还是向右，这个问题显然把严冬给难住了。

她局促不安，原地踌躇几秒钟后还是可怜巴巴地望向许润禾，模样煞是可爱。

“咋了？”

“有点迷路。”

“不好，我也迷路了。”许润禾故意装出很紧张的样子。

“那怎么办？”

“嗯，我只是在你的眼睛里迷路了。”他一脸狡黠，逗弄女生的招数简直信手拈来。

“我警告你系统还没恢复。”

“饶命，我错了，”他举手投降，满眼柔情，“放心，有我在永远不会迷路。”

严冬低下头，神色落寞，许润禾再度紧张，害怕功率又调大了。

“这是爱情吗？”严冬冷不丁问，双眸里透着天真。

许润禾愣了一下，答：“应该是吧。”

“你敢接吗？”

“有什么不敢的。”女孩都这样问了，许润禾只能硬着头皮上。

严冬站在原地，空旷的内心渐渐苏醒，干涸的大地变得丰盈，长出绿草和鲜花。

“那我们……牵手吧。”

“不会让你的系统崩溃吧？”

“不会，慢慢来。”

“不能交换口水，对吗？”

“现在还不能。”

“行。”许润禾无奈地笑了，伸手握住，她的手很小，很软，握在手里正好小小的一团，有点窃喜，又有点迷惘。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有很多问题，但我会努力改变的。”严冬将卑微全然写在脸上。

“不用，做你自己就好。”许润禾感觉有些沉重，不知道是怜悯还是心软，他再次违背理智，做出同样的选择。

一个晚上，酸甜苦辣咸全都尝了个遍，不管这段感情能否走远，也不管是非对错，许润禾决定抛开心理负担，给彼此一个机会。

空气中弥漫着甜味，即便是城市下水道散发出来的恶臭，也觉得清新美好，这个城市从来没有让许润禾这般记忆深刻过。

拥挤的地铁不再让他感到心烦，反而觉得恰到好处，他可以顺势挨她很近，却又不显得图谋不轨。

地铁开开停停，严冬的身体因惯性作用不受控制地撞入他怀中，俩人都努力避让，却无济于事。

这样的来来回回反复多次，许润禾不免心生涟漪，表面却装得一本正经。

回到S大已经晚上十点，他们像普通情侣那样手牵手，漫步在静谧的校园路上。

忽然，不远处的路灯下闪现出一抹怪异风景。

一花白头发的老头儿嘴里叼着根烟，骑在一辆凤凰牌老式自行车上，像一阵风似的从他们身边呼啸而过。

许润禾心头一惊：“晕，这么晚老头儿还不回家？”

“谁？”严冬毫无察觉。

“老杨，”许润禾这才想起正事，“对了，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

“关于英雄榜，”许润禾察言观色，思索着如何措辞，“那个解题人……”

“是我。”

“为什么不署名？”

“我对荣誉没兴趣，只对题目本身感兴趣。”

“这样啊……”许润禾不由得肃然起敬，这或许就是学神的凡尔赛吧，“可是这个荣誉比全额奖学金有分量。”

“那就更不应该留名了。”

“为什么？”

“题目的难度系数与所授荣誉的分量不匹配。”

呃……许润禾哑然，决定开诚布公与她谈判，“那以后能不能别去解上面的题了？”

“为什么？”

“留点机会给别人嘛，”他狡黠一笑，心里打起坏主意，“如果你特别想解，就把答案写给我，好吗？”

“好。”严冬点头，果然，即便是学神，只要触到恋爱这道红线，智商均为零。

“那……明天见。”许润禾畏手畏脚，很想来点仪式感，亲一下来个吻别之类，但城墙上的遭遇还历历在目，那可是血的教训。

他毕恭毕敬挥手，目送学神回宿舍。

一大清早，如许润禾所料，杨乐伯找到他，让他立即到办公室一趟。

关上门，老家伙一副火力全开的架势。

“许润禾，你昨晚干了什么？”

“没干什么呀。”

“你当我是瞎子？”他猛吸一口香烟，一整根烧掉了半截，“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把握分寸，你倒好，直接给自己转正了？”

“不是您叮嘱我，让我和她成为朋友吗？”许润禾故作委屈。

“我说的是朋友，不是男女朋友！”

“可是教授，感情的事也不是我能控制的呀。”

“我看你是蓄谋已久！”老家伙一拍桌子，怒火中烧。

“教授，您别生这么大气，这真不是蓄谋，我也没料到进展这么快，也许是爱情吧。”

“爱情？你以为这是爱情？我告诉你，你错了，大错特错。”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会因为这该死的爱情受尽折磨，你不再是你，你是原先的你再乘上一个复杂的她，自由度呈几何指数发生改变。”

“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有道理的。”

“你所有的计划都会乱套，所有的目标都会消失，最后让你陷入非线性混沌，直至崩溃、坍缩、衰变，这才是爱情的真相！”

许润禾张大了嘴，呆若木鸡，“教授，您是不是遭受过打击？”

“你这混小子，赶紧给我从泥潭里出来。”

“可是……我不认为是泥潭。”

“我研究高能物理这么多年，比常人看得透彻，爱情就是泥潭。”

“在您那儿，高能物理看来是用来研究爱情的。”许润禾忍不住挖苦。

“爱情和高能物理有很多异曲同工之处，”老杨的嘴巴像机关枪，句型呈排比式轰炸，“同样烧钱，同样不可捉摸，同样是对撞机制。”

“那就让我们撞一撞，不撞出内核，谁能搞得明白里面到底是什么。”

“撞个屁！”老家伙爆起粗口，“你跟谁撞都行，就是不能跟严冬撞。”

“凭什么？”许润禾不服，“都大学了，难道连恋爱自由都没有？”

“你当然有自由，但不能搞污染。”

“污染？”许润禾气得语无伦次，“难道……我是垃圾吗？”

“是不是垃圾跟参照系有关，不瞒你说，跟严冬相比，你们任何人都不排除是垃圾，尤其是你这种自带光环的漂亮垃圾，具有核辐射的破坏性。”

“您有必要这么诋毁我吗？”

“相信我，你和她不合适，”老头儿刚柔并济，语气柔软下来，“她很特殊，可以毫不夸张地告诉你，她是天才，凤毛麟角。”

“她是天才，您就可以歧视我？”

许润禾努力克制着内心疯长的野草，万万没想到，这个当初盛赞他前途无量的杨教授，如今却把他贬低得一文不值。

“这怎么是歧视呢？这是事实呀！”老杨的真诚不带半点虚伪，“于你而言，谈恋爱，打游戏，这都无所谓，毕竟是大学了，未来的路也能看得见，但她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许润禾已然丧失理智，但良好的教养迫使他保持克制，严格的家教早已切除了他的攻击性。

“她的世界跟你的、跟我的、跟所有人的都不一样，她很纯粹，很干净，通过努力甚至可以变得伟大。”

“你的意思是我配不上她？”

“不是配不上，是不合适。”老杨再次强调，“爱情对她来说没有半点好处，只会不断消耗她，是严重的精神内耗。”

“有些耗损不可避免。”

“但人的精力是有限的，这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不仅消耗她的精力，还会导致她的熵剧烈增加，就像滚开水一样持续沸腾，直到把水分子蒸发光。”

“这种蒸发也有可能成为推动我们不断向前的驱动力，这是十八世纪的工业革命告诉我们的。”

“别抬杠，”老杨花白的眉毛挤到一起，“你再想想，她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成问题，又怎么去处理复杂的男女关系？”

“这难道比那些变态数学题还难？”

“是的，做那些数学题对她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老杨摊开双手，口水都要说干了，“难的就是男女关系。”

“我没法认同。”

“那是因为你学术不精，两个人纠缠越多，相互作用力越大，眉来眼去，勾肩搭背，一个独立的系统因此失去稳定，从而导致不可收拾的混乱，爱情跟物理一样，它们都是强关联系统。”

一个是强关联系统，一个是电磁感应原理，不愧是师生，就连阐述问题的方式都如出一辙，许润禾暗自佩服。

“算我拜托你，许润禾同学，如果真心为她好，就离她远远的。”老杨神情凝重，态度诚恳，“我会和数学系的李教授商量，把严冬转到他那里去。”

“你就是把她转到外太空，我也跟着。”

“你这小子！”老杨气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身后的椅子差点儿撞翻，“怪我，引狼入室！”

气氛坠入冰点，师生情崩，毕竟是老年人，许润禾担心他急火攻心、中风倒地，遂率先服软。

“教授，您有爱人吗？”

“废话，孙子都会打酱油了。”

“那不就对了，即便是伟大的人，首先她应该成为正常人，既然是正常人，她就应该被赋予爱的权利。”

“别跟我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你怎么还不明白呐，她根本不是正常人，她是自闭症患者！”

许润禾愣住，自闭症三个字让他内心的炽热凉了半截。

“她的爱不是我们普通人的那点小爱，她的爱是科学世界里的真理之爱，是那种能够推动人类科技进步的大爱。”杨乐伯努力掩饰激动，捏着烟头的手却出卖了他，止不住地颤抖。

“她真有那么厉害？”

“我的直觉向来很准。”

“依靠直觉岂不是很不科学？”

“有人认为直觉是一种来自高维空间的信息波，我个人觉得没毛病。”他的话听着像是一本正经的胡扯，与他的教授身份极不相符。

“你这是玄学。”

“量力力学研究到最后就是玄学，终极谜题还得靠像严冬这种特殊人群求解。”

“您说的特殊是指智商吗？”

“还有性格障碍，”杨乐伯毫不避讳，“你要明白正因为这种障碍才造就了现在的她。”

“可她不快乐。”

“你知道什么是快乐吗？人有了成就才会快乐。”老杨瞪着他，两眼涨得通红，“她是一张纯白的纸，不是用来给你涂鸦的，你不能毁了她。”

“我不认为是毁，”许润禾很固执，坚持着他那不成熟的笃定，“这是新的开始，我一定会竭尽所能让她变得完整，给她一个幸福的未来。”

“这才几天就妄想未来？是不是在你的脑子里连孩子都有了？”

“不管您怎么说，我都不会动摇，爱情才是治愈一个人的良剂”

“出去！”杨乐伯发出近乎于低吼的沉吟，捂住胸口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