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冬蹲在地上，紧挨着没有防护栏的石阶边缘，丝毫没察觉到危险。

“小心！”许润禾冲上去一把将她拉回，用力过猛，两人一起倒在地上，更糟糕的是撞到了要害。

“没事吧？”

“没事，”许润禾极力掩饰，“太危险了，别人不小心碰一下你就掉下去了。”

“我只是想看看那块石头，上面好像刻了字。”

“这样……”许润禾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想不开要自杀。

“很疼吗？”

“不疼，你这么轻，压我身上没一点分量。”许润禾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顶，一脸宠溺。

严冬的脸又红了。

“我给你讲讲这座城墙的历史吧。”

“好。”

许润禾思忖了几秒，试图把之前的不愉快全部忘记。

他娓娓道来，思路清晰，平和且富有磁性的嗓音引来路人驻足聆听。

“小伙子，声音能不能大一点，不要只讲给你女朋友听呀。”有位老阿姨笑着请求。

许润禾有点尴尬，他总是不擅长拒绝，不一会儿，身后跟了一大串蹭听的人，这下骑虎难下了。

不过他确实厉害，就像一名专业导游，讲解很精彩，包括人文历史、城墙结构，甚至连砖石的来历都讲得十分详细。

这得归功于他的母亲舒君丽的精心栽培，多年坚持下来的演讲训练体现出了他个人深厚的学识和综合素养。

“建造城墙的每一块砖，不仅刻有造砖者的名字，还刻了府县官衙及年月日，不是为了青史留名、千古流芳，这是大明王朝推行的质量追溯制。”

严冬听得很认真，心底生出的情感更偏向于仰慕，侃侃而谈，温文尔雅，她看见他整个人都在发光。

“小哥哥，可不可以加个微信。”有女孩主动搭讪。

“那得问我女朋友。”

当别的女孩用艳羡的眼神看向自己时，严冬的第一反应是闪躲，不配得感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为什么拿我作挡箭牌？”人群散去后，严冬质问。

“帮个忙嘛。”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嗯，是我不好。”许润禾很惭愧，“谢琳朵没找你麻烦吧？”

严冬迟疑了几秒，摇头。

“她找你了？”许润禾看出端倪。

“你有没有把我以前的事告诉她？”

“我和她基本没有交流，更不可能提到你。”许润禾的回答很坦然。

严冬的心结一下子打开，她相信他，虽然不知道是谁告诉谢琳朵自己是邪灵，但这个人只要不是许润禾，就够了。

她的手在城墙的砖头上反复摩挲，上面的刻字历经数百年风吹雨打依然清晰，时间在这里变成实体存在，甚至能触摸到纹理，感受到形态。

“我想做城墙上的一块砖。”严冬说。

“为什么？”

“静静地观察时间的流速。”

“那我陪你一起观察。”

“会很无聊的。”

“嗯，把我的名字刻在你这块砖上也许就不无聊了。”许润禾露出坏笑。

严冬并不理解许润禾话里的调戏意味，一脸天真地看着他，露出富有诗意的遐想。

“傻瓜，哪有人想做砖头。”为了回避突如其来的冲动，许润禾又挠了挠她的头顶，像在逗弄宠物。

“你真的愿意把你的名字刻我身上？”严冬追问。

“我要真把自己刻上去，那我就是你的人。”许润禾突然变得很严肃。

严冬沉默，已然把黑衣人的警告抛之脑后。

“加油，快到顶了，最后的冲刺！”许润禾鼓励道，心情大好，“看，美不美？”

严冬瞪大双眼，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像个懵懂的孩子。

眼前一片开阔，突如其来的眩晕让她两腿一颤，差点跌倒，许润禾连忙去扶，揽住她的腰，很软，似羽毛般轻柔。

“怎么了？”

“没事。”她定了定神，扶住灰黑色的砖墙。

城墙内外灯火通明，原来这就是能装进一整座城市的巨画！

她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震撼。

迎着风，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许润禾诧异，顿时乱了方寸，虽然算不上恋爱高手，但女孩也接触过不少，严冬的个性确实少见。

“你怎么哭了？”

“不用管我。”

咸咸的泪水流进嘴里，她舔了舔唇，想要掩饰却无处可藏，要怎么解释这种怪异？

不，不用解释，因为没有人能理解这种感受。

伫立在古老的城墙之上，是严冬第一次目睹壮观的城市画卷，这种视觉观感带来的心理冲击难以名状。

为了这一天，她用了很多年去追赶，黑暗和痛苦曾啃噬她的内心，但她坚持下来了。

今晚，于她而言，是一场梦，最美的梦。

她突然很想感谢曾经的自己，那个小小的严冬，从今往后，迎接她的将是阳光大道，还有那狂风暴雨般的精彩人生。

“谢谢你，严冬！谢谢你，许润禾！”她使出最大的力气朝着远方呐喊。

许润禾呆呆看着，这女孩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呐喊，大叫，着实让人捉摸不透。

“你还好吧？”

“非常好，前所未有的好！”她扭头望向男孩，棱角分明的面庞渐渐与脑海中的少年重叠在一起，“许润禾你知道吗，为了这一天，我已经拼尽全力。”

许润禾被她真挚的情感打动，内心燃起一团火焰，很想把她拥入怀中。

“缘分就是这么奇妙，因为你，才有了现在的我。”

因为你才有现在的我？这话从何说起？许润禾一脸茫然。

“四年前，因为那个约定我有了继续活下去的目标，也因此改写了我的人生。”

“这样……”许润禾含糊其辞，他不太记得有约定这回事。

“所有的故事都有结局，幸运的是，我们才刚刚开始。”严冬笑了，笑得很灿烂，这是她19年来第一次笑得这么开心。

女孩的笑很美很动人，很有感染力。

她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稚嫩、木讷、不解风情，她也有柔情的一面，有灵动的眼神，有丰富的内心，有厚积薄发的情感。

一阵狂风吹来，女孩有些站不稳。

“上面风大，别着凉。”许润禾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严冬的心猛烈地震颤了一下，眼睛顺着肩膀一直向上看去，与许润禾炽热的目光撞到一起。

这一刻，许润禾上头了，女孩饱含深情的眼神让他迷醉，激动之情像一道洪流直冲脑门，他情不自禁握住她的肩膀。

对视间，严冬看见那瞳仁深处恍惚有黑漆漆的液体溢出，旋转出不可思议的形状，深邃似海。

那团黑色离自己越来越近，近到无法呼吸，随之而来的炙热感几乎将她点燃，冰冷的唇被一股力量覆盖，她的身体开始急速下坠，浓稠的液体将她裹挟，一种即将溺死的逼仄感让她极度恐惧。

心跳声震耳欲聋，身体如雕塑般僵硬。

短短几秒钟的吻仿佛历经一个世纪，如同末世海啸般仓促迅猛，疯狂吞噬……

她奋力推开，怒目圆睁，像只发狂的小猫，周身充斥着原始的野性。

许润禾怔住，本以为这种情况下发生亲吻理所当然，没想到对方是这种反应，有点吓人。

“你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对不起，我以为你……愿意。”

“真恶心！”严冬朝地上啐了口唾沫。

许润禾傻眼，这种粗鲁且极富挑衅的行为让他自尊扫地，节操稀碎，气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搁了。

“你是说我恶心吗？”

“你的口水恶心。”

“口水？”他努力克制内心的崩溃，“男女亲吻不都是这样，互相交换口水，交换菌群，你不会连这个都不懂吧？”

“我不喜欢这种变态的交换。”女孩憋着泪，竖起的毛刺让她看上去很滑稽。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那样看着我？”

“我怎么看着你了？”

“含情脉脉……像是很期待。”

“明明是你心怀不轨。”

“真是疯了。”许润禾焦躁地挠头，很抓狂。

这感觉跟坐过山车似的，她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没一点征兆，他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孩，第一次约会就把身体里的七荤八素全给抖搂出来了。

许润禾深深叹了口气，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感到懊悔，接下来该如何收场？

谈恋爱肯定是不行的，他对养成系女友没有兴趣，与这样的女孩交往不仅得有过硬的心理素质，还得具备耐心，循循善诱。

缄默良久，严冬恢复理智，开始用她缜密的理科思维剖析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她必须承认现实，世俗中的男女交往就是生物体交合，在此之前许润禾一直是她精神世界里的偶像，他吻了她，她有罪恶感。

这就好比虔诚的信徒打破神坛，导致神突然出现并吻了自己。

那是神的错，还是自己的错？

这个吻彻底打破了神与人之间的界线，和神没有距离，这才是她真正无法面对的现实。

那她爱的到底是人？还是神？还是自己的幻觉？

爱是一种幻觉，恰恰是这种幻觉能变身为洪水猛兽，可以轻而易举将人吞噬，也可以肆无忌惮将其撕碎。

她不允许自己被幻觉掌控，所以她抗拒，这就是一个从未被爱过的女孩的可悲。

她自卑、胆小、怯懦，她渴望得到爱，一直奔走在寻找爱的路上，可是爱来了却如临大敌。

显然，这种性格缺陷导致的错误已经伤害了许润禾，这是严冬害怕看到的结果。

如果不补救，他一定会离她越来越远。想到这里，胸口一阵心绞痛，每向前走一步，都感觉像是丢失掉了什么宝贵东西。

她知道自己已经迷失在另一个世界里，那是许润禾带给他的世界，他的微笑，他的温度，他的体贴可以驱散一切阴霾，但同样也能让她不受控制的飞蛾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