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转眼间笼罩了城市，街道两边逐渐热闹起来，人流车流穿行不息，许润禾伫立在S大南门口，一阵冷风吹来，这才感到些许初冬的寒意。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11月8日，立冬。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十分钟，S大古朴庄严的校园路两边亮起了路灯，熙熙攘攘的行人里依然不见严冬的身影，他心里没底，不安地四处张望。

“也许不会来了，”许润禾无奈地叹了口气，心情愈发复杂忐忑，“不，她在这里！”

一瞬间，他的大脑像是解开了某个隐藏许久的bug，轰的一声炸开。

意识深处涌出一股不可言说的怪异，眼前的场景似乎经历过千万遍，不用亲眼证实，他知道女孩就在街对面，位置可以精确到其中一盏路灯下。

没有一丝犹豫，纷乱的夜色中他的眼睛毅然锁定到那个方位，女孩果然站在那里!

这是第六感吗？他不确定，感觉实在太强烈，就像电影回放，看过不止一次。

他没法细想这是怎么回事，女孩此刻就站在距离他二十多米的马路对面等他。

他呆呆看着眼前正在运行的一切规则，大到远处的夜空，小到眼前穿行的一辆辆汽车，都像是虚拟程序设计好的。

女孩单薄的身体在路灯下安静地伫立，昏黄的光晕里更显娇小，像是一名小学生，穿戴整齐，双脚并拢，膝盖夹得紧紧，身体微微前倾，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眉目间流露着对未知世界的不安。

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人和事，多么熟悉，难道她也是程序设计出来的？

“我还在找你呢。”大脑里突然蹦出这句话，这是严冬见到他说的第一句，他已预知。

他急切需要验明结果，证明这只是自己无端的猜测。

他径直朝女孩走去，没有一丝犹豫，甚至都没有驻足观察一下这密集的车流。

过往的汽车纷纷踩下急刹，传来一阵阵轮胎摩擦地面的尖锐噪音。

“我还在找你呢。”严冬低低地说，细小的声音异常清晰。

许润禾慌了，大脑萦绕着阵阵轰鸣，这句话就像是刻进基因里的代码。

“你怎么了？”这是严冬即将说出的第二句话。

他看着女孩，静静地等待着。

“你怎么了?”

果然，一字不差！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巧合吗？

他无法冷静思考，眼前的一切就像梦境，信念开始崩塌，要用什么样的科学去解释这种现象，已然超出认知。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车水马龙，同样的景和人，就像刻在大脑海马体中的记忆片段。

这不同于心理学上的即视现象，也不是大脑皮层的异常放电，更接近于时光倒流，一切都曾发生过，无比真实，只是再经历一遍罢了。

“我们曾经在这里见过吗？”

“没有。”严冬不安地瞅了他一眼，两只手不停地在下面揉搓衣角，像是做错事听候发落的小孩。

“不可能，这不可能……”许润禾不停摇头，魔鬼仿佛在他头顶凿开了一个洞，打开了生命天窗。

“什么不可能？”

“我好像能预见未来，包括还没有发生的事，甚至连你接下来要说的话都能猜到。”

“那我下面要说什么？”

许润禾顿住，记忆又像是被剪辑过，在这里被硬生生掐断。

“这不奇怪，某个画面在大脑中一闪而过，就像是曾经发生过的，也可能是发生在未来的。”

“你也有过类似经历？”

“嗯，很多次。”

“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或许跟大脑的运行机制有关，我也说不清楚。”严冬很坦诚，最近她才刚开始读有关脑科学的书籍，S大的图书馆是一个了不起的知识库，什么类型的资料都有。

许润禾惊魂未定，无法理解严冬所说的大脑运行机制，他对这种异常现象感到迷茫，仿佛被设计进了一款虚拟现实的游戏中，这种感觉相当怪异且恐怖。

俩人都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并肩朝地铁口走去。

许润禾瞥了一眼女孩侧影，她的头顶勉强够到自己肩膀位置，路灯的余晖在她乌黑发亮的头发上镀了一层光晕。

“大学生活适应吗？”许润禾随意找了个话题，以免这种缄口不语的行走让彼此太尴尬。

“还行。”

“喜欢看电影吗？”

“看得不多。”

呃……许润禾暗自唏嘘，本想和她聊聊漫威或新海诚，看来是聊不起来了，不得不另找话题，“经常和你在一起的女孩是谁？”

“穆子欣。”严冬不会撒谎，虽然穆子欣再三要求不要提醒许润禾，但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穆子欣？”许润禾一脸吃惊。

“还记得她吗？”

“当然记得，还有她弟弟宇，我竟然一点没认出来。”

“开始我也没认出来。”

“她的变化也太大了！”许润禾感慨，努力回忆，始终无法把当年那个龅牙四眼妹和现在的知性淑女联系在一起，“没想到咱们又聚到一块儿了。”

“是呀。”

“看样子你们处得不错？”

“她对我很好。”

“太不可思议了，怪不得看见她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让我不要提醒你。”

“为什么？”

“不知道。”

“你们女孩子的心思太难猜了。”

“嗯，现在的造型也是她帮我弄的。”

“很适合你。”

“都是她的功劳。”

“你本来就很好看。”

“不觉得。”

一路上，许润禾都在寻找各种话题，可惜严冬的回答总是那么简洁，甚至有点乏味，就像乐谱上的休止符。

出了地铁，他们并肩继续朝前走，中间隔着半米距离，只有对面来人才会靠近，让出一人宽的距离供他人通过，随后又迅速分开。

也罢也罢，许润禾倒吸一口冷气，不免生出几分失望，和他想象中的约会大相径庭。

没有共同话题，也无有趣的故事，如影随形的冷场，让彼此都有压力。

马路对面是一座街心公园，许润禾提议走那边穿过去，严冬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她像只乖巧的小猫紧随其后。

公园里人烟稀少，周围浓密的树木隔绝了城市的喧嚣，昏暗的林荫小道透着些许暧昧，气氛变得更加尴尬。

突然，严冬停下脚步，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孤僻有可能毁掉这次约会，这可是她憧憬多年想都不敢想的梦，怎能就这样在一片死气沉沉中结束？

夜色笼罩着她，黑暗让她大了些胆量，终于，她鼓足勇气喊出他的名字。

“许润禾，我有话和你说。”

许润禾立即停下，内心一阵窃喜。

“谢谢你今晚邀请我出来。”

“这没什么。”

“对你来说没什么，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是嘛……”许润禾有些紧张，女孩的眼睛在黑暗中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

“你今晚带我走过的每一个地方对我来说都很新奇，地铁，街道，还有这个公园，所有都是第一次，很开心，很幸福。”

“呃……”许润禾语塞，这女孩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就是这么长的一段深情告白，来得如此突然。

“我会努力改变，”女孩挤出一丝表情，上下唇颤了两下，“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呃……”许润禾哭笑不得，女孩的卑微让他无所适从，“不，你不需要为谁改变，做自己就好。”

严冬的嘴角漾出浅浅的弧度，这是她成功跨出的第一步。

直到今天她才发现，她所要的飞翔不是借双翅膀，而是在生命潮落的低谷，忍受它，尊重它，跨越它，无论朝哪个方向。

穿过街心公园没走多远就到了，许润禾点开手机中提前买好的电子门票，在检票口排队等待。

夜游的人不算多，队伍稀稀松松，他们的关系较之前轻松许多。

“这是游乐园吗？”严冬问。

“呃……不算是，”许润禾顿了一下思考怎么向她解释，“准确说是一座历史悠久的遗址公园。”

“就像长城？”

“差不多，但没那么长。”许润禾笑了笑，这姑娘着实让人心疼，什么都没见过，“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带你去看长城。”

严冬害羞地低下头，一旁的检票员大妈瞥了他俩一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小伙子，还真是会花言巧语呢。”

“您是羡慕吗？”

“有什么好羡慕，我这把年纪什么没经历过。”大妈撇撇嘴一脸不屑。

严冬不是木讷的人，这么直白的暗示她当然听得懂，脸不禁更烫了。

忽然，有个人从后面直冲过来，野蛮地将许润禾撞到一边，检票员大妈那海马般庞大的身躯也差点倒下。

“喂？检票呀！”大妈愤怒地朝那人喊。

那家伙像是没听见，闯了道闸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从他高大健硕的背影可以判断是个成年男子。

“真没素质，这年头竟然还有人逃票！”大妈抱怨，没有去追的意思。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许润禾打消了帮忙的念头。

进园之后，二人心照不宣的保持沉默，慢悠悠踱步在古老的城门下。

一道道券门移至身后，恍惚穿越了时空，数百年的历史几步路走完，前方未知的路第一次让严冬充满期待。

来到最后的主城门下，宏伟的建筑令人叹为观止。

“好高呀！”抬头仰望，她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我带你上去。”

朦胧的光晕让许润禾的脸更显温柔，严冬的心情也随之轻松愉悦，恍惚以为自己真的长出了一对翅膀，像鸟一样自由。

这就是爱情，似雨后彩虹般清丽夺目。

过去的风风雨雨变得微不足道，遇见他，就连灵魂都开始生长，朝着阳光和温暖的方向肆意蔓延。

从这一刻起，严冬觉得自己远离了落寞和悲戚，两个生命开始交融，这是上天赐给她的奇迹，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然而，躲在暗处的另一双眼睛正紧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相信，他和她之间，根本不需要语言，用气息就能倾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