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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重逢

周一早晨第一节课是杨教授的实变函数,众所周知老头儿骂人阴损、直击要害,着实令人发憷。

欧阳宙像阵风似的冲进教室,见讲台没人,立马松了口气。

“春风得意嘛。”许润禾调侃。

“我事先声明,别没事找事。”

“咋了?进展不顺利?”

“老子连根毛都没碰到。”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这豆腐烫嘴,吃不了。”

“就这点能耐?”许润禾一脸失望地看着,那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废物。

“闭嘴吧你!”这家伙像个受伤的孩子,“你不知道那女的多狠,比老杨的嘴还毒,一点颜面不留。”

“理解理解,我对谢琳朵太了解了,有了这次的教训,以后咱还是少去招惹。”

“咱?这个字请慎用!”他摆出一副要划清界限的表情,“我和你许公子哪能相提并论,人家中意的人是你。”

“胡说什么,咱好兄弟,别为一个女人伤了情分。”

“那不是女人,那是女王。”说着,一口吞掉半截热狗,咽得差点背过气去。

“女王似热狗,难啃又难咽。”许润禾阴阳怪气,将喝剩的半杯咖啡推过去略表关心。

“喝你喝过的?”

“多大点事儿,菌群共享。”

“少来恶心我,”欧阳嘴上这么说,还是端起来咕嘟咕嘟灌了两大口,“打不死的小强,就不信吃不定她。”

“嗯,心态很好,女孩子怕的就是您这种狗皮膏药。”

“呵……一个字,贱。”

“谁贱?”

“我贱!”欧阳宙越想越气,越气越不甘心。

这一趟上海之行,他做了精心准备,从衣服到发型都经形象顾问严格把关。

作为一名资深舔狗,他的脸皮十级防弹,不曾想对方竟是一枚核弹,不光炸得他体无完肤,就连尊严都被碾成了渣渣。

这是欧阳公子辉煌撩妹史中失败得最惨烈的一次,谢琳朵的话像一颗颗钢珠,以陨石坠落之速砸向他。

你这种人来这里就是消耗氧气资源的。

有的人不知好歹把入场券给了你,亏你还敢接?

也不照照镜子,人贵有自知之明。

平时看看片儿就算了,还来看数学竞赛,猴子看戏干瞪眼……

比这更过分的羞辱还有很多,欧阳宙一想起来就脑壳儿生疼。

“听说老杨破格录取了一个大赛冠军?”许润禾想起正事。

“嗯,和冠军同一趟列车回来的。”

“男的女的?”

“女的。”

“现在的女人怎么都这么厉害,转基因吃多了吧。”

“那倒未必,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你们这些人都是花拳绣腿。”

许润禾很意外,这家伙竟能说出这种话,他可是最仇视学霸的。

“能让你欧阳少爷认可的人可不多呀。”

“实话实说,至少智商是神一般的存在。”

“那我倒想见识一下,”许润禾有点自负,瞅了眼空空的讲台,“老头儿今天睡过了?”

“怕是一觉睡到天国了。”

许润禾不由得打了个哆嗦,老家伙虽狂野不羁,却也幽默风趣,为教育事业尽忠职守一辈子,还是挺令人敬重的。

“不会真去天国了吧,他可从不迟到。”

“屁,老小子精得跟猴儿一样,天国能收他?”欧阳宙撇撇嘴,“八成是因为那冠军耽搁了。”

“冠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抿了口咖啡,故意卖起关子,“我已经把冠军的底细摸清楚了。”

“讲讲。”

“反正被安排到咱们系了,具体哪个班不清楚,今天就来报到,老头儿怕是去迎接了。”

“用得着迎接嘛。”

“冠军跟平民待遇能一样?”

“不就一个数学冠军,再说了,数学牛逼不去数学系,来物理系作甚?”

“那得问老杨头儿。”欧阳撇撇嘴,说曹操曹操到,杨乐伯走进教室。

“快进来呀。”老杨回头朝门外笑眯眯地招手,露出从来不曾有的慈眉善目。

一瘦巴巴的孩子慢慢进入大家的视野,头低着,身体薄得跟纸片一样,从头发的长度可以判断是女孩。

顿时一阵骚乱,大家都在用猥琐的眼神互相传递信息:女孩,这是女孩!

僧多肉少的生态系统就是这么可怕,连孩子都不放过,许润禾暗自唏嘘,不免感叹人文环境之卑劣。

“就她?”

“嗯,”欧阳眯着眼挖起鼻孔,“估计未成年,身体还没发育完全,大脑倒是发达得很。”

“大家安静,我来介绍一下,”杨乐伯站上讲台,中气十足,“这是咱们班新来的同学,严冬!”

话音刚落,许润禾的脑袋当即炸开了花。

严冬,严冬……这两个字不停在脑海里撞击,老杨下面说了什么他完全听不见,眼睛死死盯在女孩身上,涌出一股直冲脑门儿的热流。

女孩低着头,乌黑的头发遮挡了大半张脸,只能看见小巧的鼻尖,还有两片微微凸起略显干涩的嘴唇。

这个名字在许润禾的记忆中已经消失很久。

四年前,母亲在返程途中接到噩耗——严冬,跳崖了!

那一刻,许润禾陷入黑暗,那是一种源于心灵深处的恐惧,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死亡,在那之后他开始深度思考生命的意义。

与他同样接受不了噩耗的还有另一个人,他的表现更为激烈,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那是许润禾第一次经历车祸,非常严重的车祸。

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提过严冬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似乎真的预示了某种灾祸。

直到现在,他以为自己忘记了,实则不然。

这女孩到底是谁?

直觉不会骗人,许润禾被一股巨大的引力吸住,他腾地起身,快步走向讲台,来到女孩面前。

所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家伙想干什么。

只见他缓缓抬起手臂,用纤细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拨开女孩的头发。

哇哦……教室里响起一片惊叹声,太勇了。

“许润禾,你干什么!”老杨震怒。

男孩和女孩面对面站着,如同坠入到真空之中,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时间禁止,俩人凝结成石膏状的物质。

对视那一秒注定不平凡,严冬无以言表,脑海中百转千回无数次的眼睛终于出现在现实中,非常不真实。

“是你吗,许润禾?”

“是我。”

“你还记得我?”

“记得。”

“S大,我们的约定。”

“是的,我们的约定。”

严冬不确定这是不是自己臆想出的对话,嘴巴没有张开,声带也没有震动,喉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就像心电感应,只存在于他俩之间。

泪水从她黑色的瞳孔汩汩涌出,模糊了视线,许润禾的脸渐渐变成锤目纹的玻璃,一片片随机起伏。

老杨一把扯开许润禾:“发什么神经,瞧把人家姑娘吓得。”

“就是就是…”台下起哄。

“你们这帮空虚寂寞男,就是一群狼!”连同所有人,老杨全都骂,“我把话撂这儿,如果有人敢打严冬同学的主意,我扒了他的皮!”

“哇哦……好怕怕……”一片言不由衷的唏嘘声。

严冬默默从许润禾身边走过,入座,没说一句话,甚至没再看他一眼。

没人能理解她此刻的心情,不是欢呼,不是雀跃,而是旷日持久的倾泻。

这倾泻使身体瞬间被掏空,大脑无法思考,整个人坠入到无边无际的虚空之中。

因为约定她重新振奋,S大成了一个遥远的梦,她拼尽全力朝着它飞奔,最终发现无论多么努力终归是徒劳。

四个月前,她以全县第一的高考总分落榜,即便数学满分,也填补不了英语拉下的窟窿,因为偏科让她无缘S大,坠入到了地狱一般黑暗的泥沼中。

除了S大,她本可以选择其他同类别的一流大学,在所有人的不理解中,她毅然选择复读。

机缘巧合,学校推荐她去省城参加奥数比赛,然后她就从省城一直赛到上海,全是冠军。

当S大向她抛来橄榄枝,冥冥之中她感觉到了天意,就这样,她坐着列车来了,跟做梦一样。

第一次走出大山,第一次坐上高铁,第一次看见大城市的繁华……

她用了整整四年时间去追赶,从未停歇,现在,梦想实现,来得太突然,以至于没做任何准备。

所有勇气化为乌有,有种恍若入梦的错觉。

大脑中凌乱的记忆碎片以活生生的具象存在于眼前,有血有肉,有呼吸有脉搏,强劲有力,不可抗拒。

这种压迫感让她无所适从,但又很开心。

她相信未来不再是灰色,那条平直的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连着未来,出现了高低起伏的波形,像是被赋予生命剧烈舞动。

“你认识她?”欧阳小声询问。

许润禾不说话,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排瘦小的背影,女孩就像死而复生的幽灵,周身充斥着异类气息,让他不由得心烦意乱。

“真是有病,你的审美是不是有问题,那女孩干瘪得像骷髅……”

“闭嘴!”

“行,我闭嘴,可别怪兄弟没提醒你,她身上的问题多了去了。”

“什么问题?”

“回来的火车上,我可听见老杨跟系主任之间的谈话了。”欧阳宙神秘兮兮,“严冬有严重的心理障碍,自闭抑郁,悲观消极。”

“既然这么多问题,不应该去精神病院吗?”

“就是呀,跑这儿来祸害你了。”

“放屁!”许润禾一下子没忍住怼了回去。

老杨如炬的目光随之扫射过来,就像两架冲锋枪,以示警告。

许润禾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地看了一眼黑板上的公式,然后装模作样在面前的本子上不带灵魂地划着。

杨乐伯这才收回目光,隔着厚厚的眼镜片翻了个白眼,继续他的讲解。

此刻的严冬已恢复平静,她翻开面前崭新的书本,没有动笔的意思。黑板上的公式对她来说没有推导意义,这就好比,证明A得H。

普通人:由A得到B推出C所以D然后EFG,最后可得H,证毕。

严冬:由A,显然可得G,所以H,证毕。

一个小纸团从右后方飞来,不偏不倚落在翻开的书页中间,严冬愣住。

“吆,那飞过来的是什么?虫子吗?”老杨犀利的眼神像X光一样锁定住了那个纸团,也难怪,严冬坐第一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严冬不说话,也没有试图掩盖那团纸。

老杨不动声色地走下讲台,来到她的课桌旁,笑眯眯问:“不打开看看?”

“不用。”

“那我帮你收下?”

“随便。”

众人屏气凝神,这女孩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用这种口气和老杨说话。

老杨在全校也算得上是出了名的真老虎,无论是脾气,还是学术。

然而这次,老杨竟没生气,捻起那个小纸团,瞅了一眼许润禾,朝他露出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极为阴森。

许润禾当即感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这下是真的凉凉了,幸亏纸条上没写奇怪的话,当然也不可能写奇怪的话。

严冬一直低着头,以此掩盖内心的紧张,她感觉脸颊连同耳朵、脖子都在发烫。

那纸条是许润禾扔的吗?

上面写了什么?

他为什么给我扔纸条……

各种疑问充盈在脑海中,让严冬如坐针毡。

一下课,许润禾就被杨教授请去办公室,身后的大山终于被移走,严冬如释重负,扭头望向窗外。

原来这就是大学,千万寒门子弟梦寐以求的地方。

外面绿色的草坪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或坐树下,或在小河边喂食野鸭,当然,也不乏情侣手挽手慢悠悠地走在阳光下,他们的脸上无不洋溢着轻松和快乐。

严冬痴痴地看着,免不了有些艳羡,作为一个成年女孩,一个独立自由的个体,她有权利追求向往的生活,有理由憧憬美好的爱情。

她偶尔也会想起那个名叫宇的男孩,与她有着同样的阴郁气质,也曾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过她温暖和鼓励。

他现在在哪里?也在这座城市吗?

城市,对于一个山区孩子来说布满了棱角。

它神秘、陌生,充满挑战,生活在这里的人就像一个个怪物,又像是高不可攀的巨人。

严冬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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