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门“吱嘎”一声关上，就像关上了一扇地下墓门，许润禾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虽然在母亲面前表现得从容不迫，但门被关上那一刻，侵袭而来的一股凉气还是让他起了鸡皮疙瘩。

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送葬队伍已经走出去很远。

“连坐的地方都没有，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陈钦成牢骚满腹，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走动，一秒钟也安静不下来。

“走，陪你出去转转，”许润禾被他搅得心烦意乱，“子欣，你们呢？”

“你们都出去，我一个人在这儿守着，有什么事叫你们。”宇说的是英文。

“你这家伙干嘛对她这么上心？是不是看上这丫头了？”陈钦成不知深浅地调侃。

宇瞪向他，眼里迸射出锐利的光。

“真没劲，开不起玩笑。”

“宇，别理他，我们出去打听一下这附近有没有村医，你一个人小心点。”穆子欣拍了拍他的后背。

屋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宇和严冬共处一室。

不知为什么，从见到女孩的第一眼，就有种神秘的感觉，宇很想去研究。

他四下看了看，屋里简陋得连张凳子都没有，除了床没有任何可坐的地方，但他并不打算坐到女孩身边，只想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守着。

人生中第一次如此真实的感受中国大西北农村，内心受到的冲击很大，恍惚穿越到了生产力低下的农耕时代。

女孩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脸色看上去跟她身下那条洗得泛黄的床单没什么差别，蜡黄蜡黄的。

屋里很暗，仅靠一扇小窗透进光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宛若一间囚室，压抑无比。

她是怎么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的，宇无法想象。

他静静地打量着，就像在观察外星生物，这女孩有着与众不同的容貌，谈不上好看，很黑、很瘦、很虚弱，眼睛出奇的大……

“唉……”一声悠长的叹息。

宇吓了一跳，定睛去看，床上的女孩闭着眼，没有一点动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唉……”又一声叹息，更为清晰。

哪里来的声音？宇四下看了看，不确定声音的来源。

“严冬？”他惊愕地叫出声来，明明不是胆小之人，两条腿却止不住打颤，有些站不稳。

与其说吓人，不如说怪异。

床上的女孩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并未醒来，更不可能说话，可是宇却能听到她的轻叹声，他怀疑自己五感发生了错乱，视觉和听觉不能同步。

“唉……”依然是叹息，宇十分恼火，缓缓伸出手在严冬鼻前试探了一下，立刻吓得缩了回去，女孩鼻息全无，没有生命体征！

他死死盯着女孩的脸，更加确定女孩没有张口，然而叹息声如期而至。

“唉……”

幽灵般的声音仿佛是从地狱传来，这一次宇意识到这声音根本不是靠听觉系统传入大脑的，倒像是直接输入脑中的。

他无法想象，什么科学，什么信念，这一刻统统抛掷脑后，大脑一片空白，七魂散了六魄。

在此之前，他不相信玄学，他亲眼目睹过泡在福尔马林中的尸体，但那只是尸体，跟被宰杀的牛羊没有差别。

恐惧和疑惑如同黑洞一般以惊人的速度吞噬一切，宇的额头流下大滴汗珠，他开始摇头，感觉自己在做梦。

不借助人体器官，思维能被感知吗？

他的大脑变成飞速转动的齿轮，越转越快，即将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

空气冻结成透明的结晶体，时间停止流动，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黑色，宇渐渐沉寂下来，努力使意识变得清晰。

他重新梳理了一下思绪，一遍遍回味那个来自宇宙边际的叹息声，至少有一点他无比坚定：那个声音不是通过耳朵传入的。

心灵感应？

忽然有种豁然贯通的清晰，难道思维可以通过脑电波的形式对接？

末日般的死寂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像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又像是几秒钟那样短暂。

时空正在发生扭曲，他不知道自己身处过去还是未来，只感到天旋地转，他向后连退数步，重重跌倒，砸烂了身后那张老旧的木桌。

“宇，你怎么了？”穆子欣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宇说不出一个字，喉咙里像是堵了块大石头。

许润禾见状本能地望向严冬，眼里充满警惕，他看见女孩的胸腔微微上浮，又缓缓落下。

“水……”严冬吃力地挤出一个字，睫毛颤动了两下，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低吟。

“水，她要喝水。”

穆子欣只得丢下神情恍惚的宇，蹲下身手忙脚乱在背包里翻找起来，掏出一瓶矿泉水递给许润禾。

“咳……”严冬轻咳一声，虚弱得像一片枯叶。

“我扶你起来。”

严冬意识到自己没睁眼，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了正在喂她喝水的男孩，又是他，皮肤像雪一样白。

“慢点。”男孩很体贴。

严冬受宠若惊，抿了一小口，很冰很凉，感觉连咽下的力气都没有，喉咙里像是着了火，火辣辣的疼。

“你得去医院。”

“用不着。”严冬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刚一出口便后悔，真希望这冰冷的话语不是自己发出的。

“我背你去。”

严冬的心不由得滚烫，如同严寒冰川下涌出的热流，使她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梦魇就像藤蔓恣意生长，紧紧缠绕，将她一点点攥紧，几近沦陷，她很想说点什么，但虚弱的意识无以支撑病重的身体，她又闭上了眼睛，再次昏睡过去。

一时间，大家都不知如何是好，宇从地上爬起来，伸出手在她鼻前探了探，在明确有呼吸后才稍稍松了口气，用掌心试探了一下女孩额头的温度，高得吓人。

“她在发烧。”

“那怎么办？”

“医院在哪里？得带她去医院。”

“只有县城有医院。”

“我有办法。”穆子欣打破慌乱，从散落一地的旅行用品中翻找出一些能用于急救的药品：紫草膏、创口贴、晕车片，还有一瓶双飞人药水。

穆子欣拧开那瓶双飞人，将药水倒进瓶盖，混着矿泉水一点点倒入她干涩开裂的唇间。

“谁有湿纸巾？”

“我有，稍等。”陈钦成也加入到急救中来。

穆子欣像个急诊科医生，将紫草膏均匀涂抹在严冬太阳穴的位置，又用浸湿的湿纸巾敷在她的额头上，以此达到物理降温的目的。

这一系列操作小有成效，体温很快降了下去，但摸上去还是挺烫。

宇注意到严冬身上穿的那件白色衬衫，是一种由化纤材质的廉价布料缝制而成，穿在身上密不透气，根本无法散热，他提醒穆子欣解开衬衫纽扣。

“非礼勿视。”穆子欣提醒。

宇赶忙背过身去，脸红得厉害。

解到一半，穆子欣的手触电般弹开，这女孩虽然瘦小，但已经到了发育年龄，胸部有明显的隆起，可是她连少女背心都不穿，着实有些尴尬。

不知是药水的奇效，还是物理降温起了作用，严冬的体温渐渐趋于正常，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均匀。

大伙儿舒了口气，齐心协力实施完一系列急救措施后，内心的恐惧也消退得差不多了，很有成就感。

宇重新回到墙角坐下来，一声不吭。

“喂，你傻了？”陈钦成调侃，忌于宇的脾气他不敢太过分。

宇面无表情，像个机器人。

穆子欣朝陈钦成使眼色，她太了解弟弟的个性了，生怕这神棍再次惹恼宇，走过去将他推开。

大家开始聊游戏打发时间，宇就这么托着下巴靠墙坐着，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一声声怪异的叹息像消散不掉的咒语萦绕在宇脑海中，即便他在心底揣摩千万次，也理不清头绪。

他把每一秒剖析开来，重组，剖析，再重组……

难道是通过感应他的思维，截获他大脑中的电磁波信号？

这些不多见的科学名词对普通孩子来说很陌生，但对宇来说司空见惯，他的科学老师是著名的大学物理系教授，经常会跟他讲一些关于人脑与量子力学方面的知识，他对这方面也特别感兴趣。

宇知道自己是一个偏执狂，尤其是面对难题时，即便不吃饭不睡觉他也要想办法解开，现在，严冬对他来说就是一道难题，世界级的难题。

“咦，这什么门？”陈钦成总是闲不住，这会儿注意力又转移到了一扇低矮的木门上。

大家顺着他的新发现望去，灰色的墙体上确实有个小门。

小门不太显眼，修葺得还算隐蔽，目测只有一米来高，虚掩着，乍一看还以为是在凿开的墙壁上打造出的储物柜。

陈钦成自顾自的打开，眼前出现一方漆黑的门洞。

顿时心跳加速，想要转身回去，但汹涌而来的好奇心掩盖了恐惧，肢体不受控制地做出与大脑完全相反的指令，他附身将脑袋探了进去。

等到陈钦成半个身子都进去了，许润禾也意识到这是一道暗门，又或者是什么地道入口。

“里面有什么？”

“进来不就知道了。”

许润禾踌躇不定，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好奇心占据上风，贴着地面相继钻入。

幸亏这洞口不算太窄，否则一定会被卡在中间进退两难，等到身体全部进去后，他手撑地面站起来。

“砰”的一声，脑袋瓜撞到了房梁，疼得他又抱头蹲下去。

“哈……幸亏我海拔低。”陈钦成幸灾乐祸，“这难道是矮人族的洞穴？”

许润禾疼得厉害，没搭理这茬。

房间里很暗，什么都看不见，直到眼睛适应了昏暗，才发现黑色帘子后面有扇小窗，阳光正透过布料上细小的孔洞密密麻麻钻进来。

陈钦成走过去一把拉开，耀眼的白光立刻驱散黑暗，浓密的粉尘在白光里跳舞。

“OMG！”他惊叫一声，两腿发颤。

许润禾愕然，像是第一次见到山河奇景，那突如其来的视觉冲击让人无法呼吸。

“真的有咒语，快走快走！”陈钦成慌了，连滚带爬往外钻。

许润禾吓得一句话说不出，后背渗出冷汗，动弹不得，仿佛被囚禁在了黑暗女神赫卡忒的脚下。

穆子欣有些担心，拉上宇一前一后钻进去。

宇起身，环顾四周，顿感头皮发麻。

这屋子很小，十多平方，形似墓室，透着阴森气息，尤其是墙壁上那密密麻麻的黑色涂鸦，更是惊悚。

宇走近了一些，这些图案看上去十分抽象，线条扭曲且毫无规律，让人不得不去联想传言中的咒语和经文。

正对窗口的那面墙尤为醒目，上面描绘的像是火焰，不，更像是骷髅，也可能是某种软体类爬行动物，例如章鱼，宇不确定。

这诡异的画作似乎能攫取人心，技法另类，风格暗黑，线条中隐藏着极为压抑的愤怒和绝望，使观者的心绪发生紊乱。

宇一动不动，仿佛被带入到了一个黑色的缥缈世界。

“这是谁画的？”穆子欣问。

“还能有谁？”许润禾淡然回应。

内心没有爱，只有愤怒和仇恨的孩子才会画出这样的画吧。

宇一言不发，轻轻抚摸着墙壁，他只是单纯的想用指腹来感受这些线条的力度。

当皮肤触到墙壁上的部分刮痕，宇意识这并不是随意的线条，他反复摩挲那痕迹，内心的迷雾越来越厚重。

等到所有人离开后，宇独自站在这黑色的空间里，思维一瞬间清晰起来。

这不是线条，这是一些特殊符号排列出来的不规则图案。

他的眼睛落到墙角，注意到堆放在地上的书本，整整齐齐，大概有十来本。这些书都非常破旧，已经被蛀蚀得体无完肤，最上面那本连书皮都剥落了。

他弯腰拾起一本，书名是《高等代数（第三版）》，再拾起一本，《梦的解析》，作者：西格蒙特弗洛伊德。

除此以外空无一物，宇茫然了，再次于这布满灰尘和旧书味的迷宫里失去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