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3章 共生

出殡时辰已到,主持出殡仪式的老汉大声念诵经文。

蓦然间,严冬觉得头皮发麻,胸口发紧,心底涌出一股燥热,像是有人在背后用力推她。

忽然,眼前一片昏暗,她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出身体,坠入到白光里,像是母亲的子宫,温暖而舒适,她知道这是母亲留给她的最后拥抱。

她伸出一只手,在面前挥舞了两下,嘴巴一张一合像要诉说什么。

“小妮子,又犯病了!”严世金既愤怒又害怕。

女孩呼吸变得急促,眼珠一动不动向上翻起,泛白的眼球充斥着死寂和空洞,神态、动作、语气,甚至连同呼吸的节奏,都与她去世的母亲一模一样。

众人吓傻,没人敢上前唤醒她,纷纷向后退,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半径约一米的包围圈。

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气息,人们都怕沾到女孩身上的邪气。

严世金瘫坐在地,握紧拳头不停捶打胸口,痛哭哀嚎,嘴里呢喃着家门不幸。

几个城市少年哪见过这阵仗,全都呆若木鸡,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一黑衣少年挤进人群,毅然来到严冬身边,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宇!”穆子欣惊叫一声,被弟弟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想要制止早已来不及。

“怎么办?”她用求救的眼神看向身旁的许润禾。

“没事没事。”许润禾木讷回应。

“Wake up……”宇用力摇晃女孩瘦小的身体。

“快松手,碰不得!”刚刚为仪式念诵经文的老汉朝男孩拼命摆手。

“Wake up!”宇眉头紧锁,并未停止。

“你这傻小子……”老汉急得挤眉弄眼,吐字时明显压低了声调。

女孩像棉花一样瘫软下去,众人连忙向后退,宇一把抱住挽在臂弯里,散白的瞳孔被眼皮遮盖,昏死过去。

“小伙子,那你好人做到底,把她放回屋里去。”人群自动为他让出道儿。

女孩的身体轻盈得像天上的一朵云,宇感觉怀中抱得俨然就是一副骨架。

看着人群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宇终于明白这世界最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面对死亡时周遭流露出的冷漠,以及那随心所欲的呼吸。

“她会不会死?”许润禾问母亲。

“不会的。”舒君丽迟疑了。

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此刻,舒君丽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尽快带孩子们离开。

“物资送到了,我们现在该走了。”

“不是还要上山给她母亲送行吗?”

“下次还会来的。”舒君丽不得不敷衍。

“可是……这女孩看起来情况很不好?”

“她父亲会照看她的,我们该走了。”舒老师自欺欺人,尽管她很清楚那个父亲禽兽不如。

“No,can’t leave!”宇态度坚定。

“现在这情形咱们一走了之不太合适。”穆子欣委婉附和。

“你们不走,我走!”吓得一直不敢吭声的陈钦成终于开口,“谁知道是人是鬼,再不走全完蛋。”

“闭嘴!”舒君丽严词制止,这样的口不择言让她脊背发凉,“我再强调一遍,咱们是一个集体,任务已经完成了,其他小伙伴还在县城等咱们,不要浪费时间。”

“难道连你也相信外面那些人的鬼话?”许润禾愤愤不平,很明显他也选择站在宇那边,“封建迷信真可怕。”

“这不完全是封建迷信。”

“那是什么?”

“以后再讨论,”舒君丽用力攥紧儿子的胳膊,在他耳边低声央求,“润禾,听妈妈的话!”

“不!”他一把甩开母亲的手,脸上浮现出从未有过的叛逆。

“你这孩子!”

僵持下,舒老师力不从心,这小子已经高出她一个头,只要他不愿意,根本没办法把人带走。

“舒老师,这女孩有生命危险,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穆子欣劝慰。

“有危险的是我们!”陈钦成怒吼,“非要让那东西缠上你不成?”

“你瞪大眼睛看看,她是妖魔鬼怪吗?”

“尸变,障眼法,这对恶鬼来说太简单了。”

宇暴怒,抡起拳头就要揍他,众人见状纷纷阻拦。

陈钦成虽年长一些,但身体单薄,他立即退避墙角,扭曲的表情连同脆弱的神经一起支离破碎,一对小眼睛像着了魔似的通红。

“都给我停下!”舒君丽一声呵斥,“你们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失望。”

“对不起,舒老师。”

认错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舒君丽很焦灼,这群孩子跟当年的自己一样,满腔热血,善良无畏。

从一进村,就听说了恶毒言论:严世芳的女儿严冬是邪灵转世,阎罗王留在人间的小鬼,她家的墙壁上写满经文,只要被她诅咒,必将厄运缠身,难逃一死。

一个未成年少女成了山村里的魔鬼代言人,运用非自然力致人死亡?

舒君丽觉得很滑稽,不免感叹这里与过去别无二致,现代文明的光辉似乎一直没有照进这个地方,仍旧充斥着无知和冷漠。

然而,当匪夷所思的一幕活生生在眼前上演,震惊之余更多的是难以置信,十五年前的严世芳仿佛穿越了时空,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这不可能,这违背了客观唯物主义!这是舒君丽的第一反应。

难道是恶作剧?

不,如果是严冬的刻意模仿,那相当炸裂,对于一个连基本交流都存在障碍的人,怎么可能会有如此精湛的演技?

女孩与母亲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诡秘的共生关系。

科学的堡垒顷刻间坍塌,所谓的无神论也变得不堪一击,她深知有些诡秘的东西需敬而远之,尤其是在这种闭塞守旧的山村里。

想到这里,舒君丽心如刀割,她无法想象像严世芳那样聪明过人的女孩是如何在这种地方生存下来的,那一定有如蛟龙困于浅泽,郁郁不得志,不甘心,以至于死后化作阴灵抱恨终天。

时至今日,她的女儿严冬命若悬丝,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这瘦弱的孩子给淹死,虽心生怜悯,却也只能听天由命。

她不再是从前的舒老师,呼吸之间,年轻时的善良无畏已被世俗湮灭,她庆幸自己还曾勇敢过。

“跟我走吧,去城里,那里有更广阔的世界。”十五年前,她对严世芳敞开了最真诚的怀抱。

“再广阔的世界,于瞎子而言毫无意义。”严世芳戚戚回应。

“我们可以去医院,找专家看,一定能治好的。”

“不,”她摇头,“这是我的命,人斗不过命,谢谢你舒老师,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这是她们师生间最后一次对话,舒君丽清楚地记得那对黑洞洞的大眼睛,那里面只剩下黑,无尽的黑。

那黑色里只有死亡,严世芳的灵魂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死掉,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里面空无一物。

“舒老师,你怎么了?”穆子欣攥着她的胳膊摇晃了两下。

舒君丽打了个激灵,这才把自己从久远的过去重新拉了回来,“你们到底跟不跟我走?”

“舒老师,现在真的没法走。”

她无言以对,不知道怎么跟这孩子讲明白其中道理,也难怪,这种神秘的未知领域谁都说不清楚。

这些孩子从小在城市的象牙塔中长大,没有畏惧,不信鬼神,有主见,有思想,总以科学的眼光观察世界,殊不知世间有些现象是科学也解释不了的。

“舒老师,我知道您担心什么,”穆子欣态度诚恳,“但是您不该毫无理智地任由恐惧支配,那样很危险,会让您失去判断力。”

舒君丽有些愣神,这话听着过于成熟,不像出自一个未成年人之口,正当她思忖如何应对时,又一句话震慑到了她。

“这里根本没有什么诅咒,没有邪灵,有的只是冷漠的人心。”

人心?小小年纪竟能看懂人心?舒君丽意识到这女孩不简单,话语间尽显思想深邃,心智甚至比她这种成年人还要沉稳强大。

“可是有些东西科学解释不了。”气势上舒君丽明显输了。

“不是科学解释不了,是人们还不能用现有的科学来解释。”穆子欣纠正,思维逻辑清晰缜密,“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坚守住信念,就不会被迷惑。”

舒君丽认输了,想要说服这种高认知高智商的孩子实在太困难了。

“舒老师,能不能选择相信我们一次?”穆子欣拉着她的手,“经过这趟旅程,我认为您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知识女性,您会倾听、尊重我们的每一个决定,其实,您也认为严冬没那么可怕。”

这就是语言的艺术,舒君丽不但没那么气了,内心的天平还悄悄发生了倾斜。

“如果匆忙回去,连最后的上山仪式都没参加,您也会有所遗憾吧,毕竟曾是您最爱的学生。”女孩打起了感情牌,“我向您保证,不会有事的。”

“是的,您就相信我们一次吧!”许润禾连连附和,“万一有什么突发情况,我会及时给您打电话的。”

舒君丽叹了口气,看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严冬,暗暗劝自己不要多虑。面前这几个像钻石一样纯净的少年,心如金子般闪亮,即便严冬真是邪灵,也没有道理加害他们不是?

环顾四周,空荡的墙壁上有一些因长年渗水形成的暗黄色污渍,部分墙体已经起壳脱落,看上去就像一副斑驳的远古壁画,并未发现所谓的咒语和经文。

她做了最后几分钟的思想斗争,终于松口:“那你们当心点。”

“谢谢舒老师。”

她扭头望向陈钦成,这小子是个实打实的纸老虎:“要不你跟我和余记者一起上山?”

“我不去,山上还不知道又有什么鬼东西。”陈钦成嘟囔着,一脸不高兴。

转身之际,舒君丽最后看了一眼许润禾。

身为一名人民教师,对儿子的教育一丝不苟,从未松懈,即便如此,孩子依然朝着我行我素的方向野蛮生长。

这些孩子从未接触过贫困,以至于时常表现出“何不食肉糜”的社会认知。他们就像温室里的花朵,眼里只有光明和美好。他们移情弱者,遇见街上的流浪狗流浪猫都想捡回家养。

从大城市来到小山村,这其实是一次很好的锻炼,可以拓宽眼界。底层挣扎的人对他们来说是陌生的,甚至是难以想象的。如果不是这次捐助活动,这些孩子与底层大概率没有交集。

这个世界真正的残酷不是弱肉强食,而是阶层固化。

年级越小,越有拯救苍生的使命感,他们想要拯救严冬,这没什么错,错就错在把人这种生物想得太简单。

严冬从未走出过大山,于他们而言根本是一个生活在异世界的人。他们的不同不仅表现在物质和见识上,还包括语言、行为、思想,这种落差必然造成交流障碍。只有让这群孩子真正感受到女孩身上的怪异,才能削弱他们随时泛滥的同情心。想到这里,舒君丽毅然转身,走出了那扇门。

书评(0)

如何追书:

【友情提示】追书不用愁,免费领取红薯银币!

【安装APP】 戳这里下载客户端,在客户端内搜索:“125670”即可阅读,每日签到领银币,好书免费读!

【百度搜索】 在百度中搜索:红薯中文网,进入网站并搜索本书书号“125670”,即可找到本书。

微信内可长按识别

或在微信公众号里搜索“红薯中文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