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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慈善

这并不是舒君丽第一次牵头组织向西部山区献温暖的活动,作为一名教育工作者,过去十余年,她在这条爱心之路上来来回回,获得诸多荣誉,被评选为S市希望工程“爱心大使”。

从事慈善事业的同时还能实现自我价值,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舒老师感到非常自豪。

今年的工作开展有点棘手,手头上多了支特殊队伍,相当难带,可谓烫手山芋。

这支队伍由一群城市少年组成,正处于青春叛逆期,个个都是“有来头”的主儿。下属对孩子的家庭背景做了调查,没有其他目的,只为全面掌握孩子信息,确保人身安全。

无奈之下,舒老师搬动救兵,把儿子安插进去,一来便于内部管理,二来也可以让他体验一下大山里的艰难。

满载物资的两辆卡车已经上路,孩子们乘坐的大巴紧随其后。

大巴车上悬挂的红色横幅十分醒目,是她特意命人制作的——学生车辆,谨防追尾!

少男少女们在无人监管下难免碰擦出火花,羞涩、兴奋、躁动,身体分泌大量荷尔蒙,社牛症候群患者更是如鱼得水。

出于安全起见,舒君丽曾安排工作人员上大巴随行,却遭到火力压阵,挑头儿的孩子名叫陈钦成,仗着家庭背景趾高气昂、气焰嚣张,还煽动“民粹主义”,美其名曰:为自由而战。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除了生理上发生变化外,心理上也激进敏感,尤其强调自我意识,动不动就用“无法呼吸”控诉管教,假以自由为荒唐正名,即便身为教育专家的舒老师有时也计无所出。

陈副市长对怎样做好父亲这个角色深表无奈,组织城市少年参与捐助活动就是他提出来的,所谓上山下乡锻炼意志,其实就是送神出门。

领导动动嘴,下属跑断腿,市长指示哪能不执行,纵使内心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接。

小组会上,舒君丽反复强调三条准则:第一是安全,第二是安全,第三还是安全。

从车辆保养到物资装备,事无巨细,一一审查,如此谨小慎微的作风就连同事们都觉得她有点小题大做了。

开头不顺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她的直觉一向很准,很少做梦的她连续两晚梦见车祸。此梦非同寻常,必须格外小心。

她再次拨通电话,嘈杂中传来儿子极不耐烦的抱怨:“妈妈,您这一会儿功夫都打来多少电话了,手机都快被你打没电了。”

“刚刚有人把手伸向窗外,很危险。”

“知道了。”

“光知道没用,要执行,作为他们的小队长,这是你的职责。”

“都说知道了,您不用反复强调。”负气挂断电话,少年闷闷不乐,愤愤然将手机扔到一边,母亲的口气令他厌烦。

短暂消化后并未意气用事,毅然走到车前,轻咳两声,命令大家安静,“从现在开始窗户不要打开,手和头更不能伸出去。”

“你是老几?”有人挑衅,此人正是陈公子,流里流气,像个小痞子。

“我不是老几,我是许润禾。”

“许润禾?大明星吗?”

“没必要抬杠,我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

“安全?哪里不安全?”

“高速上开窗不安全。”

“这个世界连呼吸新鲜空气的自由都没了?”陈钦成反问,敢当面顶撞他陈公子的人是一定要收拾的。

“自由最好不要建立在违反规则上。”

“像你这样的人未来不从政就太可惜了。”

“可惜没有一个当市长的爸爸。”

“你在内涵谁?”陈钦成猛地起身,手指许润禾鼻子,战争一触即发。

“不存在内涵,实话实说,除了您,能把市长不放眼里的能有几人?”

“算你有眼力见。”陈钦成颇得意,完全察觉不出对方话里暗藏的嘲讽之意。

“陈钦成,还要不要脸!”有个女生大声回怼,“自己几斤几两也不掂量掂量,在这里耍什么威风?”

“我耍什么威风了?”陈啧啧嘴巴,傲娇如雄鸡,“我在S市的影响力兄弟们又不是不知道。”

“噗……”有人把嘴里的可乐喷了一地,车厢内顿时乱作一团。

许润禾很无语,这就是高干子弟,如果不是这次活动,他根本不屑与这群人为伍。

越过人头,那个身穿黑色冲锋衣的男生依旧坐在最后排靠窗位置。

一路上不见他说话,不交朋友,不打游戏,出奇的安静,像个隐形人般存在着,仿若一尊石蜡,变态地保持着同一姿势,连同他的发丝似乎都静止了。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窗外,瞳孔黑亮,棱角分明,五官透着坚毅,高挺的鼻梁初具成年男子的俊美,浓密的剑眉微微蹙着,组成一副拒人千里的面庞,溢出的气息透着极端的冷漠,即便有人想靠近,也会被这股寒冰逼退。

这个人……好抽象,格格不入,就像硬生生被插进来的一根芒刺。

母亲反复强调安全是第一要务,为了协助她工作,许润禾尽心尽力、忍辱负重。他关注车上每一个人的情绪波动,性格特质,力求杜绝一切危险行为。

不知为什么,看见那男孩的第一眼,他的心里就莫名抵触。不同于陈钦成的愚蠢自大,那家伙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狠角色。

有什么好忌惮的,去找他聊聊,许润禾坚定地朝车尾走去。

“嗨!玩一把?”他掏出手机在男孩眼前晃了晃,任何社交借游戏开局总不会错。

男孩面无表情,甚至都没扭头看他一眼。

呃……这就尴尬了,头一次遇上这种事。

就在这时,一四眼妹朝他走来,白净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唇齿间折射出牙套的金属光泽,许润禾认出来了,正是刚才回怼陈钦成的狭义女生。

“麻烦腾个座儿,谢谢。”

许润禾连忙起身,乘机逃离。

四眼妹与黑衣男孩像是一对小情侣,旁若无人,举止亲昵,头挨着头腻歪在一块儿。

女孩甚至伸手撸了两把男孩头顶的毛发,然后将头歪向对方肩上蹭来蹭去,男孩脸上的表情也随之柔软,眉眼间流露出宠溺的笑意。

初中生就这么明目张胆,许润禾不屑地提了下嘴角,不禁想起好朋友李晓晶,如果可以谈恋爱,他的理想型一定是晓晶,心底不免生出窃喜。

“你好,可以谈谈吗?”四眼妹突然出现在面前,吓了许润禾一跳。

“当,当然可以。”他慌忙向里边挪了个位置。

四眼妹并没有像同龄女孩那样大咧咧坐下,而是用手顺了一下屁股后面的粉色羊毛呢大衣,举止得体,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女孩子。

“哇哦,公主驾到。”陈钦成唯恐天下不乱,像苍蝇嗅到了腥味。

女孩微微侧身,用眼角的余光扫视过去,隔着厚厚的镜片似乎没什么杀伤力,然而,令人费解的是陈公子竟偃旗息鼓了,朝四眼妹拱手作揖,很是礼貌。

“我叫穆子欣,叫我子欣就好。”

“你好……子欣……”

“许润禾同学,过来是想和你说件事,关于我弟弟。”

“弟弟?”

“后面坐着的那个是我弟弟,你刚刚找他有事吗?”

“没,没什么事,就看他一个人挺孤单的,想邀请他一起玩游戏。”

“谢谢,”穆子欣顿了顿,“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他跟常人不太一样,有轻微自闭倾向,但不严重。”

“这样啊……”许润禾顿生怜悯,之前的愤懑早已烟消云散。

“这个活动是我鼓励他来参加的,希望对他的社交有帮助。”

“需要我做什么吗?”

“什么都不需要,他不喜欢被关注,而且中文说得也不好。”

“中文不好?”

“嗯,他从小在美国长大,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过暑假。”

“哦,美国人。”

“是华侨。”

“你也是华侨吗?”

“嗯,我们都是。”

“但你的中文很好。”

“是的,我在中国长大。”女孩没有半点傲娇,态度谦卑,“我弟弟的安全我来负责,你不用太担心,给你添麻烦了。”

“没,没事。”许润禾连连摆手,女孩竟能识破他的心思,言谈举止也超乎年龄的沉稳,让他不由得紧张。

“你是一名称职的队长,我很欣赏你。”

“哪有,还有很多不足。”

“关于陈钦成我认为……”接下来她谈到应付陈钦成的建议,分析客观,意见中肯,许润禾对她肃然起敬。

后来他们又聊到游戏,聊到各自的兴趣,总之很投机,就像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女孩的颜值虽不高,但说话令人如沐春风,这种感觉他只在李晓晶身上感受过。

单调的旅途不再漫长,车厢里的氛围不知不觉轻松愉悦起来。

“快看,好美的景色。”许润禾指向窗外。

穆子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太阳从东到西,赤色的余晖洒满戈壁,映射出金灿灿的光泽。

“唉!”她叹了口气,情绪急转直下,脸色变得阴沉。

“怎么了?”许润禾诧异,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没什么,只是不喜欢这样的景色。”

为什么?许润禾不解,眼睛在女孩和窗子之间来回交替。

窗外是一幅典型的西北景观图,夕阳贴着荒漠的棱线渐渐西沉,余晖浸染下的无边戈壁透着大自然的神力,如此壮丽的美景,她竟然不喜欢。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来这里吗?”穆子欣问。

我怎么会知道,许润禾心想,摇了摇头。

“猜猜看呢。”

“慈善?”

“慈善?”她咯咯咯笑了起来,“慈善家都是大骗子。”

“啊?”

“所有慈善都有明码标价,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纯粹的慈善。”

许润禾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题整懵了,一时没法接住话茬。

“跟你说这个没有意义,”女孩无奈地笑笑,“我来这里仅仅是想看看这地方。”

“这地方对你有特殊意义吗?”

“算是吧,”她低下头,沉默良久,“我想找到我的亲人。”

“亲人?谁?”

“我有个姐姐。”

“你是来见姐姐的?”

“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哪里见得到……”她冷笑一声,音线在颤抖。

许润禾不知道怎么安慰女孩子,双方陷入沉默。

窗外不远处有几头野骆驼在戈壁滩上奔走,她的嘴角不由得扬出一丝弧度,双眸迸射出两道冷冽的光,与她恬静美好的气质极不相符。

许润禾看不懂这个女孩,稚嫩的脸庞似乎写满了故事,又似乎什么都没写。

这里是甘肃砾石,国家级贫困县之一。

旅程很顺利,人员、物资安全抵达,舒君丽稍稍松了口气。

翌日,当地希望小学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令这群城市少年感动不已,陈钦成甚至把脖子上挂的金属链子都摘下来送给了当地小朋友。

同行的余记者建议下乡看看,找一到两户极度贫困家庭进行点对点资助,这样更有新闻感染力。

舒君丽先是婉拒了,她不想把一场单纯的捐助活动变成作秀,但是,在她接到一通电话后改变了主意。

一位熟悉的故人走了,牵挂多年却从未去看过,舒老师始终没办法提起勇气重返旧路。

十五年了,那条山路如同扭曲的爬虫盘踞在心底,异变成皮肤上的一道永不凋落的黑痂,无法掩盖,也不能轻易揭掉,一揭就会流血。

那个闭塞的小山村,距离县城四十六公里,山路崎岖,导航上显示至今仍有将近两公里山路未通车,需要步行进入村子。

领着这么个皇亲国戚队,这么做无疑太冒险了,她想一个人赶赴吊唁。

“正好,借此机会,我们带两三个比较优秀的孩子陪同参加,其余孩子由方老师、刘老师带队,在当地参观抗战纪念馆。”余记者仍不死心,他考虑的是他的新闻。

“行吧,”舒君丽被说服,“带哪几个孩子去?”

“令公子,穆子欣,王怡然,这显然很好选嘛。”

“那就照你的意思办吧,”舒君丽无奈同意,“这几个孩子确实省心。”

“尤其是那个叫穆子欣的小姑娘,谈吐举止跟个小大人似的。”

“是的,很优秀的女孩。”

“她父母是做什么的?”

“不清楚。”舒君丽摇头,下属虽然对孩子们做过调查,但确实没看到穆子欣的资料,反正她没印象。

“听说是陈副市长介绍来的。”余记者诡秘地笑了笑。

舒君丽当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陈甲亮一直行事高调,与很多富商往来密切,穆子欣自然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孩,非富即贵。

她没再多问,这位记者同志可是陈甲亮钦定的,在背后嚼领导的舌头根子可是大忌。

“当真不把陈钦成带上?”

“是个问题。”舒君丽皱了皱眉,似乎想到了什么。

“最好带上,俗话说一朵浪花掀不起巨浪,咱多费点神,毕竟陈市长也是爱看新闻的人。”

“嗯。”

出发当日,这支小队于计划外还是多出了一个人,他就是穆子欣的弟弟,一个孤僻寡言的男孩,名叫宇。

因擅自带宇参加,穆子欣一来就很谦卑地向大伙儿表达歉意,即便舒君丽颇感不悦,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这女孩一直鞠躬,态度诚恳。

看得出姐弟俩的感情非常好,特别是穆子欣,很会照顾人,尽管弟弟已高出她大半个头,她依然无微不至,身上散发出来的母性光环格外耀眼,让她看起来就像个真正的母亲。

天蒙蒙亮,虽然起得很早,但兴奋劲儿让他们个个精神抖擞。

此刻,没人知道,山的另一头等待他们的是一个绝望的山村少女,更不会有人知道,因为他们的到来,女孩晦暗的世界从此被打开,上帝的调色盘将在白纸上描绘出浓墨重彩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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