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空气凝重如铁，仿佛连光线都已冻结。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三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飘向队列中那个身着崭新伯爵锦袍、神情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院散步的年轻人。

大朝会开始，议程刚刚过半，一声悲愤的嘶吼，如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御史大夫何敬忠手捧一卷厚厚的奏疏，猛地越班出列，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竟是老泪纵横！

“陛下！”他声泪俱下，声音嘶哑而决绝，“臣，今日不为国事，只为除贼！臣要弹劾青阳伯、户部右侍郎张煜，贪墨国帑、结党营私、动摇国本，三大罪！”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不等众人从这石破天惊的指控中回过神，他身后，十三名御史齐刷刷地走出，如同一堵由风骨铸成的墙，重重地跪倒在地！

“臣等附议！”

声势浩大，直冲云霄！

何敬忠展开那份凝聚了整个御史台心血与怒火的奏疏，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其罪一，贪墨国帑！此獠借查抄王家逆产之机，勾结奸商，侵吞逆产不下千万两，尽数转入其私人钱庄，中饱私囊！”

“其罪二，结党营私！其所创‘皇家信贷’，名为国库开源，实为私人爪牙！任人唯亲，排除异己，已成国中之国！”

“其罪三，动摇国本！”何敬忠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殉道者般的悲壮，“其暗中勾结边将，倒卖军粮，意图谋逆！此獠不死，国无宁日！”

他高举着那本由落魄秀才周冕呈上的“毒账本”，如同举着一柄斩妖除魔的神兵利器！

“此乃其罪证！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降下雷霆之怒，将此国贼，明正典刑！”

十三名御史齐齐叩首，那整齐划一的声响，如同丧钟，重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斩张煜，臣等今日，便血溅金銮殿！”

泰山压顶！

整个朝堂，瞬间从对张煜的审判庭，变成了为他预设的断头台！

就在这足以让任何人都魂飞魄散的时刻，百官队列中，作为被告的张煜，却微微侧头，在一片死寂的大殿里，几不可察地……打了个哈欠。

这个动作极轻，却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了所有清流言官的脸上！

“竖子！安敢如此！”一名年轻御史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破口大骂。

龙椅之上，女帝那张绝美的脸上，凤目含威，猛地一拍龙案！

“张煜！”她的声音冰冷，不带半分温度，“面对众卿弹劾，罪证确凿，你还有何辩解？”

满朝文武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了那个仿佛事不关己的年轻人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接下来将是一场唇枪舌剑的狡辩，一场困兽犹斗的挣扎。

然而，张煜只是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袍，缓缓出列。

他看都没看何敬忠手中那本足以定他死罪的账本一眼，便对着御座之上的女帝，恭敬地躬身一礼，语出惊人：

“回陛下，何大人所言……句句属实。”

“此账本，罪证确凿，按律当诛。”

全场死寂！

何敬忠愣住了，那满腔的悲愤与慷慨，尽数凝固在了脸上，化为极致的荒谬。

十三名御史懵了，准备好的后续说辞，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若木鸡，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连龙椅之上那道冰冷的身影，都一时语塞。

承认了？

他就这么承认了？

就在所有人以为大局已定，只待女帝一声令下便可将此獠拖出午门斩首之时，张煜缓缓直起身，话锋陡然一转，那平淡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冰冷的讥诮。

“只不过，这本账册，并非臣所立。”

“而是臣用来‘钓鱼’的饵。”

“鱼饵”二字一出，何敬忠浑身猛地一颤，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只听张煜那不疾不徐的声音，继续在死寂的大殿中回荡。

“臣早就察觉‘皇家信贷’内部有蛀虫与外敌勾结，意图窃取国家经济机密，动摇新政根基。故而，臣设下此局，亲手伪造了一本天衣无缝的假账，故意留下破绽，引蛇出洞，让其窃走。”

他随即从袖中取出另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双手呈上。

“幸不辱命，鱼儿……上钩了。”

“窃取并泄露此账本之人，正是前日鸣冤御史台的落魄秀才，周冕！而此人，乃是内卫密探林七安插在信贷司的线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御座之后那道垂帘的身影之上！

“此人背后，必有更大的黑手，意图破坏新政，颠覆朝纲，其心可诛！”

“林七”这个名字一出，御座之后，那道始终保持着君王威仪的身影，猛地一颤！

张煜没有点破林七的身份，更没有提及女帝分毫。

他只是用最无可指摘的逻辑，将女帝那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手套，血淋淋地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现在，皮球被狠狠地踢回了龙椅之上！

整个朝堂，瞬间从对张煜的审判庭，变成了对女帝的无声拷问！

她若保周冕，等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自己就是那个意图破坏新政、构陷忠良的幕后黑手！

她若不保，等于亲手斩断自己的臂膀，并用皇权，为张煜那场惊世骇俗的“钓鱼执法”，盖上一个“为国锄奸”的赫赫功印！

何敬忠瘫软在地，他看着自己手中那本滚烫的“罪证”，只觉得那不是功勋，而是一块足以将他整个御史台都活活烧死的烙铁！

他从一个悲壮的屠龙者，变成了一个被人利用的、滑稽可笑的棋子！

张煜将一场针对自己的刺杀，完美地转化成了一场“为国锄奸”的旷世大功。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御座之上，女帝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她的沉默，成了全场最响亮、也最令人恐惧的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百官队列里，那个自始至终都闭目养神、仿佛早已入定的致仕太傅李守拙，缓缓地，睁开了他那双苍老的眼睛。

那目光如电，越过所有战战兢兢的身影，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张煜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