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京城炸了。

如同在滚油中投入了一块寒冰，那份由青阳伯府发出的、邀请文武百官参加“大夏皇家工商学院”奠基仪式的请柬，瞬间引爆了这座帝国都城所有紧绷的神经。

最先炸开的，是各大士族门阀的府邸。

“斯文扫地！国之将亡！”一名王家的旁系族老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名贵瓷杯狠狠砸在地上，“那李守拙是疯了不成？他可是帝师！是天下读书人的脸面！如今竟要去为一个满身铜臭的奸佞小人站台奠基？我儒家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何止是丢尽了脸？这是在刨我们所有人的根！”另一名世家家主脸色铁青，声音里充满了深入骨髓的恐惧，“那妖人要办的不是学堂，是专门培养与我等为敌的‘账房先生’的怪物巢穴！李守拙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自毁长城！”

清流文官们的聚集地，则是一片死寂，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悲怆与茫然。

“想不通……老夫是真的想不通啊……”一名老御史捶胸顿足，老泪纵横，“太傅大人一生风骨，两袖清风，为何……为何会自甘堕落，与那奸佞为伍？难道这世道，真的变了？圣人之言，真的敌不过那活阎王的算盘吗？”

无人能回答他。

他们引以为傲的精神领袖，一夜之间，成了他们最无法理解的敌人。

而坊间市井的茶楼酒肆，则将此事传成了近乎神鬼志怪的奇闻。

“听说了吗？活阎王法力无边，连当世的圣人，都被他给收服了！”

“何止是收服！我三舅姥爷家的远房亲戚在伯爵府当差，说活阎王昨夜登门，只用了三句话，就说得太傅大人纳头便拜，当场就要拜他为师呢！”

“真的假的？那明天国子监废墟上，岂不是有好戏看了？”

整个京城，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愤怒、困惑、幸灾乐祸还是纯粹的好奇，都死死地聚焦在了那片象征着旧时代残骸的废墟之上，等待着第二天的到来。

御书房内，女帝刚刚看完林七那份“钱四海已动摇，可为内应”的绝密情报，嘴角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丝冰冷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笑意。

很好，那条疯狗脖子上的项圈，已经有了一道可以被利用的裂痕。

但紧接着，内侍总管王振便将一份关于奠基仪式的消息，连同那份措辞恭敬的请柬副本，一并呈了上来。

女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

她捏着那份薄薄的请柬，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意识到，张煜不仅洞悉了她所有的意图，还把她精心布下的暗棋，变成了他自己登台唱戏的锣鼓手！

她本想让李太傅成为束缚张煜的道德枷索，张煜却要让李太傅当着天下人的面，亲手为他那座离经叛道的“神殿”，铲下第一抔土！

一种棋盘被人当面掀翻的失控感，让女帝第一次，感到了真正的寒意。

次日，国子监废墟。

这里早已被清理出一片空地，四周却依旧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与破碎的瓦砾，无声地诉说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废墟之前，人山人海。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神情复杂地伫立着，泾渭分明地分成了几个阵营。

士族门阀的官员们个个面色铁青，如丧考妣；清流文官们则神情悲怆，仿佛来参加一场盛大的葬礼。

就在这片诡异的死寂中，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缓缓驶来。

全场瞬间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扇车帘之上。

车帘掀开，李太傅一袭素衣，步履沉稳地走了下来。

他没有看任何人，那双苍老的眼睛里，没有屈辱，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张煜一身锦袍，早已等候在侧。

他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亲自上前，对着李太傅深深一揖。

“太傅大人，您脚下是旧学的坟墓，眼前是新道的开端。”

张煜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如同一柄淬了剧毒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将两人之间那不可调和的立场，血淋淋地摆在了台面上。

“您今日，是来凭吊，还是来开创？”

李太傅没有回答。

他那双苍老的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废墟，扫过百官那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最后，定格在了张煜那双看不出深浅的眼睛上。

良久，他缓缓地，迈开脚步，走向那柄早已备好、系着红绸的崭新金铲。

在所有人或紧张、或期待、或鄙夷的注视中，他平静地握住了它。

他没有去看张煜，而是缓缓转身，面向所有前来观礼的官员，用一种苍老却又铿锵有力的声音，沉声说道：

“老夫今日执此铲，非为尔等新学开路……”

全场哗然！

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文坛领袖终于要在最后一刻，发起对奸佞的雷霆一击！

只听李太傅顿了顿，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而是为旧学，掘墓！”

满朝文武，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呆若木鸡，如遭雷击！

他们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须发皆白、身形清癯的老者，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碾得粉碎！

李太傅的声音，在死一般的寂静中，继续回荡。

“唯有亲手埋葬腐朽，方知何物不朽！”

说罢，他猛地将那柄金光闪闪的铲子，狠狠地插入了脚下那片浸润了千年书香的泥土之中！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铲起了新学院的第一抔土。

这一铲，不是臣服，是战书！

在满朝文武那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张煜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新学，便等于被刻上了“正统”的烙印。

哪怕这烙印，是旧时代最坚定的守护者，用刀，亲手为他刻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