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理失魂落魄地走出清吏司那座令人窒息的密室,冬日的冷风一吹,他才发觉中衣早已被冷汗浸透,黏腻地贴在背上,像一层冰冷的蛇皮。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卷薄薄的纸,那纸张的触感却重逾千斤,仿佛攥着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
他颤抖着,躲到廊下一处背光的角落,借着灯笼昏黄的光晕,缓缓展开了纸卷。
那不是一份计划,而是一份“剧本”。
“第一步:出清吏司后,沿朱雀大街南行三百步,右拐入福安巷,巷口第二家‘李记馄饨’,食馄饨一碗,必加醋,不可加辣。”
“第二步:巳时三刻,抵清风书院角门,见门房,递名帖时,右手须有不易察觉之颤抖,幅度以对方能见、却又不以为意为佳。”
“第三步:入院后,必经一小片竹林,林中有一处泥潭,切记,将你左脚之鞋,故意踩入泥水中,令鞋面沾染污泥。”
……
钱理通体冰寒。
他一字一句地读下去,从他进入清风书院的第一步该迈左脚还是右脚,到与管事对话时,第几句话该结巴,哪个词该说错,甚至连被对方质问时,眼神应该如何闪躲,都写得清清楚楚,详尽到令人发指。
在“泥潭踩鞋”那一条的末尾,甚至还有一行用朱笔写就的小字附注:“徐伯渊此人,平生最重仪容洁净,一丝不苟。你的一个脏鞋印,会让他从心底里轻视你、厌恶你,从而失去对你言语中细节的警惕。”
钱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这才明白,沈炼要的不是一个骗子,而是一个提线木偶,一个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由“剧本”精准控制的演员。
这哪里是权谋?
这是妖术!
京城,广德楼茶馆。
二楼雅间早已座无虚席,连过道上都挤满了伸长脖子的茶客。
说书先生一袭青衫,手持醒木,口沫横飞地说着新段子《忠骨吟》的最新一回。
“……话说那老将军的孙儿,昔日也是将门虎子,如今却只能在寒风中卖草鞋度日。看官们,你们可知为何?只因那朝中新贵,权势滔天,见不得功臣好,罗织罪名,一夜之间,便将赫赫将门,化为尘埃啊!”
先生一拍醒木,满堂喝彩与叹息交织。
台下,一个衣着朴素的青年听得眼眶发红,将手中的粗瓷茶碗重重一顿,怒道:“这说的不就是沈阎王吗!夺我等家产,如今连开国的老将军都不放过!此等奸贼,国之蛀虫!”
他身旁立刻有人压低声音附和:“说的是啊!我家远房亲戚就在兵部,说那老将军一案,卷宗堆得像山一样,全是屈打成招!惨不忍睹啊!”
一时间,茶馆内群情激奋,对“沈阎王”的咒骂声此起彼伏,汇成一股汹涌的暗流。
角落里,一位身着儒衫、气质沉稳的中年人满意地放下几枚茶钱,悄然起身,混入人群,消失不见。
清风书院,静谧得能听见竹叶被风吹落的沙沙声。
钱理站在角门外,反复默念着那份足以决定生死的剧本,手心里的冷汗几乎要将那卷纸浸透。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剧本的指示,迈入了那片幽深的竹林。
果然,在路旁看到了一处因昨夜微雨而形成的泥潭。
他闭上眼,心一横,左脚重重地踩了进去。
冰冷黏腻的泥水瞬间没过了鞋面,那股恶心的感觉让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当他终于见到书院大管事,那位眼神锐利如鹰、衣着一丝不苟的老者徐伯渊时,他几乎是本能地,将自己卑微地缩成了一团。
“小……小人钱理,拜……拜见徐管事。”他躬着身,双手递上名帖,右手果不其然地微微颤抖。
徐伯渊的目光先是落在他那张写满了谄媚与恐惧的脸上,随即,不经意地向下扫了一眼,正好看到了他左脚鞋面上那块无比刺眼的、破坏了整个书斋洁净氛围的泥印。
徐伯渊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何事?”他的声音冷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钱理完全按照剧本表演:先是卑躬屈膝地讲述自己挪用公款、深陷赌债的“悲惨遭遇”,再“不小心”地在整理衣袖时,让徐伯渊看到了袖口里藏着的一角当票,完美营造出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形象。
“……小人听闻,最近京中粮价蠢蠢欲动,户部正有一批漕粮因故延误,不日将抵通州……”
“是京通仓,不是通州。”徐伯渊不屑地打断了他,纠正了这个低级的术语错误,眼神中的轻蔑又多了三分,“说重点。”
“是是是!”钱理点头如捣蒜,像是被这当头一棒彻底吓破了胆,慌乱地从怀里掏出一份伪造的“户部粮道密报”,声音都在发颤,“小人……小人斗胆,想向书院借一笔银子,去……去囤积这批粮食,事成之后,愿与书院三七分账!”
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个漏洞百出、粗糙至极的囤粮计划和盘托出。
徐伯渊听完,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嗤笑,几乎要溢了出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贪婪、愚蠢、且急需用钱的内部蛀虫,心中最后一丝警惕也彻底放下了。
他一眼就看穿了计划中那几个“愚蠢”到可笑的漏洞,并对钱理的智商嗤之以鼻。
但他没有注意到,这份计划的所有“漏洞”,恰恰是留给他这种“聪明人”来发现和“完善”的。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钱理,实际上,他看到的,只是沈炼想让他看到的样子。
“荒唐!”徐伯渊猛地一拍桌子,将那份密报扔在地上,厉声喝道,“我清风书院乃圣人讲学之地,岂容你这等腌臜小人在此钻营!滚!”
钱理被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甚至“忘了”捡起地上那份“密报”。
看着他那狼狈的背影,徐伯渊的嘴角,勾起一抹智商碾压的冷笑。
钱理走后,徐伯渊立刻捡起那份密报,步履匆匆地走入书院最深处的一间静室,将其呈给了书院的真正主事人--大儒刘公的族弟,刘季。
刘季看完密报,又听完徐伯渊对钱理那番“愚蠢、贪婪、不堪大用”的生动描述,非但没有动怒,反而抚掌大笑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送上门来的蠢货!”
他站起身,眼中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
“此人虽蠢,但这情报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想喝汤,我们便让他当个引路的野狗,肉,我们自己来吃!”
他背着手,踱了几个来回,眼中闪过一丝运筹帷幄的自得。
“去,派人跟着他,给他点甜头,让他把背后的线也给咱们钓出来!”
刘季看着窗外那片被自己掌控的竹林,只觉得天下尽在掌握。
他却不知,自己正沿着那条由泥潭和谎言铺就的道路,一步一步,心甘情愿地滑向了那早已为他准备好的、名为深渊的猎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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