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不带任何压迫感，却让瘦猴感觉自己像被剥光了衣服，里里外外被看了个通透，额角不自觉渗出冷汗。

“杨威的行踪呢？”江寒没有理会那两人，开口问道。

李虎从怀中取出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递了上去。

“都在这。杨威此人，生活极有规律。每日辰时起床，巳时去城中最大的赌坊‘通天宝阁’，午时必在群芳楼与一众狐朋狗友饮酒作乐，申时回家。风雨无阻。”

纸上用细密的蝇头小楷，记录着杨威从起床到入睡的每一个细节，甚至连他在群芳楼最常点的姑娘是哪位，最爱喝什么酒，都标注得一清二楚。

“很好。”

江寒将纸条放在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撮灰烬。

他这才转向黑鸦和瘦猴。

“我需要你们做一件事，事成之后，这个数。”他伸出五根手指。

瘦猴的眼睛瞬间亮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五百两？

这足够他们在任何一个地方舒舒服服过上半年。

黑鸦的眼睛里也泛起了一丝波澜。

江寒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的是亡命徒，不是忠臣。

用钱能买到的，才是最没有后顾之忧的刀。

“我要你们在群芳楼……”

江寒的话刚说了一半，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三长两短，是他和北境旧部约定的暗号。

李虎脸色一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江寒抬手，制止了他。

“让他进来。”

门被拉开，一个穿着伙夫衣服的汉子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他满脸风霜，嘴唇干裂，一条胳膊软绵绵地垂着，显然是受了伤。

“世……江公子！”

那汉子看到江寒，激动得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声音沙哑，“属下，北凉斥候营，王三！”

江寒瞳孔骤然收缩：“你怎么来了？北境出事了？”

王三喘着粗气，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竹筒，颤抖着递给江寒：“公子，朝廷……朝廷要在北固关，举办军中大比！”

北固关！

军中大比！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江寒脑中轰然炸响。

他夺过竹筒，捏碎，展开里面的密信。

信上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新任大将军为整肃军备，选拔将才，上奏天子，于三月后在北固关举行全军大比武。

各路边军皆可参加，优胜者，校尉可升都尉，兵卒可入将营，赏万金，赐军田！

原本军中大比都是让北境自行举办，可这一次，朝廷竟然加入进来了。

这意味着什么？

江寒甚至不用去想，都能够猜到，估计又是自己的那位好父亲有了新动作。

一股久违的炙热，从他胸膛深处猛地升腾起来，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

那是在北境雪原上策马扬鞭、指挥千军万马时才会有的沸腾战意！

杨威？都尉府？

云州城的这张破网？

在重返权力中枢，重掌兵权的诱惑面前，这些东西瞬间变得渺小，不值一提！

夺取一个地方豪强的地下秩序，哪有亲手铸就一支属于自己的无敌雄师来得痛快？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在泥潭里当一条最凶的鳄鱼。

他要的是重返九天，做回那条呼风唤雨的龙！

李虎看着江寒脸上变幻的神情，心中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公子，那杨威这边……”

江寒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惊人的光亮：“计划，变更。”

李虎愕然。

瘦猴脸上的贪婪也凝固了，五百两银子要飞了？

“杨威这条地头蛇，什么时候都能踩死。”江寒缓缓开口说道，“但朝廷举办军中大比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走到王三面前，亲自为他包扎伤口，沉声问道：“我的独立营，那三百兄弟，现在何处？”

王三忍着痛，答道：“都……都在城外西山大营，听候公子调遣！”

“好！”

江寒站直身体，一股无形的威压自他身上散发开来。

“李虎！”

“属下在！”

“即刻传令，独立营全体将士，一个时辰后，城西十里坡集合！整备行装，带足干粮，我们即刻出发，目标——北固关！”

“是！”

李虎没有再问，江寒的决定，就是他的方向。他轰然应诺，转身便走。

江寒的目光最后落在黑鸦和瘦猴身上。

瘦猴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却被江寒的眼神堵了回去。

“你们的生意，还在。”江寒淡淡道，“但内容变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扔在桌上。

“这是定金。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动手，只需要当我的眼睛和耳朵。给我盯死杨威，盯死都尉府，他们的一举一动，每天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我都要知道。”

“等我回来，若是消息有用，酬劳，翻倍。”

瘦猴的眼睛又一次瞪大了。

不用打生打死，只需要当个探子，就能拿双倍的钱？

天底下还有这等好事？！

他连忙点头如捣蒜：“公子放心！别说他见了什么人，就算他家茅房里有几只苍蝇，小的都能给您查清楚！”

黑鸦也默默捡起那袋银子，掂了掂，沉声吐出两个字：“成交。”

江寒不再多言，大步走出房门，融入了无边的夜色。

一个时辰后，云州城西，十里坡。

三百名身着破旧铠甲，却依旧身姿挺拔的汉子，在清冷的月光下肃然列队。

他们沉默着，像三百尊即将苏醒的雕像。

当江寒骑着一匹劣马出现在坡顶时，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他。

江寒勒住马，环视着这些曾与他一同浴血奋战的兄弟。

“兄弟们！”

他的声音传遍整个山坡。

“憋屈吗？”

无人回答，但所有人的拳头都握紧了。

“想不想回家？”

“想！”

压抑许久的怒吼，终于冲破云霄，惊起林中无数飞鸟。

江寒拔出腰间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战刀，刀锋在月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那就跟我走！”

“回北境，去北固关！”

“用敌人的血，用赫赫军功，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一切！”

“出发！”

刀锋前指，目标，北方！

三百铁骑，如一股黑色的洪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卷起漫天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