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呼啸，五匹快马如黑色的利箭，破开风幕。

精准地停在了破败的驿站前。

为首之人身披玄镜司百户的飞鱼服，面容冷峻，正是以追踪和审讯闻名的赵钱。

他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眼神迅速地扫过这片死寂之地。

“大人！这边！”一个年轻的番子声音里透着压抑不住的兴奋，他指着雪地里那串歪歪扭扭的脚印，“看！这脚印又深又乱，那小子肯定慌了神！”

其余几人立刻围了过去，其中一人眼尖，从雪地里捡起那块带血的布料。

“锦绣阁的料子，还是京城最新的花纹，错不了！”

“他受伤了！血迹还很新鲜！肯定跑不远！”

“大人，他进了那片黑林子，咱们快追吧！再晚就让他跑了！”

番子们个个摩拳擦掌，功劳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赵钱却没有动。

他缓步走来，目光掠过那串脚印，又在那块血布上停留了片刻。

太明显了。

一切都太明显了，就像一个三流的说书先生，把所有线索都摆在了明面上，生怕看客瞧不明白。

江寒，能够轻松混进来的鬼，会这么蠢？

他要是这么蠢，早就死在京城了，根本逃不到这里。

“都给本官闭嘴。”赵钱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所有人的热情。

他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雪，感受着脚印边缘的硬度。

“一个真正慌不择路的人，脚印会一脚深一脚浅，而不是像这样，每一脚都用尽全力，仿佛在刻意证明自己很慌张。”

他又瞥了一眼那片黑漆漆的林子，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把一个受伤的自己，送进这种有野兽出没的绝地？你们是用屁股想事情的吗？”

番子们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赵钱站起身，不再理会这些指向明确的“证据”，开始绕着驿站缓步勘察。

他的目光不放过任何一处墙角、任何一块砖石。

他相信，江寒一定会留下真正的痕迹，那是留给他这种“聪明人”看的。

驿站破败，除了风声，再无他物。

赵钱的耐心没有丝毫损耗，他走进了那散发着腐烂草料和牲畜骚臭味的马厩。

这里又暗又潮，光线昏暗。

他的视线沿着斑驳的木墙一寸寸移动。

突然，他的瞳孔收缩。

在马厩最里侧，一根用来栓马的横梁下，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有一道比阴影更深邃的痕迹。

那是一个用木炭画上去的、残缺不全的“风”字。

笔画很轻，若不是他这种老手刻意寻找，只会被当成一道普通的污痕。

赵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个暗号……

是那个三个月前因为贪墨被处死的同僚，张风的私人暗号！

这事极为隐秘，只有他们那批老人和司里少数几个高层才知晓。张风当年负责的就是南下的情报线路。

而这个残缺的“风”字，代表的含义是——计划有变，放弃原定北方路线，转向南下，寻机潜藏！

原来如此！

赵钱心中瞬间通明透亮！

好一个江寒！

好一招声东击西，金蝉脱壳！

他故意在东边林子方向留下那么明显的痕迹，就是为了吸引自己这些主力过去。

那些血迹、脚印，都是给手下这群蠢货看的。

而他真正的逃跑方向，是南边！

他算准了追来的人里，一定有玄镜司的老人能看懂这个暗号，从而“发现”他的真正意图！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看懂这个暗号的人，是自己！是赵钱！

你想让本官以为你往南跑了？

不，你留下这个暗号，恰恰是更高明的反向误导！你真正的目的，还是去北疆！

但……万一呢？

万一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

你赌我会逆向思考你的逆向思考？

赵钱的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性在交织。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

对付这种狡猾的猎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他自以为得计。

他脸上浮现出一抹掌控一切的冷酷。

他走出马厩，对着一脸茫然的手下们下令。

“李四！你带三个人，进林子！给本官一寸一寸地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他的语气不容置疑，仿佛已经认定了江寒就在林中。

“是，大人！”

李四等人如蒙大赦，立刻领命，带着亢奋冲进了那片密林。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赵钱转向了身边唯一留下的心腹，王五。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智珠在握的优越感：“那小子真正的路线，是南下。林子里的痕迹是假的，是用来迷惑我们的。”

王五一愣，随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马屁立刻跟上：“大人英明！属下就说那痕迹太假了！”

“走，我们去南边抄他的后路。”

赵钱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快意，“这泼天的功劳，不能让那群废物分了。”

“是！”

两匹快马调转方向，朝着南方绝尘而去。

驿站，重归寂静。

风雪似乎更大了。

在主屋一根粗大的横梁上，一道身影与阴影完全融为一体。

江寒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他将玄镜司众人的表演尽收眼底，从番子们的激动，到赵钱的自作聪明，再到他们兵分两路，一切都和他预想的剧本分毫不差。

他赌的就是赵钱这种老油条的多疑和贪功。

你以为你看穿了我的第一层伪装？

你以为你看懂了我的第二层暗示？

可惜，你永远想不到，那个“风”字暗号，只是我从那个倒霉鬼的卷宗里看到，然后为你量身定做的第三层陷阱。

你以为你在第五层，实际上，你连大气层都没出去。

江寒从横梁上一跃而下，落地轻如狸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南边？

那是死路。

东边的林子更是白费功夫。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将那份滚烫的密录在胸口按了按。

然后，他推开驿站的后门，身影迅速融入了漫天风雪。

方向，正北。

目标，北固关！

风雪中，江寒的身影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中艰难跋涉，每走一步都艰难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