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还想说什么，却被孙百草那平淡的眼神看得浑身一哆嗦，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躬身退下。

没过多久，又一个伙计冲了进来。

“掌柜的！城南的张记杂货铺也……也被封了！听说是查走私！”

“知道了。”

孙百草放下银剪，拿起旁边的水壶，开始慢条斯理地浇花。

一连七八个消息传来，每一个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云州这张脆弱的网上。可孙百草的表情，始终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最后一个伙计退下，后院重归寂静。

孙百草依然在浇花，可壶嘴里的水流，却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一滴水，溅在了他的鞋面上，留下了一点深色的痕迹。

他停下了动作。

王德发？

一条只知贪财的蠢狗，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同时动这么多家商铺。

这些商铺看似毫无关联，但他心里清楚，每一家，都是幽神殿在这云州城扎下的钉子，是他这张情报网上的一个个节点。

柳家被灭门，绝不是什么江湖仇杀。

如今这场所谓的“走私大案”，更不是为了区区钱财。

这个什么独立营的将军，好大的野心！

他不直接动自己，而是用官府这把钝刀，一刀刀割在自己身上。

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招招致命。

他这是在逼自己，逼自己为了保全网络而行动。

可一旦自己动了，就等于将藏在暗处的尾巴，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

孙百草缓缓直起身，走到一棵老槐树下，抬头望着枝叶间漏下的斑驳日光。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条被猎人盯上的毒蛇，猎人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他洞穴周围的每一寸土地都燃起了大火，浓烟滚滚，逼得他无处可藏。

是冲出去，在烈火中寻找一线生机？

还是困守在洞穴里，被活活熏死？

孙百草眯起了眼睛，眼底深处，那份伪装出来的平静终于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狠厉。

他不能再等了。

有些东西，必须立刻转移。

有些消息，必须立刻传出去。

哪怕明知外面张着天罗地网，他也必须闯一闯。

孙百草站在后院，槐树的影子将他完全吞没，他本人就像一道更深的阴影。

“进来。”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四道黑影悄无声息地滑入后院，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这四人，是他最信任的心腹，每一个都在幽神殿里浸淫多年，手上沾满了血。

“计划，丙字柒号。”

孙百草没有废话，直接吐出几个字。

四人身体微微一震，随即领命。

“东门，扮行商。南门，扮脚夫。西门，扮寻亲的农户。北门，扮倒夜香的。”

孙百草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铁钉，钉进四人的脑子里。

“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出城，把信送到三里亭的茶摊。记住，东西比你们的命重要。就算死，也要让信离开云州。”

“是！”

四人齐声应答，声音压抑。

“去吧。”

四道黑影再次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孙百草转身，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还有三个人在等着。

这三人气息更加沉稳，眼神里透着一股悍不畏死的狠劲。

“你们三个，去城南福运米铺。”孙百草的声音压得更低，“夹墙里的东西，全部转移到城西的废弃窑厂。天亮之前，必须完成。那是我们的根，根在，我们就在。”

为首的汉子点点头，瓮声瓮气地保证：“掌柜的放心，谁想动它，就从我们兄弟的尸体上跨过去。”

“我不要你们的尸体，我要东西万无一失。”

孙百草的目光扫过三人，“这是虚实之计，那四个人是饵，你们才是真正的杀招。官府的注意力，会被他们吸引过去。你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三名汉子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狂热。

原来自己才是被委以重任的那个！

他们重重点头，领命而去。

后院再度恢复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孙百草缓缓吐出一口气，感觉胸口的郁结之气稍稍散去。

他布下了一个自认为天衣无缝的局。

四路信使是“虚”，声东击西，必然会吸引那个江寒的大部分精力。

而转移账册的这路人马才是“实”，趁乱行动，直捣黄龙。

他就不信，那个乳臭未干的将军能把他这张经营了十年的网，一夜之间撕个干净！

……

城南，福运米铺后巷。

三个黑影如同狸猫，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

米铺里一片漆黑，空气中弥漫着米糠和灰尘的味道。

领头的汉子叫刘三，是孙百草手下的金牌打手，做事心细如发。

他没有急着动手，而是在黑暗中静立了片刻，耳朵微微抽动，像是在倾听什么。

确认安全后，他才打了个手势。

另外两人立刻行动起来，一人警戒，一人熟练地走到后院的灶台前，摸索着在灶台下方撬动一块不起眼的青砖。

“咔哒。”

一声轻响，整面灶台的侧墙竟缓缓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洞口里，整整齐齐码放着十几个用油布包裹的铁皮箱子。

幽神殿在云州所有的秘密，都在这里了。

刘三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他亲自上前，小心翼翼地将第一个箱子抱出来。

箱子很沉。

这不只是账册和名单，更是无数人的性命和整个组织的根基。

他们将箱子一个个搬出，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印着米铺字号的麻袋里。从外面看，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粮食搬运。

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刘三心里甚至有些得意。

那个独立营的将军，把全城的鸡毛蒜皮都翻了个遍，却偏偏漏掉了这个最重要的地方。

蠢货。

等他们把最后一个麻袋扛上肩，准备从后门离开时，刘三习惯性地朝巷子口瞥了一眼。

巷子口空空荡荡，只有月光洒下的一片清辉。

太安静了。

安静得有些不对劲。

刘三的心猛地一沉，一种被毒蛇盯上的感觉瞬间爬满全身。

“等等！”

他低喝一声，拦住了两个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