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卫东轻轻推开母亲，抹了把脸上的泥和血：“妈，我真没事儿，就点皮外伤，养两天就好了。”

他没再多解释，拖着酸疼的身子回了自己那间小屋。

“哐当”一声关上门，背靠着粗糙的门板，终于撑不住，顺着门滑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张宝山……呵，上辈子欠我的，这辈子，咱们连本带利，慢慢算！”

而另一头，在那条又黑又深的巷子口。

张宝山“呸”地吐出一口，带着血沫子和煤渣的唾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又黑又花的脸。

眼睛还又涩又疼，看东西都带重影。

旁边被打得龇牙咧嘴的小弟愤愤不平：

“宝山哥！真晦气！就这么让那小子跑了？那小子下手也太黑了！黄毛的腿估计都得瘸几天！”

张宝山捂着还在隐隐作痛的小腹，看着林卫东消失的方向，

“哼，急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给我去打听清楚！那小子住哪儿，干啥的？”

林卫东这两天啥也没干，在家实打实“猫”了两天。

说是养伤，其实大半功夫，都耗在安抚他那过度紧张的爹妈身上了。

王秀莲被那天的事儿给吓破了胆，一天到晚盯着儿子，生怕他又一溜烟跑出去“瞎折腾”。

林建国呢，嘴上闷着不说，可那眉头拧得，活像能夹死几只苍蝇。

“东子，听妈一句劝，咱不干那个了，行不？太吓人了！”

王秀莲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说着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让你爸去找找老关系，看能不能打点零工，妈也去街道问问，总有活路……”

林卫东心里叹气，知道爹妈是好心。

可他也门儿清，靠打零工、等救济？那这个家这辈子都别想翻身。

他耐着性子，拍拍老妈的手：

“妈，你就甭操心了。我心里有谱。这次大意了，以后肯定小心。但这买卖，我得干下去。”

一家三口正闷着呢，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动静，有人扯着嗓门喊：

“秀莲妹子在家不？你家红梅她妈来了！”那声音尖利利的，带着故意让人听见的张扬劲儿。

紧接着，“吱呀”一声，院门被推开了，俩人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走前面的，是个四十来岁的娘们儿，穿着的确良碎花衬衫，头烫得跟鸟窝似的，

正是林卫东上辈子的“丈母娘”——赵桂芬。

她后头跟着个十八九的姑娘，皮肤挺白，就是那眉眼间，透着一股精明和瞧不起人的傲气。

身上穿件粉红色连衣裙，在这灰扑扑的小院里扎眼得很。

这姑娘，就是林卫东上辈子那个“未婚妻”，赵红梅。

这对母女，上辈子可没少在他倒霉的时候，往他身上踹脚……

他家刚出事那会儿，她们娘俩就火急火燎地跑来退婚，那速度，生怕沾上他家半点穷气。

后来他稍微混出点名堂了，她们又腆着脸想往上凑。

等到最后他被人坑进局子，这对尖酸刻薄的母女，更是没少在外头败坏他的名声……

“哎哟喂！秀莲妹子，建国大哥，都在家呐？”

赵桂芬捏着嗓子打招呼，那调调阴阳怪气的，眼神还在屋里屋外乱瞟，跟检查卫生死角似的。

王秀莲和林建国看见她们，脸上都有些挂不住。

这门亲事，是早年间两家老人还在的时候定下的。林家没出事前，赵家对他们还挺客气。

自打林建国下岗回家后，赵家的脸就立马拉下来了，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是桂芬嫂子和红梅来了啊，快，快屋里坐。”王秀莲强撑着脸面，挤出个笑招呼着。

“坐啥呀坐，”赵桂芬摆摆手，还把身后的赵红梅又往后拽了拽，生怕沾上这院子里的“穷气”，

“站着说就挺好。秀莲妹子，我们娘俩今天来啊，是有正事儿要和你说清楚。”

她说着，目光就跟两把锥子似的钉在了林卫东脸上，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审视：

“听说卫东这孩子……前两天在外头跟人打架了？啧啧，瞧这脸伤的……”

她故意拉长了音调，

“这往后的日子长着呢，要是没个正经工作，家里又这情况，可怎么成家立业，养家糊口哟？”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戳得人心窝子生疼。

林建国气得脸都发青了，腮帮子咬得紧紧的。王秀莲也是一脸尴尬，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赵红梅呢，从头到尾，昂着雪白的脖颈，眼皮子都没撩一下林卫东，

那姿态，仿佛跟他们一家站在同一个院子里，都跌了她的身价……

这年头，家家户户离得近，也没啥隐私可言，谁家有点风吹草动，不出半天就能传遍整个片区。

不少脑袋从各家门口、墙头探出来，伸长脖子往林家院里瞅，明摆着看热闹的……

赵桂芬一看围观的人多了，心里更得意了，嗓门也刻意拔高了几分，干脆把话挑明了：

“秀莲妹子，建国大哥，不是嫂子我说话难听，实在是……”

她顿了顿，故意看了看林家父母那难看至极的脸色，才慢悠悠地继续道：

“你们家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家红梅，说句实在话，真是高攀不起了！”

“这娃娃亲呢，我看啊，就算了吧！”没等林家答复，她又继续，

“红梅年轻漂亮，又在供销社上班，那是吃公家饭的！总不能……跟着你们一起吃糠咽菜……哼！”

她最后那个“哼”字，充满了暗示和鄙夷，意思再明白不过——

跟着你家这没出息、只会打架的儿子，能有什么好未来？指不定哪天就得跟着倒霉！

这话，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啪”地一下，狠狠抽在了林家所有人的脸上！

王秀莲气得浑身直哆嗦，嘴唇都发白了。

林建国更是双拳紧握，骨节捏得“咯咯”响，要不是有一点理智，他都想冲上去理论理论！

林小雅吓得躲在王秀莲身后，小声地呜呜哭了起来。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也开始嗡嗡地议论开了，指指点点的。

有同情林家的，但也有不少人觉得赵家这话虽然难听，但“话糙理不糙”。

就在赵桂芬母女，等林家人低声下气，求她们别退婚时，一直不吭声的林卫东，突然站了起来。

“说完了？”

赵桂芬和赵红梅都是一愣。

这林卫东……是气傻了？还是吓懵了？不应该是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吗？

林卫东根本没搭理，她们娘俩脸上的错愕，平静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扫过，

然后，慢条斯理从旧中山装的内兜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沓钱！

就是前两天卖货挣的，还剩下的一百多块！

崭新崭新的“大团结”，在午后斜照进院子的阳光下，红得晃眼！

“！！！”

“嘶——！”

院子里瞬间掉针可闻！紧接着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院外那些看热闹的，全都被那沓红彤彤的票子，给吸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