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萧阑玉在外的风评,敢有郎中到府上来医治已经难得,更别说要当公主的特聘大夫了。
多半是被萧阑玉威逼利诱的。
可萧阑玉要留这么一个特聘大夫在府上做什么?
总不能就因为他是萧阑玉受伤的知情者,就要用这种方式让他封口吧。
颜至臻道:“我记得何大夫是开医馆的?”
何存点头,“回驸马,医馆已经变卖了。”
“……”
这边正聊着,而后何存和石成的目光绕到他了身后,再紧接着又低下头去。
“殿下。”
颜至臻已经听到脚步声了,他回头看去,萧阑玉较于前日气色要好些了。
萧阑玉走近后,揶揄道:“我原以为何大夫一天时间不够思考的呢。”
何存垂首道:“一日足够安顿好其他事务了。”
“我就喜欢不矫情且办事效率高的人。”萧阑玉道:“石成是本公主府上的管事,有任何需求你可直接同他说。”
何存微微颔首。
“殿下,卑职给何大夫安排在西院的偏院,您觉着如何?”
“别偏院了,西院整个都是空下来的,就都留给何大夫吧。”
颜至臻闻言神色淡淡地看向她,只听她慵懒道:“何大夫平日须得拣药制药,若是空间太小,怕是会影响发挥吧。”
何存道:“谢殿下体恤。”
石成立即点头道:“还是殿下想得周全,那卑职便如此安排了。”
随后,石成便领着何存直往西院去了。
待人走后,萧阑玉转向颜至臻,笑眼盈盈,“三郎起得如此早。”
如此一副纯良之相,在颜至臻看来,像极了一只为了获取猎物而装扮无辜的狐狸。
“这话该由我说,殿下怎么这么早。”
萧阑玉转而长叹一声,眼底却藏着几分狡黠,“还不是我独守空床,无三郎伴眠,辗转反侧,一夜实难入睡。”
颜至臻深知她又开始了,不理会于她,转而道:“殿下怎么突然想到要特聘大夫到公主府上来?”
“三郎不是很清楚吗?放眼京城,有几个郎中敢接我的诊的?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个,可不得抓紧了。”
“……”这话倒是有理有据,说得他完全无法反驳。
“那殿下可有查过他的底细?”
萧阑玉闻言颇感意外,虽说她从未将颜至臻视作是胸无城府的权贵,更未曾听信于别人口中评价他的“志不在朝野”,哪怕新婚之夜的约法三章,颜至臻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里里外外剖干净了与她坦诚相见的。
人与人,总得有几分保留,方能进退有度。
可如今颜至臻这句话无疑是在将自己的心思暴露在她面前,无所谓其他野心,更像是在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与立场。
看来这一箭挡得确实不算亏。
萧阑玉如此想着,勾了勾唇角,只道:“三郎可有听过一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颜至臻点头,“我明白,可殿下也应知晓一个道理,人都有从众心理,万人之中独一不同,非贤即猖,我此言并非是在挑唆什么,只是殿下贵为公主,防人之心更不可无,哪怕是身边人,殿下也不可尽信。”
二人这般聊着,已经行至大堂,见来人,守在大堂的家丁侍女行过礼后就立马去把早膳端上来了。
月杳服侍萧阑玉坐下,又给她盛了碗甘松粥。
萧阑玉支着下巴,娇俏地眨眨眼,“这个身边人,也包括三郎吗?”
“当然。”
萧阑玉忽然噗嗤乐出了声,她自顾自地低笑片刻,握着瓷匙,漫不经心地搅了搅粥里的松仁,稍后复望向颜至臻,讪笑道:“如此来,三郎倒显得有些虚伪了,你如今说我对你不可尽信,却在约法三章时要我对你不言而信,那我到底该听信你哪句话呢?嗯?”
颜至臻依旧面色平淡,“不言而信,旨在我的所言所行皆不会不利于殿下,我与殿下既为夫妻,便是有同舟共济的心,彼此信任是最基本的。而我今日所说的不可尽信,意在指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萧阑玉眉眼低垂,看上去像是示弱,可微微上挑的眼尾又带有几分倔强,如同她这张脸,分明生得妖冶魅惑,只勾唇一笑便有万种风情,但偏生肌肤苍白,呈病态之相,无端显出几分无辜。
如此矛盾相融,亦如萧阑玉本人的性格。
“三郎所言极为有理。”萧阑玉甜美一笑,“我觉得以三郎的才智不做官实在可惜了,你父兄皆任有官职,唯你没有,不如我向父皇请示,叫他也给你封个一官半职的,三郎觉得如何?”
颜至臻喝一口粥,摇摇头,“不了,我这驸马当得就够招人眼红的了,再入朝为官,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不说,只怕会招惹更多祸事上身,到时,我与殿下恐是没几天安稳日子过了。”
萧阑玉听得前半句便笑出了声来,她笑得前仰后合,实在有些夸张,但颜至臻却也只是平静地望着她,待她乐够,听她开口的语气都沾染着笑意。
“三郎现在是愈发会哄我开心了,做我的驸马还能招人眼红,我还真是头一回听说。”
“我实话实说罢了,殿下贵为龙女,身份尊贵,虽说不理朝堂政务,但在皇上面前,话语权却绝不低于朝中将相,而身为驸马,必然也是压了这些朝臣一头,总有人懂得权衡其中利弊的。”
萧阑玉抓住话柄,挑眉道:“这么看,三郎也是权衡过这其中的利弊才妥协当这个驸马的了?”
颜至臻坦荡点头,“是,但我所权衡的利弊却不在朝堂。”
“在你颜家一大家子的性命。”萧阑玉替他回答。
颜至臻只沉默地看着她,不做否认。
“看得出来三郎是真心信任于我了,连这番话都能认了。”萧阑玉意味深长地轻笑道:“既然如此,我今日便给三郎一个承诺,只要我还活着一天,我便能保颜家在朝中不受威胁。”
皇帝一直都很忌惮颜家,虽说颜家并非簪缨世家,势力比不得丞相孟氏,但颜渊是从边陲总兵一路晋升到如今兵部尚书的位置的,其能力可见一斑,而且颜家的口碑一直很好,颜渊早年带兵打仗时更是收得一众将士们的敬服与忠心,哪怕如今颜渊处于半退休的状态,虎符上交,只管上朝,带兵之事交与大儿子颜至诚及其部下,但其威名仍在。
如此一个有本事又有群众基础拥护的贤能之士,像皇帝这般疑心深重之人怎会不防。
其实皇帝疑心重也不无理由,毕竟他方方面面不如自己几位兄弟打眼,最终却借踩着兄弟们的尸首坐上了皇位,再加上他暗中做过的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心虚,就看谁都觉得心术不正,觊觎他的皇位。
这也是皇帝至今未立储的缘故。
如果你告诉他这世间真有长生不老之术,他就是拼了命也会去修炼。
揣着一颗世代掌国之心,却无长久掌国之能。
如此皇朝,其实推翻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颜渊是个聪明人,他以为让颜至臻不入朝堂便能躲过一劫,但他低估了皇帝的疑心和狠绝。
倘若她能拉拢颜家搅乱这天下,也未尝不可。
颜至臻淡道:“我同殿下说这个并非是想要殿下许给我什么承诺。”
“当然,我怀疑什么都不会怀疑三郎的品性的。”萧阑玉眉眼间的笑意不减,她舀了勺粥,却没喝,又倒回碗里,“就当是我弥补三郎的。”
颜至臻一愣。
“三郎本该是逍遥自由身,志不在朝堂,最终却因我而困于这皇朝权斗之中,我理应是要为此负些责任的,我没法写下和离书放你离开,便只能凭着这身份保你一家无忧了。”
萧阑玉眯起眼笑,属实纯良无害,与她平日里看上去完全是两副面孔。
颜至臻看不透萧阑玉便是在这儿,每当他以为要猜到萧阑玉的心思时,她便又马上换了另一个样子,另一种态度,而他时难跟上她的变化。
萧阑玉说这话是有些底气在身上的,换做别人还真不敢打这个包票,一来是其他人做不到像萧阑玉这样明面上的发疯,二来是萧阑玉很清楚皇帝对她的所作所为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背后的代价,萧阑玉真的清楚吗?
正这时,石成身后跟着一名宫里装扮的男子匆忙朝大堂赶来。
萧阑玉只瞥了一眼,便认出来那是皇帝身边的内侍总管,闵士才。
“奴才参见阑玉殿下,驸马。”
萧阑玉早已敛去了方才的笑,脸上又恢复成了平日里的漫不经心。
“是父皇出什么事儿了?怎么还让你跑一趟公主府了。”
“……”
这种浑话也就只有萧阑玉敢说出口了。
“不是皇上,是安云殿下出事儿了。”
颜至臻微愣,但依旧面不改色,他只无言地看了萧阑玉一眼,但见她眉目轻佻,全无担忧之色,眼里还带有几分看热闹的意思。
“怎么,她也遭遇行刺了?”
闵士才:“……”
颜至臻无语,这女人说话永远是这般出人意料。
“不是,是安云殿下昨天夜里突发恶疾,浑身痉挛抽搐,还时不时地说两句梦话,但就是怎么都叫不醒,情况紧急,昀妃娘娘连夜叫太医去给安云殿下诊脉医治,据太医所言安云殿下是惊吓过度导致的心悸,还染上了温病,之后昀妃娘娘怀着身孕守了安云殿下一夜。”
萧阑玉闻言也依旧毫无痛心之色,反倒笑得更加放肆了,“所以父皇叫你来,是要治本公主的罪了?请问,是准备治本公主吓坏安云的罪,还是治本公主令怀有龙嗣的昀妃娘娘担惊受怕,惊扰了龙胎的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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