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我？”宋煜微微侧身，在这逼仄的马车内，也不好直视身旁这个女子，可不经意间，余光还是扫到露出那张杏仁般的脸，深邃又灵动的眸子，其时，车厢内香气还未散去，宋煜心中一荡。

想起方才之事，自觉惭愧。

惭愧自己多年来的清冷自持，竟然功亏一篑。

……

他还未下值时，收到传信，正心绪不宁。

均是坏消息。

先是户部尚书孙启的独生爱女孙云嘉，经常到后宫走动，居然入了太后的眼，最近说是生了场大病，太后心疼的不得了。口说着，说什么也帮着她了却心愿。在京城时，孙云嘉就数度扬言要嫁给他。此番旧事重提，赐婚的旨意怕是拖不了多久就传到桐城来。

皇上与太后不和，可孙启却在两面都能吃得开。将他的女儿放在身边，就是个天大的麻烦事，宋煜不愿意。

还是有就是属下周青回禀，说是将云舟村搜罗个遍，也没有当日瞧见的可疑之人。多年来，他借礼佛之名，联系宋家旧部。

可突然接到密报，东厂的人已盯了上来。

这还不算，方才在燕春楼饮的茶杯里，又不知是谁做了手脚，半盏茶下肚便浑身燥热。

他素来谨慎，便早早离席，可吹了凉风之后，身上的燥热却越发厉害。他等不及自家的马车来，便一头扎进了属下周青的马车。

岂料，车内香气扑鼻，据周家车夫说，桐城首富郁渐晓在东街的铺面关张大甩卖，他们便买了好多香料备着……

宋煜心说，这个周青平素最爱弄些幺蛾子，此番倒是难熬。周青瞧见提举大人的异状，马上说去寻个解药给大人。宋煜心智迷乱，当真还以为有什么灵丹妙药。

没过多久，就见周青扛进来一个女人，直说着，这些卖香的胡姬，日子过得艰辛，大人也权当是做了件好事。

可见到被扛进来的这女子，宋煜心中存疑，因无论是从她的衣着打扮上看，还是从她鬓上别着那掐丝鎏金点翠镶步摇头钗上镶嵌的珠子来看，这都是殷实人家出身。

实在不像个卖香女。

再有，她又自称是宛城人士，未婚夫婿是蒲家大公子……可听这话的时候，他已失去理智，如今想来，更觉蹊跷，那女子难道在信口雌黄么？

桐城中能叫得上号的蒲家，除了自家女儿苑曲柳将要嫁与的，还有哪一家？

那蒲家大公子不就是自家女婿蒲鹏举么?

这门亲事，他原本就是反对。因蒲雨深去京城的脚步越发频繁，蒲家是如何发迹，他心知肚明，他对蒲家人观感不好。可女儿曲柳却是点了头。他知道曲柳性子深沉，不是那般吆五喝六的轻狂孩子，便也不愿违背着她的意愿。

只是同蒲家提出，曲柳自幼是祖母带大的，老夫人身子原本就不好，曲柳出嫁之后，恐老夫人又添忧思。两人成亲之后，先在宋家住上三年。蒲家一门心思巴着宋家，自然应允。

可若是眼前这女子真和蒲家有关联，更是要麻烦几分。

“你所说的事可是与小女的婚事有关？”宋煜转了转手里的念珠，一字一句地问道。

听了这话，绮玉眉心舒展，不由得将这人的孟浪抛到一边，心说，不愧是做提举的人物，果然聪明。

和聪明人办事最是痛快。

她讲述了蔡、蒲两家的渊源以及方才在蒲家的遭遇。

“蔡小姐曾与蒲鹏举有过婚约？”宋煜将双手交叠在一起，可仍是不动声色，并不直视这位讲话口角很短，却表述的相当清楚，且与他耳鬓厮磨半晌的姑娘。

“是的，”绮玉说着便将头上那掐丝鎏金点翠镶步摇头钗除下，“民女不敢打诳语，这头钗便是三年前蒲家差人送来的。大人如若心存怀疑，可以拿此物求证。”

“依蔡家小姐，此事应该如何？”宋煜又问。

绮玉知道这等高门大户，定好的婚期怎好再更改？宋煜这等人物，能有耐心说几句话就不错了。她之所以来找宋煜，也算是一场豪赌，赌这个冷面佛的良心会过意不去。

她知道这人的耐心很是有限，便柔声道：

“大人，我虽是个商户庶女，也不愿意如蒲夫人所说，与人做妾，任他是什么高门大户。可家乡宛城是小地方，周遭的人定不会斥责蒲家背信弃义，而会嘲笑我被始乱终弃……”

绮玉倒是没觉得自己遭人非议有什么大不了的，但想起病榻上的父亲、院内围着的债主、柔弱的小娘、懵懂的幼弟，也不由得悲戚起来。说着说着，不由地滴下泪来。

除了母亲和女儿，宋煜并无和女子打交道的经验。可母亲端庄，情绪不外露，由她教导出的宋曲柳，小小年纪便知谨言慎行。

便是有些莺莺燕燕用些下作手段，也是连他的衣衫都触碰不到的。

可方才之事他实在是难以自圆其说。

纵是他语调沉着，可也是面有愧色。又不会劝人，只得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依蔡家小姐，此事应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