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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哥哥请你们看木偶戏

未来广场是四川省南江市2018年5月份才落成的全新综合性广场。

广场拥有智能化的管理系统、高效的能源利用、以及绿色跟科技相结合的生态环境……

以“未来”之名,为城市的发展提供了一抹新的亮色。

也让南江这座城市,变得更加宜居、宜业、宜游。

高翔的公司就在广场商超楼上的第五层,是一家正在成长发展的“专精特新”小微企业。

所谓“专精特新”就是指不断专注于细分市场、具备新颖的产品和技术、极具特色和优势的创新型企业。

傍晚时分,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高翔拿着下午才收到货的大疆“御”Mavic2最新型无人机,来到广场空地,准备对这款新设备进行测试。

这是一款拥有折叠式机身设计的无人机,并将哈苏影像与光学变焦完美融合,可以说刷新了消费级航拍无人机的画质极限。

展开小巧的机身,把手机连接上手柄,四旋翼开始由慢到快,均匀的加速。

新奇的玩意总是能吸引小朋友们的注意力,高翔的身边很快就围上了一帮孩子。

离他最近的是个小姑娘,穿着白色的针织衫,扎着可爱的灯笼辫,长着张圆圆的小脸,俏皮且活泼。

见她一个劲的瞅着手机,高翔便把遥控器拿过来一点,和她一起分享。

小姑娘看来也是枚“社牛”,指着屏幕上的一处大大方方地说道:“这就是我们学轮滑的地方。”

无人机缓缓升高,很快便来到了30米的高度。

从这个高度朝下看去,整个广场一览无遗。

再往上升,城市也一点一点揭开她的神秘面纱,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面。

小姑娘好奇指着这里问:“大哥哥,这是哪儿啊?”

这姑娘,有前途,会说话!不像别的小屁孩,上来就喊高翔叔叔。

高翔控制着无人机缓缓朝那条“分界线”飞了过去,同时回答她说:“那边呀叫元宝村,曾经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木偶村。”

回答完她的问题后,高翔反问道:“小妹妹,你看过木偶戏吗?”

木偶戏,这是什么?

好像有一股什么奇怪的知识猛地灌进了小姑娘的脑子里,搞的她头皮一个劲的发麻,然后就不停地挠。

旁边有两个男孩子抢着回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手办!”

“你胡说,木偶戏明明就是玩具兵!”

听着两个小朋友的对话,一种黯然情绪在高翔的眼神中浮现,黑沉沉的,很快又被他掩藏了起来。

大拇指在摇杆上重重地向前推,无人机开始高速的移动;

高翔对孩子们说:“走,哥哥带你们去看木偶戏。”

“……”

他之前提到的元宝村,现在就是南江市的一个城中村。

这个村以前是市里有名的“木偶村”,全村三百余户,有超过七层的人家从事这个行业。

高翔很熟悉村子里的地形,控制着无人机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像是戏台的地方。

台上面,有人正在表演。

他操控着无人机面对着舞台正中央,缓缓悬停。

台底下观众寥寥无几,还都是上了年纪的村里人;

台上面两个人正在卖力的表演,舞台上面搭着“彩楼”,表演者隐身于彩楼之后,随着锣鼓,他们掌中的木偶一一在舞台中央亮相。

这出戏高翔很熟,叫《穆桂英挂帅》,每一段唱腔和念白他都烂熟于胸。

一段传统的故事在表演者的手中展开,随着舞台上不断加快的乐器节奏,情节也愈演愈烈;

小小的木偶仿佛活过来了一般,与剧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紧张的氛围。

孩子们似乎很喜欢这种节奏快、情节感强的故事,尽管他们也许可能还不知道穆桂英,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都看的津津有味。

被台上精妙的表演所吸引,沉浸到了这段故事当中。

舞台上的演员也注意到了这架无人机,虽然感到新奇,却也无暇理会。

相比之下,他们更在乎台底下那些观众们的感受。

只见台底下观众们一个个无精打采,演员卖力的在台上演,几个婆婆自顾自地说着小话,还有的在刷着手机,还有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吸溜着茶水……

等到表演结束,彩楼上的灯光刚开始变的暗淡,那几个婆婆就站了起来,拍了拍坐皱了的裤子;

不耐烦地说:“终于完了,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那个唢呐吹的热闹,搞的跟打仗一样,吵的我耳朵痛。”

另一个婆婆也附和着说:“没意思的,走了,回去弄饭!”

表演明明还没有结束,可观众就三三两两的离场了。

急的台上的演员跟乐队没着没落,偏偏又拿他们没有办法。

没多会儿,人就走光了。

高翔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脸上重新又露出了笑意,对小朋友们说:“演完了,叔叔也要走了,要把无人机给收回来。”

听他要走,孩子们也很快散去。

只有那个小姑娘还留在原地,缠着高翔问这问那:“大哥哥,方才他们演的那个就是木偶戏么?”

“对,那木偶呀就像是一只手套,戴在人的手上,然后控制着它们做出来各种各样的动作。”

“那他们是在唱戏么?”

“是的,他们唱的呀叫京剧,讲的是北宋时期的故事。”

“那些叔叔们怎么不演了呀?我觉得挺好玩的,他们唱的也好听。”

“……”

这一次高翔没有很快回答她,停顿了一下,才说:“叔叔们肚子饿了,要回家去吃晚饭了。”

小姑娘这才“恍然大悟”。

这功夫,她的父亲也来喊她回家吃饭了,见高翔和自己闺女“相谈甚欢”,脸上露出警惕的表情,冲她喊:“琪琪,快过来跟爸爸回家了。”

琪琪小姑娘很有礼貌,临走也没忘了给高翔说一声:“大哥哥再见!”

高翔也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此时村里的戏台上,几个演员也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他们看起来一个比一个老,穿的也一个比一个“接地气”。

方才吹唢呐的那人率先开腔:“老高,咋个弄?今天看来又要洗白。”

被唤做老高的那个人是他们当中看上去年龄最大,穿着也最朴素的一名老者。

他长着一张国字脸,尽管已经上了岁数,可头发却还和钢针般一根根的扎着。

就如同他的性格:铁人一样顽强、老牛一样固执!

老高白了他一眼:“还能咋办吗?收拾了嘛。”

吹唢呐那人期期艾艾地问道:“可是吃饭,你看咋搞……”

他问出了其它演员们的心声,辛辛苦苦来搞一场,结果却成这个样子。

都别说挣钱了,饭起码要管一顿嘛!

老高显然是懂规矩的,大伙今天肯来,完全是看他的面子;

一咬牙,对大伙说:“走,去春风饭庄!”

“……”

所谓“饭庄”其实就是村里的大排档。

店面很宽,是三间商铺打通,装修的也非常简单。

绿底白字的门头,外加一水的白色瓷砖,店门口醒目的位子上贴着张粉红色的纸张;

上写着:“小本经营,概不赊欠。”

这家大排档的老板也姓高,村里人,都是熟人熟事的。

一看到老高他们来了,就热情迎了上来:“高叔,演出结束了?今天吃点啥子?”

老高随口就开始点菜,熟练地点了一桌子饭菜之后,又把老板给拉到一边,小声对他说:“都是自己人,菜上的陡一点儿。”

所谓的“陡一点儿”是村里的土话。

陡,字面意思,就是说上菜集中一些,最好几个菜一起上;

选择多了,吃菜的速度也就降下来了,后面的热菜也才能接的上。

以前农村穷,哪怕他们就在城市的边上,可日子也还是很穷。

遇到婚丧嫁娶,总免不了请客吃饭。

一桌子上坐10-12个人,大家肚子里又都没有油水。

要是一个菜、一个菜的往桌子上端的话,那一人一筷子,盘子就光了。

再上一个菜,又迅速变光……

一桌子人都拿着筷子在那等着,好不尴尬。

所以每每这个时候,主家就得单独给厨师塞两包好烟,私底下和他说:“麻烦师傅把菜上的陡一点儿。”

就,这么的,心酸。

“……”

酒足饭饱,老板又给端上来一盘水果,有黄瓜,有橙子,有圣女果,都是自家种的,不值什么钱。

放下盘子,老板问老高说:“高叔,都吃好了么?”

潜台词就是“准备结账了吗?”。

老高期期艾艾说道:“吃好了,你等下再收,我们再摆一会儿龙门阵。”

老板听了也没多说什么,还冲服务员说:“沏壶茶来,多放几颗茶叶。”

等回到吧台,才忍不住叹了口气,今天这个钱怕是又不好收了。

趁着大伙抽烟喝茶的功夫,老高起来上了趟厕所。

关上门,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点开通话按钮,在一个名字上面重重地按了下去!

广场上,高翔把收回的无人机仔细地装进箱子里,也打算去回家吃饭。

他在距离广场直线距离大约10公里的地方按揭买了套电梯公寓,每天上下班十分方便。

高翔正打算扫个车,裤袋里手机就响了起来。

掏出电话看清楚来电人的姓名之后,他先是皱了皱眉头,随后才不情不愿地接通了电话:“喂爸,怎么了?”

高翔他爸期期艾艾在电话里头说:“你在什么地方?回村里来一趟嘛。”

高翔有些不太愿意,推脱说:“爸我刚下班,手里还拿着新设备呢,正打算……”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他老爸在电话里说:“哎呀,今天你周哥、王哥、鲁哥、陶叔、老覃、还有你伯爷他们过来帮我搭台子演出,我怎么可能不请他们吃顿饭嘛!”

挂上电话,高翔懂了,这是又喊他过去结账啊。

他料到这个结果了,方才他在无人机航拍的画面中看的清楚。

台子是搭起来了,彩楼也做了,灯光、乐队……

这些也全都请了,可再看看台底下的观众,不用说,又搞成了义务演出。

原来,高翔方才用无人机航拍请小朋友们看的,就是他老子的演出啊!

“……”

高翔他爸叫高业林,今年63岁。

还记得不得之前说过他们村是市里有名的“木偶村”,全村有超过7层从事这个行业。

而他们高家更是祖祖辈辈都是干这个的,高业林更是个中翘楚,24岁的年纪就成为了这一代的布袋木偶戏的传承人。

高翔小的时候,印象中爸爸老不在家。

在演出市场最辉煌的那几年,高业林的团队更是达到了几十个人的规模,商演多到都接不过来……

他每天不是在外面商演,就是在去商演的路上;妈妈也要随团演出,担心高翔无人看管,便把他放在爷爷奶奶家里。

高翔可以说是爷爷奶奶一手给带大的。这也导致了他们父子的感情并不太亲。

※※※※※※

由于要回村里的关系,高翔也没再扫车,尽管骑车回去更近、也更方便。

他还是打了辆车,让司机师傅把他送到“春风饭庄”的门口。

扫码付了钱,刚一下车,这家饭馆的老板就迎了出来,脸上都笑烂了:“我说老高今天为啥子敢在我这里包席了,原来是你回来了!”

这就是高翔不愿意回来的原因了。

尽管在村里没人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就连高业林也说不清楚;

可这并不妨碍他们认为高翔自己开起了公司,还在市里繁华地段买了房子,有出息了!

但是,必须要说但是,他是挣大钱了,有出息了,可他老汉偏偏又没名堂,天天搞什么木偶戏。

自掏腰包,请别人来看戏,还管这叫弘扬传统文化……

多么,可笑。

这两年听惯了村里的风言风语,高翔也早就见怪不怪了。

敷衍的冲他假笑了一下,高翔就进了包间。

刚一进屋,他这辈分就开始直线下降,这个是叔、那个也是叔,挨个叫人,赶紧的吧!

剩下的,最年轻的也都是哥哥级别的。

高翔叫了一圈,烟也发了一圈,才总算能坐下来喘口气。

高翔他伯爷叫高业梁,今年65了;四川话里伯爷喊的就是爸爸的亲哥。

他原本不叫这个名字,而是叫高业相,后来是他自己说他福薄,担不起这个“相”字,才执意去改的名字。

高业梁一眼就看到了高翔手里拎着的箱子,好奇地问他:“这就是那啥子无人机啊?”

高翔打开盒子,给长辈们介绍说:“这是大疆无人机今年8月份才发布的最新款。”

高业梁这才恍然:“我就说哪个开起无人机跑来拍我们演出,原来是你!”

方才舞台上空出现了一架无人机,他们都看见了。

说起这个,高业梁又老生常谈了起来:“我说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你爸不是跟我们说,你在城里头搞啥子搬家公司吗!”

什么,搬家公司?

高翔露出礼貌中又不失尴尬的微笑,同时眼神幽怨地看着他爸说:“我告诉我爸的是利用虚拟现实工程技术来进行搬家,结果到了他的嘴里就成了搬家公司……”

旁边,挨的高翔最近的一个小黑胖子忍不住开口问他:“这个虚、虚拟搬家,是不是就是在外头搭个索索,把那些笨家伙,比如说电冰箱啥子的从20多楼给梭下来?”

一口茶水结实地呛进了高翔的气管,让他一个劲的猛咳!

好不容易止住了,才用纸巾捂着鼻子说:“周哥,我的职业是虚拟现实工程师。这是一种新的职业,用我的专业技巧,帮客户解决一切空间管理上的问题,提升他们的生活品质。”

老周,还有高业梁听完以后,齐刷刷的摇头说:“听不懂”。

高翔在心里哀叹一声,认命地继续解释说:“就是可以理解为根据客户的需求以及生活习惯,对他的物品进行合理的规划与收纳,节省他们的时间和精力。

为客户提供从分类、到打包、搬运、还原、以及最后的整理等一站式服务。打个稍微夸张的比方,就是我们有能力把一间房间里的物品1:1的原样还原到另一间房间中去。

就连一本书,一幅画,一个模型,当时是多少页、摆放在什么角度;还原之后也还是那一页,而且保证连位子都和之前一模一样。”

众人在惊讶过后,吹唢呐那人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可这又有什么用?”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可能不需要做到这样的地步。但如果是一家图书馆、或者是一个博物馆呢?”

包间里瞬间变得安静了下来,大家都在琢磨,难怪高翔短短几年时间就能设立公司了。

人家干的这个事情,一般人他就干不了。

高翔顺便额外解释了一句:“为了达到方才我所说的1:1复原的目的,我们同样也需要运用到很多高科技手段。比如这个无人机,它能帮我们进行图传,配合虚拟现实技术,也就是VR等等;所以乍听上去我们和普通的搬家公司干的是一样的活,但是我们的收费更贵,挣得也更多。”

最后一句,完全就是解释给老爸的这些朋友们听的。

这些人你给他讲高科技他可能听不懂,但是你告诉他们这样做挣得更多,那他们就都明白了。

陪这帮叔叔伯伯们说了会话,高翔就找了个借口到外面来结账。

老板早就算好了,对他说:“一共是237,给230嘛。主要是那个香辣虾有点贵,一盘子25个大虾,要78……”

这还贵?相比一街之隔的城里,简直就是物美价廉了好吗?

都是小本经营,这老板也不容易的。

高翔他爸常来,也常赊账……

高翔直接扫了235块钱给老板,完了从吧台上的盘子里拿了颗薄荷糖剥开了放在嘴里。

正要回包间去拿无人机,就听见有个人也在外头打电话。

而且还是个大嗓门,哪怕是刻意压低了声音,高翔也还是听的一清二楚:“苗苗,你吃饭了没有?加班,怎么又加班啊……”

高翔下意识又退了回来,问老板:“他们今天也在你这里请客?”

老板叹了口气:“你爸在村里搭台搞演出,老田咋坐得住啊,也赶紧请人搭台子演出,这不……”

高翔他爸在村里有个仇人,或者说是死对头,就是老板口中的“老田”,田有福。

别看他叫有福,长的可一点都没“有福”;这田有福长的凶神恶煞,一张脸黑的发亮;

两条眉毛像发过的海参,啵愣啵愣的,两只眼睛一瞪更是和铜铃一样,就没见过这么磕碜的人!

他们田家是村里的另一个分支:提线木偶的传承人。

这老东西恬不知耻的到处跟别人讲:中国木偶戏真正成为艺术,全都是因为它的戏剧性,“以木偶为媒介,以歌舞演故事”。

所有唯有他们田家的提线木偶才是真正的艺术,其它的那都和江湖上那些打把势卖艺的一样,难登大雅之堂!

你听听,这叫什么话?

所以两家的梁子就这么结了下来。

“……”

高翔指了指田有福,问老板说:“他们那桌多少钱?”

老板快速翻了下账单说:“189,比你老汉那桌便宜。”

高翔二话没说,直接扫码;付完了钱,才对老板说:“别告诉他。”

回到电梯公寓,高翔才在手机上点了个外卖,又从冰箱里拿了罐可乐,刚打开电脑,微信的视频通话请求就弹了出来。

接通以后,屏幕上的人上来就是一通连珠炮:

“高翔,是不是你帮我爸付的钱?一共多少钱待会我转给你,这件事不许告诉我爸!还有,他们今天喝酒没有?”

小嘴哒哒哒,就跟冒蓝火的加特林一样……

视频里这个姑娘生的鹅蛋脸、大眼睛、左边脸上有个浅浅的梨涡,两个人非常的熟,她就是田有福的宝贝女儿——田苗苗。

因为和高翔同龄的关系,他们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同学。

然后从小学再到初中,两人也都是同班同学。

一直上了高中,才分到了不同的学校;再后来,考上了大学,尽管两个人天各一方,可彼此间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不过他们的关系也就止步于此了。

谁让那些年,田有福盯着高翔就跟闰土盯着猹一样,没少闹出笑话。

潜移默化之下,搞的原本关系还不错的两个小儿女也不得不保持起了距离。

和高翔不同,田苗苗并不在南江工作。

她名校毕业,学的专业又好,现在苏州,也同样从事份让田有福听不懂的工作;

跟高翔一样,她也是名新职业者。田苗苗是一名“人工智能训练师”。

“人工智能训练师”,简单来说就是当AI的老师,让AI更“懂”人类,更好地为我们人类服务。

光听名字可能觉得这个职业离普通老百姓很远很远,但实际上,人们所熟悉的天猫精灵、小艺小艺、菜鸟语音助手、阿里小蜜等智能产品的背后,都有人工智能训练师的默默付出。

互联网行业加班简直就是家常便饭,因此田苗苗也常吃便饭。

和高翔视频的时候,她都还在工位上,桌子旁边堆着厚厚的一摞资料,手里端着外卖,一边追问老爸今天到底有没有喝酒,一边快速地扒饭。

田有福的肝不太好,医生不让他喝酒,但他偏偏又不自觉,让田苗苗这个做女儿的操碎了心。

“他们今天又演出了?”

“嗯,就在村里的戏台,台是搭了,彩楼也做了,可结果……”

不用说,田苗苗也知道是什么结果。

曾经的艺术欣赏随着人们的娱乐取向转变,尤其是年轻人对时尚的追求,观众骤减,演出市场日益萎缩,木偶戏连生存都出现了危机,渐渐地连登台表演的机会都要失去了。

免费请人家看,人家都不愿意看了,更别说指着这行卖票,指着这行吃饭了……

屏幕前的这两个年轻人,其实都还有着另一层身份。

高翔,是高家布袋木偶戏下一代的传承人;而田苗苗,则是田家提线木偶戏下一代的传承人。

高翔从小就展露出了惊人的天赋,从会走路起就让他太爷爷还有他爷爷轮番的,手把手教他表演木偶戏;

十一二岁的时候就已经青出于蓝,还在市中小学文化比赛上得过一等奖。

田苗苗也不遑多让,从会走路就开始学习木偶戏。

别的女孩子玩毛绒玩具,玩芭比娃娃,而她的玩具却是各种各样的提线木偶。

长大以后,他们却一个学了电子信息工程专业,大学毕业之后成为了一名虚拟现实工程技术人员;

而另一个,则学了软件工程专业,毕业后成为了一名人工智能训练师。

两个人,谁也没有选择传承家传的手艺。

“……”

田苗苗很忙,匆匆又说了两句便挂断了视频。

她在手机上给高翔转了200块钱,随后又给老爸的微信上发了一个“很凶很凶”的表情;

这时候隔壁工位的王姐问她:“喝什么,我叫外卖。”

田苗苗不假思索回答道:“冰美式,晚上加班,全指着它了。”

王姐在手机菜单中冰美式咖啡后面那个加号上,默默地按下+1,脸上露出种同病相怜的苦笑。

不等咖啡送来,两个人就开始了忙碌的加班。

田苗苗在电脑上将最新的训练软件传递给了王姐;

王姐一边快速的查看,一边惊叹:“你已经迭代到第5个版本了?!”

田苗苗“嗯哼”一声,她正在开发一个模型,一个能够“自己看懂”快递上的信息的人工智能模型。

而她写的这款软件,正是专门训练这个模型用的。

王姐在电脑上开始导入大量的数据;

田苗苗随机打开一组,将其中一张快递单的扫描文件导入训练软件,随后把快递单上的“发货人”、“收件人”、“地址信息”等关键内容一一进行拉取。

选中之后,在工具栏的菜单上为这些内容打上对应的标签,然后点击生成训练模型。

几十秒的等待时间之后,AI就开始处理这些信息。

她们两个人,一个负责导入数据,一个负责把标注好的快递单信息,一张张的“投喂”给人工智能模型。

经过她们训练后的AI,下一次再遇到同类型的单据,就能自主抓取和提炼这些关键内容,自己就能“看懂”这些信息了。

而有了AI参与的效率,是过去的十几倍甚至是几十倍!

这,就是田苗苗的日常工作。

经过她训练后的人工智能模型,能更好地理解和处理数据,提高AI的性能跟准确性,让它变得更加智能。

※※※※※※

次日,高翔刚到公司便忙碌了起来。

和他的团队一起,在已经修改过数轮的最新方案面前讨论到:

“各位,这个案子我们已经跟了有快一年的时间了,各项内容已经完成了细分,接下来就是检验我们的时候了,希望大家再接再厉,完美拿下区里这个易地搬迁的大项目!”

2016年的时候,经开区正式成立。

同年,开始对区里建档立卡贫困人口实施易地扶贫搬迁。

去年9月,高翔接了一个大活。

区里的工作人员找到他,希望他的公司能参与到这次易地搬迁项目中来。

负责帮助这次涉及到的4000多名群众进行搬家!

高翔的公司以前接过最大的项目就是市里一所中学图书馆的整体搬迁工作,像这样为4000多人同时搬家的项目,他也是第一次遇到。

为了拿下这个项目,打响公司的名气。高翔带领团队没日没夜的扑在这个项目上。

把整个任务细分再细分,充分和工作人员,以及搬迁群众代表们讨论。

第一次到村民家中去的时候,高翔很受震撼。

穷,实在是太穷了!

家里的房屋还是木质结构,外面砌着泥土,这家主人跟她的父母,还有她叔叔,一共三家人挤在一起。

长条的板凳上面铺上木板,底下垫一层稻草再扑上棉絮,就是她孩子的床……

然而,这一次他们家也将离开祖祖辈辈生活的祖宅,搬到经开区特意修建的“蓝星家园”小区去。

这是经开区最具代表性的易地安置点之一,也是最大的一个。

那天,高翔坐在还没有他鞋子高的小板凳上,用平板电脑为他们家人展示新房子的VR实景。

“开门进来,就是一个小型的玄关,可以放一个换鞋凳,还有鞋柜等等;这是客厅,和餐厅连在一起,左手边就是生活阳台……”

近一年的时间,高翔无数次去与村民们沟通。

凭借着专业的知识,以及诚恳的态度,让村民们从最初的怀疑、不认可;

到逐渐接受了他这个工程师。

虽然村民们还是搞不清楚他这个虚拟现实工程师到底是个什么概念。

但是他们晓得,第一高翔是帮政府做事的,信得过;

第二个就是这个小伙子的确很有本事。

如果让他们自己来搬家的话,那真是破家值万贯,就连一捆柴火都恨不得要带走。

而高翔却抢先一步问他们:大家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新家?

村民们这才意识到,他们之前还从来没有想过,想要一个什么样子的新家。

女人们开始叽叽喳喳起来,这个说城里人都用集成灶,比农村的土灶方便太多太多了;

那个说城里的房子都有热水器,随时都有热水用,冬天也不用担心冷水刺骨了;

还有个年轻的小媳妇说,城里人都用抽水马桶,坐在上面舒服极了……

那么问题来了,这些东西他们想要,可是家里之前旧的东西,他们同样也舍不得扔。

老百姓都是会过日子的,像锅碗瓢盆这些都还能用,就没有必要去买新的。

冰箱是前年才换的新的,肯定要搬过去,这是大东西,怕是要找个车子来拉。

而这时候,高翔才体现出他的价值来——由他这个虚拟现实工程师负责为大家规划,再由他的团队负责为大家进行整理和组织物品。

他们帮助村民决定哪些东西需要带走,哪些东西可以留下来,最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他们确保这些要带走的物品在新家中都有一个合适的位置!

在经过了近一年的精心策划后,今天,高翔带领公司全体员工,帮助村民们搬家。

在这一次搬家的过程当中,大家亲眼目睹了他们这家小小的公司在当中起到的重要作用。

高翔一个仅有6人的团队,确保了4000多人同时搬家的顺利进行!

就在高翔和田苗苗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发光发热的时候。

高业林最近却非常发愁,他和他的徒弟们已经快半年没有演出了。

本来之前“六一”儿童节的时候,他还憧憬着青少年宫可能会来请他们去为孩子们表演。

结果儿童节那天,人家搞了个啥子机器人足球赛,全是高科技,让老高无话可说……

然后就是暑假。

高业林又想着跟学校寻求合作,办一个兴趣班,既教孩子们木偶戏,同时也教他们亲手制作木偶,弘扬传统艺术。

但是很可惜,学校那边反馈说:现在的孩子们更愿意学游泳、球类运动、轮滑、舞蹈、以及编程等等。

学校当然要尊重学生家长们的意见,将木偶戏给排除在外了。

就这样,“高家班”就像是失业了一样。

成员们也全都自谋出路去了,怎么着也得想办法挣点儿钱来贴补家用。

高业林第一次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力。

这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让他十分的寒心。

到底是怎么了呢?木偶戏明明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艺术,有着上千年的历史,怎么就到了如今这无人问津的地步了呢?

他们“高家班”也从以前年轻人挤破头皮都想进的,市里面数一数二的演出团体,沦落到如今村民们口中的“没名堂,啥子时代了,还在搞什么木偶戏,龟儿子怕不是疯了……”

高业林受不了这样的压力,就给周斌打了个电话。

周斌是他的大徒弟,更是看着高翔他们长起来的,是这一科的大学长。

周斌骑着一辆二手的电动车,除了电瓶是个七成新的,其它的零部件全是旧的。

他这辆车从来不用锁,放在外面都没人偷。

周斌一进门,老高就递给他钱,还有一个那种2L的装菜籽油的空瓶子:“去街上打满这一瓶子酒,要8块钱一斤的。”

周斌叹了口气,接过瓶子,骑车到街上打了瓶酒,又自掏腰包买了点下酒菜,这才返来。

老高一看见卤菜,心里头更不是个滋味了,自顾自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周斌连忙劝他:“师父你少喝点酒。”

老高心里头不痛快,越劝他越是大口的喝了一口酒。

又夹了片猪耳朵压了压,好半晌才自言自语地说:“这咋个办呢,这可怎么办呢?”

周斌见状犹豫着说:“师父,我看最近啥子网络直播、短视频平台又流行起来了,也不知道我们这个木偶戏的形式,把它放到网上去,人家那些观众们能不能认可我们?”

高业林眼前一亮,直拍大腿说:“这倒是个路子,这是一条路子!你给我说一下,这个啥子直播到底是个什么形式?”

两人一边喝酒,周斌一边在手机上给师父讲解网络直播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是他也只是个看客,看热闹的,账号里不得充一分钱的主儿。

高业林一让他细说,他就不得行了。

老高叹了口气,心里对直播这个形式还是非常认可的。

这有啥嘛?不就跟他们当年赶集的时候,在场镇上圈一块地方,把桌子支开,把彩楼放好,然后就开始敲锣打鼓,吸引大家来看是一回事嘛!

人家看了觉得好,就给你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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