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超本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他的要求也不高，但仍觉着这里不太顺心，只是当侍者询问时，他却不好再推辞什么，因为在侍者眼里看来，这就是最为合适的地方。

如果拒绝他的提议，那他恐怕也不会，更不可能再为栋超找其他住所了，因此栋超除了接受，别无选择。

走入一个低矮的小房，里面有条共用便道，道上还有几个矮小的人，见了侍者过来，也只笑一笑，什么话都不说，仿佛也像栋超这么无奈。

沿着便道，被领进第三个门洞前，侍者交给栋超一把钥匙，让他把门打开，里面虽然昏暗，但的确像他所要求的那样，有亮光从头顶撒下来，不过至于窗户，却离地很高，而且同样十分狭窄，只有门口的一小块地方，可以从窗户里透出点空气，或是外面照过来的一些光亮。

栋超走进去后，更觉得这里像老鼠洞了，到处都是土砖的痕迹，仿佛整个房子都是被挖在土砖里的坑洞，狭小而不太透气。

与之前他见过明亮而通透的地方，简直是两个世界，但栋超就一路来感觉到的和想到的，猜测这两个地方相距很远，但的确是在同一个地方的，唯一的不同或许只是这里已被他们塞满，而那里正在被他们塞满。

栋超带着这些想法，环顾小屋，忽然想起带自己过来的人，自己好像还没和他告别，但回头一看，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不存在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是被水里的影子带到这里来，在门后它就变成了一只黑犬，守在门外禁止有人进来，也禁止有人出去。

送晚饭的是个老人，她的脚步声“有气无力”马上就可能瘫倒在地，可终于还是走到了门口，栋超接过送来的东西，向她道谢，对方却不接受自己的钱，只是点了点头，随后消失在便道里。

吃这里的东西也味同嚼烛，也吃不出那是什么，仿佛死人在吃自己的贡品，全是出于一种形式。

用过晚饭，他想出去走走，可周围太狭窄，他只能弯着腰走出去，看着只有其中几户人家还亮着灯，栋超透过门缝向里看了一眼，那是一个女人的住所，灯光打在她惨白的脸上，像是纸人一样——脸色难看的像鬼。

手里机械的做着伙什，嘴里却在埋怨着，甚至不时的看向桌上的刀子，但始终没有那么做。

第二个亮灯的地方，是一个男孩，还有一条黑狗，男孩已经很瘦弱了，身体几乎成一副骨架子，双目失神的盯着窗口，仰着的头颅甚至让栋超担心，它会忽然从孱弱的脖子上滚下来。

“你是谁呢？”听到门上沙哑的合页声，男孩忽然回头，目光幽幽的看过来，里面压抑着某种东西。

“我是新来的邻居，你在看什么呢？”

男孩失语似的笑了一声，“看天气，看时间，看一切正在发生的和未发生的一切，发生在别人身上的快乐，好像看到它们，我也正在经历！”

栋超把门推的再大一点，侧身靠了过去，但还是不慎碰到了门顶的木栏，“那你看到过我来的那个地方吗？”

“当然也看到了，那里很明亮，比这里更好，但我们不能过去？”

“为什么，你有朋友在哪里吗？”

“因为那里太可怕了，我看到过发生的很多可怕的事情……我自然有朋友在哪儿，但它们去了就再也没回来了，不过我自己有一天也会去的！”

栋超能明白他话里的意图，随即又问，“那些可怕的事情，都是什么，以后还会发生吗？”

或许有种幸灾乐祸的想法，栋超希望刚才拒绝自己的地方，再发生点什么，甚至正在发生什么，这也能让刚才的那位侍者感觉到痛心，让他因拒绝自己而遭遇不幸，后悔之前对自己无礼。

“你想知道吗？”小男孩忽然来了精神，向屋角的那只黑狗招了招手，那黑不溜秋的小东西就兴冲冲的跑了过来，小男孩在它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又听对方叫了几声。

“那你快点回来！”他们交流了几句后，小男孩就把狗抱起来，并从小窗里扔了出去。

“很快，我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还能听到那里的声音呢？他们听惯了的声音，但我现在听起来还是觉得有点害怕！”

“是什么呢？”

“有人要用刀子把其他人捅死，然后大家聚集在一起，把那具尸体变成一顿美餐。”

“这怎么可能！被杀害的是什么人？”

“也是他们一样的体面人，他们可不会向我这么害怕，这里关着的就是我们这样胆小的人？”

“为什么？”

“为什么？！”小男孩惊讶的看着栋超，随后又明白了他的话，嘲笑似的说，“你觉得这里是什么地方呢？贫民窟吗？不比这更糟糕，我们并不清贫，只是觉得害怕而已，对什么都怕！”

这时门口传来动静，小男孩立刻闭嘴，等声音消失后，他才接着说，“你可能觉得这是我们的错觉，如果你那样认为，也那样相信的话，就自己试着离开这里，如果很容易做到了，没有回到这里，那我们都会成为你的噩梦，不过没关系，因为那时候你已经清醒过来了。”

栋超无法相信他的话，也无法怀疑，盯着窗口看了一会，那狭小的地方，忽然钻进来一个黑漆漆的影子，小男孩见了惊喜的抱住它，从它的嘴巴里接过一大块火腿肉。

“要来点吗？”小男孩邀请栋超，并且把那块火腿放在小桌子上，栋超借着灯光，扫了它一眼，看到上面用刀子刻了一个人的名字。

“不，谢谢你的好意！”栋超离开的时候，再次碰到门顶，听到身后传来小男孩惋惜声音，随后门被关上。

周围的光从门缝里透过来，像一些半闭合的眼睛，从里面投出一阵阵死光，时有哭声传来。

回到自己的住处，又是半夜，栋超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他起身一听，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等他推开自己的门，靠近隔壁房子的门前时，就看到屋里黑漆漆的，栋超壮着胆子，问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没有听到回答，他咬了咬牙，把门推开更大的缝隙，并且点亮了小屋里的灯。

幽暗的灯光照耀下，一个女人倒在一片稠密的血里，她身上被划开一条口子，身上的肉被割开，血也淌了出来。看的出来，那些血并不多，只是很少的部分，甚至无法覆盖地面，但就是这样的一点失血，却已经夺走了她枯佝的身体和稀薄的生命。

而在生命最后的一些时间，在她黑漆漆的屋子里，这个女人正在做饭，肉放在锅里，锅下却没有火，但可能在栋超赶来之前还是有熊熊火光的，可现在已随着女人的死去，也终于熄灭了。

而灯光下，锅里的肉块儿带着血，与明亮大厅里的食材别无二致，但在这里的东西，却是取自于吃者的身上。

栋超愕然的意识到，这个女人从自己身上搁下肉来，但随之而来的血却令她失去了自己所付出的努力，最终到毙于此。

笼罩在小屋里的恐怖之事化为潮水灌入他体内，让栋超感觉浑身的肌肉都在颤抖，头脑里的神经都因看到的和想到的事情而抽搐，要不是他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恐怕早就污物横流了。

“哎，真是傻啊！”小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走过来，关了灯，在黑暗中，又仿佛成了一位老人，用奇怪的语气向她们说着，向地上的尸体说着。

“如果早想好，就应该早动手，不至于到最后才这样，落得个两手空空，没填饱肚子就死了！”

黑暗中，栋超感觉小男孩踩着血水，走进去拿了点东西又出来了。

后半夜，栋超辗转难眠，不时听到隔壁有什么动静，是磨牙的声音，打呼噜的声音，还可能是咀嚼的声音，牙齿撕扯着血肉，却什么都不知道，吃的是什么。

因为黑暗让人们放弃了感知，也麻木了自己的神经，被一种感觉推动着，继续往前。

这时，他不得不起来，掂着脚尖，做着他一开始对所住房间的第二个要求的事，透过小小的窗户，眺望大海，灯塔的光照在上面，如巨大的幕布，不断的抖动。

这死气沉沉的小屋和周围的人把他困住了，但栋超眺望着海中的幕布，想象着自己在里面看到的内容。

这种臆想持续了很久，直到黑暗消失了，第二天来送饭的是一位同样“有气无力”的老头，但放下东西时，对方却恶狠狠的盯了栋超一眼。

栋超不明白自己那里得罪了他，在急急忙忙的吃过早饭后，就小心翼翼的跟着那个老头出去。

白天便道上没人，大家都在休息，门被锁住，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人声，就像一座座坟墓，耸立出栋超身侧。

不很远，那老人扶着楼梯的栏杆，转了个角儿，向下面一层便道走去。

这时，栋超又想起来，那位侍者说过的话，心里感觉毛毛的，这其中自然掺杂着警告的意味，但栋超冷静下来想一想，觉得这句话好像说反了，如果这里有什么危险的话，也应该是半夜不要出来才对。

大白天，又会发生什么呢？虽然周围黑漆漆的，但外面的确是明亮的白昼啊，在这样的时间里，能发生什么呢？

这样安慰自己后，栋超迈步向下走去，但脚步声却被黑暗淹没了，让人听不到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