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我睡着慕侧转来凑身边小声说收拾起纷繁思绪安慰拍拍他道：别乱想好好睡吧 但目光由自主随着慕视线望过去

船头船尾群群水手正顶风冒雨奋力将船只驶向东方时传来低沉号子声嗨哟嗨哟加把劲呐嗨哟嗨哟加把油啊声声被风雨刮得破碎飘忽

但很清楚感觉身体下船只往东走随波浪起伏步步往东走；像秦淮河随波逐流画舫也像太湖中奔波穿梭渔舟下下摇橹伴着欸乃欸乃橹声殷切说儿别忘你姓

我从没忘记我家子孙我时时刻刻记得氏祖宗 心底无声自语

加入国姓郑家军队伍极力争取随军出海东征就因为我记得我家子孙我祖先仲淹待东征消息传出去必将震惊天下吧师父师母、府同门、氏族整个江南都会为我们骄傲吧

哥明天就要台湾呢慕声音又兴奋又紧张两只小手隔着薄毯紧紧抓着手臂没答话听着耳畔呼呼风雨声和船头水手们号子声只感觉胸口心脏怦怦怦怦狂跳

没错永历十五三月三十日这天国姓下令冒雨出航东征军顶着风浪自澎湖岛出发逆风行驶天夜据说天亮就能台湾国姓吩咐：我座船行最前面其它船只随后所以脚下这艘国姓楼船行驶浩浩荡荡船队最前方；所以这船将士将率先登台湾

哥这几天我真吓坏今天晚会再出事吧风雨交加中慕怯声问

肯定没事你别担心安慰道

回想自三月二十三金门料㑩湾出发以来惊险断：遇风浪、遭暴雨、险恶黑水沟段差点儿翻船 慕十里秦淮自幼下河游水摸鱼捉虾都身好水性；但辽阔无垠海中碰狂风暴雨、惊涛骇浪暴风雨楼船被颠簸得像叶轻舟数次被海浪抛半空两个都吐翻江倒海吐只有黄水还呕幸亏家都忙没顾得笑话

你说那里和中原样吗慕小声问：哥你记得吧高平堂刚开张时候来批福建订货我问你你说福建和江南差多；相差多但讲话真难懂啊二哥官话算最好懂其他福建土话我现也只能猜个十之七八还好哥你然听错号令可就糟

我也能完全听懂跟二弟学过些但有时跟着家行动你别为这个担心国姓关照过会因为这个责罚我们国姓当时还说他初江南时也听懂江南话尤其师父江南吴语像鸟鸣样又脆又快十句有九句知道什么意思幸亏师母总提醒师父父说官话后来才慢慢听懂轻声笑道：台湾嘛我估计和这边也差多你看何斌那个台湾通事带张台湾图给国姓和延平王府中郑家样样

国姓谁他本姓郑郑家福建泉州汉族祖籍河南其父就名鼎鼎东海霸主郑芝龙郑芝龙海盗出身崇祯元被明朝廷招抚为五虎游击将军老家建豪华府邸准备安享富贵晚时候却看清军入关横扫天下崇祯皇帝煤山殉国；紧接着南京弘光朝廷再亡手握重兵郑芝龙和兄弟郑鸿逵于福州拥立唐王朱聿键为隆武皇帝隆武帝见郑芝龙这个子就极喜欢说可惜朕没个女儿配卿你要忠于吾家勿相忘也 赐国姓朱并赐名成功那时起他就成朱成功国姓成功也常被世称为郑赐姓郑国姓国姓

郑芝龙这个昔日海霸王被南下清军精锐骁勇惊倒后来洪承畴蛊惑下顾很多反对明知道清廷招纳有诈还低头选择投降国姓苦劝未果说若父亲去回孩儿将来自当为父报仇率郑军出海福建南部艰难立足苦心经营之下势力日渐壮隆武帝屈而亡郑芝龙被押送北京之后国姓率领郑家军继续反清复明惊才干加无可比拟威望迅速崛起成为光复业中最醒目支力量稳定潮州漳州等东南带最厉害夺取重镇厦门更其名为思明算为明朝占块牢固盘桂王朱由榔继承南明皇位改元永历国姓又被永历皇帝封为延平王所以也有称他郑延平

当然他最广为流传、最为知名字郑成功直四百后今天依然响亮为天下所有敬仰

国姓从小就海中摸爬滚打海征战对他家常便饭所以眼前风雨中疾速前行毫稀奇国姓亲自把舵定能顺利达

迎接我们会什么

那时江南也曾日日惊心动魄时而担忧时而憧憬冒险中时时涌恐惧但事后回想都成美好回忆经常被笑着提起、你争我抢讲述这次台湾之行也会这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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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平堂书坊柜台前凝视着熟悉字迹仿佛看见殷切目光看见氏亲众张张温暖热忱笑脸：二伯三叔三婶七嬢嬢九叔好兄弟钧剑钰整个家庄千多每次回去都有新生儿虽然好些名字叫来但见面自然而然熟络亲密

真想家真想回家庄

而且每次看夫子庙成群结队赶考秀才真难过家议论因为朝廷缺现科举出仕举也好、进士也好升职快得出奇比如顺治三状元傅以渐顺治十成为内秘书院学士；顺治四状元吕宫升则于顺治十就出任内弘文院学士分别只用八和六看过那两份状元答卷自问如果下场定写得更好想苦学十五满腹经纶却连考机会都没有真让沮丧让恨得立刻卷铺盖回家

然而忍心吧直没回去留金陵原因看着师父把纪须发皆银走路颤巍巍还要奔前走后也舍得吧师母温柔慈和与记忆中姆妈样衣食住行样样操心无微至；慕呢十四来直像个跟屁虫黏身后比亲弟弟还要亲觉得心底已经很难分清家庄和府哪个自己家像辨明苏州与金陵何处家乡样

就这样犹豫中次次谢绝家族挽留对多次邀请含糊敷衍再后来高平堂书坊开张几乎日日客似云来天天从早忙晚就更无法回去眼看着今中秋碰秋闱乡试肯定走开腊月再看能能回去过新吧

对面慕整理书籍但时瞥过来眼直悄悄、担心观察反应冲他笑笑指指桌算盘意思说忙着呢哪儿有空回苏州慕喜笑眯眯转过身继续收拾手脚轻快动作麻利

怅然将信笺折起随手夹案本《文正公集》样书中确实如慕讲六百多时光流淌祖先仲淹经历岁月沉淀反而日益高伟岸更受敬仰莘莘学子必说来贡院秀才们几乎手部《文正公集》；师父乃江南代儒,教诲学生常常引用其诗文所以门弟子对这本文集都倒背如流师母本来个巾帼豪杰等闲从放眼里独独钦佩仲淹称其为苏州同乡教慕识字用《岳阳楼记》教作诗则讲《四民诗》更像样常常提醒勿忘氏祖先时时刻刻记得自己家子孙

掌柜少少掌柜小四高声叫着跑过来头脸汗左手拎着素菜包子麻油香味随着微风羊肠小径飘荡

和慕解伸头张望归和尚归和尚被抓后面小五和小六喊得气急败坏：就贡院前面刚才被拖走

什么霍然而起疾步往外奔慕连忙跟后面两刚书坊青石台阶迎面撞见小伙计狼狈奔逃边跑边胡乱喊：好归和尚和几个秀才起被抓

更糟糕后面羊肠道出现个儒士身影与慕同样青袍玄帽秀才打扮瘦削高挑踉踉跄跄仓惶疾步而来撩袍角疾步迎去

慕急得跺脚：娘你又干嘛

慕喊娘远处这个女扮男装中秀才当然就艳名满天下秦淮八艳之如

如个孤女幼因家贫被卖苏州盛泽镇名妓徐佛家中受其教养十几勤学苦练琴棋书画无精成后常着儒服男装与东林党、几社、复社士纵谈时事唱诗赋青楼中出类拔萃物她素有志定要嫁个读书后来遇谦益见倾心难怪谦益万历三十八科考探花历经三朝皇帝东林党领袖之被黄宗羲等家尊为四海宗盟啊如颇下番功夫最后如愿以偿与谦益结为连理两崇祯十四（公元1641）成亲当时轰动整个江南谦益那正好六十寿而如才二十三岁又出身风尘偏要吹吹打打明媒正娶引起很多非议据说娶亲船中被扔无数石头直后来清顺治四谦益北入狱身陷囹圄；如扶病随行并书陈情表示要代死或从死使得世对这对夫妇改变观感顺治五谦益金陵再次惹官司又亏得如全力奔走营救他才得以免祸出狱后作诗说恸哭临江无孝子从行赴难有贤妻那之后如坐实谦益贤妻身份家下尊称夫；谦益本更敬称其为河东君为其常熟虞山盖绛云楼江南再没多口议论

我做啥朗朗乾坤庭广众我能做啥事体如瞪眼怒道：鞑子还能勿让讲话我偏生要讲有本事把我和归庄淘抓去哼今难道勿永历十二作啥讲勿得

娘

夫

顺治十五

对啊顺治十五顺治十五

慕和小四、小五、小六起尖叫小六还故作聪明高声咳嗽想掩盖住如永历十二话语如益发恼怒高声道：我偏生要讲就明永历十二皇昆明好着呢万岁万万岁边说边停下脚步掉头就要往回走

如性子刚烈老而弥辣刚才如果没意她自己悄悄跑进高平堂也就算；偏生撞见这几儿子、徒弟、伙计都如肯当面示弱顾后有追兵竟要回去硬怼硬碰

娘你干嘛慕急得纵身扑：您别使性子啊归师兄被抓您干嘛去送死

什么子送死讲得格难听如更乐意举步便行：我去和鞑子讲道理慕幼弱小但拦住如反而被她拖得往前走由急得乱喊：娘娘师哥师哥

连忙前双手抓住如耐心劝道：师母凡事小心生意要紧啊边侧头吩咐小五小六：快你们赶紧回去生意要紧马就要客

两个伙计张着嘴看热闹听掌柜吩咐敢从恋恋舍转身边走还边回头看小五嘟囔：中午头哪儿有客小六狠狠拍他下：少废话回去干活

如听两句生意要紧愣愣旋即抿紧嘴巴也再往前挣扎见小五小六走远又低声道：师母书坊生意兴隆将来定可以成就番事何必急时见如迟疑遥指书坊匾额道：您记得吧师父当日亲自题这堂号所为何来

慕急道：对啊娘父亲敬慕高平自谦‘蒙叟’您看他个老头子操心书坊生意份就别添乱好好

正午阳光正烈金晃晃照着高平堂三个字也照着蒙叟两个小字如眯缝眼睛仰头眺望言发快步走向书坊看那背影仍旧怒气冲冲慕和小四胡乱喊着娘夫连忙紧紧跟后面

独独留下沿竹间小道往前走身后慕抱怨声、小四殷勤声、如恼怒声渐渐隐去迎面三三两两书生秀才走过来真客含笑招呼：来有新书早刚船货欢迎随意看看请便少等您呢

说话间回头望去高平堂门户开顾客盈门俨然又生意兴隆科考书坊

恰这时群衙役呼小叫奔过来有举着佩刀有晃着铁链有拿着手铐看见七嘴八舌问：刚才有个青衣秀才看没

刚才好些个秀才过去白衣绿袍青衣么故作糊涂皱眉回想

对青衣底看见没有快讲

瘦瘦高高走路有点稳动声色问

几个衙役有点头有称有催促快点侧身指指桃叶渡口：往渡口去船

桃叶渡口夫子庙前最忙碌渡口之每天从早晚船只来来往往；这随手指间正好有两只船刚刚离开只画舫往东只游船往西水波荡漾中渐渐远去兀那船停下快停下衙役们喊得气急败坏追往渡口

好险神色自若继续往前走脚步起落很快贡院街遥望前方江南贡院巍峨耸立重檐飞角如鹏展翅高飞翱翔碧空白玉牌坊楹联字刻着圣朝吁俊首斯邦看志士弹冠而起； 天府策名由此喜英才发韧而前送来南京拜师那天特意牵着小手走牌坊下指着对联个字个字念出那时候虽然小但想当然认为作为氏子孙有祖宗仲淹保佑进贡院金榜题名笃定早晚事我就这联中说志士英才

谁知道十五都只能远观贡院里面什么样没见过

这辈子还有机会吗

唉自嘲摇摇头这会儿想这个师母虽然逃过追捕但归师兄被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