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点点头，面色平静道，“去我家里说。”

萧山本身就颇为疲倦，但这种人心动荡的事情，确实不适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交谈。

他只能跟着村长去了他家。

赵春英来不及更换装扮，便笑吟吟的对萧山问道，“萧山哥，你还饿不饿？我再让下面做些饭菜过来？”

“春英妹子，不用了。”

萧山扭头看向村长，直接问道，“村长，这两件事，你准备怎么应对？”

“瘟疫之事，还需要调查，不过想来做不得假，这东西每隔几年都来那么一次。”

“至于草原人南下的事情，应该是真的。昨日走私的队伍回来，就跟我提过，说有些小部落被海西部落给抢劫了，牛羊损失了不少，应该就是为战争做准备。”

萧山闻言，眼神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村长继续道，“不过，不论是瘟疫，还是战乱，都不能轻动。迁徙是一条下下之策，我有意联合附近的村子，结寨自保，你意下如何？”

村长看了一眼萧山，淡淡的说道。

“结寨自保？”萧山思索了片刻，其实他也有这个念头，只是觉得无人能答应。

因为这件事情可行性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太低了。

山贼大家或许可以搏一搏，官府咬牙还能斗一斗。

可草原人，那是真的凶狠，在乡亲们的朴素心里之中，每年草原人南下，那都是毁天灭地一般的情形。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村长竟然率先提出来了。

皱着眉头说道，“可行性不高吧？那可是草原骑卒，咱们一群老百姓，很难是他们的对手。”

村长笑道，“可行性不高？往年草原进犯，咱们也是进山避一避，为何这一次不行了呢？”

萧山解释道，“往年大家都有存粮，进山躲一躲没问题，可如今大家都没有存粮了。而且，如今军队也成了大问题，尤其是这两年军饷发不下来，大家的战斗意志很差，这就意味着草原人可能在咱们的地盘，搜刮很长时间。”

“再有一点，我们打掉了虎威山，这意味着敲掉了草原部落的威慑走私路线的桥头堡，这一次他们南下，很有可能是一场报复性军事行动。”

“很有可能重点扫荡栖霞山、虎威山附近区域，咱们若是不迁徙，很有可能要碰上硬茬子。”

村长点了点头，说道，“你分析的不错，起初我也觉得，今年情况不一样，结寨自保很难，尤其是草原人非常可恶的在大山里放了很多大型野兽，随时会威胁乡亲们的性命！”

“但萧山你考虑过虎威山没有？虎威山易守难攻，若是我们占据此地，是不是可以防守很长时间？”

“草原人不可能在此地久留的，毕竟镇国公还在边塞巡视。”

萧山看着村长闪烁着光芒的眸子，忽然意味深长的问了一句，“村长，您莫不是想火中取栗吧？”

“什么意思？”一旁的赵春英一脸疑惑。

“草原人过境，不论是城池，还是村镇肯定大面积被掠夺，人手会骤减，咱们若是生存下来，到时候空出来的土地、房屋可就是咱们村子的了。”萧山说道，“此外，咱们只要坚持下来，在本地的话语权就会剧增。”

“不论是私底下做生意，搞走私，还是军方想办什么事情，都要看咱们村子，几分脸色。”

村长没有回应，却已经是一种回应。

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一直想着如何振兴赵家，保全村落。

这些年，为了达成这个目标，他做过无数努力。

如果不是遇到萧山，他可能就倾心培养孙女，维持现状。

这个念头，也只能是个念头而已。

“其实也不仅仅是火中取栗，或许连你都没有意识到，迁徙逃难，是多大的一场灾难。”

村长感慨说道，“你自己也说了，咱们这附近区域，很有可能出了瘟疫。”

“瘟疫之下，寸步难行，很可能我们走着走着，就都病死在路上了！”

“尤其是那些穷人，他们甚至连迁徙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留在家乡，其实是最佳的选择！”

“困兽虎威山，这……”萧山听懂了村长的意图，眸子里露出了思索之色。

村长也不打扰，示意家仆去烧一些热茶。

关乎村子的生死存亡的大事，今晚有可能要跟萧山促膝长谈了。

赵春英很懂事的没有胡乱开口，而是示意萧山脱下外套，给他缝补衣服。

屋里点了木炭，暖烘烘的。

赵氏消息灵通的族人，听到萧山深夜被留在老宅，很想过来探查一下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却被老村长拦在外面，只能叹息一声离开。

村长见萧山一直沉默不语，许久才回神。

当下主动起身，对着萧山抱拳，“萧山，算老朽求你，帮一帮赵家，帮一帮村子。虎威山旦夕可灭，赵千户的大营弹指间损失惨重，这一回，你也肯定能行！”

“村长，关于草原人南下，我是极其不认可驻守这个方案的。”萧山说道，“我想你心里很清楚，驻守的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所有人都得死。”

“而迁徙，虽然会有人损伤，但总归会有人活下来。”

萧山并未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意图，反而再次告诫村长，此事的难处。

他想探一探村长的底。

“是啊，总归是有些人能够活下来的，这件事情，我比你清楚。可我是村长啊，我是一族之长啊。”

“我不忍心看着那些照顾子女大半辈子的老人死在路上，我不忍心看着那些孩童，被当做粮食去交换。”

“凭什么，老弱妇孺，弱者，也是人，也需要保护。”

“况且，这脚下是老祖宗辛辛苦苦开拓出来的土地，凭什么说扔就扔了？”

老村长露出怀念之色，“真的好想回到四十年前啊，那时候的大乾还如日中天，草原人赶来，朝廷一道诏令，边军的将士便如狼似虎的冲出去，将那些草原鞑子杀的屁滚尿流。我们这些百姓，那也是磨刀霍霍，赢粮景从。”

“怎么一眨眼，这世道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呢。”

说着，说着，村长的眸子里竟然有了泪水。

萧山忽然明白了什么，这片土地的人，大抵对这片土地，都有特殊的情感吧。

“世事翻来覆去，自是周而复始，有些事情，非人力自可阻挡的。”萧山一句话，将村长说的有些呆愣了。

“萧山，你竟然有此见解？”

村长对萧山这句话的这里表现的非常震撼。

赵春英挠着头，一脸不明白的看着萧山道，“萧山哥，你说的啥意思吗？”

萧山看着赵春英递过来的衣服，针脚很密，缝补的很结实，一点都不像是她舞刀弄枪的样子，笑吟吟的继续道，“我听我家大侄子读书，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盛极而衰，物壮则老，这天地本来便是这般样子，昔年大汉、盛唐立国，哪个不是天命在握，雄兵猎猎，万国宾服。可今日，何曾见昔日衣冠？”

“任何王朝都如草木春秋，有生长，有繁盛，自然也有凋零。大乾也承平了几十年，疆域不断对外拓展，到如今，官府、军队奢靡腐化，富绅、士大夫不断兼并土地，百姓活不下去很正常。”

“往前看二十年，便没有天灾了吗？便没有了草原南下了吗？为何那时没问题，现在反而危若累卵呢？”

村长听完萧山的话，缓缓点头，脸上尽是恍然和欣赏之色。

赵春英更是直白且惊讶道，“嘶，竟然是这个缘由，要你这么说，岂不是这一次即便是躲得过草原的扫荡，后续的日子也不好过。”

“沧海横流显英雄气，这英雄未必是我萧山，也可以是村长，是春英你。”

“英雄逆天改命，拯救危局，引导时局，让天下风云变色，让人出人意料都未尝不可。”

“就拿眼下驻守虎威山来说，咱们只要拼力去做，就未必不能有个好结果。”

“而且这一次做完了，也不是说后续便不能用了。我们可以以此为根基，慢慢变强，直到外人不敢轻易欺负我们为止。”

“腐朽的土地里，也是能钻出新芽，长成参天大树不是吗？”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村长心头，轰然炸响。

萧山后面说什么，他好似直接听不到的。

村长耳边回荡的，基本上都成了参天大树。

参天大树若是成了，还愁不能振兴家族？

这一刻，老村长感觉自己情绪都有些激动起来。

“萧山，你的意思愿意帮我了？”村长忍不住问道。

“自然，村长您屡次师恩与我，我岂能不报？况且此地也是生我养我的土地，这里也有与我生活多年的乡亲同伴，我岂能弃之而走？”

此时年迈苍苍的村长，却有了几分朝气，眼神也变得神采奕奕。

竟然忍不住对萧山行了一礼。

而且是平辈之间的礼节。

“村长，切莫如此！”萧山无奈的说道，“是您不抛弃，不放弃每一个百姓的心态感染了我，也是你不舍祖宗疆土的信念感染了我。”

“你能放弃偌大的家业，和宗族的传承，留下来庇护乡梓。我又有什么不能做到的呢？”

“只是这条路不好走，走起来也很困难，村长要做好准备。”

“你且放心，即便是再难，我也会坚持下去。”村长坚定的说道，“哪怕最后没有成功，哪怕我死在半路上，我也不后悔！”

“不管最后是否成功，我相信那些曾经被我们庇护的百姓会记得我们，他们会记得您的努力。”

萧山看向村长的眼神也不由的多了一丝敬佩。

很多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即便是在后世国运昌隆的二十一世纪，抢着给蛮夷做狗的富绅，也多如牛毛。

即便是不去做狗，遇到战事，第一时间逃难到安全的地方的人，也数不数胜。

老村长的选择，几乎是逆流而上。

是何整个时代的大势对抗。

萧山自问，即便是他一个穿越者，做这种事情，也需要勇气的。

所以，他敬佩眼前这年迈苍苍的老者。

哪怕他的信念之中，夹杂着私念，他想振兴家族。

可自古以来，华夏人，那也不讲究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敢为大义牺牲自己，牺牲家族，有些私心又何妨？

听到萧山的支持，老村长信心大增，内心的血液越发的炽热。

当天夜里，萧山一直呆到几乎天亮才离开。

萧山虽然还没有十足的方案，但凭借后世的经验，滔滔不绝的给村长讲解起来。

如何利用地势险要防御，甚至包括如何改变地形、河道，让敌人的兵力无法展开。

又如何囤积石头、弩箭居高临下的打击对手。

如何保障水源，如何囤积粮草。

甚至如何修建关卡，烽火台，如何传递情报，一旦山门被破，如何尽可能的迟滞敌人的进攻。

再到如何整顿军备，训练乡亲们，该如何防守，如何反击。

真的是头头是道，给人一种豁然开来的感觉。

老村长这才意识到，萧山在他们村当一个队长，着实大材小用了。

眼前这个被军中嫌弃，甚至罢官的年轻人，不仅可以打仗，还能治理地方。

至于赵春英更是嘴巴张得大大的，一句话都插不上，尽可能的将萧山的话记在心里的同时，满肚子的疑惑，我是谁？我在哪里？为什么涉及到了如此高端且深奥的知识？

凭什么他什么都懂？我就跟个呆瓜一样。

师父当初说，学好武艺，天下可横行。

为何我在萧山面前，就跟个小矮子一样啊！

村长看着孙女可怜兮兮，且无比悲惨的模样，忍不住苦笑着摇头。

送走萧山的时候，老村长变得格外的斗志昂扬，意气风发。

对萧山的看法，在原有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不止数倍的敬佩。

在他心目中，萧山就是天降大能，专门来庇佑他们村子的。

特别是萧山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竟然如此条理清晰的告诉该如何防守，如何准备，这让村长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这段时间的村里的大事发生了不少，但每一桩都有萧山的身影。

他早就见到了萧山的本事。

他能够以极其弱小的兵力，发挥极大的能量。

这恰恰是他们目前最为需要的。

如果本村的乡亲们，在加上相熟的几个村子，联合起来，肯定能守住卧虎山。

当然，萧山之所以指点村长，甚至愿意告诉他战术、战法，也有自己的私心。

因为一旦迁徙，萧山前期的一切努力都要从头开始。

而且即便是迁徙到中原腹地，全家活下来，那里的规矩更多，大官更多，自己想做些事情，就会变得无比艰难。

北山村的困难虽然多，但是机会也多。

一晃，第二天，村长叫来了各家族老开会，并且特意叫来了很多平日里没有参加会议机会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