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子那句“回去杀人”的话音落下，温暖的山洞内，竟比外界冰冷的河水还要死寂。

没有人质疑，没有人询问。

短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随队的军医第一个站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角落，将刚刚分发到手的伤药，重新分装成更小、更便于携带的油纸包。

其他人也纷纷起身，动作无声，却带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一名队员走到火堆旁，开始用匕首将大块的肉干仔细地切成适合行军时快速补充体力的小块。

另一人则抽出“蜂巢”手弩，用一块干燥的鹿皮，一遍又一遍地、近乎虔诚地擦拭着冰冷的弓臂和机括。

复仇，已是无需言语的共识。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汇聚在那只静静躺在火堆旁的、神秘的黄铜箱上。

猴子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这只箱子里装的，是他们能否将誓言化为现实的唯一依仗。

他走到箱前，用短刀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几个精巧的黄铜卡扣。

“嘎吱……”

箱盖打开，里面并非众人想象中的某种巨大而狰狞的武器，而是一套被柔软的黑色绒布分隔开的、如同艺术品般精密的“零件”。

六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陶罐，静静地躺在凹槽里。

陶罐表面刻着细密的网格状纹路，封口用厚厚的蜂蜡和油布密封得死死的，透着一股不祥的气息。

一卷细如发丝、在火光下反射着淡淡银光的白色丝线，被整齐地缠绕在一个小巧的木制线轴上，看起来脆弱，却极有韧性。

一个巴掌大的、纯黄铜打造的机械装置，由数个大小不一的齿轮、弹簧和拨片构成，像是一个被拆掉了表盘的怀表机芯，旁边还配有几根细如牛毛的钢针。

以及最后一格里，一包用油纸紧紧包裹的、带着锋利倒刺的菱形铁片。

军医凑近一看，那双刚刚才因劫后余生而恢复了一丝神采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他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军器监秘典《天工开物》里记载的‘震天雷’？不对……这机括……闻所未闻！”

猴子将那个粗大的竹筒在地上展开，里面那张用特殊防水药水绘制的地图，清晰地标注出了他们所在的山洞，以及一条蜿蜒曲折、向上延伸的内部通道。

而通道的出口，赫然就在“一线天”隘口上方的一处悬崖峭壁之上！

他指着地图，结合箱中之物，开始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悲痛和无尽杀意的、嘶哑的声音，复述他对李澈先生整个计划的理解。

“先生的计划，叫‘关门打狗’。”

他拿起一个黑色陶罐，声音冰冷：“这不是普通的震天雷，是先生特制的‘定向破片雷’。里面的火药经过特殊配比，爆炸的威力会集中在一个方向，足以炸碎岩石。而这些铁片，就是用来收割人命的。”

他又拿起那卷蛛丝线和黄铜机括：“这是韧性极强的‘蛛丝线’，用于远距离触发。而这个机括，就是一个可以设定时间的延时或即时触发装置。”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重重一点，点在了“一线天”那段最狭窄的通道之上。

“我们的任务，是利用这条密道，在影七头顶的崖壁上，将这六颗‘惊雷’，分三组，安置在先生早已标注好的、最薄弱的三处岩层上。然后，将这条蛛丝线，布设在‘一线天’的隘口通道内，高度……在马腹之下，人膝之上。”

他抬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赌上一切的火焰。

“影七在等我们，但他等不到。天亮后，他一定会派人分头搜索。我们就等他的搜索队通过，或者……等他自己，走进这条为他准备的蛛丝线。”

“一旦触发，六雷齐爆！目的不是为了炸死多少人，”猴子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又残忍的弧度，“而是为了炸塌那片崖壁，造成一场小规模的塌方，彻底堵死‘一线天’！将影七和他最核心的人手，永远地……永远地关在这条绝谷里！”

计划清晰了。

每个人都明白了先生那句“敲响丧钟”的真正含义――那将是岩石崩塌、断绝所有生路的轰鸣！

小队开始进行最后的准备。

军医为那名高烧的队员喂下了最后一剂汤药，又用烈酒为大家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做了最后的消毒。

其余人则将六颗“惊雷”和触发装置小心翼翼地打包，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稀世珍宝。

猴子将那枚属于魏延的狼头铜徽，从黄铜箱上取下，重新挂回自己胸前。

冰冷的金属触感贴着温热的皮肤，让他那颗因仇恨而滚烫的心，瞬间变得如同钢铁般坚硬。

“检查装备，熄灭火堆。”猴子下达了最后的命令。

“半个时辰后，我们出发，去为影七大人……敲响丧钟。”

队员们将篝火用沙土彻底掩埋，温暖的山洞重归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中不再有绝望，只有六双在黑暗中闪烁着森然寒光的眼睛，和一颗颗早已被复仇之火点燃的、滚烫的心。

……

“一线天”隘口，风越来越大，吹得篝火猎猎作响。

影七坐在火堆旁，用一根烧红的铁钎，慢条斯理地拨弄着火焰。

他眼前那条黑色的布条在风中微微飘动，让他看起来如同一尊来自幽冥的死神雕像。

一名副官走上前来，恭敬地递上了一碗滚烫的肉汤：“大人，天快亮了，那些老鼠还是没动静。要不……让弟兄们先轮流休息一下？”

影七接过热汤，却没有喝，而是反手直接泼在了火堆之上。

“滋啦！”

滚烫的肉汤浇在火焰上，爆起一团混合着油腥味的刺鼻蒸汽。

“休息？”他冷笑道，那声音里充满了猫戏老鼠般的优越感，“真正的猎人，在猎物被剥皮前，从不眨眼。传令下去，天一亮，分出两队，一队沿河向下，一队原路返回破龙寺，我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尤其是那只箱子。”

他缓缓“抬起头”，那被黑布蒙住的脸转向隘口两侧高耸入云的崖壁，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残忍的笑意。

“这么好的风水，若是找不到他们，就在此地为他们立个无字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