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比想象中更冷，更急。

刺骨的寒意像无数根无形的钢针，从每一个毛孔疯狂钻入骨髓，齐胸深的水流则如同一头看不见的狂暴巨兽，不断撕扯、冲击着每个人的身体。

脚下的卵石湿滑无比，每向前迈出一步，都像是与死神进行的一场豪赌，稍有不慎，便会被激流瞬间卷走，消失在这片漆黑的峡谷之中。

“妈的……这水……比后娘的心都凉！”队伍后方，一名队员的牙齿在不受控制地疯狂打颤，声音都变了调。

“闭嘴！拉紧了！链子断了都得死！”

起初的个人行进很快被证明是徒劳的。

猴子果断下令，幸存的六人手拉着手，组成了一道脆弱却坚韧的人链。

队里身材最高大、外号“铁塔”的汉子顶在最前面，用他那山岳般的身躯硬生生破开最湍急的水流。

猴子自己则背负着那只沉重如山的黄铜箱，被死死护在人链的中央。

这条“人链”在黑暗的峡谷中，像一条逆水的蜈蚣，缓慢而又无比顽强地，向上游一寸寸地蠕动。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个时辰，也许有半辈子那么长。随队的军医终于撑不住了，他凑到猴子身边，嘴唇早已冻得发紫，声音嘶哑地低语：“头儿……老三不行了，伤口在水里泡得发白，他开始发低烧……再这样下去，还没找到地方，他就得先被冻死！”

几乎是同一时间，队伍末尾，一名最年轻的队员脚下一滑，险些被激流冲倒。

他被身旁的同伴死死拽住，惊魂未定，绝望的情绪终于冲垮了意志的堤坝。

他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梦呓的声音问身边的同伴：“‘龙回头’……真的有吗？你说……先生他……会不会……算错了？”

这句低语，像一滴墨汁滴入清水，瞬间在死寂的队伍中扩散开来。

绝望的情绪，像河里的寒气一样，无孔不入，再次开始悄然蔓延。

背上那只黄铜箱，此刻仿佛真的有了千钧之重，压垮的不仅是体力，更是摇摇欲坠的意志。

“停！”

猴子叫停了队伍，将所有人带到一块能暂时避开主水流的巨岩之后。

他没有训斥，也没有安慰。

他只是默默地解下背后的黄铜箱，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放一个婴儿，将其稳稳地放在岩石之上。

然后，他从胸前解下那枚属于魏延的、冰冷的狼头铜徽，同样轻轻地放在了箱盖上。

他抬起头，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亮得惊人。他看着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先生不会错。但就算先生错了，我们也得走下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如同重锤般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他指着那只在月光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黄铜箱，声音陡然拔高，嘶哑得如同两块石头在摩擦：“这东西有多重？我告诉你们，它比我们六个加起来都重！”

“魏队、破龙寺的老方丈、还有那两个把追兵引开的弟兄，他们所有人的命，都在这里面！”

“我们现在不是在逃命！”猴子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那声音在空旷的峡谷中回荡，“我们是背着他们的骨头，在往前走！谁想把弟兄们的骨头扔在这冰水里，现在就说！”

没人说话，只有风声、水声，和那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

那名最先动摇的年轻队员，猛地抬起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啪！”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他通红着眼，用一种近乎咆哮的语调嘶吼道：“头儿！我错了！我他娘的不是人！”

就在队伍重整旗鼓，准备再次出发时，最前方负责警戒的队员突然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对着众人做了一个“噤声”和“卧倒”的战术手势！

远处山壁之上，传来了隐约的犬吠和人声！

一支风闻司的巡逻队，正打着火把，牵着几条凶悍的猎犬，沿着他们头顶上方数十丈的崖壁小道，进行着例行搜索！

河道中空旷无比，连一块能完全遮蔽身形的岩石都没有，根本无处可藏！

“屏住呼吸！”

千钧一发之际，猴子当机立断，从怀中那个特制的防水袋里，掏出几根早已备好的、中空的芦苇管。

这是李澈那个无所不包的“求生工具包”里，最不起眼的东西之一。

“一人一根，咬住！”他飞快地分发了芦苇管，用气声下达了那道石破天惊的命令，“听我命令，沉下去！”

六人没有半分犹豫，深吸一口气，在火光即将照亮河面前的最后一刻，像六块石头一样，悄无声息地沉入了巨岩旁的深水潭中。

只有六根芦苇管的末端，在水草和浮萍的掩护下，微微露出水面，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火光扫过，巡逻队的谈话声清晰地从水面上传来。

“妈的，这鬼地方有什么好搜的，影七大人就是瞎操心，冻死个人！”

“就是，那帮耗子肯定顺水往下跑了，哪有傻子会往上游跑？”

“汪！汪汪！”几条猎犬对着漆黑的水潭狂吠了几声，却被不耐烦的主人狠狠踹了一脚。

“叫个屁！有鱼吗？！走了走了，回去喝酒！”

很快，脚步声、犬吠声和火光都渐渐远去。

“哗啦！”

几息之后，六个脑袋猛地从水中钻出，爆发出剧烈到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喘息。

每个人都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被硬生生拖了回来，脸色惨白，浑身冰冷。

悬崖之上，影七静立如松。一名副官前来报告：“大人，上游第一遍巡查结束，猎犬稍有异动，但巡逻队认为是河中野兽，并未发现任何踪迹。”

影七蒙着布条的“脸”微微转向了上游的黑暗，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人的意志，是有极限的。逆流而行，对抗天性，只会更快地耗尽他们的体力。传令下去，让上游的巡逻队收缩到‘一线天’隘口，不必再浪费力气。等天亮，去河里收尸就行。”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自己判断的绝对自信。

黑暗和极度疲惫中，猴子带领的队伍又向上游挣扎了不知多久。

就在所有人都濒临极限，连抬起手臂的力气都快没有时，他们终于抵达了一处水流骤然变缓的开阔地带。

顶在最前方的“铁塔”猛地停下脚步，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那只早已冻得麻木的手臂，指着前方，声音因极致的震惊而完全变了调：

“头儿……快看，那……那是什么？”

在他们前方，河道在这里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近乎一百八十度的诡异转弯。

而在转弯处那高耸入云的峭壁之上，竟赫然嵌着一个巨大无比的、不知是何材质的、如同远古巨龙回首的狰狞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