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对岸,随着主绳如死蛇般坠入云海,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风依旧在呼啸,却再也带不走那片死一般的寂静。
幸存的队员们呆立着,任由冰冷的风吹过他们满是血污和泪痕的脸,仿佛一尊尊被瞬间风化的石像。
斥候“猴子”是第一个动的人。
他没有哭喊,没有咆哮,只是默默地走到悬崖边缘,朝着魏延消失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咚!”
“咚!”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与坚硬的岩石剧烈碰撞,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鲜血顺着他年轻的脸颊缓缓流下,与早已干涸的泪痕混在一起。
其余的队员见状,纷纷效仿。
他们一个个跪倒在地,朝着那片吞噬了队长的茫茫云海,用最原始、最庄重的方式,献上了自己无声的哀悼。
没有嚎啕,没有哭喊,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抽噎和牙关紧咬时发出的“咯咯”声。
这是一场无声的葬礼,也是一场以血为祭的誓言。
猴子缓缓站起身,用手背胡乱地擦去脸上的血泪。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灵动与跳脱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如钢铁般的沉静。
他走到那只装着核心部件的黄铜箱前,仔细检查了箱体上的每一道封口和锁扣,确认完好无损。
做完这一切,他转过身,面对着那十双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用一种嘶哑到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出了第一句话:
“队长的血,不能白流。”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我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隘口之上,风闻司的人早已乱作一团。
医官正用清水和特制的药汁,紧急处理着影七那双血肉模糊的眼睛。
强光和化学烟雾的双重刺激,让他的眼球布满了蛛网般恐怖的血丝,每一次药水的滴落,都让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因剧痛而剧烈地扭曲。
“大人……”医官的声音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大部分弟兄的视力,休养几日应能恢复。但您……您的眼睛,因距离太近,受创最深,恐怕……恐怕会留下永久的损伤。”
影七没有理会。
他一把推开医官,从怀中撕下一条黑色的布条,动作有些笨拙,却异常坚定地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他发现,当那片血红与模糊的光影被彻底隔绝后,他的听觉和对风的感知,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踉跄地走到崖边,“听”着那深不见底的渊风,没有再咆哮,反而异常冷静地对副手下令:“传令下去,封锁所有通往‘破龙寺’的路线。另外,给我找,就算把这座山翻过来,也要找到绕过这道天堑的路!”
他背对深渊,那张被黑布蒙住的脸转向了身后噤若寒蝉的情报官,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风都仿佛冷了几分。
“我之前对李澈,是猎人对猎物的兴趣。”
“现在,我要的是一场解剖。给我把他所有的资料,从他七年前出现在这座山里开始,到他发明的每一件东西,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部挖出来。我要知道他的一切,然后……”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病态的狞笑。
“……亲手把他最珍视的东西,一件件捏碎。”
黎明前的黑暗中,一支残破的队伍,再次踏上了征程。
猴子从魏延遗落在地上的一个破损背包里,找到了一枚代表队长身份的、雕刻着狰狞狼头的黄铜徽章。
他用布条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尚带着队长余温的铜徽,紧紧地绑在了自己胸前。
那小小的金属块,此刻却沉重如山。
他摊开那张简陋的地图,指向下一个被朱笔圈出的标记点――破龙寺。
“我们必须在天亮前离开这里,伤员还能坚持。”他看向那两名气息奄奄的重伤弟兄,随队的军医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支残破的队伍,在短暂的休整后,背负着同伴的尸骨与队长的遗志,如同黑夜中的一群孤狼,沉默而坚定地消失在了通往破龙寺的山林之中。
他们的脚步不再有丝毫犹豫,每一步,都仿佛踏着复仇的节拍。
……
桃源县,深夜的书房,灯火通明。
李澈正对着一张巨大的图纸,用一支鹅毛笔飞快地修改着什么。
那是他为桃预见的下一个五年规划--一个集高炉炼铁、水力锻造、精密机械加工于一体的“工业中心”的雏形。
图纸上,每一个细节都充满了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那么充满希望。
忽然,一阵夜风从没关严的窗缝吹入,卷起桌上的几张草稿,吹得烛火一阵剧烈的摇曳,险些熄灭。
李澈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悸,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让他无法再专注于眼前精密的计算。
他放下手中的鹅毛笔,揉了揉眉心,缓缓走到墙边。
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桃源县及周边区域的军事部署图,图的旁边,钉着一张用上好宣纸书写的名单,上面是“幽灵”特战小队所有核心成员的名字。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张名单最顶端的那个名字上。
【队长:魏延】。
他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看着那两个由他亲手写下的、力透纸背的墨字,久久不语。
窗外的夜风,似乎更冷了。
李澈的眉头,在不知不觉中,紧紧地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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