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书房内，那只名贵的建窑茶盏在地上碎成千万片，如同王相那颗被彻底击碎的心。

“疯子……他是个不按规矩出牌的疯子……”

极致的惊骇过后，涌上心头的，却是顶级政客在绝境中被激发出的、深入骨髓的狠辣。

王相猛地从僵直中回过神，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浮现出困兽犹斗般的疯狂。

“来人！”他对着门外嘶声力竭地低吼，声音嘶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

长子王瑞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死灰色的惊恐：“父亲！我们……”

“立刻派人去城西别院！烧掉！把所有与北疆往来的密账，一页不留，全部烧掉！”王相的语速快得惊人，每一个字都像一颗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子弹，“还有，派府上最好的死士！不管用什么法子，冲出城去！联系李将军，告诉他这是栽赃！是沈炼那条疯狗的栽赃！”

然而，他下达的命令，如同一块块投入深海的顽石，没有激起半点涟漪，只带回了更深沉的绝望。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派出去的第一批家将便屁滚尿流地逃了回来，脸上满是见了鬼般的恐惧。

“相……相爷！不好了！城西别院……我们还没到，就被北镇抚司的人给围了！他们……他们好像早就知道那地方一样！”

“什么？”王相浑身剧震。

紧接着，负责出城的死士头领也狼狈不堪地现身，他的一条胳膊软软地垂着，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相爷！出不去了！京城四门已经半戒严，许进不许出！禁军的人拿着海捕文书，说是在抓捕逆党同伙，任何出城文书，全部作废！”

王相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之上，震落了满架的珍本古籍。

他最后的补救之路，竟被对方提前一步，堵得严严实实！

这还不是结束，这仅仅是开始。

关于王家这座商业帝国轰然倒塌的坏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雪崩，瞬间将这座百年府邸彻底淹没。

“报――！相爷！城南‘锦绣阁’被几十个供货商堵门了！他们不要银票，指名道姓要‘干净的现银’结清所有货款！还……还当众撕了跟我们签的十年契约！”

“报――！相爷！城西的粮铺被百姓挤兑了！没人敢收我们钱庄开出的票子，都说那是‘通敌的脏钱’，谁收谁掉脑袋！”

“报――！相爷！我们……我们‘风雨楼’的暗桩，一夜之间，全都联系不上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合作百年的商号反目，赖以为生的钱庄信用破产，引以为傲的情报网络瞬间瘫痪。

钱还在，但已经变成了谁碰谁死的诅咒。

王家，在短短几个时辰之内，经历了最彻底的社会性死亡。

与王府那末日般的鸡飞狗跳截然相反，城东，那座刚刚被查抄的通源钱庄总号，此刻已灯火通明。

这里连夜挂上了“逆产清查司”的崭新牌子，成了京城中最令人畏惧的权力中心。

大堂之内，张煜站在一张巨大的京城地图前，神情平静。

他麾下的“秃鹫”们正将一箱箱从各处秘密据点抄来的账册分门别类，整个过程安静、高效，充满了某种工业化般的冷酷。

“伯爷，王家已经彻底乱了。”老金躬身立于一旁，语气中难掩兴奋。

张煜置若罔闻，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闲事。

他拿起一支炭笔，在那张巨大的地图上，轻轻圈出了几个代表着边军驻京联络点的标记。

“还不够。”他淡淡地说道，“那只老狐狸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会赌，赌北疆的李将军会念旧情，为他辩白。”

他随即对老金下达了第二道，也是最致命的一道指令。

“放个消息出去，就说北疆的李将军听闻王家‘构陷忠良’后龙颜大怒，已派亲信快马加鞭来京，要亲自到御前，向陛下和王家……讨个说法！”

这道消息，如同一瓢滚油，狠狠浇在了早已沸腾的京城舆论之上！

它彻底断绝了王家与边将之间任何残存的信任可能，更阴险的是，它将王家从“可能通敌”的嫌疑犯，直接打成了“构陷边关大将”的无耻罪人！

这一下，朝中那些原本还保持中立、甚至对王家抱有同情的大臣们，瞬间噤若寒蝉，唯恐被牵连半分。

深夜，御书房。

女帝静静地听着北镇抚司指挥使和禁军统领的先后汇报。

当她听到张煜不仅完美执行了她的意图，更用他自己的方式，将效果放大了十倍，甚至主动“解决”了构陷边将可能带来的巨大后患时，那双美丽的凤目之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悸。

她挥手屏退了众人，独自一人走到窗边，看着皇城那片深沉的夜色，轻声自语，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悚然。

“朕给了他一把刀，他却还了朕……”

“……一座屠宰场。”

这份忌惮，如同种子，在君臣之间那片看不见的土壤里，悄然生根。

王家书房内，当听到李将军要派亲信来京“讨说法”的那个消息时，王相浑身猛地一颤，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尽数褪去。

他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干二净。

他不仅输掉了财富和权力，更输掉了作为一个顶级士族领袖，最后那一点可怜的体面。

他踉跄着走到书案前，颤抖地拿起那本被女帝亲手发还、记录着他百年家族罪孽的账册，突然低声笑了起来。

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后变成了响彻整座空旷府邸的、歇斯底里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噗――”

在一阵癫狂的笑声中，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那滚烫的血雾，将面前的账册染成了一片刺目的猩红。

随即，他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的骨头，直挺挺地向后仰面倒下，重重地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王府之内，瞬间乱作一团。

而在“逆产清查司”内，张煜平静地听完老金关于王相吐血昏迷的汇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只是拿起那支炭笔，在那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代表着“王家府邸”的位置，轻轻地，画了一个叉。

然后，他的笔尖缓缓移动，指向了地图上另一个毫不起眼的标记――京城最大的地下钱庄，“四海通”。

他对老金说：“天亮之后，去把这条‘暗渠’也给朕堵上。”

“京城的钱，只能有一个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