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亲信李全脸上的得意与傲慢，如同被瞬间冰封的湖面，凝固在那张因极度震惊而扭曲的脸上。

他站在那里，如遭雷击，当场石化。

他脑海中预演了无数种可能：或是士绅们哭天抢地地向他这位“救星”控诉，或是那妖人张煜负隅顽抗，被他当场拿下。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眼前的景象，竟是如此荒诞，如此颠覆！

“尔等……尔等疯了不成！”李全终于从石化中惊醒，他指着那群跪倒在地、神情狂热的士绅，声音因惊骇而变得尖利刺耳，“此乃朝廷钦犯！是蛊惑圣听的妖人！你们竟……竟与之为伍，认贼作父？”

跪在最前方的李家族长李卫，缓缓地站起身。

他没有理会李全的色厉内荏，只是用一种看死人般的、混杂着怜悯与讥诮的眼神看着他，冷笑一声。

“大人，此言差矣。”李卫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底气，“张大人，是让我们阖族老小有饭吃、有钱赚，能睡安稳觉的恩主！倒是相爷，”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扎进李全的心里，“除了让我们守着祖宗那套‘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规矩穷死，还给过我们什么？”

“你……你这乱臣贼子！”李全气得浑身发抖，正欲发作。

“好了。”

一个平淡的声音响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喧嚣。

张煜挥手止住了情绪激动的众人，脸上挂着和煦如春风般的微笑，对着早已面无人色的李全，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大人远来是客，何必与这些只认银子的‘愚夫’一般见识。请入内奉茶，本官有些‘物证’，想请大人过目。”

李全骑虎难下。

他看着张煜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若敢说一个“不”字，今日恐怕就走不出这座“阎王殿”了。

他只能黑着脸，如同被牵着鼻子的牛，一言不发地随张煜走入后堂。

后堂之内，炭火烧得正旺。

张煜没有多言，甚至没有看他一眼，只是将几本早已备好的、厚厚的账册，轻飘飘地推到了李全的面前。

李全疑惑地翻开，只看了一眼，瞳孔便猛地一缩，呼吸都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账册之上，没有复杂的条目，只有最简单、最粗暴的投入与产出。

每一户士绅的名字后面，都用朱砂笔清晰地标注着两个数字――投入的“功罪股”数额，以及旁边那个大得吓人、足以让任何人都为之疯狂的“十倍奉还”！

那一个个鲜红的、如同滴血般的数字，仿佛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双手剧烈颤抖，几乎要将那本薄薄的账册扔在地上！

“大人，”张煜亲自为他斟满一杯热茶，那悠悠的语气，如同魔鬼的低语，清晰地传入他的耳中，“您现在明白了吗？”

李全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相爷想用‘道义’和‘名声’来当人证，而我，用的是这些。”张煜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那本写满了天文数字的账册。

“在真金白银面前，道义值几斤？名声值几两？”

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

“您想带走的，不是一群被我蒙蔽的受害者，而是一群赌上了身家性命、即将暴富的疯子。”

李全彻底崩溃了。

他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眼神空洞，再无半分来时的嚣张气焰。

他引以为傲的权势、他主子那套运筹帷幄的计谋，在这套赤裸裸的、将人心与欲望都明码标价的“魔鬼算术”面前，竟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

就在此时，张煜命人取来一个精致的锦盒，轻轻放在了他的面前。

“我知大人奉命前来，不好空手而归。”张煜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几朵用冰镇着、通体雪白、宛如美玉的“地髓菇”，以及一份由青阳全体士绅联名按下血红手印的请愿书。

“这些，便是我给相爷的‘人证’。”

他将锦盒推到李全面前，随即俯下身，在那位早已失魂落魄的“来使”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冰冷的声音轻声说道：

“回去告诉相爷，他给我搭的台阶，我收下了。”

“不过，不是用来让我下的，是给他自己留着用的。”

“三日之期一到，他若不自己乖乖地走下来，我怕……”张煜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愈发冰冷，“他会被我亲手推下来，摔得粉身碎骨。”

李全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青阳。

他来时气势汹汹，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走时却脚步踉跄，如同被抽掉了魂魄的丧家之犬。

当他那狼狈的身影消失在驿道尽头时，不远处的一片密林之中，两道身着夜行衣、气息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缓缓现身。

其中一人看着李全远去的方向，心有余悸地低语，声音沙哑，却充满了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悚然。

“此人……非妖术，胜似妖术。”

另一人接口道，声音同样凝重：“他不是在治理一地，他是在用利益和恐惧，打造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王国。必须立刻将此事，一字不漏地禀报陛下！”

那人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忌惮。

“此子，是利刃，亦是……凶兽！”

青阳发展司内，喧嚣散尽。

心腹书吏终于按捺不住，上前一步，看着张煜，忧心忡忡地问道：“大人，就这么放他走了？京中风暴已起，我们……”

张煜抬起手，制止了他的话。

他缓缓走到墙上悬挂的那副巨大的大干舆图前，目光越过千山万水，精准地落在了那座代表着帝国心脏的都城之上，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笑意。

“急什么。”

“好戏要开场，总得等观众都入席，锣鼓敲得最响时，主角再登台，不是吗？”

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地图上那座巍峨的紫禁城。

“明天，就是第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