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展司大堂内，空气凝固如铁，落针可闻。

张煜那句问话，如同一把无形的利刃，不偏不倚地抵在了李家族长李卫的喉咙上。

所有掌柜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李卫那只悬在半空、微微颤抖的手上。

他的决定，将是决定在场所有人命运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李卫脸色煞白，嘴唇翕动，豆大的冷汗从他额角滚落，砸在光洁的地砖上，碎成一朵小小的水花。

他能感觉到，身后那一道道视线，此刻已不再是单纯的观望，而是充满了催促、怨毒，甚至是一丝……期待。

他艰难地抬起头，试图从张煜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上，找到一丝可以讨价还价的余地。

“张……张大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非是老朽不愿为新政分忧，只是这……这风险实在太大，可否……可否将认购的份额，减少三成？”

他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奢望。

张煜闻言笑了，那笑容温和，却不带一丝温度。他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越过李卫的肩膀，转向了他身后那个持股第二、此刻正紧张地吞咽着口水的钱家族长，悠悠说道：

“钱掌柜，你持股第二。不知你对这个‘奇迹一号项目’的领投位置，可有兴趣？”

钱掌柜浑身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缩回脖子。

只听张煜那不紧不慢的声音，继续幽幽传来，像是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真理：“第一个签下契约的人，我个人可以做主，未来项目若有超额收益，他将独享其中的半成。”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天灵盖上！

钱掌柜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无法抑制的贪婪与挣扎，而李卫则如遭雷击，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瞬间明白了！

张煜根本不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他是在公开拍卖！

拍卖的不是别的，正是他李卫在这套新体系中的“领头羊”地位！

他若退缩，失去的不仅仅是那点可怜的股份，更是未来在这场残酷游戏中，唯一可能翻盘的机会！

他将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竞争对手，踩着自己的尸骨，去争抢那虚无缥缈却又诱人至极的“超额收益”！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我签！”

在一片死寂中，李卫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如同野兽般的低吼！

他一把夺过书吏手中那支早已备好的狼毫大笔，双目赤红，看也不看契约上那些如同魔鬼条款般的文字，直接在末尾签上了自己的大名，随即猛地咬破指尖，狠狠地按下了那个血红的、代表着屈服与赌博的指印！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潘多拉的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

“我签！我也签！”

“别挤！是我先来的！”

刚刚还同仇敌忾、指望李卫能为大家争取到一丝喘息空间的掌柜们，此刻一个个状若疯魔。

他们生怕自己落于人后，被那个煞神县令视为“不积极”，一拥而上，争抢着在早已备好的多份契约上签字画押。

那一张张写满了恐惧与贪婪的脸，构成了一幅最荒诞、也最真实的投名状大会。

站在大堂一角的左都御史崔鉴，目睹了这匪夷所思的全过程。

他看着一个在青阳根深蒂固的士族领袖，如何从挣扎、到权衡、再到最终屈辱地服从。

他看到当李卫签下名字后，其他掌柜脸上那种如释重负又充满绝望的复杂表情，以及随后争先恐后签字的丑态。

他感觉自己毕生所学的圣贤之道，在这套赤裸裸的利益算法面前，被冲击得七零八落。

崔鉴得出了一个令他不寒而栗的结论：张煜没有用刀，却比任何刽子手都更有效地斩断了这些人的脊梁；他没有讲一句道理，却建立起了比圣人教诲更牢固的“规矩”。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契约签署完毕。

张煜收起最后一份契约，像是办完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公事。他轻轻拍了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随即宣布：

“很好，‘青阳奇迹一号项目’股东大会暨第一次全体会议，现在开始。”

他转身走到沙盘前，对刚刚成为“项目合伙人”的掌柜们，下达了第一个，也是最匪夷所思的一个命令。

“即刻起，以发展司的名义，传我的命令。”

他的声音平淡，却让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第一，发动全城百姓，收集所有能找到的豆渣、烂豆腐、发霉的酱料，有多少要多少，敞开了收。”

“第二，去城中所有药铺、建材铺，买下所有的石膏，有多少要多少，不计成本。”

“第三，组织人手，去白鹭滩盐碱地旁挖坑，越多越好，挖得越深越好。”

掌柜们全都懵了。

他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开山、引水、甚至是某些他们闻所未闻的秘术。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这个关乎他们身家性命的“奇迹项目”，第一步，竟然是去全城收厨余垃圾！

这……这究竟是要做什么？

崔鉴独自站在大堂中央，看着那些掌柜们带着满脸的困惑与惶恐，却又不敢不从地匆匆离去，去执行那荒诞至极的命令。

他再看向那个正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收“垃圾”事宜的年轻人，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自己挑起的这场赌局，从一开始就输了。

他想用“农学”的实干来戳破“算学”的虚浮，但对方却用一套他闻所未闻的“心学”，将整个青阳的士绅都变成了自己的赌注。

崔鉴对着空无一人的大堂，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充满了被彻底颠覆了认知的悚然与恐惧。

“这……究竟是驭人之术，还是……”

“……养蛊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