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喧嚣落幕，黎明破晓。

整个京城仿佛从一场狂热的梦中醒来，但那股滚烫的热度非但未退，反而愈发灼人。

所有的目光，无论是朝堂之上，还是市井之间，都聚焦于一处--清风书院。

那里，即将上演一场被誉为“清风涤浊”的盛典。

宿国公府，书房内。

沈炼将最后一份关于京城粮商资金流动的密报，随手投入了面前的铜火盆。

橘红色的火光跳跃，映着他那张平静无波的侧脸，仿佛在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献祭，举行着无声的仪式。

“大人，清风书院那边已经人山人海，车马把整条街都堵死了。”张恒站在一旁，声音里压抑着一丝不安，“我们真的……就这么看着？”

沈炼缓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一出好戏，总得有个捧场的观众。”他淡淡吩咐道，“备车，我们去看戏。”

清风书院外，早已是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高台之上，刘季身着一袭崭新的月白儒袍，面色红润，双目炯炯放光，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权倾朝野的万丈豪情。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激动、狂热、充满敬仰的面孔，只觉得胸中一股浩然正气激荡，声音洪亮如钟。

“诸君！今日我等汇聚于此，非为私利，乃为公义！”

“朝有奸佞，以酷烈为功，视民脂为私产！我等读书人，手无寸铁，却有心中一杆秤，口中一管笔！”

他高高举起手中那张印刷精美的“丰年粮契”，声嘶力竭。

“此券，非券！乃是我等对抗暴政的战旗！是天下士子风骨的凝聚！更是还这朗朗乾坤一个公道的投名状！今日，诸君所购之每一分，都是射向那奸佞心口的一支利箭！”

“刘公高义！”

台下，无数富商、权贵、士子群情激奋，振臂高呼。

那声音汇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几乎要将书院的屋顶掀翻。

认购处瞬间排起了长龙，雪花般的银票被一箱箱地抬入清风书院的库房。

粮契的价格在狂热的追捧下节节攀升，从最初的一百两一张，很快便被炒到了三百两，却依旧一票难求！

刘季站在高台之上，沐浴着山呼海啸般的赞誉，看着那源源不断汇入的财富，眼中满是即将名垂青史、权倾朝野的幻梦。

他仿佛已经看到，沈炼那个竖子，正在这股由他亲手掀起的“民心”狂潮之下，瑟瑟发抖，身败名裂！

就在整个清风书院都沉浸在财富与声望的狂欢中，粮契交易达到最顶峰的瞬间--

京城另一端，贫民聚集、终日弥漫着酸臭与绝望气息的城南区域。

“铛――铛--铛--！”

数十面铜锣被同时敲响，那刺耳的声音如同一道道惊雷，瞬间划破了这里的死寂。

数十个平日里大门紧闭的官府粮仓，在同一时刻，轰然敞开！

门前，上百名身着清吏司官服的差役，手持铁皮喇叭，用尽全身力气，高声呼喊着同一句话：

“奉钦差沈大人令，开仓放粮！平抑粮价，人人有份！每斗，仅售三十文！”

三十文！

这个数字，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狠狠劈在了在场所有面黄肌瘦的百姓天灵盖上！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滔天狂喜的爆发！

“什么？三十文？我没听错吧？市面上可是一百二十文啊！”

“是真的！官府开仓了！是沈大人开的仓！”

“天杀的刘季！还说什么为民请命！沈大人才是真正的青天大老爷！”

愤怒与饥饿，是最好的燃料。

沈炼用刘季自己点燃的这把火，给了所有被高粮价压得喘不过气的百姓，一个亲手掀翻牌桌的机会！

“官府开仓，粮价三十文”的消息，如同一场插上了翅膀的瘟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从城南瞬间传遍全城，最后如一道审判的惊雷，狠狠劈在了狂欢中的清风书院！

所有人都僵住了。

前一刻还价值连城、被无数人疯抢的“丰年粮契”，其存在的唯一根基――高昂的粮价--在这一瞬间，被釜底抽薪，彻底崩塌！

它现在就是一张废纸！

一张写满了“愚蠢”二字的废纸！

恐慌，在一秒钟内引爆！

“退钱！退钱！”

不知是谁发出了第一声绝望的嘶吼，瞬间点燃了整个火药桶。

“刘季！你还我血汗钱！”

“骗子！都是骗子！”

前一刻还高呼着“刘公高义”的富商们，此刻一个个目眦欲裂，状若疯魔。

他们手中的粮契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们心胆俱裂！

他们疯了一样冲向库房，与试图阻拦的书院护卫扭打在一起，场面瞬间失控！

高台之上，刘季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尽。

他身体摇摇欲坠，难以置信地看着台下那一张张由狂热崇拜瞬间转为狰狞憎恨的面孔，口中喃喃自语。

“不可能……他的粮食从哪里来……不可能……”

就在这混乱与绝望的中心，一辆朴实无华的青布马车，悄无声息地驶来。

暴动的人群仿佛摩西眼前的红海，竟下意识地为它分开了一条通路。

马车，停在了瘫倒在地的刘季面前。

车帘掀开，沈炼缓步而下。

他手中甚至还端着一杯尚冒着袅袅热气的清茶，神情淡然，仿佛只是一个恰好路过此地的旅人。

然而，他一出现，全场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愤怒的债主还是绝望的士子，都死死地盯住了他。

那是一种看待神魔般的、最原始的恐惧。

恐惧，压倒了愤怒。

沈炼走到刘季面前，缓缓蹲下身。

他无视了周围那一片狼藉和数万道复杂的目光，只是将手中那杯热茶，递到了刘季那早已毫无血色的嘴唇边。

他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如同在阐述教科书般的笑意，轻声说道：

“刘公，你的德行，我帮你卖了个好价钱。”

“你看，这些买家……”

他抬眼扫过台下那些因恐惧而僵立的、愤怒的“投资者”们。

“……多热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