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婚第七年，丈夫的白月光大着肚子住进了我家。

我不同意，却被骂无理取闹。

丈夫皱眉：“你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还争风吃醋？”

孩子怨我：“娘，你把思思姐气跑了，谁给我生漂亮妹妹？”

他们怪我矫情，生怕白思思受一点委屈。

于是我走了。

和离一年，我有了自己的家。

没想到前夫追上门，孩子抱着我的脚哭。

“娘亲，您不是最疼我了吗？”

“您真的，不要小帆了吗？”

1

决定和离的那一天，丈夫和孩子反应淡淡的。

杨庭昊皱着眉头，“姜若颖，你有必要闹成这样吗，传出去难不难听？”

我冷笑：“你要认白思思肚子里的孩子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传出去难道就光彩吗？”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我说了，这只是权衡之计。”

杨庭昊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极有耐心地跟我解释。

“思思被……那人抛弃，无处可去。”

“如果她就这么生下了孩子，会被当作野种，一辈子戳脊梁骨。”

“阿颖，我认下这个孩子，只是举手之劳，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看着他，心里一阵酸涩。

我和杨庭昊年少相识，青梅竹马。

当年他高中状元，揭皇榜的那一日，躲过了皇榜下一堆人的榜下捉婿，拒绝了皇上为他赐婚公主。

他说，微臣已有珍视之人，此生绝不再娶。

他说，阿颖等我多年，我不能负她。

京城那年的月季开得真旺啊，我的状元郎随手摘下一束，意气风发骑马下江南，将水灵灵的月季花别在了我的耳畔。

他将我搂在怀里，为我许下誓言。

百花一岁一怀新，独此风神久耐人。

可是杨庭昊——

原来你所说的“久”，也熬不过七年之痒。

我跟杨庭昊僵持，白思思撑着门框，柔弱道。

“姐姐，你莫要因为我跟昊哥哥吵架，都是我做得不对。”

“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就怪我吧。”

“可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姐姐，我求求你，让孩子有个名分——”

“你当然做得不对。”

身边的小桃忍不住为我开口。

“我们家夫人可没有你这样的姐妹，给人做外室，被主母赶出了门，现在就巴巴地要给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找爹……”

“小桃！”

“够了！”

我和杨庭昊的声音同时发出，他指着我，青筋暴起，眼里满是失望。

“阿颖，你实在欺人太甚。我不明白，只是短短几年，你怎么成了只会拈酸吃醋的泼妇？”

我定定地看着他，这段时间他说的伤心话实在太多，我已经麻木了。

“你怕她被主母报复，宁愿认下她肚里的孩子，让云帆多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妹妹，让整个杨家成为京城人的笑柄。”

“夫君，我只问你，你认了白姑娘肚子里的孩子，那白姑娘怎么办，你也要认下她吗？”

“她之前是什么身份，你真的不清楚吗？”

白思思的身体抖了两抖，眼泪潸然落下，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昊哥哥，对不起，我不该来寻你的……”

“姐姐说的对，我已经脏了，不是曾经的我了。”

“我现在就走，你不要再管思思的死活了……”

杨云帆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小小一只，却展开双手护着她。

他看我的眼神满是戒备。

“不准你欺负白姐姐！”

“你就是怕爹爹喜欢上白姐姐，怕她抢走你的地位。”

“我不要白姐姐走，我要白姐姐留下来陪我，要她给我生一个漂亮的弟弟妹妹！”

小桃急了：“小少爷，你怎么也来胡闹？”

“夫人苦心经营，不想你平白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弟弟妹妹，污了你相府嫡子的身份，夫人都是为了你啊！”

“你说这样的话，太伤夫人的心了！”

我赶紧去拉儿子，“云帆，大人的事情你别掺和。”

没想到我一靠近他，他像有应激反应般，直直地咬向我的手腕。

我被咬的生疼，把手腕伸回来，上面留了一圈很深的牙印。

杨云帆警惕地看着我。

杨庭昊目睹了全程，却冷眼旁观。

“思思的身份就算不堪，也只是白玉蒙尘。”

“总比你一个出身低贱的农家女好。”

他把白思思打横抱起，只冷冷地给我留下一句。

“阿颖，思思肚子里的孩子我负责到底，你若再闹，我就纳思思当侧室！”

2

晚上，小桃给我的伤口涂药。

“小少爷也太不懂事了，竟然把夫人咬成这样。”

她看着我手上咬的一圈红印，忍不住哭腔。

“夫人当初怀小少爷的时候，天天都吐，肠子都要吐出来了，结果他……”

我敛着眸子，淡淡道，“我没事。”

小桃恨恨道，“都怪那个臭狐狸精，只要她到的地方都会家宅不宁，晦气！”

我摇摇头，“是我该谢谢她。”

“如果不是她，恐怕我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活得很幸福。”

活在自己以为的世界里，活成了个傻子。

不知道成婚多年，丈夫心里一直留给别人有一席之地，对白月光恋恋不忘。

不知道我亲自抚养的孩子早已跟我生了嫌隙，甚至隐隐瞧不起我的出身。

白思思是在三个月前，来到的杨家。

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我那一向好脾气、泰山崩于前都能沉着冷静的夫君，也会有红了眼眶的一日。

白思思哭得抽泣，她说，当年白父因贪墨案入狱，从此之后，白家就没落了。

她为了不流入风尘，委身给京城的高官，却没想到那人隐瞒了自己的家室。

她被主母发现，挨了顿打丢了出来，流落街头，却意外发现自己有了孕。

那人躲在暗处，不敢认下她肚里的孩子。

她无处可去，只能来寻杨庭昊。

一向好脾气的夫君攥紧了拳头：“太欺负人了，我去找他算账，为你出气！”

白思思摇头，哭的可怜。

“昊哥哥，莫要为了我做傻事。”

“我只想，能护住肚子里的孩子。”

杨庭昊疼惜地看着她，望着她的眸子甚至有些炙热。

当年，白父曾教导过杨庭昊，也在他刚上任为官的时候，助过他一臂之力。

杨庭昊就是在那时候认识的白思思，她才华横溢又貌美如花，是整个京城炙手可热的官家女。

在白府匆匆见过的几面，足以让白思思在我夫君的记忆中刻下惊鸿之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些我都知道，我看到过夫君书房里藏着的画像，也看到过他写的情意婉转的书信，藏在书房格子的最深处，从未送出去过。

可我不在意。

我想，这毕竟只是年少时的怦然心动，随着时间早就褪色。我与他成婚多年，我才是陪伴他最久的那个人。

一个久未蒙面的故人——能对我的婚姻，造成什么影响？

3

可我失算了。

白思思就此在杨府住下，她柔弱、文雅，出身名门闺秀，一下子就俘获了大半个杨家的心。

我时常会看到杨庭昊在书房，听着她的琴音发呆。

也偶尔撞见过杨云帆摸着她的肚皮，讨好地笑：“仙女姐姐，你这么漂亮，能给我生个可爱的妹妹吗？”

白思思总是腼腆一笑，敲敲他的脑门。

“你跟你爹可真像，是个能保护姐姐的小小英雄呢。”

可不是吗？

他们父子俩，都把白思思视作掌上明珠，变着花样地讨她欢心。

我开始慌了。

我做了很多傻事，想把丈夫和孩子的心拉回来。

却发现他们早已离我越来越远。

手上的伤口仿佛蔓延开，心脏传来一抽一抽的疼。

我叹了口气，“小桃，你帮我看看，我的私库里还有多少银子。”

“夫人，您要用钱？”

我扯扯嘴角：“雇马车，过路费，安置院子……处处都要花钱。”

小桃瞬间反应过来，红了眼眶，小心翼翼地问我。

“夫人，您……是要走了吗？”

我用沉默代替点头。

她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挽留，“夫人，小少爷年纪还小，离不得母亲的。”

“您再多想想，就算老爷靠不住，可是少爷是您的亲生骨肉，他未来肯定能明白您的用苦良心。”

小桃不想我走，她甚至都带上了几分恳求。

“夫人，您再考虑考虑吧，小桃真的不想您走………”

正当我跟小桃拉扯不下时，门童上前通报，说是李云帆有信要给我。

小桃的眼睛都亮了。

“夫人，定是少爷后悔了，又拉不下脸当面来，所以给您写了道歉信。”

“您快打开看看啊！”

轻飘飘的信封交到了我的手上，压在我心上的情绪却是沉甸甸的。

3

“夫人，快打开啊！”

小桃催着我，我手忙脚乱地打开信封。

拿着信纸，我的心里也升起了几分犹豫与期待。

这是杨云帆第一次给我写信。

去年教他写信，他学得很快，学完就笑着抱住我。

“娘亲，以后你每年生辰，小帆都要给你写封信。”

“要祝娘亲生辰快乐，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还有……还有长生不死！”

我哭笑不得地帮他擦干净手心的墨渍，无奈点头。

心里其实也是开心的。

再过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他为我写信，也是想到了去年答应我的承诺。

我想，这几日是我狭隘了。

小孩子罢了，我何必怨他？

我这儿子像他爹，有什么心思都闷在心里，憋不出一个屁来。

但又往往在意料不到的细节处感动人。

打开信纸，里面的内容瞬间跃入眼帘。

“阿娘，思思姐的生辰宴将近，务必备好酒席与吃食，我想隆重地举办。”

“思思姐的生辰是本月十六，月色正好，吃完饭我想与思思姐姐去看月亮。”

“思思姐最近爱吃辣卤鱼，都说酸儿辣女，她是不是要给我生个漂亮的妹妹？像她的妹妹一定也是仙女妹妹。”

“我代你向思思姐道歉，思思姐心地善良，都没有怪你。反而让我写信，邀请你参加她的生辰宴。”

“思思姐允许我唤她阿娘，她会像真正的阿娘一样疼爱我。”

“思思姐已经原谅你了，阿娘，你不要总是这么小心眼。”

……

我的笑容瞬间凝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字一个字地再看过，我终于确认了。

杨云帆的这封信，名义上写给我，却除了称呼之外，没有再提到我一句。

一句都没有。

字字句句都是白思思，这个他真正喜欢的“娘亲”。

我可以想象，小小的杨云帆是怎样怀着激动，写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封信。

我把信纸捏的死死的，攥成了一团。

跟我一起看过信件的小桃落下泪来。

“夫人，他们实在是欺人太甚！”

“少爷，少爷实在是太不懂事了……简直是认贼作母，善恶不分！”

说到最后，小桃低下头，捏着她的衣角。

“夫人，您走吧，这里配不上您。”

“我去帮您看账单，收拾行囊。”

小桃不再劝我。

大概她已经理解了，我为什么拼尽一切，宁愿连孩子都不要，都要离开杨府。

因为这里，已经容不下我了，也早已容不下我的爱了。

我一直知道，杨云帆是个聪明的孩子，他继承了他爹的聪明才智。

教他写信，他只学了半个时辰，就能把信写得有模有样。

甚至现在，能够以信为刀，字字句句狠狠地插到我的心里。

我养了他七年，最后换来他书信里的最后一句。

“我愿意当思思姐的孩子，她就是我心目中阿娘的模样。”

杨云帆以前并不是这样的，他从小由我教养长大，跟我最亲。

自从白思思来了之后，他对我的态度就变了，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我，见到我也不愿行礼。

我以为他在学堂受了委屈，才胆怯怕人。

直到我偶然看到，他把我亲手绣的装帧布全部烧了，才发现不对。

他爹敲断了三根竹竿，他才梗着脖子说出心底话。

“学堂里所有人都在背后笑我，说我娘是个村妇，大字不识一个，连装帧布都要亲手缝，小家子气。”

“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我聪明，可是他们的娘不是官家小姐，就是富商出身，没有一个像我一样。”

“都怪父亲，娶了个农家女。”

“如果思思姐是我母亲就好了，她出身高贵又会读书，我才不会被人笑话了去。”

我愣在旁边，心像是掉入万丈寒窑，彻骨的冷。

他的话在我心底划了一道很深很深的疤。

杨庭昊狠狠地斥责了他一顿，罚了他抄《弟子规》三十遍。

他安慰我，没事的，小孩子正是要面子的时候，有点攀比心很正常。

他说，云帆年纪还小，况且你这出身，确实也比不过学堂里那些官宦子弟的娘。

他说，这事就是云帆自己做主，跟思思没有关系，你切莫怪到她头上去。

……

我的丈夫，我的儿子，心思都在白思思身上。

我成了妨碍他们寻找幸福的绊脚石。

一家和睦，笑话罢了。

4

白思思生辰这日，我随口称自己感了风寒，来不了。

反正也没人在意我到不到。

我收拾好东西，隔着远远的，看了他们最后一眼。

白思思身着一身白衣，气质窈窕，仙气飘飘，小腹有些微凸。

她和杨庭昊站在一起，活像是一对碧人。

杨云帆像个小护卫，忠心耿耿地站在白思思旁边，伸手挡住她的肚子，生怕旁边有人误撞。

“你跟你爹可真像。”

白思思摸摸杨云帆的头，温柔浅笑道。

“都一样的英俊、善良，都能保护白姐姐。”

“你爹是个大男子汉，你就是个小小男子汉。”

杨云帆被她夸得脸红，偷偷往她怀里抱了好几次。

白思思无奈地朝杨庭昊笑，气氛极为融洽。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心想。

确实啊，真的像。

都把她视若珍宝，都把我踩在脚底。

有生面孔的文人上前行礼，讨好道。

“这位是小公子，这位就是……嫂夫人了吧？”

白思思和杨庭昊还没来得及回答，杨云帆抢着说道。

“思……这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的弟弟妹妹！”

“哎呦，那真是恭喜恭喜，杨大人又喜得一子，将来我定要送上重礼庆贺。”

“一家四口，真是其乐融融啊！”

我看着他们接受所有人的祝福，幸福融洽得仿佛真正的一家人，自嘲一笑。

我可真傻，竟还会对他们有最后的挂念。

头也不回，我坐上了小桃给我准备的马车。

小桃眼含泪水，念念不舍道：“夫人，您去哪？”

我摸摸她的头。

“苏城三七镇，我的老家。”

我给了小桃一大笔钱，把卖身契也还给了她，让她去投奔兄嫂。

她在马车启动前，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夫人，您以后还回来吗？”

我摇摇头。

“傻小桃，这辈子，我都不会回京城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