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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太阳将要落山之际,天色顿时就暗了下来,厚厚的云层被一道闪电劈开,旋即响起阵阵雷声,紧接着哗啦啦地下起了大雨。

还在宫路上行走的宫女内侍急忙加快脚步往各宫赶去,巡视的侍卫冒雨前行。

这雨也就刚下那阵儿又大又急,叫人不好出门,一炷香后,雨势逐渐转小,一直持续到了子时方才有停雨的迹象。

雨后子夜,天黑得紧,空气潮湿,泛着冷意。

各宫各院大门紧闭,灯火全无,这个点这种天是最适合窝在被褥里睡大觉的了。

整条宫路上空无一人。

忽然,只听得一声响动,冷宫院子里的那棵大槐树的树干便晃动起来。

是一个人翻下了宫墙,稳稳落地,其动静不大,且一身黑衣与黑夜完美融合。

黑衣人缓步前行,绕过院子往里走,冷宫殿内虽一直都有人打扫,但也难掩其残败之状,黑衣人轻车熟路地抵达偏院,这冷宫里只有一人,而且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完全不足为惧,黑衣人便也懒得用迷烟了,直接轻轻推门,吱呀一声,那人便停住了,直到屋内没有发出动静,黑衣人才又把门推开了些,径直往里走去。

黑衣人摸黑来到床前,从袖袋中滑出匕首,正欲动手之际才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倘若真是睡下了,怎么会一点儿呼吸声都没有?可等他反应过来时,已是晚了一步,他登时僵住,一支短剑不知何时抵在了他的后脊梁骨处,那剑尖好似刺破了他的皮肉,像是在警告他,只要他轻举妄动,后果就远不止如此了。

黑衣人先行开口:“你会武功?”

“你问谁?”

黑暗之中,听觉尤为清晰,声音清灵且冷冽,还笑吟吟的。

黑衣人一惊,“你不是丁芙!”

他欲扭头,可身后之人像是警觉着他的一举一动,稍有想法都被提前制止住了。

“别动,刀剑无眼,千万小心啊,朋友。”

“……”

这般戏谑的语气,黑衣人立马联想到了一人,为证实自己的想法,他紧握住刀柄,说话来分散身后人的注意力,“既不是丁芙,阁下为何会在这里?”

“你为何会在这里,我就为的什么在这里。”

“你也是来杀她的?”

“柳妃怕你不中用,所以还请了我,事实证明,你确实不中用,等你动手,黄花菜恐怕都凉了吧。”

“……”黑衣人感觉有被冒犯,他登时恼道:“你不过就是比我先一步到这里!这有什么可能耐的!丁芙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谁来她都是死!”

“你也知道自己来的晚啊?万一还有别的人也在盯着丁芙,更早来呢?”

黑衣人一噎。

那冷嘲热讽的女声继续在身后响起,“眼下形势紧迫,明早就要与三公主当面对峙了,倘若她比你更早一步,你的任务可就算失败了,你小命不保不说,还会连累了柳妃,柳妃信不过你也实属正常。”

黑衣人有些恼羞成怒,“柳妃既信不过我,那她又何必派我来此!”

“那没办法,你作为她的姘头,又是宫中侍卫,总不能真就留着你当个绣花枕头吧?”

黑衣人整个愣住,似是完全没料到自己竟然就这样被看穿了,还是说这是柳妃告诉她的?

“你、你怎么会……”

“你想说我怎么会知道?我想没几个奴才敢如此直接表达对主子行为的不满的吧?”

就刚刚他那句话就已经露出破绽了,再加上这黑衣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与今日她在柳妃身上嗅到的味道是一样的。

黑衣人一愣,而后他便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如此般会揣测人心且言语间尽是挑衅的女子别说是在和禧宫了,就是放眼整个皇宫他尚且从未见过,此女子必然不是柳妃派来的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思及此,他皱起眉头,趁着身后女子稍稍放松警惕之际,握住刀柄反手往后一顶,只冲对方面门而去,但萧阑玉就是故意收了收短剑让其以为可以反攻的,见他抬手时,萧阑玉便趁机攻其下路,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对方脚一软,半边身子下斜,萧阑玉又迅速擒住黑衣人攥着匕首的手腕,往后反拧,听得黑衣人闷哼一声,她便又趁黑衣人未能站直时,另一手抓着短剑从黑衣人的另一条肩绕到其脖颈处,一句废话没有,直接给他抹了脖子。

在人一声短促的无声痛呼后,萧阑玉把黑衣人甩开了。

然后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上。

空间不大,所以整间屋子都被微弱的火光照得亮堂堂的。

萧阑玉睨了眼趴在地上的尸体,眼睛和嘴巴都张得老大,而后,她便转身去看被捆绑着缩在角落里的丁芙,她脸上的皮肤皱巴巴的,自颧骨到颈部拧着一道道粉色的肉疤,那双大眼睛眼白居多,眼球微凸,如同死鱼眼一般,此刻正瞪圆了盯着她。

但萧阑玉却丝毫不觉可怕,她一步步朝丁芙走近,最后在她面前蹲下,挑唇道:“你这眼神可是谢我的意思?”

“……”丁芙未答,反道:“柳妃绝对不可能会是你的对手!”

萧阑玉轻笑道:“她虽办事儿不聪明,但胜在她不怕死啊,什么事儿都敢做。”

丁芙沉默半晌,道:“所以殿下早就想杀她,才故意布了这么一个局?”

“你指的哪个局?”萧阑玉瞟向火折子,火光映在她的黑瞳中却看不出丝毫暖意,“偷玉令吗?那你就太高估我了,我怎知她还会嫉妒我母妃呢?毕竟明眼人看来,我母妃就是个不受宠的疯妃,而柳妃可是盛得皇帝恩宠。这哪有宠妃嫉恨弃妃的道理的?更何况我母妃还死了这么多年了,一块遗留的玉令而已,都值得她如此介怀吗?”

丁芙眸光一顿,立即沉默了。

萧阑玉余光捕捉到了她的细微表情,也不急着拆穿,而是伸手从她怀中搜出了玉令,她手冰凉,玉令却是在丁芙怀里焐热了,她端详着玉令上精雕细琢的青蛇纹,冷淡道:“我母妃爱父皇是没错,但绝不至于爱他到了疯魔的地步。”

苗千梁自幼教育她往后爱人可以,但绝不可将一颗心满满当当地寄托在一个男人那里,无论对方是谁,说过怎样的山盟海誓,做过多少轰轰烈烈的举动,都要保持理智,坚守自我,否则结局会很糟糕。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苗千梁这些话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她自己也是如此,无论皇帝是登基前纳妾,还是登基后纳妃,宠幸谁都好,苗千梁也并未作出任何举动。萧阑玉的印象里,皇帝还是来过许多次雨晗宫,而且每次都是高高兴兴的。

直到后来苗千梁染上风寒,皇帝一开始来雨晗宫看望过一次,但之后就没再来过了,而苗千梁的身体却因此越来越差,再后来苗千梁就莫名其妙地地开始发疯了。

于是宫里就传开了是因为苗千梁受不了皇帝在她生病时宠幸了其他妃嫔,心生妒恨才疯的。

后来就越传越离谱。

萧阑玉的性子随苗千梁,从不在意别人的想法,所以也懒得跟人解释什么。

但如今她说出来,是为了要报仇。

“我母妃染上风寒直至被传疯魔的那段时日,正好是柳妃最得宠的时候。而最凑巧的是,我在太医院给我母妃开的药单上发现了一味药,麦冬。”

苗千梁体寒,是早年炼蛊,后来又洁身祛蛊时落下的病根,因此需得常年服药调理身体,知道她这毛病的人不多,柳妃算是其中一个,就像柳妃知道苗千梁曾是江湖中人,这都是早些时候柳妃接进苗千梁时得知的。

麦冬本就是凉性药,若是风寒病患服下此药,只会加重病情。

“后来我去问了开药的太医,他却想糊弄我,但偏偏他又贪生怕死,在我要杀他时,他却是招了。”萧阑玉说着说着竟是笑了,只是那眸底的火光却像是地狱之火,“你猜指使他多下一味药害我母妃的是谁?”

语气虽是询问,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丁芙身体一僵,望着萧阑玉的脸她竟是无端端地冒起了冷汗。

“之后的事情也就不需要我再多说了吧?我被送到和禧宫,你们是如何对待我的,又是如何诬陷我的,你、柳妃想来都是最清楚的了。”

或许是求生本能,或许其中也有对柳妃的怨恨,已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丁芙还是决定把柳妃卖了,“当、当时那些都是柳妃指使的!她不想你留在和禧宫,但又不想当这个恶人,正、正好那时梁妃被传是个疯子了,那……那你既是她的女儿,就算也被说成是疯子的话,旁人必然也会相信的……”

萧阑玉闻言嗤笑一声,“我同你说这些,并非是想追究当年的事情。”

虽然听到她这么说,但是丁芙依旧不敢大喘一口气。

“我只是想你知道柳妃这人为了自己的目的,她可以除掉所有对她不利的人,包括你。”

丁芙听闻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奴婢都明白!自今夜柳妃派人来杀我灭口就都明白了!明日奴婢一定当面拆穿柳妃的真面目!”

萧阑玉似笑非笑道:“如此甚好了。”

丁芙咽了下口水。

萧阑玉替她松了绑,然后又扭头看了眼尸体,道:“与他相处一晚,你想来不会害怕吧。”

丁芙被绑的太久,身体有些发麻,腿软站不起来,听到这话后便下意识地瞄了眼尸体,她要说不怕是假,可面对萧阑玉,她还真有点儿不敢说。

她只能硬着头皮说道:“不、不怕……”

“那就好。”萧阑玉轻笑一声,“明日辰时,我来找你。顺便,再来收尸。”

丁芙:“……”

说罢,她便一甩火折子,火光熄灭,屋内又恢复了往常的黑暗,下一秒,只听得一阵风声,不太结实的门框响了响,人就已经不见了。

哪怕是人离开了,丁芙依旧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恐惧,此时,她只有一个想法。

萧阑玉比十几年前要更加可怕了!

丁芙摸黑地往旁边走,结果因为太害怕屋里又黑,结果被一条腿绊住,直接摔倒在地。

丁芙惊叫出声,往旁边爬去,她坐在尸体旁缓了许久,打死她都没法做到跟尸体在一屋子里睡一晚,于是丁芙决定把尸体搬到院子里,想来明天萧阑玉应该不会因为这个生气吧。

正当她准备行动时,门外似有一道黑影闪过,丁芙只觉后背发凉,因着今晚接二连三的事情,她感觉自己的神经敏感到了极点,再经不起一点儿惊吓了。

然而下一秒,一阵风从丁芙的耳畔刮过,她身体僵直,双唇微张,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

似风不是风,短促且锋利,屋内霎时万物静止,伴随着“咚”地一声倒地,丁芙的生命也在这一刻彻底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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